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孩诞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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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时分,十二岁的流浪儿死在了车轮下,与车祸相关和不相关的人都在忙乱着,而他自己却在这个大都城的纪念塔上,看着这一切,感到了快感。回味在这都市流浪三年的一切,小小的心中,也有着一个别人无法探知的世界。

    说起来都市的三月二十一日,事实上也是极尽的大众,与通常的都市岁月比较,并无什么特殊的鲜艳之处。新任市长依然在做他的长篇广播电视演讲,希图从深层阐述,他就任期间,将使这个城市的建设更加欧西文明。马路上的行人,也依旧忙忙匆匆,走动着他们的人生旅途,仿佛为了一步便踏入自己的墓地。脱轨的电车,停在马路边上,司机在忙着入轨的线路,车窗里伸出了许多黄色的面孔。亚细亚商业大楼、华联大厦、商城大厦和天然时装大楼,也依然在竞争与吞吐着他们天真的顾客。被这四家商业大户围就的二七广场上,除了青紫艳艳的鼎沸的人声,就是警察风云突起的吆喝。委实是找不到与往日相比的异样。如果硬要去找些不同,怕就是二七纪念塔上,落了一只许久不动的鸽子,纯净白亮,在落日中灼灼生辉,宛若在乡村的夕阳之下,田野的上空凝固了一尾蒲公英的白花。也就如此罢了。可是,往常的日子,也时有鸽子或别的什么鸟儿,疲累时落在塔顶歇息。确真是找不到三月二十一日的都市,与往日有了什么不同。鸟孩选择这一天的落日时分,让电车把自己轧死在二七广场,不过是这一天他确真想死而已。死了以后的鸟孩,跳起来落在纪念塔的飞檐上,看着为他的死忙乱惊呼的人们,不免产生了一丝暗喜。原来大都市的市民,也并没有了不得的地方,见了流血,也一样是要脸色惨白,一样要手忙脚乱,大声惊呼。原来他们也是这样平常,鸟孩骑着二层塔的飞檐,手扶着檐角,就如在家时骑在山羊背上,双手扶着弯弯的羊角,像浏览乡村风光一样看着这都市的忙乱,和对自己那具小尸体的惊惧,兴灾乐祸的欢愉,潺潺流水样在他心里汩汩地淌动。他看到亚细亚商业大楼的14407号服务小姐,穿着浅绿色的毛呢礼服,路过这里时,挤进人群,看了一眼汽车轮下自己开花的脑瓜和仍在一张一合、抽搐着的嘴角,她润红的嫩脸,便白成了一团粘连的面粉,原本漂亮的秀容,扭曲成了坑坑凹凹的地瓜,鸟孩便高兴得忘乎所以,差一点从塔檐上掉将下来。电车是从自己的肚子上开过去的,过去时鸟孩觉得像谁在自己的肚子上踩了一脚,于是鸟孩便达到目的了。他坐在飞檐之上,看到紧急刹车的司机,转眼间脸色变得蜡黄,像他车轴上用的黄油,糊状而又厚重;看到车上的旅客,身子突然地后倒前趴,有几人的额门上撞出了青包;售票员在门口,车轮子样,飞速转了一圈,爬起来时,脸上的血殷红殷红,汩汩地潺方成几条粘稠的溪水。见此情况,鸟孩差一点失声笑将出来。初到这个都市,鸟孩无票乘车,这位售票员曾经不遗余力地在他的屁股上端了一脚。他的皮鞋底儿又硬又大,三年之后的今天,鸟孩的屁股依然疼痛不止。现在好了,一报还了一报,也是罪有应得。还有那14407号服务小姐,别人在起哄傻子和痴凤做男女恶行之时,她在一边偷偷发笑,现在也就有了报应,看了鸟孩四零五落的尸体,她便在人群边上呕吐不止,使男人发痴发狂的脸蛋,终于扭曲成了一块半白半红的地瓜。而这些,还不是鸟孩最值得庆幸的事。在鸟孩跳上塔檐不久,他意外地看到了电车的屁股下面,钻了辆黑色的卧车,前玻璃全部碎了,星月灿烂地落在马路上,被夕阳一照,反光斜射,二七广场四周的商业大厦、双塔宾馆、亚细亚酒楼以及纪念塔的迎面墙壁,竟都五彩缤纷起来。更有趣的是,卧车的司机,居然完整无缺,而一边坐的一位胖子,像足球样在车前被踢将出来,投射到了电车的后壳之上,又反弹下来。因为他胖,血就多,流起来哗哗啦啦,声音又宏又亮,倒像了在乡村的夕阳中,琐呐独奏的一首曲子,欢乐无比地在广场上回荡响动,委实是出好戏。为了看清广场上热闹的风景,鸟孩从二层塔檐,跳到了三层塔上,手扶着塔壁的青砖,被风雨蚀磨的砖粉,如同沙子样落了一手。他接过那一抹沙粉,朝广场上的人群撒了一把,终于迷住了几位西装革履者的眼睛,于是他就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他看见他的笑声,薄薄淡淡,一块青紫,一块粉红;青紫的如他挨打后身上的淤血,粉红的如他让电车轧死后盛开的满地桃花,还有一些别的赤橙黄绿。总之,他十二分地惊奇,始料不及自己死后的笑声,极如这个时节郊野荒地上空飘动的花蕾的气息,实在是美丽得无以言表了。没想到自己一个十二岁的鸟孩,能给这繁闹疯狂的都市,增加如此一丝大自然的气息,他使冷丁儿感到,委实是便宜了这个都市,就慌忙打住了笑声。可惜,鸟孩的笑声,已经蝉翼一样,飘在了那所谓的交通事故的上空。有人抬起了头,鸟孩做贼心虚一样,纵身又是一跃,跳到了四层塔上,躲在双塔的缝间。抬头的都市市民,又扭头看鸟孩的小尸去了,终于没有对那一抹粉沙和花味的笑声,引起什么应有的戒意。鸟孩开始坐在塔檐上歇息。开始静观自己的死去,给这个都市带来的一个不安的颤栗,开始走进过去的岁月之中,翻垃圾样寻找自己那居然也能被称为人生的一些往事,他使看到了岁月的倒流,如同一棵金水河边倒栽的柳树,枝条胀绿柔韧,垂落在树冠下面,躲避着阳光的直射,却是一样的青青绿绿,春暖花开,风雨四季。只可借这样的美好年月,他和凤子仅仅才有三年,就被傻汉子和这都市文明,搅得七零八落,体无完肤了。最后凤子为此死去,傻汉子让为此死了,自己也就只好死了。

