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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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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了。

    始终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葛依依,在跳过了席梦思床,玩遍了房间所有摆设以后,终于感到疲累。

    她伸伸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从早上开始她就像颗陀螺不停地打转。天还没亮,就忙着赶到集合的地点,包围日本商店抗议。接着又被抓进巡捕房,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才被她爸爸领走。回家之后更不得了,父女两人吵架的音量,直追抗议现场,只差没有拉白布条。最后,她连一件大衣都没来得及拿,就被她老爸扫地出门,害她差点冻死。最最后才遇见傅尔宣,来到这栋美轮美奂的洋房,过着有如公主般的生活,不可不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都是缘分。

    梆依依总觉得她好像用错成语?但是管他的,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住在城堡里面,至于怎么来到城堡的,一点也不要紧。

    她看看摆在梳妆台上的精美座钟,哇!都已经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梆依依掀开棉被,躲到被窝里面睡觉,但她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最后才想起为什么睡不着的原因她还没洗澡。

    梆依依有个怪癖,那就是无论天气多冷,都一定要洗澡才睡得着。但她又没带半件换洗的衣服出来,这让她非常为难,甚至想勉强自己入睡。

    啊!

    在床上翻滚了老半天,她气冲冲地起身,决定无论有没有换洗的衣物,她都要去洗澡,大下了再穿这身衣服睡觉就是。

    梆依依忘了她其实还有另一项怪癖,只要是穿过的衣服就一定要脱下来清洗,晒乾了以后才会再穿回身上。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先洗澡再说,剩下的事情,以后再烦恼。

    她爬下床到处寻找浴室,听说洋楼的空间规划跟一般人家不同,每个房间几乎都会附上一套卫浴设备,或是两、三个房间共用一间浴室。她瞧这个房间这么大,应该会有浴室,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就是。

    梆依依瞎子摸象似地打开每一扇像门的东西,没办法,这房间的柜子太多了,每一个柜子的面板看起来都像一扇门。

    暗尔宣这栋洋楼显然是受了当今最流行的“artdeco”装饰艺术的影响,整栋洋楼就像一个大型的装饰艺术展示场。只是他很有趣地摒弃法式的华丽奢华风格,而采取包为优雅摩登的格拉斯哥风格。

    如此巧妙的结合,表现在葛依依现在所住的房间,虽然整个房间乍看之下是白色的,但无论是墙壁或是高及天花板的柜门,都是浮面雕花,并利用光影的投射表现出立体感,让人不得不佩服建筑师的巧思及用心。这对学美术的葛依依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教材,可惜她现在只想洗澡,没空理会建筑师的用心,一心一意从这一堆北非立体雕花中找到浴室,哪还管得了什么装饰艺术?

    浴室、浴室,浴室究竟在哪里啊!找到了!

    好不容易才从十几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雕花门中找到浴室,葛依依简直快跪下来感谢上帝。

    她喜孜孜地冲进浴室,看到了摆在正中央的白色大浴白,又是一阵尖叫,迫不及待的放水。

    不是她老上,而是她家还停留在传统的烧水洗澡,根本就没有机会浸泡这种新式大浴白。

    梆依依的家里虽然不算穷,日子却不是过得顶好。爸爸是写字楼里面的办事员,一个月的薪水五十几元。妈妈则是一般的家庭主妇,偶尔接一点裁缝工作,每个月赚个几块洋元贴补家用,夫妻两个加起来,不过就是六十几元,却要养活一家子,还要供给她念书,日常生活方面,当然是能省则省,何况他们是住在老式弄堂,哪来的现代浴室?

    也因此,当她看见又大又舒适的浴白时,简直是乐歪了。根本还等不到放满水,就脱光衣服“噗”一声跳下水,快快乐乐地洗起澡来。

    “哼哼哼”她甚至快乐到唱起无意义的歌曲,赞叹人生真美好,竟然能在这么棒的浴白里面泡澡。

    同一时间,傅尔宣却早已洗好澡,拿出乾净的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拿出皮夹里头那张葛依依的照片,痴痴凝望。

    一想到此刻她人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傅尔宣就有无限满足。虽然她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样呃,是完全不一样,但那仍无损于他快乐的心情。

