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 > 第六章人质新娘

第六章人质新娘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最新章节!

    天明以后,茶屋又四郎赶到码头,坐上了停靠在那里的自家船只,昼夜兼程,于第三日晨到了伏见。此前他始终焦虑不安,而刚到伏见,便又被人团团围住,问这问那,甚是焦躁。

    “京城发生何事?”

    “无事。”

    “火灾,抓人”

    “没有。”

    “哦,那你有未碰到什么怪事?”

    “没有。”他担心大佛殿,便乘轿急速赶到了方广寺。当他看到佛殿高耸在清晨的蓝天下,方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荒唐。

    茶屋府在通出水下町。他令下人回家将蕉庵和宗拾的死讯禀报兄长,自己则直接去了所司代官衙。

    板仓胜重正在院中练习长枪,这是他的习惯。看到又四郎,他一脸惊讶地放下枪,把客人迎到檐廊下,责备道:“怎生这个时候来了?家中怕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大人何意?”

    “千姬小姐马上就要来伏见,婚礼定在五月十五。所有的衣裳均由你家负责。你这几日不在家吧?”

    “是。小人去了一趟堺港。”

    “哦。你径直来了我这里。说不定府上有人去接你,在路上错过了。”

    “小人不知。堺港的两位前辈去世,我原是去探病。”

    “是坂田宗拾和”

    “纳屋蕉庵。二人像商量好了一般,在同一日离开了人世。”

    板仓胜重轻轻点头道:“哦。你快回去。你要不在,事情就不好办了。”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令兄要去参加葬礼吧?实际上,我也正为一件事犯愁。”他两手置于膝上,看着又四郎。

    又四郎一脸诧异:“大人是指”

    “要找几个人。将军说,千姬小姐身边只有从江户带来的那几个侍女,他不放心。”

    “哦?”“将军大人把这个孙女视为掌上明珠。他认为,若是江户跟来的侍女和淀夫人身边的人关系不洽,千姬小姐的处境必十分可怜。”言罢,板仓端起茶碗。

    “那么,必须得找上方的人,也要能让淀夫人满意。”又四郎也端起茶,轻轻吹了吹,开始在脑中搜寻合适的人选。

    “正是。小姐毕竟还小,太天真。所寻之人必须能妥善处理各方关系,而且要有身份,品性也要靠得住。将军说,要三个这样的人。我也正想找你和光悦商议。”

    又四郎放下茶碗“大人和织田有乐斋大人商议如何?”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我最先找的便是他。他心中有了一个人选。”胜重轻叹道“要是令尊还活着多好。大坂城的女主人可不好相处。她的意思万万不能违背,而且,万一她和上方的人一起与江户来的人对抗,就更加麻烦。”

    “大和柳生家的女儿怎样?”

    “你是说柳生石舟斋之女、宗矩的妹妹?”

    “是。听说他有好几个妹妹。”胜重缓缓摇了摇头:“不好。柳生的女儿,可能会让淀夫人不乐。”

    “哦。”

    “不如回去问问令堂,看看有无合适的人选。若是茶屋家能荐一位负责千姬小姐衣物的侍女,事情就好办了。”

    又四郎拍拍大腿,眼睛一亮:“有了!有了!我有合适的人选纳屋蕉庵的孙女。”

    “蕉庵”

    “很好,她幼时便陪嫁去了与丰臣氏交情笃厚的宇喜多家。”

    “她现在多大?”

    “确数不清楚。大概二十上下。”

    “已是出嫁的年龄。纳屋家会答应吗?”