    回想起来,进入这个都市,是三年前的秋天。秋天的这个都市,满街都是法国桐的黄叶红叶。金水河上已经时有浓雾,河水在清晨的凉气中冒着白气。按计划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都市滞留许久。根据在洛阳流浪的一年经验来看,这个都市的冬天不好存在,主要是冷。至于饭食,凡为城市,小餐馆里总为他们准备得十分充分,大不了也就是替主人收拾一番碗筷罢了。在洛阳他就是这样过的,白天替餐馆干一些零碎杂活,晚上睡在餐馆的煤火边上。可后来主家的什么丢了,不仅将他赶离了火边,还将他狠狠揍了一顿。他带着这个创伤,挤上一列火车,到这都市下车时候,出站口的服务员在他腰上踢了一脚。他没想到这个都市是那次列车的终点站,他分明看见车厢上写着西安——郑州——广州,谁料它到中途便停开不前了。看看这个城市也罢,好歹它也是自己的省会,鸟孩以为,自己生长在这块土地之上,没见过属于自己的省会,毕竟也是一份遗憾,想把这省会看得够了厌了,再伺机扒车混到广州。到广州去是鸟孩的理想,据说广州的叫花子被称作乞丐,钱都多得可怕,冬天也十分享受,一件烂袄就可以不屈服于季节的影响,只是夏天有些受罪。不过,听人说过最北的哈尔滨市。据说哈尔滨夏天不热。鸟孩曾经幻想,冬天到广州度过,夏天到哈尔滨度过,春天、秋天在哪都行,所以火车停了,他便临时更改计划,随着人流来到了这个都市。

    没想到在这个城市一留就是三年,转眼间从九岁便到了十二,小小的年纪,被催成为了一个大人。鸟孩在塔檐上冥想,把他留在这个都市的,究竟是那列停开的火车,还是偶然碰到凤子。他满怀着惆怅,瞅着三年前无声的落叶,满地枯黄地落满了马路,自己独自走在那黄叶之上。没想到省会到底还是省会,饭馆、酒楼的门口,都守有穿呢服的公子小姐,不消说是不让他走近半步。而胡同的小饭馆,竟也不让他走进,怕他误了人家的生意,宁可把五颜六色的肉菜倒进饭桶,再倒进厕所冲尽,也不让他沾一个手边。还有车站,无论火车站、汽车站、抑或公共汽车的停车场,更是不让他去投宿。亚细亚大楼和商业大厦的大门倒可以鱼目混珠,然而电梯旁都有直立的电梯小姐。八十老人上不去电梯,她在边上懒得一动,可他欢蹦乱跳地跑将上去,她又坚决地将他拽下,哄赶出大门之外。当然,她们并挡不住他对电梯的好奇,和对大厦的关心。说在人多处他偷了别人什么,他是连这样的邪念也不曾有过;可眼看着买衣服的女人,在柜台前掏掉了钱和粮票,他溜过去捡起便走的事情,三年来倒时有发生。

    可惜粮票在市面上已经不再流通。

    粮票的事情,使鸟孩像病人一样感伤不已。在洛阳那家烩面馆里,他零零星星共存了十三斤粮票,其中有三斤还是全国通用。本打算拿这些粮票,到广州打出一块天下。后来又都被凤子收藏起来,珍品一样塞在那间地庵的竹筒里,没想到三年之后,却是几片脏纸而已。

    也许所有的事情,起因都还在这粮票之上。鸟孩想,没有这十三斤粮票,也就没有了今日事情的苍凉结果。那时候,他在这都市饿了三天,企图找到一点吃食,便沿着金水河逆水而上。金水河是这都市最大的污水河,河岸上堆满了居民们倒出的垃圾。十个饮料瓶中,总会有一个残留有别人喝剩下的饮料。可是食品,比如发霉的糕点、变质的饼干、风干的馍块、吃不完的半支油条、卖不完而坏烂的水果,却到底还是没有。没想到这么丰富的金水河边,竟会穷白到这步田地。太阳很好,明明亮亮地照着河岸的垃圾和河里的黑水,腥臭的气息,丝线一样在河面扯连不断。当然没有鱼、青蛙、靖蜒什么的。但有蚊子。且蚊子又肥又胖,飞起来像这都市的飞机,载着大人物从机场起飞。还有一种深红色的虫子,闪闪发光地在河面域垃圾上爬动,把生活过得欢快而又急切。它们爬动的时候,总是慌慌张张地欢蹦喜跳,释放出一股鱼虾的气味,弄出一曲很响的音乐。鸟孩就这样沿着河边慢行,手里握一根竹杆,每逢有新倒的都市垃圾,便停下来仔细寻找,把那些红虫子吓得丢魂落魄。太阳委实是很美,又大又圆,宛如羊肉泡馍面馆门前,烤得又黄又焦的大饼。鸟孩每每看到太阳的时候,烤饼的香味,便从他鼻下一掠而过。他就那样,迎着太阳,嗅着大饼黄焦的香味,徐徐地懒散着前行。金水河在他脚下沉缓迟滞地流着,水面上不时漂着两样都市女人用过的奶罩、男人们用过的避孕套、孩童们扔掉的饮料瓶什么的,只是偏就没有食物。他对此感到失望,感到诧异,甚或对这个都市产生了莫名的仇恨。他慢慢地朝前走着,在日将平南之时,不觉间就偏离了都市,来到了这都市的西郊。他看到郊区的树木在变黄变褐,变得光秃秃如同都市废弃的烟囱。远处的田野上,正有着收菜的农民。土地和河边,谐调成一幅凋零荒废的模样。鸟孩不得不收住脚步,抬起头来,想你还是抓紧到广州去吧。然就在这一念之间,他却看见金水河边,依岸而筑着一间低矮的、似塌非塌的草庵,草庵的门前,正站着一个女人,也许三十几岁,也许四十几岁,更许才二十几岁,一件又脏又烂深红的毛衣,和蓬蓬未梳的长发,模糊了这女人年龄的界限。她在眯眼看着鸟孩,使得鸟孩不得不也正眼朝她望去。他就隐约看到了他与这女人一段平静、欢乐的生活。

    "你找啥?"

    "吃的。"

    "有吗?"

    "没有。"

    "我早就捡了一遍。"

    女人笑了。牙齿是说不得白的,可也不是那种玉米的黄色。她笑的时候,谈不上漂亮,也谈不上丑陋。一切女人的东西,都被她一身的脏烂遮掩去了。她朝他是过来,在他摸索的垃圾堆上搜了一眼,说您想吃东西吧,我有,可你有啥?

    "我有粮票。"

    "多少?"