    他又轻轻摸了照片一下,才收起皮夹,放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擦头发。擦着擦着,他突然想起,葛依依没有带任何行李出门,这会儿恐怕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

    暗尔宣一向就是五龙中最温柔体贴,脾气也最好的人。他对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误打误撞找到的梦中情人?当然二话不说,打开衣橱随手抓了—件白色的短浴袍,匆匆打开房门,就跑到对面房间敲葛依依的门。

    “叩叩叩!”他担心葛依依没有乾净的衣服可换,门敲得很急。

    梆依依正扯开喉咙,大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敲门声,当然也不可能回应。

    “葛小姐!”他加重手力,葛依依的歌声也飙得更高,大有互别苗头之势。

    “依依!”他改喊她的名字,她却仍然沉醉在这首由刘半农先生作词,赵元任先生谱曲的浪漫歌曲之中,快快乐乐的洗澡。

    暗尔宣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握紧门把用力一推,才发现门居然没上锁,这小妮子的粗心大意真是无人可比。

    纯白色的房间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听见由浴室那头传来的歌声,像是对不准轨道的唱针,一直反覆高唱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不甚高明的歌声,把大师作的歌曲唱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唱出了他心声。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是啊,他单恋了她一年半,这段期间几乎找遍大上海。就像月光恋着海洋,只能等待夜晚出现,一直等到海洋发现月光的注目,回头凝望海洋,这蜜也似的银月才开始泛出光芒,他花费的心血才渐渐得到回报。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梆依依的歌声内容完全反映了他的心情,除去她恐怖的歌声不说,她和他的默契倒是令傅尔宣挺感动的。过去那一年半他的心情真的就像她最后所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也许当初刘半农教授也有和他相同的心情。

    水哗啦啦的流,不时还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傅尔宣猜想她这顿澡大概要洗很久:心里盘算着乾脆把浴袍留下,自己悄悄地离开,免得打搅到她泡澡的兴致。

    暗尔宣考虑直接把浴袍挂在浴室的门把,那样她比较容易发现浴袍。才刚想要这么做,浴室里面的泼水声突然停止,接着传出一阵窸?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打开!

    暗尔宣呆住了,葛依依也是。傅尔宣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就这么裹着一件大毛巾,从浴室里面冲出来。葛依依更料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两人当场就站在浴室门口,傻傻地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方还没尖叫,男方反倒先呼天抢地,极力澄清。

    “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换洗的衣服,才特地拿了这一件浴袍来给你,就是这一件浴袍,拿去!”

    暗尔宣急急忙忙把浴袍塞给葛依依,就怕她误会他是色狼或是登徒子,对她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但是葛依依可一点都不怕哩!

    “谢谢。”她大方地接下浴袍。“你人真好。”收留她不说,又担心她没乾净的衣服可换,真是个太好人哪!

    “不客气。”不期然接触她柔荑的傅尔宣,却像是被火烫到似地缩回手,心脏怦怦地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后飞也似地跑回房间,坐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喘气。

    “呼!呼!”他一定是疯了。

    暗尔宣哀号。

    单看着照片,就让他心动不已,何况是直接与她面对面?简直是自找麻烦。

    想起葛依依仅裹着毛巾,既清纯又娇媚的模样,傅尔宣又是一阵心跳加快,胃和肾都一起往上提。

    他努力不去想她雪白的肌肤,但她葱白的颈肩总会像电影胶卷,不断在他眼前重复播映,摧毁他的意志。

    他完了。

    他努力给她一种绅士的感觉,尽量给她留下好印象,没想到却被她抓到他偷偷闯入她的房间,这下子她一定很讨厌他了

    叩叩叩!“我可以进去吗?”

    暗尔宣才在懊恼,葛依依偏又挑这个时候敲门,害他一颗心怦怦地跳。

    “来了。”他赶紧走过去将门打开,同时担心她会不会是来告诉他,说她决定不留下来了,因为他做了失礼的事

    “抱歉打搅你,我只想再一次谢谢你,并且告诉你,这件浴袍太大了,你没有更小的吗?”她抖抖身上的浴袍,抱怨他借给她的浴袍太大了,看得傅尔宣快喷鼻血。

    她身上的浴袍哪会太大?根本太小了!小到她的乳沟都看得见,她对尺寸的观念,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我衣柜里面最小的浴袍。”他尽力忍住逆流的血液,不让它们冲到脑部,却发现很难,它们乱不听话的。

    “是吗?”葛依依一脸失望。“那就没办法了,晚安。”

    “晚安。”他很有礼貌的道谢,极力不去看她胸前那道明显的沟痕,但眼睛总好像有自己意识似地一直往那个方向瞄,摆明了和他作对。

    “但是”

    “晚安!”