    “我有主意。我亲自去说。因为”话没说完,又四郎便停下了。他单纯地认为,阿蜜必会嫁给自己,会听话。“你去做两三年,待千姬小姐习惯了大坂的生活,自会有人接替。到时你就告假回来,我娶你为妻。”他以为只要这么一说,事情便能解决。

    “还是由我出面去请为好,你只在一边说和即可。”为人慎重的板仓想亲自考验人选。

    又四郎辞别了板仓胜重,回到府里,已是辰时四刻。

    清忠接到下人的禀报,已作好了前往堺港的准备,正等着又四郎回来。想到如今将军更看重弟弟,清忠便觉憋屈。

    “每次进城都会问到你。我体弱多病,将军更愿意把事情托付给精力旺盛之人。我去堺港,你替我好生办事即可。”

    又四郎也是这个意思,便欣然应允。送走了兄长,他马上出发赶往伏见城,但他没去见家康。从江户跟过来的阿江与夫人把他带去见了千姬。出嫁的衣装悉由茶屋家负责,因此必须看看千姬,考虑适合她的款式。

    “又四郎,好生看看小姐,给新娘做一身合适的嫁衣。”说完,阿江与夫人暗暗看了一眼千姬。

    又四郎注意到千姬眼圈有些发红。这也难怪,虽说千姬与秀赖是姨表兄妹,可世人并不觉此次联姻表明丰臣和德川关系融洽,反而无不认为,千姬是以新娘的名义送到大坂城的人质。

    “真是端庄可爱!”又四郎嘴里咕哝着,仔细打量千姬。

    千姬正是长身子的年龄,肤色白皙,玲珑剔透,长着一双丹凤眼,鼻梁和嘴唇甚是精致,有着明显的织田家族的特征。若是个男孩,肯定颇任性。

    “好了吗,又四郎?”

    “是。小姐的衣裳该如何裁剪,小人心中有数了。”

    “那就请用心做吧。要让将军大人满意。”

    “遵命!我们连夜赶制,定能让夫人满意。”

    “好。把小姐带下去吧。”

    一个乳母模样的人把千姬领走之后,阿江与压低了声音问道:“又四郎,你最近可见过秀赖公子?”

    “未见过。可听本阿弥光悦说,公子虽然年只十一,但最近身子猛长,看起倒有十二三的样子。”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听说公子已经开始接近女色。这是真的吗,又四郎?”

    又四郎明白阿江与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埋下头。

    “真令人担心啊!若秀赖是个孩子也就罢了,他们每日玩乐,过家家,亦能和睦相处”阿江与夫人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很难出口。

    又四郎心中着急,他觉得自己该说些话安慰她,但秀赖接近女色似确有其事。光悦曾经跟他说过:“不是少君的错,是周遭人不好。正是长身子时,却把他放在女人堆里,侍女也会引诱他。这样下去,再好的孩子也学坏了。”光悦说,淀夫人的生活令侍女们妄想,自影响到秀赖,秀赖习武,体格强健,又加春情萌动,必近女色。“少君身子已基本长成,可想法和做事仍然是童稚之态。若这样放任下去,便给毁了。”

    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阿江与,未免过于残酷。然而,这些谣传也并非空穴来风。又四郎谨慎回道:“才十一岁,如何会呢?”

    “你觉得不会,又四郎?”

    “是。”

    “无论怎样,男人对女人来说都是一个谜。你也有过十一岁。”

    “小人惭愧。那个年纪,小人想也没想过此事。”

    “此事即便是亲姐妹,也很难开口去问。我是想,少君若已是成人,阿千却还是个孩子,那人不会咬咬牙就忍过去。”

    “夫人指的是”

    “没有她,少君也不会变成大人。女人的心,我明白。她肯定会憎恨一无所知的阿千,不,她肯定会为了让秀赖继续宠爱她而挖空心思,说不定会变成厉鬼。”

    又四郎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阿江与。这也许也是家康和板仓胜重担心的问题。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想到要从上方另找侍女。又四郎自然不明白女人的嫉妒心,但他却明白阿江与话中之意,如此,就更得让阿蜜助一臂之力了。又四郎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认为自己和阿蜜已不是外人,且丝毫不觉这种想法有何不妥。

    最终,又四郎还是委婉地否决秀赖接近女色的传言,安慰了阿江与一番,方告辞而去。然而,他知道事实正好相反。

    千姬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儿依然浮现在又四郎眼前,他觉得甚是可怜。千姬的心就像五月的天空一般无一丝云,无一丝邪念,一想到将有一个厉鬼一般的女人在背后看着她,又四郎心头便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女人到底长到多大,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妻子?千姬才七岁,再过三年,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心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若是整天被那些像恶鬼一样的女人们折磨,她会变成什么样子?阿江与虽然说她知道女人的心,可小姐终有一天也会长大,成为真正的女人。这位小姐,若是也变成了恶鬼或夜叉,那又是谁的罪过?强行把她嫁给秀赖的家康,认为是为了天下安定;秀赖之母淀夫人和千姬的父母也是考虑到两家能够和平相处,同时也是遵秀吉遗嘱唯千姬本人对此一无所知。随随便便让一个天真的孩子担负重任,此事从一开始就隐藏着巨大的悲哀。