    "十三斤二两。"

    你来吧,她转身朝草庵走去,说你给五斤粮票,我让你吃个够。他就如同跟在母亲的身后一样,去站到草庵的门口那门是迎水而开的,门前有一片平地,平地上铺了极厚一层河水的腥臭。鸟孩站在那块地上,偷偷朝里望了一眼,惊奇地发现,那草庵竟是一座宫殿,其中靠里,摆了一张用砖块做腿的床铺。庵墙上,挂得有锅、勺,虽然锅勺都有破损,却对鸟孩有着无尽的引诱。而且,锅勺的两边,挂了满满几袋晒干的蛋糕块、碎饼干、干油条和干馍块。那些透明的塑料纸袋,时有破烂的洞眼,露出的干油条,如同红红的手指,在鸟孩的喉咙间挠来抓去。女人随手取来一袋,鸟孩忙不迭咽了一口口水,把塞在裤腰上的一卷粮票递了过去。

    鸟孩开始坐在地上吃起来。秋天地面的凉意,顺着他尖尖的屁股,吱吱响着传遍了全身。他想吃那油条,又知道干油条又硬又柴,就捡红艳的鸡蛋糕块吃。他明白蛋糕上的红艳,是晒干的烤油。他是拿粮票买了这顿饭食,他有经验懂得,饿极时不能猛吃,那样不仅会肚疼不说,更为重要的是人便吃得少了,他便吃了亏的。他需要细嚼慢咽,让胃缓缓胀开,就像过一会儿吹一口气的气球,这样方能使气球大到极限,而不至于突然炸开。不消说,这些食品都是她每天从那垃圾堆上捡的。鸟孩从内心有些嫌它过分赃了,可这都市又不如洛阳,吃不到小馆里的热饭香菜,甚或有时还能吃一条整鱼,一盘肘子。将就着吧,你沿河而行,不也正是为了寻找这将就的东西?再说,她这有一间房子、有床有被,怎么就知道她不让你在这住上一夜呢?女人坐在对面她的鞋上,认认真真数着他的粮票。那粮票卷里,有一粒虱子在粮票上爬着,阳光把虱子照得晶莹透亮,给任何注视它的人以一种欢乐愉快、生气勃勃、殷实富有的秋收的印象。可是,她到底是个女人。这女人弄得鸟孩有些无地自容起来。他正想吃蛋糕的时候,她把虱子挤响了,砰然的声音,像从对面的田野,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鸟孩微微一怔,感到嘴唇上有一粒雨滴的跌落。他知道那是飞溅过来的虱子的血。也是自己的血,不过是又物归原主罢了。他舔了舔嘴唇,品尝到了淡咸的味道,从脖子下涌起一股红热,转眼间漫上了头顶。他听到头发在头皮上有风吹草动的声音。他把蛋糕凝在空中,莫名而又热切地希望女人突然起身走掉,把他独自丢落在这。可又想到这儿是女人的家,就立刻渴望她把手里的粮票扔在地上,到河过去洗洗挤了虱子的指甲。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舔湿了她的一个指头,一张张地数起了他的粮票。

    她说:"你吃吧,我只要五斤。"

    他便咬了一口蛋糕。本来他的嘴里含满了饥饿的口水,皆因她是个女的,他不得不装出一副不是贪图口福的模样。然而,干糕落迸嘴里之后,如一块海绵落进水里,骤然问膨胀起来,沉重起来,压得他的舌头有些发抖。一股浓香浓甜的味道,浸透了他的全身,连从地上生出的秋凉,也被这甜美、舒适的感觉,从他的血脉中赶了出去。他不敢一口吞下嘴里的蛋糕,生怕第二口再也没有这样的滋味。他含着那口蛋糕,望着手上糕点上的牙痕,双唇紧紧闭死,似乎惟恐嘴里的浓香,飘然而出。鸟孩的嘴,像一道死囚的狱门,把那浓香、把那化成水沫的糕点,关进了嘴里,直到觉摸那香味淡了,他才分两次咽了嘴里的香物。先一次咽的是纯粹的糕点香甜的气息。就像一个人走进秋天的果园,不急于吞吃什么果子,而是先吞了几口果园的香味。便把糕点的香味丝丝线线地溶进自己的骨髓,收藏在内心深处。之后,鸟孩才一口咽下了那仍含香味的糕点的粉渣,就像他饿时吃人家吃剩的鸡块,最后连鸡块中的鸡骨,也一并儿嚼碎吞进了肚里。

    女人把余下的粮票对折起来。

    "我换一把木梳。"

    鸟孩望着她的头发。

    "五斤够吗?"

    她把粮票朝他递去。

    "五斤够的。"

    鸟孩不去接那粮票。

    "我把粮票都给你,你让我在这住一夜行吗?"

    女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静静地望着鸟孩半黑半黄的瘦脸,说你多大?他说九岁。他说九岁的时候,女人的手在空中颤了一下,原本微带红色的脸上,忽然间蜡黄起来,如同三年之后的今天,鸟孩让电车从自己的身上开将过去,把司机的脸吓成了蜡黄一样。女人把手缩了回去,把粮票团在了手心。她迟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依然望着鸟孩的瘦脸,说住完一夜你去哪?人家说广州的饭很好要的。鸟孩说广州离家太远,我想住在你这离家近些。女人便拿着那粮票进屋去了,取锅烧饭去了。

    二七广场这儿,顶忙的要数警察了。

    鸟孩坐在四层塔檐,悠然游然,其乐无穷。他看到在眨眼之间,亚细亚大楼、天然服装大楼、商城大厦、华联商场的顾客,落潮般倒流出来,把偌大的二七广场围成了一桶江山。水泄不通的人墙,很像个牢不可摧的古城。再一说,这个都市的繁华,这个都市的政治文化中心,也就是这儿最具代表。除了商业中心和富有政治内涵的二七纪念塔外,这儿还是都市最中心的交通要道:不是十字路口,而是五通口。通常说的东西南北,在这儿失去了日常的指南。鸟孩第一次在这儿迷路的时候,警察没有给他指明方向,仍然是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现在,望着那警察的忙乱,听见警察因为他的死而唤哑的嗓子,从内心涌起的春潮般的惬意,使鸟孩在塔上吹起了柳笛般的口哨。为了保护现场,警察不得不脱下雪白的手套,用手去搬来些砖块、木头把鸟孩的尸体划圈为地。这时候,鸟孩让自己那变得浓一样污脏的黑血,沾满了警察那指挥世界的圣手。三年之前,警察说你他妈滚出这个城市,本来是要伸手拧他乱发下的耳朵,可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只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就最终使鸟孩明白,那些所有要把他赶出世界的都市人,因为他们无与伦比的文明,因为他们无与伦比的圣洁,他们总是在鸟孩的屁股上踢去一脚,而不在鸟孩脸上刮去一记耳光,不过是怕鸟孩脏了他们的圣手罢了。这件事情,曾经使鸟孩对自己所谓的人生,产生过缠绵的气馁。料不到,自己作为人们中的一位成员,连配别人刮一耳光的资格,也莫名地远他而去。他为一生没有挨过都市人的耳光感到遗憾,就像自己没有南下广州,一生没有吃到盛产南方的荔枝和芒果连死了还不知道南方的荔枝、芒果和北方的苹果与梨在味道上有什么区别一样,他将再也品尝不到都市人用脚踢他屁股和用手刮他耳光在疼痛上有什么不同。警察,是最常踢他屁股的人了,可他们从不伸手在他的脸上刮打一下,难道我鸟孩的脸连挨一耳光也不配吗?我真有那么无可比拟的脏?鸟孩望着身下因交通堵塞,而忙得一个个大汗淋漓的警察,望着那些被他用黑血染脏了的警察的手,终于觉到一种释然。这下好了,你的手也一样脏了,回家摸你老婆粉脸的时候,你们家会满屋弥漫一具小尸的腥臭,如同烈日盛夏金水河上弥漫流连的气息。