    为了不让自己当场变成大色狼,傅尔宣只得当着葛依依的面将门甩上,甩得她莫名其妙。

    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房间里头那张席梦思床很大,很舒服,干么这么急着关门?

    梆依依一点都不懂纯情男子的心情,只是纯情男子此刻脑中一点都不纯情,净浮现出一些不该浮现的画面葛依依不经意暴露出来的乳沟。

    自作孽不可活,看来今晚他别想睡了。

    暗尔宣再一次哀号。

    次日,傅尔宣很早就到写字楼上班,处理一些要事。葛依依则是命好,睡到七点多才起床,迷迷糊糊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她被赶出家门,这里是别人家。

    约莫有一分钟,她像白痴似地瞪着纯白色的房间发呆,但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她又开始生龙活虎,噼哩啪啦地跳下床,跑到浴室梳洗。

    她拿起牙刷和牙膏开始刷牙,在挤牙膏的时候,发现傅尔宣连牙膏都是用进口的,眉头不禁小皱了一下。

    有钱真好,不像她家都用三星牌牙膏,彻底爱用国货。

    老实说,葛依依实在分不清洋货和国货有什么不同,在她感觉起来都一样,都是同种味道。

    她很快地梳洗完毕,拿起昨天的衣服换上。她虽然不喜欢穿没清洗过的衣服,但迫于无奈,也只好将就了。

    穿好衣服后,葛依依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傅尔宣的门。

    砰砰!“傅先生!暗先生!”但敲了大半天,都没有回应,倒是幽灵似的姆妈出声。

    梆依依吓一跳,这姆妈的脚步也未免太轻了吧?完全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他这么早就去上班了?”葛依依低头看表,上面显示现在是八点钟。

    “今天比较特别。”姆妈点头。“少爷不晓得在急什么,一大早就打电话给秘书,说要处理点事儿,七点钟不到就出门去,早餐也没吃。”

    姆妈显然在傅家工作很久了,傅尔宣的什么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啊,对了!”唠叨了老半天,姆妈才想起她上楼的原因。“你要用早餐吗?我今天特地准备了泡饭,还有酱菜,都是一些上海人爱吃的口味,肯定能合你的胃口。”

    “您不是上海人吧?”葛依依注意到姆妈的口音特别不一样,说得一口极好听的京片子。

    “我的老家在北平。”姆妈笑着回道。“不只我是北平人,少爷也是,你没发现他的口音也有点不一样?”

    梆依依猛点头,昨天晚上她就发现到了,只是不好意思问。

    “我们原来住在北平,辛亥革命以后搬到天津,后来少爷决定一个人来上海打天下,老爷子不放心,坚持少爷一定要把我带来,我才跟着过来的。”

    难怪她的北平话说得这么漂亮,卷舌卷得这么流畅,不像他们经常被那些困难的发音害得咬到舌头。

    “咱们下去用早饭吧!万一饭冷了就不好吃了。”姆妈笑一笑,热心地催促她下楼吃早餐。

    “嗯。”葛依依点了点头,跟随姆妈到一楼饭厅用饭。

    想当然耳,饭厅的装潢也是清一色装饰艺术,只不过这回不再是白色立体雕花,而是绚烂的古埃及图腾,像是重回到古时候埃及宫殿似的,由多位身穿透明白纱的埃及宫女服侍她吃早餐,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有化身为古埃及女王的感觉,着实有趣。

    “我吃饱了。”匆匆放下筷子,这栋房子有趣的地方太多,她可没空浪费时间在用餐上,得赶紧去探险才行。

    “咦,这么快?”姆妈疑惑地看着餐桌。“但是我看你好像没吃多少”

    “不,我真的吃饱了。”葛依依笑得十分灿烂。“我早饭一向吃得不多,这已经算是不少了,谢谢你,孙妈,我真的吃得很饱。”为了怕姆妈不相信,她还特别做出一个打嗝的动作,逗得姆妈咯咯笑。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葛小姐”

    “请叫我依依。”葛依依连忙更正姆妈的用词。“大家都叫我依依,称呼我葛小姐,我会不习惯,请你叫我依依就可以。”

    “好吧,葛小姐依依。”姆妈笑着回道。“我要开始整理桌子了,可以请你先离开饭厅吗?”

