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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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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至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六

    莎兰德七点醒来、淋浴后,到楼下柜台找麦班,问他有没有海滩车可以租用一整天。十分钟后她付了订金,调整好座位与后视镜,发动测试一下,最后检查油箱里有没有油。她走进酒吧,点了一杯拿铁和奶酪三明治当早餐,还买了一瓶矿泉水随身带着。吃早餐时,她就在一张餐巾纸上涂涂写写,思考费马的(护+少一护)。八点刚过,福布斯博士来到酒吧,脸上刚刚刮过胡子,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蓝色领带。他点了蛋、面包、柳橙汁和黑咖啡。八点半,他起身走到外头等出租车。

    莎兰德跟在后面,保持着适当距离。福布斯在卡里内吉起点的“海景画”下方下车,然后沿着海边溜达。她从他身旁驶过,将车停在港口滨海步道的中央附近,耐心地等他经过才又重新展开跟踪。到了下午一点,莎兰德已经满身大汗,双脚肿胀。这四个小时内,她就在圣乔治的街道间上上下下地走,虽然脚步悠闲,却一刻也没停过。陡坡开始对她的肌肉产生影响。当她喝完最后一滴矿泉水时,不禁对福布斯的体力感到讶异,心里正想着放弃计划,他却忽然转向,朝“龟甲”走去。她等了十分钟,随后也走进餐厅,坐在露天座上。他们俩都坐在和前一天相同的位子上,而他也同样一边喝着可口可乐,一边凝视港口。

    福布斯是格林纳达极少数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之一。他似乎并不觉得热。

    三点,他付了钱离开餐厅,打断了莎兰德的思绪。他不慌不忙地沿着卡里内吉走,接着跳上一班前往格兰安西的迷你巴士。莎兰德将车停在礁岛群饭店外五分钟后,他才下巴士。她回到房间,泡了个冷水澡。整个身子在浴缸里伸展开时,眉头却紧皱着。这辛苦的一天——脚到现在都还发疼——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信息。福布斯每天早上全副武装、提着公文包离开饭店,但一整天却只是无所事事地耗时间。无论他在格林纳达做什么,总之绝对不是筹划兴建新学校,但他却想让人觉得他是为了公事来到岛上。那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呢?

    在这方面,他唯一想有所隐瞒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她可能以为丈夫在白天里忙得不可开交。但为什么呢?难道是交易没谈成,他过于心高气傲不肯承认?或者这次来到岛上根本是另有目的?在等某样东西、某个人吗?

    莎兰德收到四封电子邮件。第一封是瘟疫寄的,就在她写给他之后的一小时。邮件加密,还问了个问题:“你真的还活着吗?”瘟疫不太喜欢写那种闲话家常、感性的信,就这一点而言,莎兰德也一样。另外两封是在凌晨两点左右发送。一封来自瘟疫,仍以加密处理,告诉她有个名叫毕波的网友——似乎住在得州——马上就接受她的调查要求。瘟疫附上了毕波的信箱账号和pgp钥匙。几分钟后,毕波用一个热邮信箱账号发信给她,信上只说会在二十四小时内送出关于福布斯夫妻的资料。

    第四封还是来自毕波,在当天傍晚送出。信中有一个加密的银行账号和一个p即地址。莎兰德打开网址,发现一个三百九十kb大小的压缩文档,便在解压后储存。那是一个资料夹,里面包含四张低解析度的照片和五个w6rd文档。

    有两张是福布斯博士的独照,一张是福布斯与妻子在某出舞台剧以首演时的合照,第四张则是福布斯站在一个教会的布道坛上。第一个文档包含七页的内容,是毕波的报告。第二个文档有八十四页,是从网络上下载的内容。接下来两个文档是扫描奥斯丁美国政治家剪报的仪双文件,而最后一个档案则是介绍福布斯博士所属的南奥斯丁长老教会。