    又四郎是个固执的人,从那以后,他脑子里几乎每日都有千姬的身影。

    在整理衣装时,他亦想起这衣裳主人的一生。

    这日,又四郎为了衣裳的事前去伏见城商议,在那里碰到了负责此事的大久保长安,不曾想一谈便谈到很晚,出城时已近戌时。大久保长安说,衣裳的颜色和刺绣都太土气:“我以前是艺人,在衣裳的问题上,不全是外行。你也听听我的意思。”长安自信满满。可又四郎担心,要改做,十五日之前怕来不及。

    长安冷冷一笑:“这个无妨。”他好像认为婚礼会延期。但其中缘由,无论又四郎怎么盘问,长安都是含糊其辞。难道出了什么事?

    天已黑了,没有一丝风,城里的闷热让轿中的又四郎有些喘不过气来。

    轿子刚刚出伏见,就听见一阵喧闹:“起火了!起火了!”

    “停轿!”又四郎喝道。

    轿夫停下脚步,喧闹的人群挡住了前方的路。

    “是大佛殿方向。天空都通红了。”

    “大佛殿?”又四郎忙从轿中走出来,望过去,好像就是大佛殿。他猛然想起蕉庵和宗拾的临终之言。

    “是大佛殿着火了?”他拨开人群,自言自语道。

    “是啊。是大佛殿。可能要有不祥之事发生了。”一个手艺人模样的人抬头望着天空,搭话道。

    “哦?莫非有什么谣传?”

    “嗯,太阁大人归天前,大佛的脑袋就曾经被地震震落。大佛发生什么,便是丰臣氏有事的前兆。”

    “这都是你胡猜乱想。”

    “胡猜乱想?”手艺人看了一眼又四郎,见他不是武士,便大着胆子喋喋不休起来“看来你是什么也不知。大家早就说,大佛殿总有一日要被烧掉。”

    “怎会出现这样的谣言?”

    “淀夫人不思供奉亡灵。不仅太阁,那些在高丽丢了性命的成千上万的兵士的亡灵,也都得不到安息呢。淀夫人不供养,大佛殿总有一日会被烧掉。早就有这种传言了。”

    手艺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仅是愤激之语,可不知为何,又四郎心头一惊,道:“竟这般怨恨?”

    “是啊。前几日,有两个志摩的渔家女人在那寺里上吊死了。她们的家人都是水军,去了高丽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于是,这婆媳二人到京城寻找,最后无望自尽了。很多这般的亡灵,都聚集在那里呢。”

    “哦。”

    “因此,里边经常传出喊声:烧吧!烧吧!去年也曾起过一回小火灾。”

    又四郎不再说话。蕉庵和宗拾为何会出现那样的幻觉?两位老人莫非也和这个手艺人一样,相信因果?但细细想来,这类传闻确实早就有了。

    那晚又四郎绕道回到了家中。所幸是夜无风,火仅仅烧掉了大佛殿,而没有殃及其他。

    不日,大久保长安因公来到茶屋府,又四郎从长安口中得知了其中详情。

    “你听到传闻了吗?”大久保长安交待公事完毕,喝了一口凉葛汤,毫不拘束地跟又四郎闲谈起来“据说,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么说,果然是亡灵在作祟?”

    “哈哈!公子这个年纪,还不是跟亡灵打交道的时候啊。”

    “是啊,上了岁数,说不定还能跟亡灵成为知己呢。”

    “说的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就能遇见各种各样的亡灵。有个亡灵说,让人放火的是本多正信大人或所司代板仓大人。”

    “大人何出此言?”