    般了老半天,原来是她碍事,挡住了姆妈的路,葛依依连忙让路。

    “那我先出去了。”葛依依又对姆妈笑了笑,姆妈点点头,心想她的笑容可真灿烂,难怪少爷会喜欢她。

    “麻烦你了。”姆妈目送葛依依离去,打量她的背影半晌,才收起笑容开始清理桌面。

    姆妈忙碌,葛依依也没闲着,一颗小脑袋像个小偷似地左摇右晃,不知道该从哪里探险起才好。

    很明显地,傅尔宣也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

    在他这栋媲美装饰艺术展示场的洋房里,到处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却又跟周遭环境异常的协调。

    眼光被客厅角落那头猎豹标本吸引,葛依依小心翼翼地靠近猎豹,深怕它察觉人的气息又活过来,伸出爪子将她撕碎。

    只不过,她多虑了。

    制作标本专家,将猎豹优美的身形,以高超的技术保存下来。葛依依很惊讶地发现到,这种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体型竟然如此娇小,顶多就像是一只大型犬而已,真是奇妙。

    梆依依不知道傅尔宣上哪儿弄回这些奇怪的东西,除了猎豹的标本以外,还有一些西洋古董,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值钱。

    实在有太多的古物可玩,葛依依东摸摸,西看看,像是进入了游戏区的小女孩,怎么都玩不够,只是玩具由洋娃娃变成价值不菲的古董,根本道理都一样。

    咦,那个是?

    在几乎看遍、玩遍了大厅内所有古董,葛依依注意到一样特别不同的东西一支几乎与人平高的大花瓶。

    她好奇地走过去,立正站好丈量它的高度:只差十几公分就到达她的头顶,这支花瓶还真是巨大。

    梆依依好奇地踮高脚尖,想看看瓶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她看电影中那些有钱人家,都会把银两藏在里面,说不定里面也有哦!敝好玩的。

    玩心大起的葛依依,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看到花瓶的底部,因此拼命的踮高脚尖,拉长脖子窥探里面的玄机,却怎么也看不到,只看见一片漆黑。

    拼了。

    只见她右手握住瓶口,左手扶住瓶身,把花瓶倾斜成一个很危险的角度,为的就是窥探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可恶,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不信邪,葛依依一方面将脚尖踮得更高,另一方面尝试将花瓶放得更低,如此一高一低,很快就要出毛病。果然她一个脚步没踩稳,巨大的花瓶便有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当着她的面打下来。

    糟了!

    梆依依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挽回颓势,但花瓶实在太大太重,瓶身又太光滑,她根本抓不住花瓶。

    完蛋了!

    梆依依眼看着花瓶就要倒在地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祈祷它千万不要破,和在心中大念阿弥陀佛。

    亲爱的佛祖,拜托请赐给我无敌的力量,阻止花瓶滑落

    说来奇妙,当她闭上眼睛:心想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花瓶竟然自己主动停住倾斜,像是电影定格一样地定在她面前,让她不停地眨眼。

    神迹呀,佛祖显灵了!

    “你还好吧?”

    就当葛依依以为佛祖降世搭救她的同时,真正的救命恩人赶紧开口,免得这天大的功劳平白被佛祖抢了去。

    梆依依像具木偶似地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傅尔宣的时间居然算得这么准,抢在佛祖之前救了她的小命以及,这支价值不菲的青花大瓷瓶。

    不过,她也同时注意到他们靠得好近,她完全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暖,呼吸是如此灼人,脸庞是如此俊俏。

    昨天她虽然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器宇非凡,但近看却更能感受他的眼、鼻、唇那全然属于北方的俊秀,像是展翅的飞凤,翩然飞入她的心。

    面对他秀气,却又男人味十足的脸孔,葛依依的脸没来由地躁热起来,心脏一直怦怦怦地跳。

    她好像太后知后觉,现在才感受他无远弗届的魅力,她是不是太冲动,做了错误的选择,根本就不该住到他家来?