    莎兰德除了熟记利未记之外——前一年她碰巧有机会研读圣经中有关惩罚的章节——对于宗教历史的认识,恐怕连皮毛都说不上,只是约略知道犹太教、基督教长老教会与天主教教堂之间的差异,却又不知道犹太教的聚会场所称为会堂。有一度她很担心自己得钻研神学细节,但转念一想,福布斯博士属于哪种宗教组织关她屁事。李察福布斯博士,亦即李察福布斯牧师,现年四十二岁。南奥斯丁教会的首页显示教会中有七名职员,名单上第一人是丹肯柯雷格牧师,照片中的他身材魁梧,一头蓬松灰发,灰白的大胡子梳理得很整齐。

    福布斯排名第三,负责教育事项,名字旁边还括弧注明“圣水基金会”

    莎兰德读了该教会的宗旨简介。

    “我们将会以祈祷与感恩来服务南奥斯丁的民众,为他们提供美国长老教会所护卫的安定、神学与充满希望的观念。作为基督的仆人,我们为人们提供一个必要的避难所,并让他们能够借由祈祷与洗礼来赎罪。让我们因上帝的爱充满喜乐。我们的责任是移除人与人之间的屏障,消饵阻碍,让人们得以了解上帝爱的信息。”简介底下有教会的银行账号,以及恳求民众将对上帝的爱化为行动的声明。

    从毕波简明的生平介绍中,莎兰德得知福布斯出生于内华达州派恩布拉夫,曾经做过农夫、商人、学校行政人员、新墨西哥州某家报社的驻地记者、某个基督教摇滚乐团的经理,之后在三十一岁时进入南奥斯丁教会。他是合格的会计师,也读过考古学。毕波没能找出他在哪里获得博士学位。

    福布斯在教会里认识了杰拉尔丁奈特,农场主威廉奈特的独生女,也是南奥斯丁教会的信徒。两人在一九九七年结婚,之后福布斯在教会中便开始福星高照。他成了圣玛利亚基金会的主导人,目标是“将上帝的基金投注于教育计划,帮助有需要的人”福布斯曾两次被捕。一九八七年二十五岁那年,因为一起车祸被控加重伤害,但法院判他无罪。莎兰德从媒体报道的片段看来,他确实是无辜的。一九九五年,他被控侵吞由他管理的基督教摇滚乐团的钱。那次也获判无罪。

    在奥斯丁,他成了有名的公众人物,也是该市教育局的一员。他是民主党员,十分热心公益,还会募款资助清寒学童的教育。南奥斯丁教会帮助的对象以西语家庭为主。

    二00一年,福布斯在圣玛利亚基金会负责的财务工作,被质疑有违法操作。根据某报报道,福布斯涉嫌在投资基金中放人过多基金会资产,不符法令规定。教会出面反驳这项指控,在这场论战中,柯雷格牧师更以坚决的态度支持福布斯。他没有被起诉,稽核结果也无任何不妥。

    莎兰德仔细研究毕波对福布斯本身财务状况所作的摘要。他年收入六万美元,算是高薪,但他本身却无资产。他们财务状况稳定多亏了杰拉尔丁。她父亲于二00二年去世,女儿独自继承了至少四千万美元的遗产。他们夫妻俩没有小孩。

    因此福布斯得仰赖妻子。莎兰德心想,对一个习惯殴打妻子的人而言,这似乎是不利的处境。

    她登录网络,发了一个加密信息给毕波,感谢他的报告并将五百美元转入他的账户。

    她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太阳快下山了,一阵微风吹得防波堤沿例岸的棕榈树梢寒率作响。格林纳达已经开始感受到玛蒂达外围环流的影响。莎兰德依照艾拉的建议,将电脑、数学次元、盥洗用品包和一套换洗的衣服装进肩背包,放在床边地板上,然后到楼下酒吧,点了一道鱼和一瓶加勒比啤酒当晚餐。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福布斯博士换上了浅色的网球衫、短裤和球鞋,来到酒吧向艾拉询问玛蒂达的动向,但似乎并不特别担心。他用金链子将十字架挂在脖子上,看起来精力充沛,甚至相当迷人。在圣乔治闲晃了一天毫无所获,莎兰德已经精疲力竭。晚餐后她出去散散心,但风势变得猛烈,气温也骤降,因此九点前便回房间爬上了床。窗户被风吹得吮当吮当响,她本想再看一会儿书,却几乎马上就睡死了。