    鸟孩感到了一种心安的快慰。

    不过,鸟孩还有些焦躁。太阳已经偏西许久,照理,该到了工人们上下班的时候,该到了交通堵塞的高潮,然这如鸟孩的屁眼儿一样,从圆圆的广场周围放射的五条马路的远处,骑车的人流,依然井然有序,不是他原来想象的拥挤。他必须在塔上看到那无限堵塞的快活的一幕,还必须抓紧去找到先他死去的凤子和那俊男,让他们知道,是我十二岁的鸟孩替你们报了对都市的一箭之仇。而且,那复仇的血地,也正是去年夏天,你们被人赶到一块如猪狗一样,做了男女之事的广场之上。

    想起来去年夏天,鸟孩便对那个季节,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若不是白日的酷暑,和蚊子无情无意的叮咬,他与凤子的情谊,是否与都市马路边上情人们丢落的俗语一样,会天长地久,直至等他再长上几岁,同凤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是亦未可知的。

    仔细想想,自己同凤子在都市讨来的生活,委实是美满平静,完整无缺。之所以有了破损,最初的缘故,还是因天热所致。因为凤子是个女人,因为凤子的孩娃倘若不死,正巧是同鸟孩一样的年龄,凤子便让鸟孩在那草庵住将下来。几束发霉枯干的稻草,遮掩不了他们甜美的平静,即介于都市于山野之间的一种不同凡响的人生。每天夜里,她让他抱着她的双腿睡觉,也不介意他的小鸡儿无端地胀硬起来,如同小辣椒一样,用其无力的尖尖,顶着她柔软的小腿肚儿。有些时候,大多是在冬天,她也会允许他钻在她的怀里,允许他如孩娃一样,去抚弄她的和别的女人一样的乳房、乳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非母子、非姐弟、非夫妻的同床。鸟孩儿钻在地那同所有女人一样温暖,有一股无名的肉香和红色引诱的怀里曾经不止一次的计划,抓紧时间多长几岁,就可以和凤子做一些别的事情,甚或生一个自己的孩娃。不过现在不行,鸟孩儿提醒自己,现在你还太小,尽管自己也渴望有一样事情发生,毕竟你还恐惧。凤子第一次把你的小手压在她胸上的时候,你不是胆怯地哭了起来?还小。还小呢,抓紧长上几年,等长成一个一下能把女人吓得发抖的男人。鸟孩儿就这样焦急地等着自己的成长、成熟,每天夜里为自己的幼小羞槐恼怒,"因此他就特别渴望白天,永久地白天下去。在太阳从草缝照到床上之时,清晨的爽气,白浓浓地从金水河上剥离出来,沿着潮湿的地面,爬到床上,爬到鸟孩的脸上,鸟孩便一如既往地伸伸胳膊,穿衣下床,走出草庵,小心地下到金水河的污水边,撩起一捧脏水,洗了他的小脸。水里的腥臭是不消怕的,沾到脸上,几分钟功夫,就被河边的晨风吹得荡然无存。鸟孩重新爬上岸来,这时候凤子已经在树下生起了柴火,把捡来的钢精锅放在火上烧饭。她正在日光下伸展一片塑料薄膜,把鸟孩头几天捡来的都市人扔的糕点、馍块、油饼,还有别的什么,倒在薄膜上,让风吹日晒,以准备他们过冬的食物。比较起来,鸟孩感到生活水平的明显下降,不要说吃不到整鱼、肘子,就是连羊肉烩面的余汤,也是极少喝到一口。可是,他极乐意同凤子一道,过这清贫平静的日月。

    他总认为,只有这样,才有一天能和凤子结婚,才能和凤子在床上做一些别的事情。同凤子一道熬过一个冬天之后,这念头就愈加明晰强烈,仿佛在满天大雾的一日晨时,一轮太阳,突然照亮了鸟孩日后漫长迷蒙的岁月。凤子居然能将风干的糕点,用脚手架下的断砖,将其碎成金黄色的粉面,在锅里煮成不稀不稠的面汤、那面汤金黄灿灿,很像是煮沸的一锅金汤,喝起来微香微甜,就着那些风干的食物,和捡来的咸菜,日子也是有着超了常人的欢乐。有些时候,把从坟圾堆里捡来的废纸卖掉,她会买几斤挂面,再到菜地乘人不备,摘几片菜叶,也就做出了一锅不错的面条。当然,话又说回来,凤子也并不总是让鸟孩处处满意。比如说刮风下雨,天气突然变了,凤子会无缘无故地疯在地上,口吐自沫,要死的模样。这时候鸟孩便有些不知所措,得守在她的身边,直到她又无缘无故地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凤子,便要抱住鸟孩的头,偶然地望着白色的天空,把她的泪洒在鸟孩的脸上。比如,自鸟孩在她的草庵投宿之后,她每天早上,使不再沿着金水河过去捡那些夜里清洁工人随垃圾倒掉的食物、废纸、旧书、饮料桶、小木盒之类的东西。这些事情总由鸟孩一个人去干,也不知她在那庵里庵外,进进出出,到底部位了什么。这使鸟孩感到不够公平。鸟孩曾经想过,倘若凤子不是一个女人,不是每天夜里,都让他抱着她的腿睡,还时常容忍他在被窝里的一些不知目的的作为,他决不为她去掏这份力气。再有,她总是不让他走进都市,如同不让自己的孩子去池塘边玩耍。

    "城里人在你的屁股上还没踢够啊!"

    这样一句喝斥,很像一位母亲对儿子亲昵的怒吼和提醒,就是决计要到都市的大街上逛逛,也只好取消那热热辣辣的念头。最后闹得,连全世界的少林武术大节在本市举行,鸟孩还不知道有进这样的盛况。然而总之,凤子对鸟孩还是好的,直至她和俊男当众有了那样事情。

    回头说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实在太热。金水河边的蚊子成群结队,飞起来翅膀把太阳挡到黑暗里边。落下去的时候,金水河边的水草之上,如同除了一层漆黑的浓血。在凤子的草庵里,那蚊子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家园,欢欢快快地飞,欢欢快快地落,坚决地不把鸟孩和凤子当做活人。多半时候,把他们赶出草庵,还要穷追不舍。有那么三天,都市的许多工厂、机关,都放假避暑,只有那些不能停工的单位,工人们拿着同过节一样的双倍工资,依旧站在机器边怨天尤人。金水河边,满是酒热的腐气,水面上遍地白浓浓的小泡,若不是那水还在艰难缓慢地流动,都市人倒可以把金水河当做沼气的资源,进行开发利用。据说,去年夏天,这市内还热死了两个男女市民,只是消息不够准确。鸟孩一直以为,要他和凤子是这市内的公民,也住在市内的高楼之上,那热死的准就是他和凤子了,正好也是一对男女,幸亏他们住得偏僻从郊外吹来的凉风还时不时地同情一下他们。可惜这样的酷热只有三日,倘是四日,那事情将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结果。

    "今夜好多商场通宵营业,不停地放着冷气。"

    "你知道?"