    “依依?”

    包要命的是他呼唤她的语调,不可思议的浓醇,听一回醉一回,最后可能会酩酊大醉,自己还不知道酒醉。

    “我,我没事。”为了掩饰自个儿小鹿乱撞的心跳,葛依依只得假装很努力地帮忙扶正花瓶,露出天真的笑容。全本小说

    “你怎么会这么早回来?我听孙妈说你一大早就去上班,现在还不到九点。”才八点多一些。

    “我只是去处理一点小事,处理完了就回来。”傅尔宣温暖地笑了笑。“况且你的事情比公司的事情更要紧,我当然必须以你为优先。”

    “我有什么要紧的?”他的话虽然动听,但她实在搞不懂其中的逻辑。

    “衣服啊!”他解释。“你没有半件可以换洗的衣服,总是需要购买。”

    原来,他会匆匆赶回来,是为了带她去买衣服,真难为他了。

    “你真有心。”对于他的好意,葛依依只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喃喃道谢。

    “这没什么,你是我的客人嘛,当然得善尽待客之道。”傅尔宣没敢说他其实比较希望她当他的女主人,怕她听见这话马上落跑,凡事总得慢慢来。

    梆依依露齿一笑,总觉得他的人好好,永远都这么体贴。

    “我们走吧!”傅尔宣打弯了胳臂,让她勾住他的手。“我已经和人约好了,再不去就不好意思了。”

    暗尔宣一派轻松自在,让葛依依纳闷他究竟是跟谁约好了,他们又要到哪里买衣服?该不会是隐身在弄堂里头的小裁缝店,那儿虽然也有些不错的裁缝,但缝制的衣服总带点土气,而且过分俗艳,跟她的气质不太相配。

    梆依依的疑问有一大堆,只是当车子慢慢开往南京路,一切答案便豁然开朗,他们是要到百货公司!

    “既然要买,就一次买足,省得还要跑好几趟。”傅尔宣对一脸痴呆的葛依依咧嘴一笑,说明他的打算。

    梆依依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得意的笑容,她也晓得要一次买足,但百货公司根本还没开门,他们要怎么买?

    一般人面对这个问题,顶多是到附近溜达溜达,四处闲逛打发时间等待百货公司开门。但傅尔宣的面子硬是比别人大,几乎在他们一停妥车,百货公司的经理便等在门口,极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欢迎您,傅先生。”经理跟傅尔宣显然很熟,握着他手的力道格外有力,只见傅尔宣爽朗一笑。

    “谢谢你,蔡经理。”他亲切地拍拍百货公司经理的肩膀。“还没开始营业,就要您瞎忙,真是不好意思。”

    “咱们是几年的交情了,还说这种话?就别跟我客气了,”经理热忱的口吻中带有一股异地的口音,感觉上也不像当地人,搞不好跟傅尔宣是同乡。

    “这位是葛小姐。”傅尔宣除了打招呼之外,也没忘记介绍葛依依,她连忙回神。

    “您好,我叫葛依依,请多指教。”葛依依还在想经理会不会也是北平人,就突然被点名了,害她不得不跟着露出笑容。全本小说

    “初次见面,葛小姐。”经理的态度客气得很。“傅先生不只是咱们公司的主要供应商,也是咱们的大客户,他交代过要好好服侍您,这边请。”

    寒暄完毕,经理紧接着将他们请入百货公司,并且锁上门,避免外人干扰,让他们能尽情购物。

    “欢迎光临!”锁上门还不够,百货公司的女售货员早已排成两列,大声欢迎他们入内。

    梆依依吓一跳,倒不是她没来过这家百货公司,而是没见过这等排场,那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是公主的错觉。