    轰然一声巨响将她惊醒,看看手表:十一点十五分。她踉跄着下床,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却被强风吹得倒退一步。她紧拉落地窗侧柱,小心地踏出阳台,四下观望。

    吊在泳池边的几盏灯摇来晃去,在花园里上演着精彩的影子戏。有几名房客站在围墙旁边,透过墙上的洞望向海滩,还有些人聚集在酒吧附近。北方可以看到圣乔治的灯光。天上乌云密布,但没有下雨。黑暗中看不见大海,但汹涌的波涛声比平日大了许多。气温降得更低了。自从来到加勒比海,她头一次冷得发抖。

    她站在阳台上,忽然听见有人大声敲门,便用被单裹住身子去开门。只见麦班一脸优色。

    “很抱歉打扰了你,不过暴风雨好像要来了。”“玛蒂达?”

    “玛蒂达。”麦班说:“今晚稍早已经到达多巴哥外围,我们接获消息说灾情严重。”

    莎兰德搜索着她的地理学与气象学知识库。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位于格林纳达东南方两百公里。一个热带风暴的半径可能大到一百公里,暴风眼可能以三十至四十公里的时速移动。也就是说玛蒂达随时都可能来到格林纳达门前。一切只看它前进的方向了。“不会立即有危险,”麦班说:“但不能掉以轻心。我要你把重要物品装进袋子里,然后到楼下大厅来。饭店会供应咖啡和三明治。”莎兰德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穿上牛仔裤、鞋子和法兰绒衬衫,背起背包。离开房间前,她去打开浴室的门和灯。绿晰蝎不在那里,想必爬到下面某个洞里去了。真聪明。

    进到酒吧,她依然坐在老位子上,看着艾拉指挥员工并用热水瓶装热饮料。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莎兰德这边来。

    “晦,你好像刚睡醒。”

    “我是睡了一下。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等。外海有个大风暴,我们收到特立尼达送来的咫风警报。如果风力增强,玛蒂达又往这个方向来,我们就得进地窖。你能不能帮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

    “大厅有一百六十条毯子要搬下去,还有很多东西要收进来。”莎兰德帮忙搬毯子下楼,还将泳池畔的花瓶、桌子、躺椅与非固定物品拿进来。当艾拉满意地说这样就可以了后,莎兰德走向面对海滩的墙洞,并往黑漆漆的外头跨出几步。海浪发出慑人的澎湃声,迎面而来的风力道过于凶猛,她得两手环抱才能站得直。墙边的棕桐树摇摆不定。

    她回到室内,点了一杯拿铁坐在吧台。已经过了午夜。房客与员工间的气氛充满焦虑,大伙压低声音交谈,偶尔望向地平线,等待着。礁岛群饭店共有三十二名房客和十名员工。莎兰德发现杰拉尔丁坐在柜台旁的一张桌边,神色紧张地吸饮着饮料。她丈夫却不见人影。莎兰德喝了咖啡,又再次开始思考费马定理时,麦班走出办公室,站在大厅中央。

    “请各位注意!我刚接到消息,有一个咫风级风暴刚刚侵袭小马提尼克岛,所以现在要请所有人马上进地窖去。”麦班阻挡了诸多提问,带领着房客从柜台后面的阶梯下到地窖。小马提尼克是格林纳达的一个小岛,距离南方的本岛仅数海里远。莎兰德瞄了艾拉一眼,见她走向麦班,立刻竖耳倾听。“情况有多糟?”

    “无法得知,电话不通了。”麦班低声说。

    莎兰德走下地窖,将袋子放在角落的一条毯子上,略一思索后,又逆着人潮回到大厅。她找到艾拉,询问需不需要帮忙。艾拉摇摇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玛蒂达是个泼妇。我们只能等着瞧了。”

    莎兰德看着一群人匆匆忙忙冲进饭店,共有五个大人和十个左右的小孩。麦班也收留他们,带他们到地窖的阶梯去。莎兰德顿时心生恐惧。

    “我想现在应该每个人都进入自家的地窖了吧。”她故作镇定地说。艾拉看着那家人走下阶梯。

    “很不幸,我们这是格兰安西少数几个地窖之一。待会儿很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来避难。”

    莎兰德以锐利的目光看着她。

    “那其他人怎么办?”