    “听说淀夫人把大量黄金施舍给了浪人,点燃了那些还没得到超度的亡灵的怒火。”

    “哦,那么,那些亡灵应马上会劝淀夫人再建大佛殿啊。”

    “哈哈。不仅如此,还有亡灵说,这是堺港人有预谋地纵火。”

    “哦?”“然而,也有完全相反的传言,说大坂城内的一个大忠臣才是这次纵火的主谋。”

    “这么说,是淀夫人的亲信?”

    “对。千姬小姐马上就要过门了。将军和丰臣氏不能失和。因此,那位大忠臣为了转移淀夫人注意力,才把大佛殿烧掉。因为大佛殿是太阁大人生前所造,想必淀夫人不会无动于衷。这种苦心,真是感人泪下啊。”

    又四郎目不转睛看着长安。这些传言,哪一个更接近真实呢?大久保长安乃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在德川府中还从未有过这种人。他不仅容貌举止无可挑剔,而且言谈得体,嗓音清脆,还有奇思妙想和超群的计算能力。他对世情的洞察也不逊于任何人。他虽非博学多识,但于现世生活拥有无限智慧。

    长安说,千姬小姐行婚礼之后,应该在东海道和中山道之间,每隔八里建造一座土台,此间各处谩置驿站和驿马。若不如此,便不能彰显太平盛世的威仪。

    又四郎不喜这种人。其为人太过圆滑,皮肤光洁,眼睛、鼻子和身材都无一点瑕疵,这样一来反而让人难以亲近。

    “还有一种传闻。”长安道“说是因为千姬小姐的嫁衣嫁妆置办不及,为了延迟婚礼日期,是我大久保长安指使人去放了火,这样一来,那些亡灵该平静了。”

    又四郎若无其事笑了笑,然而他却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僵硬:“嫁衣嫁妆置办不及,大火便很有可能是你所为?”

    “哈哈。说不定这样的传闻不久就会出现。可是公子,纵火之人是你也好,是我也罢,反正婚礼的日期已经推迟了。”

    “这”又四郎变了脸色。在大佛殿被烧之前,长安就说过婚礼将会推迟。“那么,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七月二十八。这一日乃是吉日,大坂的夫人想定于这个日子,将军大人也同意了。”长安飞快说完,又紧盯着又四郎。

    又四郎差点窒息:“推迟的理由呢?”

    “因为大佛殿着火。淀夫人说,想在盂兰盆会后再迎千姬小姐过门。这样一来,亡灵也该安息了。”

    “大久保大人!”又四郎终于颤抖着喊道,之后才回过神来:上了他的当!可年轻气盛的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之前您说过,婚礼会延迟。”

    “对,我的确这般说过。”

    “那时您便预感到大佛殿会着火?”

    “可真意外。这么说的话,放火之人不管是不是我长安,我也脱不了干系。哈哈!公子这么一说,长安可就麻烦了。”

    “不,在下绝非怀疑您。又四郎年轻无知,想知道您是怎么知道婚礼会延期的?”

    “公子,将婚期定在五月十五的,是将军大人,对吧?”

    “听说是这样。”

    “大人乃是征夷大将军、天下武士的栋梁,他晋升以后才把孙女嫁过去,因为疼爱孙女,要她风风光光出嫁。”

    “不错。”

    “但在淀夫人看来,这是将军大人赐给她一个儿媳。她嘴上答应下来,过后便要提出自己的意见。总之,婚期的确定关系到两家的面子。因此,推迟婚期势所必然。”长安似乎想试探年轻的又四郎,接着道:“公子,征夷大将军的孙女嫁给了内大臣做夫人。你以为这是高攀呢,还是下嫁?”

    又四郎非常吃惊,生起强烈的反感。这门婚事实在勉强,高攀或下嫁,只有旁观者才会这般想。比较秀赖与家康的官衔谁高谁低,让他感到耻辱。又四郎真想狠狠教训大久保。但他太年轻,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大久保大人,在下不明白,用这种尺度来衡量婚礼,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长安的回答甚是干脆“但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往往会成为大乱的根源。”

    “大乱?”