    "我白天去了,还捡了五毛钱买了汽水。"

    第三酷暑过后,从郊区那儿吹来许多凉爽。鸟孩和凤子在庵外坐了一阵,百无聊赖至无可忍受,就决定去市内走走。他们心中的市内,也就是三七广场周围的商业中心,最大的诱惑,是每次走在那儿,只要用心专一,只要舍得功夫,他们总可以在那捡些钱或粮票。太多也不曾有过,最多一次,是鸟孩捡了一个女人的钱包,异常精致漂亮,可里边只有十三块钱。这钱数和钱包极不般配,可还是让鸟孩和凤子高兴了一夜。钱包凤子要了,她在那里边,装了许多扣子和针头线脑。钱,凤子到居民区给鸟孩买了一套别人退旧的衣服,也给自己买了一件女人退旧的布衫。他们就是怀着这种无比灿烂、美好的期冀去了二七广场。到那儿已是夜晚八点,广场上没有了骇人的警察。各大商场门口,也没有爱管闲事的老太小姐。总而言之,一切都好。鸟孩便和凤子分头行动。凤子负责亚细亚大楼和天然服装大厦的全部楼层柜台,鸟孩负责华联商场和商城大厦的全部楼层柜台。今天,在夕阳西下之时,鸟孩安然地坐在二七塔上,淋浴着粉淡艳美的日光,望着自己那已经很令人不快的不再抽搐、不再流血的尸体;望着那些被自己快活的一死,吓得瞪眼歪嘴的都市市民及政府官员,鸟孩便忽然心胸豁达起来,对都市所谓的罪恶持了一种宽恕的态度。想该发生的事情,如正点到站的火车,你总不至于对它的正点,不怀感激而怀抱怨。回想起来,鸟孩是一上华联商场的家电柜台,就看见一对夫妻,女的在抢购着一个移动式空调,就像抢救她的一件落地的华贵衣服;而男的,自不消说是暴动富的大款,从一个包里取钱扔给售货小姐,就像取几块砖头,要砸碎面前的柜玻。扔钱的时候,他顺带从包里带出了一叠儿粮票。粮票用一根皮筋扎着,掉在柜台上,如从他衣服上掉了一只多余的扣子,他捡起那叠儿粮票溜了一眼,没有扭头便将那粮票扔在了身后。其作派,使鸟孩感到震惊。鸟孩一直站在一条镶玻璃的柱旁,他以为那人扔掉这么一叠粮票,淮是对自己的一个引诱,不然有谁舍得把粮票有意扔在地上。鸟孩决意不轻意上别人的贼船,自八岁开始自立,九岁开始向都市讨要生活,积存下的人生经验,足可以让他应付日常陷阱对他的献媚。然而,鸟孩也还毕竟清贫,还是一穷二白,出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幸运地捡些什么,万事不可急功近利,也不可疏功不利。鸟孩凭着自己的智慧,把那叠粮票,偷偷踢到不引人注目的柜台一角,然后就蹲在玻璃柱下,两只眼睛,分工东西,一只瞅着偏东的粮票,一只瞅着偏西购货的夫妻。然而鸟孩哪儿知道,在一周之前,本市的晚报上曾经登载过一则消息,说全国所有的各类粮食票证,在本市一律作废。至今鸟孩记得,那一夜,两眼把他眉间的皮肉,扯拉得又硬又疼,孰料人家是果真不要了那叠粮票,直到双双抱着空调走去,也不曾回望一眼扔掉的粮票。

    事实上,倒是应验了事该如此的那句俗话。人家走了,鸟孩儿旗开得胜一样,慌忙捡起那叠粮票,朝着凯旋门的方向,径直跑出了华联大楼,心中的侥幸愉悦,如一股湍急的河流,越过森林,越过田野,直过都市,流至鸟孩的内心,便再也冲不出他的胸腔,而在他小小的胸腔,而在他小小的胸膛之内,回复往返,流旋不止。直至他站在华联商场的楼下,看见各大商场,斜挂的一行行彩灯,明明灭灭,拒夜色于千里之外,而组成一隅新的都市的世界,他才忽然想到,凤子还不会从亚细亚大楼下来,他们彼此分工,是详详细细找遍两座大楼的柜台。他已经找到了一叠粮票,他已经不需要再鼠眉贼眼地在大楼上溜来溜去。想去哪你就去哪吧,只等纪念塔上的大钟,在深夜连敲十二下的时候,到塔下找到凤子一并回去就成。

    可又不知该往哪去。

    亚细亚大楼和天然服装大楼之间的那条马路上,彩灯闪烁,满天辉煌。而路的中央,围满了都市的男女,仿佛在看一样东西。窃窃的私语和女人哧哧的笑声,如同大风天里,砰砰啪啪接连响起的雨滴的跌落。男人们那"干呀!"、"爬上去!"的哄鸣和笑声,倒极如要淹没雨声而有意在树冠上盘旋的大风。鸟孩是有过站在树下倾听风雨的夏天的经历,暴风的呼啸和骤雨呼叫,是一件令人倾心而又胆怯的事情。鸟孩决定去探个究竟,藉此以打发忽然间拾了粮票,发了笔横财,快乐过度使人幸福得胸闷的心情。他钻进路边界的因道铁栏,绕过十几家卖冰糕的冷饮车,到那马路的人堆边上,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亚纲亚大楼的14407号服务小姐,一只手捂着她快活漂亮的半面红脸,一手指着人群中间,和另一个男人边笑边说着什么。鸟孩儿依仗着自己的瘦小,依仗着自己的腌脏,使别人见了都要嗤之以鼻而远远离去的特长和优势,三下五下,就从都市人的胯下,钻过十几层的人围,到了人群的最里。他也就终于看到,凤子又一次疯在马路的铁栏杆下面,仰天躺着不动,嘴里的白沫,如一眼吐泄珍珠的泉水,咕咕嘟嘟地吐个不停,直把她侧歪的半面黄脸,吐得满是玲珑的白泡,五颜六色地映着这都市闹区天空的彩灯,而马大如牛的一个痴傻的男人,正坐在凤子的身边,解开了她上衣的扣子,望着地那半黄半红、却还算饱满的乳房,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不时地去拨弄一下凤子的黑红的、熟葡萄似的乳头。

    至后,那件事情,鸟孩睁眼看着发生在都市的大庭广众之下,为都市的生活,凭空增添了许多红红绿绿的乐趣。说来,凤子那女人的躯体,也委实对起了忙碌的都市人。她给他们的闲情之中增加了些许的逸致,也总是没有让都市的垃圾白白养了几年。