    “你想买什么东西尽管买,这些女售货员都会为你服务。”但对傅尔宣来说,她就是他的小鲍主,是他好不容易才寻获的梦中情人,当然要好好对她。

    梆依依懵懵懂懂地点头。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她好像什么都缺,又好像什么都不缺,毕竟过去她每次来百货公司,顶多花个两毛钱,就可以在顶楼的游乐场玩个一整天,从来也就没买过东西。如今突然塞了一堆东西要她选择,一时间她还真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看什么东西都新奇,但又什么东西都买不下手,彷徨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来帮你好了。”傅尔宣看见她茫然的样子,觉得很可笑,忍不住自告奋勇。

    “你知道该买什么吗?”热心固然是好,但她怀疑凭他一个大男人,真的了解女人的需要,说不定会乱买东西。

    “看我的。”傅尔宣对她眨眨眼,信心全写在脸上。

    梆依依仍旧一脸疑惑,直到他像个指挥官似地,东选一件旗袍,西挑一件背心,她才相信,他真的很会买东西。

    上海有三家大型的百货公司,全都集中在南京路上。它们分别是先施、永安、及新新。其中以先施百货最早开业,但业绩最好的却是永安,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百货公司。

    永安百货总共有六层,其中—到四层是百货商场,其他楼层则分别设有酒楼、旅馆,弹子房,跳舞厅,游乐场和戏院,

    梆依依平时就很少买东西,这下更是眼花撩乱,随便傅尔宣打理了。傅尔宣也不罗唆,将他看中的东西,无论是高跟鞋或是旗袍、大衣,统统指示售货员拿下来给葛依依试尺寸,忙得她团团转。

    “好像买太多了。”葛依依一生没试过这么多鞋子和衣服,脚都酸了。

    “还不够。”傅尔宣笑着把一顶缀有蕾丝花朵的宽边帽,套在她头上。“女孩子家的行头没有这么少,你得习惯才行。”说完又指示女售货员将更多的帽子从架上搬下来让葛依依试戴,试得她累死了。

    “这顶呢?”她试戴一顶软毛呢帽,转身问傅尔宣的意见。

    “不好。”傅尔宣摇头。

    “那这一顶呢?”她又换戴上一顶嫩黄色的收边帽,傅尔宣还是摇头。

    “也不好。”

    半个钟头下来,就看见葛依依脱戴不知道多少回,终于买到了几顶他满意的帽子。

    “接下来是手帕、扇子还有丝袜。”傅尔宣如数家珍,女人家该用什么东西他都一清二楚,令葛依依大为慑服。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她赞叹。

    “别忘了我的本业是进口洋行。”他开心地提醒她,这只是他的业务之一,况且这家百货公司有不少货品是由他经手,找起东西来当然是驾轻就熟。

    有关于这一点,葛依依不跟他争论,只是怀疑他们还得买多少东西?仔细想想,当女孩子也真麻烦。

    结果他们买了一堆东西,买到必须出动百货公司的送货专车,载回傅尔宣的洋楼才行,结算的金额当然也令人咋舌。

    “个十百千七千两百元?!”当葛依依看见帐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眼珠子差点没有掉下来。

    “买了一整车,这还算便宜。”傅尔宣毫不在意地在经理递上来的passbook上签了字,经理确认好签名以后,又笑嘻嘻的收好。

    梆依依好奇地看着经理手上那本passbook,那可不是一般人拿得起的。那是永安公司特地推出让企业界、政界的知名人士,和一些富有的上海市民签帐的小册子,只有很有身分地位的人才可以使用。

    本来她还没多大感觉,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这么了不起的人,她真是太幸运了。

    “好啦!采买结束,我们也该走了。”不知道在百货公司混了多久,他们总算将该买的都买齐,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我才巴不得离开呢,脚好酸。”葛依依敲敲累惨了的膝盖,她这一生从没像今天走这么多路!

    暗尔宣宠爱地笑笑,又打弯了手臂,将她的小手安稳地放进他的胳臂中,就要离开百货公司。

    “谢谢光临!”售货人员将满嘴的感谢喊得又亮又响,欢送傅尔宣和葛依依这两位贵宾。

    梆依依不太自然地点点头,还不习惯被人当成贵宾看待,毕竟她连小家碧玉都构不上,何况是名媛淑女?

    她满子诩是抱怨地跟着傅尔宣走出百货公司,一出去,又被长长的人龙吓到,门口怎么挤了这么多人?

    “你们搞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开门,都已经十点半了!”