    “在众德川家臣看来,千姬小姐是征夷大将军、右大臣之孙女。然而在丰臣家臣看来,秀赖是太阁之子,又是内大臣,这是一门再合适不过的姻缘。然而因为情感好恶,双方便难免比试,在婚期一事上便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对于这些事,不管是你是我,都该心中有数。”

    “是。”

    “哈哈。大久保长安虽然出仕未久,可从不敢忘记将军大人知遇之恩。我只是想让你在准备衣物时注意到这些细节。”又四郎又轻易被长安的话哄住了,只听长安又道:“比如,我认为小姐嫁衣上的纹样最好不用五七桐。淀夫人的日常用具上印的便是五三桐。不管怎生说,世间最容易散布流言,像大佛殿着火一事,便有多种传闻。我希望你莫要让天真的千姬小姐背负压力。”

    “在下明白。七月二十八的话,时日倒也宽裕。”

    “对,不过切不要将这些泄露给外人。”长安道“小姐要带的那个小鼓因为是我的老本行,便由我找人制作。我想那也不能比淀夫人的好,于是特意派人去了一趟大坂,暗中查访了淀夫人那边使用的小鼓之后才制作的。”

    “哦,连小鼓也如此费心。”

    “正是。人一生,往往会因一点点疏忽而导致意想不到的大祸。若偶尔用到小鼓时,婆婆发现媳妇的小鼓比她的好,到那时,千姬小姐肯定会遭非难。淀夫人召见名古屋山三时,我便让一个要好的乐师随行,调查了她的小鼓,然后做了一个比淀夫人那个稍差的。”

    “哦。”

    “世间的事,可没有战场上的较量那么直接。另,关于婚期推迟一事,阿江与夫人还会与你详谈,我与你谈的这些,还请不要对外人说起。”

    又四郎已经没有了对长安的反感,而是一脸茫然。

    大久保长安离去之后,又四郎想再去看看千姬的衣裳。千姬的母亲阿江与夫人交待他一定要尽心,免得千姬在衣饰上被人耻笑。由这里便可以看出女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但长安的想法和这完全相反。事事争强好胜的淀夫人,会把千姬小姐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的比较,这或许不可避免。这样一来,长安那种连小鼓好坏都费心琢磨的细致,诚然让人思量。

    检查了一遍,又四郎最终决定在衣裳的金箔上再盖上一层银箔,以掩盖黄金的光彩,还让漆匠把衣柜、箱子和首饰盒上的纹样涂得稍稍土气些,但里边却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箔,漆色脱落以后,里边的黄金便会粲然显露。

    连这种事情都得小心在意,真是劳神费心。这不是新娘,而是一个可怜的人质!这人质天真无邪,若是被人视若无物,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四郎愈发担心起来。跟秀赖相好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必是身边的侍女,可对于秀赖,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对将要成为秀赖正室的千姬,肯定不会有好感——这可怜的人质将要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又四郎回到家中,沿着走廊来到泉水旁,此处的菖蒲花竟相开放。他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这时,只听走廊那边有人喊:“又四郎,板仓大人来了,你过来见个礼。”是兄长清忠。

    “所司代大人来了?”又四郎疾步走向廊下,一不留神,一只脚踏到放鞋的木板上,脸刷地红了,他看见所司代板仓胜重旁边坐着纳屋的孙女阿蜜。

    “有失远迎!”又四郎急向胜重施礼。

    胜重手执白扇,一张一合,爽朗地笑了“二公子,阿蜜小姐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

    “是这”“可令兄却说他并不知情。虽说你还年轻,可在这事上做得也太草率了吧?”胜重说完,看看又四郎,又看看阿蜜,好像在等待好戏开场。

    又四郎暗暗看了一眼阿蜜,满脸通红。阿蜜愈发妩媚动人了,可又四郎却感到一种无言的责备。

    “不,这本来是要告诉兄长的,可整天被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况且,那日兄长又很快去了堺港”

    “无妨。”清忠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不会有异议。可你为何又将阿蜜小姐荐给板仓大人,让她去做千姬小姐的侍女?”