    现在,鸟孩在塔上坐着看见那番情景,如同一场淫雨在他眼帘上沥沥啦啦。他看见傻男用来拨弄凤子乳头的手指,粗粗壮壮,仿佛荡出金水河面的一截靠岸的脏木棍儿。听见俊男嘿嗬嘿嗬的笑声。情景不容鸟孩想些什么,他忽然明白凤子本是他的,哪容了一个痴傻的玷辱。鸟孩没有说啥。鸟孩也没有喝骂。鸟孩从人群的腿间,飞出去就如射将出去的一粒柔软的弹丸,一下子便射在了傻男的肩上。可是,倒在地上的不是傻男,俊男只晃了一下身子,鸟孩就被反弹回来,摔落在了人群的脚边。鸟孩感到了浑身的热疼。这一反弹,使鸟孩忽然明白你才十一岁,又瘦又小,比较都市同龄的孩子,你小得犹如一粒枯干的枣儿,没肉,也没有核骨。鸟孩从地上坐了起来,眼前有些昏花。被他撞愣的俊男,及围观的人群,看到鸟孩本是一粒枯枣时候,实在觉得不以为然。"上!上!爬上去,爬到肚子上!"人群的呼唤,仿佛被风吹落的青皮核桃劈呖啪啦地砸在鸟孩的头上和脸上。那时候,鸟孩还不完全明白要俊男爬至凤子的肚上干什么,他只后悔这一夜不该离开那间小草庵,在心里埋怨凤子,你刮风下雨变疯,为什么这么好的天气也变疯?盼着凤子能一如既往样,疯后立马醒来,我们手拉手离开这人群。他坐在乱轰轰骚动的人群里,脑子里装满了蝇蚊的嗡嗡。傻男不再嘿嗬嘿嗬的笑,也不再去拨凤子的乳头儿。俊男转过脸来,面对着鸟孩,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灿烂无比。不消说俊男也是来都市讨要生活的客人,可他脸上的横肉凸鼓起来,却山一块、水一块,阔大纵横得无边无际。鸟孩想起来自己曾幻想抓紧长上几年,长成一个能吓人一跳的大男人。那时候大男人的形像在他心中模模糊糊,如冬日晨时凝聚在村头的一团白雾。眼下,鸟孩看见那白雾已经剥去,幻想的大男人,也就是这一脸山水沟壑的俊男。他心里有些害怕起来,想俊男只消过来在他身上轻轻踩上一脚,他也就粉身碎骨如碾子下的一粒玉米了。他急切地盼着凤子突然醒来,躲开俊男从人群跑将出去。他实在是恨凤子,这时候你还不醒来,俊男在抚弄你的乳头你还不醒来,还咕嘟咕嘟口吐白沫干什么。灯光明亮,血一片浓一片地照在凤子吐的白沫上。人群是有些急不可奈了。替人家想一想,都市人多么地忙,在这儿耽误不了许多时间的。他们又唤着让俊男赶快爬上去。俊男最后为了报复鸟孩那一撞似的,剜了鸟孩一眼,就动身去解凤子的裤子了。

    凤子也一动不动地任他去解。

    用力傻男把凤子的裤子退下的时候,人群骤然间鸦雀无声了。大家都把目光搁在仰躺着的凤子的下半身,所有那枯草干黄的目光,都在凤子的身上吮吸着水份,仿佛要把凤子吸干吸成一片干草地。环境委实是静得很了。灯光变换闪烁的声音呼呼啪啪,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事实上,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傻男脱了凤子的裤,未及看凤子的赤裸一眼,就面对着人群,把自己的裤子脱掉了。俊男把自己的裤带一解,他的裤子就自然滑落到了脚脖上。俊男他本来没穿鞋。傻男赤条条面对大家的时候,都市人以为他污辱了这都市,人群中有欢欢快快的骂咧声。藉以这种漫骂,以示都市人的文明和正义。不过,实事求是公证而论,都市人还是文明庄重的。说走来都市的女人,压根就没朝人群的最前挤,她们只躲在人群缝里窃窃地笑。她们又矜持又漂亮又肃穆,男人们让傻男上的时候,她们提心吊胆,一言不发,对凤子表示许多怜悯和同情。傻男最终也对起了都市人,他脱下裤子,挺着他坚硬的阳物,不负都市之望地爬到了凤子的身上。

    这一刻,鸟孩儿也就最终明白,他和凤子睡在一起,不安分地钻在凤子的怀里,一直想干一件别的事情,而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原来也就是想干傻男干的这件事了。他迷迷蒙蒙地坐在人群中间,看着傻男在凤子身上疯狂地活动着,自己枣核一样的身子,又热又烫仿佛被人投进了炉火。这时候,他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亚纲亚大楼、天然服装大楼、商城大厦、华联商场、亚纲亚酒楼、二七宾馆、二七纪念塔等,这些繁华的高层建筑斜吊竖挂的不夜的彩灯,照得鸟孩两眼发花。天也热得十二分可以。本来凉爽淡薄,加之人群甚众,水泄不通,风也自然绕道走了。成千上百的都市人的呼吸,白浓浓的蒸汽样笼罩在鸟孩的头顶。鸟孩热极,浑身的汗水,使他感到前胸后背,犹如抓耳挠腮的痒。人群依然的静。有谁骂了一句他妈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鸟孩听见有人挤出人群的脚步声。鸟孩不知该做些什么事,以求获得凤子的什么暗示。凤子的脸,从俊男的脖子下面偷出来,侧在一过如一张弄脏了的纸。可是,凤子忽然不吐白沫了,眼睛里还有些将醒未醒那种半明年暗的光。凤子的目光,使鸟孩灵醒自己该做的,就是把俊男从凤子身上扯下来。

    鸟孩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拉着俊男撑在地上的左胳膊。

    傻男扭了一下脸,用左脚蹬在鸟孩的肚子上,稍作用力,便将鸟孩踢出了丈余远。鸟孩半飞半退,听见身后有躲他的移动声,然后他就撞在一个男人肚子上,如落果般跌在坚硬光滑的路面上。有人笑起来。这一笑都市人便从沉静的烦闷中解脱了,大家都跟着那笑声惊涛骇浪地笑起来。鸟孩看见那笑声,粉红淡淡,染着都市的彩灯,一波一浪地推到人群外,很快漫过商场、漫过大厦、漫过烟囱,把都市淹没了。离这儿不远的火车站,响起了穿人耳膜的汽笛。开出车站的火车,由慢到快,声音也由小到大,直至又渐次地由大至小,终于就离开了这个都市,无声无息了。鸟孩觉得肚子里的肠子,在俊男踢了一脚之后,麻乱地搅成一团,似乎想挣断离他而去你牵我拉,让他疼得无以忍受。在他落地后的片刻,躲开他的都市人,又涨潮般朝傻男和凤子围过去。他听见被他撞的男人,在身上扑扑咯咯地拍灰土。前涌的都市人的腿,森林一样把他的视线隔开了。他看不见了傻男的疯狂,看不见了凤子那己开始醒了的目光。他想试着站起来,从那森林似的腿下钻出去,把凤子从俊男身下救出来,然而试了一下,肚疼猛然加剧,他就相信傻男是真的把他的肠子踢断了。我和凤子今夜是确真不该出来的。鸟孩想,有了今夜的事,怕凤子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在她的草庵住下了。

