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公路上的灵魂 > 上海重逢

上海重逢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公路上的灵魂最新章节!

    阿尔伯特在文德里的布店经营得很好,成为上海一家比较有名的布店,这家布店以卖丝绸为特色,还兼营量体裁衣的生意,张理蕙学得一手好的剪裁功夫,尤其擅长改良旗袍的设计,上海的达官贵人口耳相传,来这家叫“迦南布行”的布店置装的人很多。但这种好日子没有多长时间,形势就发生了变化。

    解放军要过江的消息像流行病一样传播,不过这不是谣言,而是事实。大家都知道他们

    迟早要打过来,但直到解放军布防到江对面,市民才真正紧张起来,那些军政人员和家属这才感到末日来临,纷纷作好逃亡的准备,她们这时候哪还有心情置装呢?所以阿尔伯特的布店生意一落千丈。张理蕙从一两个要好的达官太太处获悉,可能半个月后解放军就打过来了。共产党是反对私有制的,估计要没收她的布店。

    这是阿尔伯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虽然他有过玫瑰街的商店被德国人没收的经历,但共产党怎么说也不是纳粹啊,他们还是抗日的嘛。如果只是制度上的变化,即使要没收布店,也应该对他们有很好的补偿才对。所以阿尔伯特理解不了关于共产党会没收他布店的事情。张理蕙却忧心忡忡地说,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把布店盘给人家,然后也跟着走。

    跟谁走呢?阿尔伯特说,跟你那些太太朋友吗?她们现在自顾不暇,飞机票和船票都不好买,再说了,要走,我只想回以色列。

    你想回以色列?张理蕙看到丈夫的眼睛突然涌上泪光。她知道他的心情,以色列复国了,正在号召全世界的犹太人回到中东这块土地,可是现在阿尔伯特似乎在中国扎根了。张理蕙抱起他们刚刚生下才几个月的儿子,说,我们刚刚有了儿子,就要带着他奔波那么远吗?

    他们的儿子长着一张典型混血儿的脸,鼻子很大,眼睛是双眼皮,小嘴里吐着白沫,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儿子的犹太名字叫埃胡德立西纳。中文名字还没有取。阿尔伯特用手摸着儿子的脸,说,我的小埃胡德,你说我们到哪里去好呢?

    张理蕙说,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阿尔伯特说,我还不想这么快走!现在的上海有一笔好买卖可以做,达官贵人们忙着出逃,他们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往外贱卖,我们为什么不开间店,用低价收购他们的东西呢?这样我们就发大财了。

    张理蕙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的确是笔好买卖。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阿尔,你真是个财迷,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出这种鬼主意,真有你的。

    阿尔伯特说,这主意不好吗?

    张理蕙摇摇头,你是要钱不要命。

    阿尔伯特说,别把共产党想得太坏,我就想不出它能比国民党还坏?再说,我们就是要走也需要钱哪,我们不如狠赚一笔再走不迟。

    张理蕙只好同意他的想法,于是他们在外滩开了一间店,用原来的一点钱滚动收购有钱人抛售的东西,因为他以美金结算,所以大家都愿意把东西低价卖给他。阿尔伯特的仓库突然堆满了宝贝,从家具到古董,从汽车到衣服,什么都有。阿尔伯特很高兴,他觉得这比他做了三年的生意还赚钱。

    张理蕙说,你是有了这些东西,可是你要卖给谁呢?

    阿尔伯特兴奋地抚摸着一张明式的桌子,说,谁要不是都得付钱吗?我就是再贱卖,也能大赚一笔啊。

    就在这天夜里,小埃胡德生病了,不停地哭闹和咳嗽,文德里的郎中说,这是百日咳。阿尔伯特把他带到医院治了几天,病情没有好转。有一个中医说,浙江乌镇有个名医专治百日咳。乌镇是阿尔伯特经常去收购丝绸的地方,他和张理蕙当即决定带孩子去一趟乌镇,顺便把最后十几匹没收来的丝绸一起带回上海。

    这次浙江之行令他们终生难忘。他们回头行至萧山时遇上了国民党逃兵,逃兵把他们一群人统统赶下车,赶到一片水中的洲地上,张理蕙手中的孩子被抢走,她大哭大喊,可是没有用。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被允许回到原来的地方,张理蕙发现,儿子不见了,车已经被开走,布匹也没了。张理蕙几乎要哭瞎了眼睛,她大骂阿尔伯特为什么要带儿子到这种地方来。阿尔伯特无言以对,他强忍悲痛,对自己说,我失去了儿子,就当是亚伯拉罕向上帝献上了以撒。

    可是张理蕙不甘心。她在当地用钱招呼了一些乡民找儿子,找了十几天一无所获,倒是有一些假儿子送上来,被骗去了许多钱。

    阿尔伯特劝妻子,没有用了,我们回去吧,也许这是上帝的旨意,是对我们不回以色列的惩罚。

    张理蕙骂他,现在还要走吗?儿子都丢了,我告诉你,不找到儿子,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他们回到了上海。自从儿子丢失后,张理蕙像变了一个人,整日以泪洗面。她仍然没有放弃,到处打听消息,但希望是渺茫的。她有一段时间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愣。