    胜重接口道:“阿蜜小姐说,得先问问你,才能决定接受与否,这也合情合理。所以,我们今日一道来府上。因为有必要让她跟千姬小姐熟悉一下,所以还请尽快作决断。”

    又四郎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若是其他的事,他必能应对自如。但奇怪的是,一提到自己的亲事,又四郎便坐立不安。而且,被胜重和兄长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思量是多么草率。可阿蜜已经被带到眼前,他已无退路。

    “是实际上”又四郎慌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因为五月十五已经迫近,在下整天忙碌,还没来得及跟阿蜜小姐商量。”

    “所以我们才一起来了。”

    “那,我们就在就在这里商量吧。”

    “是,我也这样想。那我和令兄先回避。”胜重似早就预知到又四郎的狼狈,老练地给他找了个台阶。

    “多谢大人。”

    “清忠,咱们先去吧。”

    “好。”

    二人走后,又四郎松了松紧绷的肩膀,转向阿蜜,但话堵在喉咙口出不来,良久,方道:“阿蜜小姐。”

    “嗯。”“你同意吗?暂时到千姬小姐跟前做做侍女。”

    阿蜜不言,单是哧哧笑了。又四郎愈发紧张:“有何可笑?千姬小姐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个人质,因此,必须找个得力可靠的人”

    “公子。您为何荐我去接这难而又难的差事?”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又四郎话还没说完,阿蜜便打断了他:“这是从何说起?我何时成了您的夫人?”

    又四郎一下愣住了。这话仔细想来也不错。坂田虽然答应蕉庵,做他们的媒人,可他话未出口便离开了人世。

    “纳屋和茶屋家虽是世交,却始终是两家人。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了茶屋家的媳妇。哼,您却说我是您的夫人。公子,您不是在做梦吧?”看到又四郎有些畏怯,阿蜜愈不肯放过他。

    “事情的确如此。”

    “什么如此?”

    “我是说,你的确还不是我夫人。”

    “那么,就请您收回您说过的话。”

    “好,我收回。”又四郎更加慌张“虽然你还不是我夫人,可我不日就要娶你,因此,才不小心”

    见又四郎结结巴巴,阿蜜又哧哧一笑,打断了他:“等等,我不明白您的话。”

    “哦”“事关重大,可不能说错了。刚才您是不是说,要娶我为妻?”

    “是是啊。我是决定,不日便娶你为妻。”

    “谁答应的?这事我还没听说过呢。”

    又四郎跺脚:这个女人,是想捉弄我!他可不是只会老老实实忍受屈辱的人,便道:“哦?这么说,你不愿嫁与我?”

    “公子,您很想娶阿蜜为妻?”

    “哦?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阿蜜也明确地告诉您:阿蜜也不怎么想嫁给您!”

    “哦。”又四郎一下子竖起双眉。他知阿蜜心中有怒,可出于年轻人的自尊,他岂能让步?“哦?你是说,你真不想嫁与我了?因此,不能接受这差事。”

    “我可没这般说过。”

    “你刚才不就是这般说的吗?”

    “不,我是说:若公子说非阿蜜不娶,我也可以接受这差事。”阿蜜像只得胜的母鸡,低声咯咯笑了。

    又四郎恨恨地咬了咬牙:真是个张狂的女人!

    “可怜的人质,可不光千姬小姐一人。”阿蜜笑道。

    “你是说,你也是人质?”

    “不,公子也是人质。呵呵,反正我是这般想的。”

    “哦。”

    “您快说:非阿蜜不娶。您这么说,我就去大坂。”

    又四郎有些愤愤然。但板仓胜重既拜托他,他也只能照阿蜜说的做,遂道:“我且问你。”

    “请尽管问。”

    “我不这么说,你就不答应?”

    “正是。”

    “那就没办法了,我说”又四郎向前挪了一步,道“茶屋又四郎非阿蜜小姐不娶。”

    阿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此,您当求我。”

    “请、嫁给我吧。”

    “不。”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嫁给您。”

    “你、你捉弄我?”

    “不,我虽不嫁给您,却愿接受这份差事。”

    又四郎使劲眨巴着眼,一脸的不解——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是说,你虽然不嫁与我,但还是愿意去大坂。”

    “不。”

    “我说得不对?”