    “你是说没有地窖的人?”她露出苦笑。“就在自己家里抱成一团,或是找间棚屋避一避。他们只能相信上帝。”

    莎兰德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跑过大厅,冲出大门。乔治布兰。

    她听见艾拉在背后喊她,但没有停下来解释。

    他住的破屋子,大风一吹就会倒。

    来到通往圣乔治的道路时,她脚步踉踉跄跄,身体被强风撕扯着,这时她开始小跑步。强劲的逆风让她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但她仍顽强地前进。到小屋只有四百码,却花了将近十分钟。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看见。

    忽然间竟下起雨来,好像从消防水管喷洒出的冰水。就在同一时刻,她转进小屋的方向,看见他那盏煤油灯在窗内不停摇晃,发出亮光。转瞬间她已全身湿透,视线几乎只能看到两码远。她使劲地敲门。布兰开门后瞪大了双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了压过风声,他扯着嗓门喊。“走吧,你得跟我去饭店,那里有地窖。”

    男孩似乎受到惊吓。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他花了几秒钟才又强行打开。莎兰德抓住他的t恤,把他往外拖。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握紧他的手开始往前跑。他也跟着跑。

    他们走海滩小径,这比弯进内陆的大路短了大约一百码。走到半路,莎兰德才发现也许不该走这条路,因为海滩上毫无遮蔽。风雨猛烈地打在他们身上,中途有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沙和树枝在空中翻飞,风声呼号十分吓人。经过一段仿佛漫无止境的时间后,莎兰德终于看见饭店的围墙,于是加快脚步。正当他们来到大门前,安全无虞之际,她转头看向海滩,蓦地停了下来。

    在暴风雨中,她看见大约五十码外的海滩上有两个人影。布兰拉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拖进门内。但她挣开布兰的手,扶在墙边试图看清海边的情景。有那么一两秒,人影消失在雨中,但忽然间一记闪电照亮整片天空。

    她已经知道那是福布斯夫妻俩。他们所在之处,正是前一夜她看见福布斯来回踱步的地方。

    当第二记闪电打下来时,福布斯似乎拖着不断挣扎的妻子。所有的拼图都到位了。财务上的依赖、在奥斯丁违法敛财的指控、他的不安踱步与在“龟甲”静坐不动的时刻。

    他计划谋杀她。四千万的赌注。暴风雨是他的掩护。这是他的机会。

    莎兰德转身将布兰推进门内,自己则四下张望,发现夜间警卫常坐的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椅,没有在风暴来临前被清理掉。她拿起椅子使尽所有力气往墙上一砸,然后抓起一根椅脚作为防身之用,便直奔海滩而去,布兰吓得不断在她身后尖叫呼喊。

    她几乎就要被凶猛的阵风吹倒,却仍咬紧牙根,在风雨中一步步奋力前进。就在即将来到那对夫妻所在处时,又一道闪电照亮海滩,她看见杰拉尔丁跪倒在海边,福布斯注视着她,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手里似乎握着像铁管的东西。她看见他的手臂划成弧形,往他妻子头上砸落。杰拉尔丁不再挣扎。

    福布斯始终没看到莎兰德到来。

    她用椅脚打中他的后脑勺,他随即趴倒下去。

    莎兰德俯身抓住杰拉尔丁,不顾大雨的鞭打,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手上立刻沾满鲜血。杰拉尔丁的头皮有一道伤口。她重得跟铅块一样,莎兰德无助地环顾四周,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她拖到饭店墙边。这时布兰出现了,不知大吼些什么,在暴风雨中莎兰德听不清。她瞄向福布斯,只见他背向着自己,但手脚已将身子撑起。她抓起杰拉尔丁的左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并示意布兰负责另一手,两人开始费力地撑扶着她沿着海滩往上走。