    阿尔伯特说,他不会回来了,这也许真的是神的旨意。

    张理蕙说,你就一个人胡说吧!这不是神的旨意,是对你的惩罚,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你发国难财,低价收购别人用尽一生赚来的东西,现在遭报应了!伊利亚说,你是财迷,阿尔,你真是个财迷。

    阿尔伯特心中伤悲,突然跪在地上,说,神啊,您真的不喜悦我这样做吗?您真的是在惩罚我吗?可是我没有强买强卖,都是他们愿意卖给我的呀,如果我不买,还有谁会要他们的东西呢?神啊,您告诉我,我当如何行才能满足您的心意呢?求求您救救我!

    这时,张理蕙突然下床,也跪在阿尔伯特的旁边,流下了眼泪:阿尔,你的神真可以救我们吗?他不是神吗?他会救我们的孩子,不是吗?现在我信你的神了,你跟他说说,让他发

    发慈悲,救救这孩子,他还不满一岁啊!

    阿尔伯特说,理蕙,你真的要信我的神了吗?

    张理蕙点头,她已经完全被击垮了。她说,我信,我现在信了,耶和华我的神,请您搭救我!

    阿尔伯特哭了,说,耶和华啊,如果这是您要让她信您的必要试炼,我愿意付出这个儿子的代价!就像亚伯拉罕献上他的儿子以撒,现在,我已经献上了,请您给我们信心吧!给我们信心吧!

    从那天开始,张理蕙正式接受了犹太教。在失去儿子的日子里,开始有了另一种东西陪伴她,那就是圣经旧约。她阅读圣经的时间比阿尔伯特更长,祷告也比他迫切。她真的有了信心,她相信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阿尔伯特告诉她,宁愿这样相信:儿子无论在哪里,他都在耶和华手中。

    两个月后,解放军解放了上海。

    当炮声消融后,一切变得异常寂静,比平时更静。早晨,阿尔伯特起床做早祷的时候,突然感到异样,他轻轻打开窗户,赫然发现一队又一队的解放军士兵睡在窗户底下,骑楼下的地板睡满了士兵。他们把大衣盖在身上,除了站岗的哨兵和几个巡察的军官,几乎都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阿尔伯特惊异地看着他们,他想不到解放军是这样进城的。这时张理蕙也起床了,她轻轻地站到丈夫旁边,看着这一切。

    他们连屋都不进,大约是真的不会抢东西了。张理蕙说。

    阿尔伯特心里顿时踏实许多。他对张理蕙说,我说不要走嘛,我们的神的旨意总是高过人的意思。

    第二天,上海举行了欢迎解放军入城的大游行,锣鼓声几乎要震破阿尔伯特的耳膜。他拉着张理蕙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到处是晃动的旗子,解放军士兵坐在坦克车上,向人们招手。

    这时,阿尔伯特发现,在一辆吉普车里面,坐着一个长得很像铁山的军官。阿尔伯特对张理蕙说,你看,那个人是铁山吗?

    张理蕙看了看,说,好像真的是他呢!

    阿尔伯特往前挤,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那个人。他看到了,真的是铁山,他可以肯定就是他。阿尔伯特朝铁山大喊,叫他的名字,张理蕙也跟着叫,可是鞭炮声太大了,他没有听见。

    一会儿,吉普车就开到前面去了。

    欢迎仪式结束后,阿尔伯特回到家里,兴奋地说,没想到真的是铁山!怎么会是他呢?

    张理蕙看着丈夫说,你可别太高兴,他是你的情敌呢,没见过看见情敌还那么高兴的。

    阿尔伯特低着头说,他是个好人,你忘记了?是他让我们逃走的,有他在上海,一切都好办了。再说,不知道伊利亚怎么样了。

    张理蕙酸酸地说,你瞧,说不到两句就想起老情人来了。

    瞧你在说什么。阿尔伯特生气了,多少年了,想见一见老朋友不行吗?再说,她也是犹太人嘛。

    张理蕙上来摸他的脸,说,跟你开个玩笑嘛,其实,我也想见见她呢。

    但没过多久,那件让张理蕙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解放军开始清理国民党临撤退时留下的财物,其中有一部分公产被当时的军官卖给了阿尔伯特。文德里一个妒忌阿尔伯特的丝绸店老板趁机告他的状,向解放军报告,称阿尔伯特是国民党留下的特务,让他保管国民党的财物。

    阿尔伯特在睡梦中被惊醒,是剧烈的敲门声。阿尔伯特和张理蕙惊慌地起来开门,一队解放军站在门口,荷枪实弹,把阿尔伯特吓坏了。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军官说,我们怀疑你窝藏国民党的财物,我们要进入搜查。

    阿尔伯特说,这是我花钱买的

    军官不理会他的辩解,让士兵进入屋子。他们搜遍了整个屋子,没见到东西。军官问,你们的东西呢?有证据表明,你们藏了大量的东西,其中有国民党的办公设备。

    阿尔伯特支支吾吾,他说,那是我们花钱买的,是我们自己张理蕙掐他的腿让他不要说,可是阿尔伯特很老实,说,东西在我们的仓库里,我带你们去,可是这是我花钱买的。

    当仓库大门打开时,军官惊呆了:他看见了一屋子的东西,连电话机和旧发报机都有。他的嘴角出现笑意,他说,你的东西真多啊。张理蕙吓得直哆嗦,可是阿尔伯特竟然说,这都是我们花钱买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用低价卖给你们。

    士兵们发出一阵笑声。军官下令,封锁这个仓库!