    然而,醒后的凤子却对鸟孩没有半句怨言。

    那已经是深夜时分,二七塔上的自鸣钟,一如往常的平静,在敲了十二下之后,无声无息地安静起来。人群在许久之前,都已渐次散尽。人们都忙,不过是在酷热时分,到这都市中心,驱散一下一天的烦乱罢了。傻男在凤子身上做完了他的事情,又在她身上歇了一阵,便无精打采地从凤子身上下来,不慌不忙穿起自己的裤子,嘿嗬嘿嗬笑了几下,朝着人群走了。人们也知道傻男累了身子,很体谅地闪开一条通通,目送他去地下道那儿歇了。火车道下那段长长的地下隧道,有许多傻男这样的都市的客人,他们晚上就投宿在那,火车隆隆地从他们头上开来开去。傻男慢慢走了之后,都市人感到些微的失望,似乎戏在不该收场之时,提前谢不大幕,且演员也不顾观众高昂的情绪,径自退下舞台走了。这多少有些让人伤心帐惘。幸亏都市的观众都知情达理,体谅演员,也没有说些什么,便跟着陆续散了。他们走过的路上,怏怏的情绪,雨水样淋湿了都市的马路。都市人忙,明天还要上班,还要挣钱,还得早些回去歇息。他们就成双成对地挽着胳膊走了。天也渐渐地凉爽起来,有风从二七路的方向吹过。周围的夜市,有许多便宜的衣物、首饰,有各色各类的小吃,都市一寸光阴一寸金,精打细算,不会把这来之不易的功夫,都搭在这儿。

    凤子在傻男走了之后,似乎慢慢彻底醒转过来。她的脸如从脏水中捞出一张蜡纸,在都市的彩灯下映出许多亮色。也许她是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她不明白傻男都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在人们陆续散时,她坐将起来,浑身抽搐着夹紧双腿,萎缩在马路的隔离栏下。鸟孩过去,捡起她浅蓝色的裤子,默默地递给她,她便默默地接过穿了。有一条裤腿扭着,她总也穿不畅通,鸟孩又把那裤管拉展,让她把腿伸了进去。穿了裤子,她便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裤腰缩着不动,似乎生怕有人重新来将其脱了,还是鸟孩跪在地上,像侍候偏瘫病人一样,替她系了腰带。在这个过程中间,她始终没有望鸟孩一眼,而是专注呆滞地盯着都市天空的灯光。灯光委实是美。天空是一道蓝.一道黄、又一道红,交替相映的光带,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新世界的都市天空,就架在大厦之上,低得似乎伸手可及。系完了裤子,她像拦抢孩子一样,把鸟孩拦在怀里,席地而坐,依着铁栏。鸟孩看见她手里拿了几张大面值的粮票,已经被她抓得又脏又烂。鸟孩想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居然没有伸手丢掉她捡来的粮票,可是他已经把自己捡的那叠,早不知掉到了哪儿。他开始四处用目光寻找,不费事也就找到了。在马路中央,在俊男将他踢飞落地的那个地方。他过去把那叠粮票捡夹给她。她看了那叠粮票,便又将鸟孩拦在怀里。比先前拦得更紧,使鸟孩透不过气来。鸟孩感到她的胸脯又热又湿,如同在开水中捞出来的两团棉花。

    鸟孩默默地任她紧而又紧地拦抱。

    中

    都市人不再管他们什么。最多是那些散步回家的中年夫妇,路过这儿瞄上一眼,彼此说几句话儿,也便走了。忙匆匆骑车的年轻男女,路经此地,连斜一眼也懒得扭头,便慌慌张张或慢条斯理地一对对穿梭而过。

    都市人忙。

    眼下鸟孩十二分豁达乐观,极能体谅别人,他看戏一样看着为他的尸体忙乱的都市的人民,一方面为他的死惋惜而又感叹,说了许多善良的好话;而另一方面,一些人又把他的死视为惊天动地,什么保护现场,什么寻找目击者,传呼负责交通事故的有关单位人员,真是不亦乐乎。太阳已经将尽,若不是鸟孩站在二七塔的四层之上,怕太阳也已西沉去了。从塔顶落下一粒白色的鸽子粪便,和鸟孩擦肩而过,竖在了一个警察的大壳帽上,坚坚硬硬,牢固如警察头上镶着一粒以增威风的弹头。鸟孩抬头看一眼头顶的白鸽,他使看见了去年夏天的那天深夜,都市里夜阑人静,大街小巷都睡得十分香熟。大部分路灯和商店门前葡萄架似的彩灯,也都随其执掌者和它的主人一并睡了。只有火车站的火车,还在连夜赶路不停地从都市的胸膛上辗轧过去。那时候,鸟孩和凤子默默回家。金水河在他们脚下无声无息地淌着,腥臭的气息显得十分清爽。从河面上刮起的夜风,撩着他们的衣襟,抚弄着他们的面颊,使人倍加的清醒。凤子在前,鸟孩静默悄息地尾随其后。月光溶溶淡淡,把他们又瘦又长的身影,写在明亮的金水河面。鸟孩据此以为凤子是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要不然她不会一路上默默无言,一路上都用一只手紧紧捂着她腰带的扣儿,直至回到家回到在月光下静候他们的小屋。

    那一夜,使鸟孩至死不可忘怀。他以为凤子怀了她人生极大的屈辱,这与他要让她到市夜中走走有关,与他不能对其进行保护有关。睡觉时候,他默默脱了衣服,借着从草庵缝中透过的几条薄月,安安静静地钻到了被窝。其实,身上盖的是一条凤子用破布连缀起来的单子,红的、绿的、白的、黄的,有着十全十美的布色。由于受了傻男那场极大的污辱,凤子直至到了草庵还战战惊惊。上床睡时,她没有脱衣裤,也没有松裤带,便和衣躺上了床去。由此可见,她对那件事的恐惧,不是一般意义的沉重胆怯。因此上,鸟孩躺在床上,缩成一个肉团,再也不敢如往日一样,抱着她的双腿,甚或大胆地爬到她的怀里动手动脚。他尽其所力,把自己推到床里,不让自己碰了凤子,藉此以示自己向凤子失身的忏悔。一旦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腿或双脚,他便痛苦不堪,生怕凤子突然坐将起来,对他又打又骂,借以排遣她受辱的苦痛。这种对女人凤子的小心谨慎,意味着鸟孩生命中的清晨安宁得到了一次极好的破坏,意味着他心灵的自由快乐,已经最后告别了他童年时代的国土,且再也无法寻获其无邪的美好之愿。无力的忏悔和胆怯,预示了他对暴风骤雨的一种感觉。他就是这样过度紧张地躺到了床上,睁着双眼胡思乱想。想到俊男在灯光下那粗大坚硬、面对凤子的阳物,他感到既丑恶又恶心,忽然对自己曾经幻想过抓紧时间长上几岁,让自己长成一个大男人,和凤子发生一些别的事情的想法,感到深恶痛绝和不可思议。而且,他对长大成人,发生了一种黑夜的恐惧。他想你只要长大成人,有那样的邪念,凤子就会赶你出门,你就必得离开凤子;只有这么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模样,凤子才会永远让你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也许,凤子已睡,床那头一直是安静无比。月光移动的声音,在庵外犹如旋落的一片柳叶,从鸟孩的耳边滑将过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竟静到觉得金水河的水声,仿佛是从耳边隆隆开过的一列无头无尾的火车。鸟孩以为,自此为始,他和凤子那种温暖快乐的相爱,将随着夜事而一去不返。因而他忽忧忽安地缩在床上,愈加怀想起二年来他同凤子那平静快乐的生活。他想起第一次赤条条地抱着凤子的腿睡,他浑身又热又燥,觉得那种新奇的受活,烈火一样烧着他的肚皮。没想到凤子的小腿那么柔软温暖,还有一股淡淡的什么味儿,嗅起来桃红李白样可人心意。他抱着她的小腿,把脸贴在她的脚上,在无意之间,他的小脚碰到她的大腿时候,他使怀着一种无可名状的欢乐和内疚,慌忙把脚移开去了。可是,凤子像猜透了他的心事一样,拿起他的双脚,放在了她的大腿上面。他不知道她的大腿是什么肤色,什么模样,他只觉得他的大腿温暖舒适、滑嫩,诱人得如一条深渊,要把他引至可怕的一个境地。为了不至于跌得太深,他便更紧地抱着她的小腿,借以控制他浑身上下那种急剧不安的颤抖。从那时起,他便忘了他要到广州去的理想,连想也不愿再想去广州的事情。他心中的某样东西,被凤子撕碎了,一片遥远的蓝色田野,一片新奇陌生的国土,飞越似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害怕她让他离开这片田野,害怕她不让他踏入这片国土。他想极力挽住自己,在这田野和国土上受活下去。可是,他却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睡着去了。第二天醒来,她已经到食水河边的垃圾堆上,去挑捡食物和那些她自以为有用的东西去了。