    “就是嘛!害我们平白等了半个钟头,这段时间要怎么赔?”

    般了半天,这些人都是百货公司的客人,大家都挤在百货公司的门口,等待入内购物。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里面请。”经理连忙安抚情绪焦躁的客人,并紧急通知里面的职员,将各个入口的门打开,瞬间就看见一堆人涌进百货公司,热闹的一天又要开始。

    “怎么回事?”葛依依不明就理地看着大家争先恐后的涌进百货公司,不明白他们干了什么好事,惹来阵阵狠瞪。

    “没什么,只是我包下了百货公司,如此而已。”他也没想到会拖得这么久,惹得天怒人怨。

    梆依依闻言愣住,这才明白他为她花了多少心血,他今天会起个大早出门,恐怕也是为了打点包下百货公司的事。

    “我”他对她的好,让她既感动,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支支吾吾。

    “嗯?”他低头看她倏然胀红的小脸,她似乎有话要说。

    “我我觉得这样做不对,不符合公平正义的原则!”她是说了,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完全凑不到边。

    “啊?”傅尔宣果然一脸茫然。

    “我是说”她尴尬不已。“我的意思是,不能为了我们自己高兴,就让人家在外面苦等,这样子不太好。”她明明是想跟他道谢,不晓得怎么搞的,竟扯到那方面去,她真是笨。

    “我知道了。”傅尔宣反倒一点都不介意。“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做同样的事,可以吗?”

    “可以。”她好高兴他是如此明理的人,而且话说回来,为了自己能尽情购物,就让人在外苦苦等候,确实也不太好。

    两人相视一笑,总觉得心灵很能契合。对傅尔宣来说,与葛依依的意外相遇,不仅满足了对她的幻想,也打开了他的视界,带给他全新的想法,让他更能从公众的角度来看事情。

    “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所以说,他们注定要在一起,虽然他们才不过认识了两天,但他真的有这个想法。

    “在这种天气?”葛依依讶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疯狂。

    “whynot?”他就是这么疯狂。“这种天气吃冰淇淋才过瘾,才够气氛。”冰上加冰,透心凉哪!

    “也对。”葛依依愉快的点头。“那我们就去吃冰淇淋,先说好,我要香草的。”

    “我要巧克力。”

    两人各有各的喜好,不多久,就看见两个大孩子无惧寒风地坐在路边大啖冰淇淋,边吃边笑边发抖。

    “我还是第一次在大冷天里吃冰淇淋。”感觉挺过瘾的。

    “可不是吗?”他的经验也不多。“我也很少一边裹着围巾,一边吃冰淇淋,不过说实话,这冰淇猎粕真好吃。”不愧是美国机器打出来的冰淇淋,又香又浓,用料又好扎实。

    “真的很好吃。”她颇有同感。“我看其他人一直盯着我们猛瞧,他们都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吗?”

    “显然没有。”傅尔宣微笑。“这种时间,有工作的都上工去了,谁会像我们一样在街头闲晃。”还坐在路边大舔冰淇淋。

    “是啊!”葛依依同意道。“大家都做工作去了对了,工作!”

    他们原本冰淇淋吃得好好的,葛依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叫,害傅尔宣冰淇淋一个没拿好,全沾到脸上去。

    “什么?”他掏出手帕来将脸上的冰淇淋擦掉,莫名其妙地看着葛依依。

    “就工作啊!”她三口并作两口,把剩下的冰淇淋全吞下肚。

    “你不是答应我,让我到你的广告公司画月份牌?”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暗尔宣瞬间答不出话,他是说过让她到他公司上班,不过那是拐她住到他家的藉口,他根本无意兑现承诺。

    “呃,这个”他忙着打点她的食衣住行,至于工作,还没有想到

    “你该不会是想说话不算话吧?”看穿他犹豫的表情,葛依依的脸都扭曲起来。

    “不不不,当然不是。”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一定会兑现承诺,你放心好。”她的眼睛还真利,连他心里头的想法都被她看穿

    “很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她拿走他手上的冰淇淋,弯下腰,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说道。

    “啊?”傅尔宣的嘴巴开成一个o字形,不敢置信地看着挂在他面前的笑脸。

    “嗯嗯。”她愉快地点头,要定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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