    阿尔伯特急了,拦住军官说理。军官一摆手,几个士兵把他们的胳膊一扭,推上了吉普车。

    惊魂未定的阿尔伯特和张理蕙一起被押送到了一个大院。士兵把他们推进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发出浓重的霉味儿,一只死老鼠在墙根里发出强烈的臭味儿。

    阿尔伯特对张理蕙说,看来你说对了,我们没走是错误的,现在完了,丢了儿子,连财产也没有了。

    张理蕙看了他一眼,亏你是有神的人呢!别紧张,我有办法。

    这时进来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军官,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他们坐下来开始审问他们。问

    过他们的姓名和基本情况后,军官说,你们解释一下这些东西的来源。

    阿尔伯特说,是我用钱买的,我都说了五六遍了。

    军官问,上海都要解放了,你要这些东西干吗?

    阿尔伯特说,解放了就不用东西了吗?你们解放我们不是要让我们过更好的日子吗?

    军官一愣。这时张理蕙按了按阿尔伯特的腿,说,长官,我们真的是生意人,生意人就是爱财嘛,再说我们这些人没有血债,所以也不想走,就买了这些东西。我们跟你们一个大官是认识的,他叫铁山,我们是他的朋友,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你跟他说我们的名字,他就知道了,我们是好朋友来着。

    军官愣愣地看着他们,好像要看他们有没有在撒谎。铁山是我们的政委。他说。

    他马上转身出去。张理蕙说,阿尔,我们有希望了。

    半个钟头后,阿尔伯特和张理蕙被带上一辆中吉普,来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幢花园洋房。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他们见到了铁山。

    铁山微笑着,他变得有些黑了,脸上添了沧桑,所以显得更加沉着。他对阿尔伯特和张理蕙说,听说你们成财主了。

    张理蕙说,不是的,我们只是用钱收购了些东西。

    铁山说,阿尔伯特,你还是改不了老脾气,破烂值得了几个钱?头比它值钱吧!

    阿尔伯特紧张地说,真的要治我们的罪吗?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干啊!

    铁山说,里面有发报机,你说怎么弄?

    阿尔伯特急了,我们真的不是什么特务!要不我们为什么还光明正大地带你们去看呢。

    铁山笑起来,阿尔伯特,你还是那么胆小吗?我让你见一个人。他叫了一声,伊利亚从里屋走出来。

    阿尔伯特见到伊利亚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伊利亚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她的脸上添了一些皱纹,也胖了一些,但却有一种憔悴感,两只眼睛变大了,眼窝却陷了进去,双眼皮更加明显,眼袋往下耷拉,好像睡眠不足一样。

    伊利亚。阿尔伯特叫了她一声。伊利亚笑着走过去,他们拥抱了一下。

    伊利亚说,你还好吗?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摇摇头说,我成特务了。

    铁山让伙房做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留阿尔伯特和张理蕙吃饭。张理蕙悄悄对阿尔伯特说,没事了,他留我们吃饭。

    那他会还我们东西吗?阿尔伯特问。

    你到现在还想着东西?张理蕙打了他一下,命能保住就不错了。

    席间,铁山一直讲他们渡江一役的情节,他讲得很兴奋,可是阿尔伯特看到伊利亚只是低着头吃饭,没有搭太多的话。吃完后,他们在阳台上喝茶,天色已经晚了,伊利亚把茶送到阿尔伯特手里时,阿尔伯特突然问了一句,伊利亚,你好吗?

    我很好。伊利亚说。你想看看我的女儿吗?

    那是我跟阿尔伯特叔叔见的第一面,我是铁红,我太小,我是不会记得这个画面的。当我再见阿尔伯特叔叔时,已是十七年之后。

    我可能要回以色列了。阿尔伯特对伊利亚说,那是我们的家乡。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见伊利亚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她低头走出去。

    当晚,铁山亲自用吉普车把他们送回家。当车开到文德里的时候,铁山突然说,伊利亚当母亲了,她会永远留在中国。

    阿尔伯特没说什么。后来他说,那些东西,是不是不会还给我们了?

    你真的还想要那些东西吗?铁山说。

    张理蕙赶紧说,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铁山说,我让他们退一部分给你们吧,重要的是,见到你们真好,阿尔伯特。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公路上的灵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北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北村并收藏公路上的灵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