    走到一半,莎兰德觉得已经精疲力竭,体内好像一点力气也不剩。忽然有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连忙放开杰拉尔丁,一转身便踢向福布斯的胯下。他痛得跪了下去。莎兰德紧接着又踢他的脸。她看到布兰惊恐的表情,花了半秒钟安抚之后,重新拉起杰拉尔丁往前拖行。

    几秒钟后她转过头去,发现福布斯瞒姗地跟在十步之后,只不过在强风中摇摇摆摆像喝醉酒似的。

    又是一道雷电劈空而下,莎兰德瞪大了眼睛。

    一股恐惧感令她无法动弹。

    福布斯身后,一百码的外海处,她看见了上帝的手指。在瞬间电光中凝结的影像,一道深黑色的气柱高高耸起,随后消失无踪。

    玛蒂达。

    不可能。

    咫风——没错。

    龙卷风——不可能。

    格林纳达这一带没有龙卷风。

    一场怪异风暴出现在不可能有龙卷风的地区。

    龙卷风不可能发生在海面上。

    这在科学上说不通。

    这是一种独特现象。

    它是来带我走的。

    布兰也看见龙卷风了。他们互相大喊着要对方快一点,却又听不清彼此的话。

    再二十码就到墙边了。十码。莎兰德绊了一跤,跪倒下去。五码。到了墙门,她再次回头看,正好瞥见福布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曳人海,消失不见。她和布兰拖着他们的包袱进入墙门,踉跄走过后院,莎兰德听见暴风雨中有窗户破碎的爆裂声,还有金属板扭曲时的尖锐唯琳声。一块板子就从她鼻尖凌空飞过,下一秒钟则是背上一阵疼痛,像是被硬物击中。到了大厅后,风势才变小。

    莎兰德拦下布兰,抓住他的衣领,并将他的头拉过来,在他耳边大喊。

    “我们在海滩上发现她,没看见她丈夫,懂吗?”

    他点点头。

    他们抬着杰拉尔丁走下地窖阶梯后,莎兰德用脚踢门。麦班打开门,先是瞪着他们,之后才把他们拉进去,将门关上。暴风雨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呼号声,瞬间转弱变成背景里吱吱嘎嘎、隆隆低徊的声响。莎兰德深吸了一口气。

    艾拉用马克杯倒了一点咖啡。莎兰德几乎已经累垮,甚至无法抬起手去接。她全身无力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不知是谁替她和男孩裹上毯子。她浑身湿透,膝盖下方被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牛仔裤裂开了十公分长,她却丝毫记不得是何时发生的。她麻木地看着麦班和两名房客照料杰拉尔丁,在她头上缠绷带。还依稀听到这里一句、那里一句,知道这里头有个医生,也发现地窖挤满了人,除了饭店房客,还有外人来此避难。

    片刻过后,麦班走到莎兰德面前蹲下。

    “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莎兰德一语不发。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墙外的海滩发现她。”

    “我数过地窖里的房客,少了三个人,就是你和福布斯夫妻。艾拉说暴风雨刚到的时候,你发疯似的跑出去。”

    “我去找我朋友布兰。”莎兰德朝友人点了点头。“他住在大路过去那边的一间小屋,现在八成已经被吹倒了。”

    “你这么位眼勇敢,但也太愚蠢。”麦班觑了布兰一眼说道:“你们俩有谁看到她丈夫吗?”

    “没有。”莎兰德不疾不徐地说。布兰瞄她一眼,也摇摇头。艾拉偏斜着头,眼神锐利地注视莎兰德,莎兰德则面无表情地回看她。

    杰拉尔丁在凌晨三点左右恢复意识,那时莎兰德已经头倚着布兰的肩膀,睡着了。

    很神奇地,格林纳达安然度过了那一夜。破晓时分,麦班让房客们离开地窖,风暴已然平息,代之而来的却是莎兰德生平未见的大豪雨。礁岛群饭店将需要大大整修一番,饭店本身和海岸沿线都饱受蹂埔。泳池旁艾拉的酒吧整个都没了,还有一个露台遭到破坏。饭店正面的窗户全被吹落,某个外延部分的屋顶折成两段,大厅更是满地碎片,惨不忍睹。