    他为了讨好于她,便过去帮她挑捡,帮她提那又脏又烂的编织的绒袋子。太阳正是清亮明静之时,照着她一弯一直的身影,和蓬蓬乱乱头发,就像照着一堆随风摆动、没有修剪的野生花草。她说你不走了?他说走。他说着走,却去讨好地干了许多活儿。当那河边的垃圾捡完了,袋子捡满了,他就如她的能干的孩子或弱小的长工一样,把那一袋东西青到了大柳树下的草庵。于是她就一边在河边晒着她拾捡的东西,一边扭头问他:

    "你想不想走?"

    他孤独地站在目光中默默不言。

    "你不想走了就和我住在这儿。"

    他激动颠狂得说不出活来,只沉重地向她点了几下头,敲得脖子上的日光作响。从此,他与她开始了长长的一段温暖平静、畸形相爱的讨要生活。她让他赤条条地睡在她的怀里,是那年冬天天冷以后。外面刮着北风,飘舞着零星小雪,他刚钻进被窝,她便碰到了他身上的寒冷。她说你来我怀里睡吧,他使迫不及待地如从母亲的子宫爬出一样,从被窝爬了过去。起初只是在她的怀里享受着温暖和女人的气息,把脸露在被外。身子热得想出汗,脸却凉得似冰。她翻身摸到他的脸时,便面对着他,把他的脸往被窝里轻轻一按,捂到了她的胸上。他终于在她的胸脯上领略到另外一种风光。当他用畏惧的双唇,触碰她热柔的胸脯的时候,他全身震颤,即刻战栗地又想缩将回去。然而,心里想的是缩,嘴唇却被谁推着噙住了她的乳头。当那粒花生似的乳头儿走进他的嘴里,他使感到小小的身躯,被狂流的热血漂浮起来。然在这刹那之间,他知道他闯祸了,他知道他不轨了,他知道那种儿子合著母亲乳头的欢快使他变坏了,他忙不迭像不得不吐出一个糖块一样吐出了凤子的乳头。然就在这刹那之间,在那漆黑寒冷的夜里,他忽然感到凤子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镇静片刻,她却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头,把他的脏脸死死地压在了她的乳房上。这时候,鸟孩便感到了凤子身上全部的热流狂奔,感到了一个女人的气息如云如雾一样的笼罩。他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事情,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胆战心惊。适才那些半惊半喜的欢乐,转眼间丢得不剩点滴。任她怎样抚摸他的头发,用力把他的脸按在两乳之上或两乳之间,他所感到的只是恐惧,只是觉得这女人要把他吞进深渊。于是他想挣脱,又有些不敢,又生怕挣脱以后,想回也回不到那绿红艳艳的田野,回不到那新奇陌生的国土。这样,他立刻就想好一个主意,由她如何摆你的头脸,你就紧紧闭着双唇,就是她如何让她花生仁似的乳头在你脸上蹭磨,你也不要张开小口,去吃那粒会更加令人饥渴的红仁儿。而且,鸟孩也意志坚强地这样做了,以为终于抗拒了她的引诱,直到她把他的脸在她胸上压磨得不愿压了,缓缓地松开,鸟孩才透过一口气来。刚才他身上那震颤的欢乐,在他喘过一气之后,已经变成了极度的疲劳和痛苦,欢乐已经成为过去,仿佛是一件异常久远的事了。而凤子,在这一阵突来的激动过后,却也变得软弱无力起来,她安静地翻身仰躺着身子,极度偶然地盯着庵内的凉夜。鸟孩把头从被窝伸出来的时候,看见她的目光冰凉如当夜的月色,便猜测到了她的苦楚也是漫无边际,深不见底,她把他的双唇按在她的乳头上的时候,鸟孩把自己的嘴闭得如两扇关死的铁门。现在,他看见她半痴的目光,忽然觉到了自己小小年纪的残酷忽然觉得不该那样。而且,被窝里那么温暖舒适,当被外的冷风从他脸上一掠而过,他就又想把脸缩将回去。只是觉得自己错过了大好时光,只好后悔莫及罢了。庵子外的零星小雪似乎渐大起来,一片片落在庵草上,像谁在拍打草庵。风也在柳树上缠绕不散,尖叫出骇人的响声。这些东西弄得他越发想钻回被里,把脸贴到她气息弥漫、柔软滑嫩的胸脯上去。他抬头试看去凤子脸上寻找一种许可的表情,看到的却是,映在雪光下的凤子失神的脸上,两行水色的湿润。

    她说我孩娃要活着就和你一样大小了。她这样说的时候,自言自语,又一次把鸟孩的头拦在下自己怀里。这话让鸟孩多少感到了有忧有虑的苍凉,他认错赎罪似地自动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抚弄起来。她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强求于他,一任鸟孩那么肆意她用脏手去拨弄她的乳头。这使鸟孩感到身上的热力和快活在迅速地回升,使他兴奋得浑身都在被窝暗暗地悸动,弄得他连仅有的一些瞌睡也被快乐涤荡尽净。他像任何一个孩子初次懂得从母亲的乳头上寻找欢乐一样,打算只要母亲不过分地持以反对,他就这样抚弄至天亮。可在他过了许久以后,再次去凤子脸上争取意见时候,看到凤子在他婴童似的抚弄中,竟平平静静地安然睡了。借着白雪透来的凉光,他看见凤子睡得舒适满足,一点也没有觉到他的抚弄或者停了抚弄。鸟孩对凤子的这种没表示感到失望。他默了一会,把手停止在她的乳房上,想你睡了我也睡吧,就把自己的瞌睡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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