    “是。”阿蜜嫣然一笑“公子说:你虽然不喜欢我,可还是愿意去大坂。”

    “你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我已经喜欢上您,才愿意前往大坂。”

    “什么,你喜欢上了我?”

    “是。我喜欢您。”

    “可你说不能嫁与我,是在说谎?”

    “不,是真话。我虽不能嫁给您,却喜欢您。因此,便以与您不相干的身份去大坂做侍女。”

    “哦。”

    “若是以茶屋家的媳妇身份去,有个什么不测,会给您家添麻烦。爷爷地下有知,会责备我。”阿蜜说完,看着又四郎,笑了,她似在嘲笑又四郎的幼稚。就在这一瞬间,又四郎突然没了主意,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已完全喜欢上了阿蜜。

    阿蜜的话中隐含了一份更深的情意。但“喜欢又四郎”这句告白,完全俘获了他的心。又四郎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阿蜜身边,尽情抚摸她。

    阿蜜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冲动,表情一下子产肃起来,端正了姿势,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爷爷去世时,我仔细想过一事。”

    “想到什么?”

    “人的一生。”阿蜜意味深长地小声道“您曾说千姬小姐是个可怜的人质。”

    “我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切都是他人决定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其实,所有人都是人质。”

    “所有人?”

    “在别人看来,爷爷自由自在活了一辈子。”

    “是。”

    “太阁大人,及因为和太阁大人发生争执而离开人世的利休居士,亦是这样。”

    “是。”

    “但是,无人能够真正自在地活一辈子。无论是谁都会被束缚,都很悲哀。在阿蜜看来,所有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可怜人质。”

    “这话似有些道理。你打算抱着这种想法去大坂?”

    阿蜜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质,因此,一开始便不要想着能够随心所欲,要像人质一样谨慎、小心、忍耐。我是这般想的,您说呢?”

    又四郎睁大眼睛,看着阿蜜,诧异至极。这似是对他的忠告。年轻的又四郎只顾去可怜别人,却未意识到自身的可怜和人间的可悲,其实他和别人都是一样。阿蜜似乎想告诉他,只有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同情。

    “是,我明白了。”又四郎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得意地点点头“大坂城的淀夫人是个寡妇,嫁过去的千姬小姐又是个尚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丈夫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女人。她们都很可怜,因此,你也要以没有丈夫的女人身份前去做侍女。若非如此,便不能明白她们的不幸,你出于这种考虑”

    阿蜜突然用手蒙住脸。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想哭时也往往能装出一副笑脸,动怒时也能自己化解。她拥有这种天性。蕉庵清楚她的性情,曾道:“我们家的人真是奇怪,尽出些女武士。木实是这样,阿蜜也好像投错了胎。”说笑归说笑,她确是刚强且喜愚弄人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阿蜜,却为又四郎这一番述怀而轻易感动,或许是因为又四郎的纯真,以及对她关于人质云云的赞同。

    “阿蜜小姐,你怎的了?”见阿蜜如此异常,又四郎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生气了?”

    “不”阿蜜急忙摇头,无奈地咬着嘴唇“请请将刚才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板仓大人。”

    “刚才这些话?是说淀夫人和千姬小姐都很不幸?”

    “是。因此,我们并无婚约,我去做侍女。只有我自己幸福,便对不起对不起淀夫人和千姬小姐,因此”

    “我对板仓大人说?”

    “是。这样说,对您有好处,我便也能帮上您的忙了。”

    又四郎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在心里回味着阿蜜的话。初时她说话带着揶揄,后来话语和态度慢慢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最后,她说喜欢上了他,这不是说谎,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女子。但是,为了可怜的淀夫人和千姬,她藏起自己的感情,暂时抛开欢娱,甘愿去侍奉千姬。阿蜜进了大坂城,身上的责任将异常重大。阿千和秀赖的婚姻,乃是决定丰臣和德川两方亲疏的关键。这绝非小事一桩。

    阿蜜必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过来的。想到这里,年轻的又四郎几欲泪下。他暗暗发誓,定要对得住这非凡女子!

    这时阿蜜擦了擦眼泪,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时辰太久了,板仓大人该担心了。请他们过来吧。”又四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山冈庄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山冈庄八并收藏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