    莎兰德带着布兰一路摇摇晃晃地上楼回房,并在空空的窗框挂上一条毯子挡雨。布兰直盯着她看。

    “说我们没看到她丈夫,就不用多作解释。”他还没开口问,莎兰德便说。

    他点了点头。她匆匆脱掉衣服丢在地板上,拍拍身旁的床沿。布兰又点点头,也脱了衣服爬到她身边躺下。他们几乎一倒头就睡着了。当她中午醒来,阳光已射穿云层缝隙。她身上每块肌肉都疼痛不已,膝盖更肿得几乎无法弯曲。她溜下床去冲澡,那只绿晰蝎又回到墙上。她穿上短裤和上衣,一拐一拐地走出房间,没有叫醒布兰。艾拉还在忙,虽然看起来疲惫万分,却已将大厅的酒吧准备好,运转起来了。莎兰德点了咖啡和三明治,从大门旁边爆裂的窗户看到一辆警车。就在咖啡送来的时候,麦班从柜台旁边的办公室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员。麦班看见她,对警察说了几句话,便一同走到莎兰德的桌边。

    “这位是佛格森替员,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莎兰德礼貌地向他打招呼。这位佛格森警员显然也度过漫长的一夜。他拿出记事本和笔,写下莎兰德的名字。

    “莎兰德小姐,我听说昨晚咫风侵袭时,你和一位朋友发现了李察福布斯太太。”

    莎兰德点点头。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围墙大门下方的海滩上。”莎兰德说:“我们差点被她绊倒。”佛格森将她的话记下。

    “她有没有说什么?”

    莎兰德摇摇头。

    “她昏迷了?”

    莎兰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她头上有一个很深的伤口。”

    莎兰德又点头。

    “你不知道她怎么受伤的吗?”

    莎兰德摇头。佛格森见她不回答,气恼地嘟哝了几句。“那时候有一大堆东西飞来飞去,”她很帮忙地说:“我的头也差点被一块木板砸到。”

    “你的脚受伤了?”佛格森指着她的绷带问:“怎么回事?”“我一直到进了地窖才发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有个年轻人和你在一起。”

    “乔治布兰。”

    “他住在哪里?”

    “在‘椰子’后面的一间小屋,就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是说如果小屋还在的话。”

    莎兰德没有附带说,布兰这时正睡在她楼上房间的床上。“你们有没有看见她丈夫,李察”福布斯?”

    莎兰德摇摇头。

    佛格森警员似乎想不出其他问题,便合上记事本。“谢谢你,莎兰德小姐。我得写一份死亡报告。”

    “那个女的死了?”

    “你说福布斯太太?没有,她人在圣乔治医院。她显然得感谢你和你的朋友救了她一命,不过她丈夫死了,两小时前在机场的停车场发现他的尸体。”

    南边六百码。

    “他被砸得很惨。”佛格森说。

    “太不幸了。”莎兰德没有显出特别震惊的表情。麦班和佛格森警员走了以后,艾拉来到莎兰德桌旁坐下,还端来两杯兰姆酒。莎兰德露出狐疑的眼神。

    “昨天折腾了一夜,你需要恢复一下体力。我买单。全部的早餐都由我买单。”

    她二人对望着,然后碰杯说了一句“干杯”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加勒比海和全美国的气象研究中心都以玛蒂达作为科学研究与讨论的重点。在这个区域,像玛蒂达这种规模的龙卷风几乎是绝无仅有。渐渐地,专家们一致认为,是因为极其罕见的气象锋面聚集而形成一种“假龙卷风”——也就是其实不是龙卷风,只是看似。

    莎兰德并不在意理论上的说法。她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也决定以后决不再挡玛蒂达任何同类的路。

    昨晚,岛上许多人都受了伤。只有一人死亡。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福布斯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竟在强力咫风最猛烈的时候跑出去,也许只是单纯的无知吧,这似乎是美国游客的通病。杰拉尔丁无法作任何解释,因为严重的脑震荡,对于当晚的情形只剩片段记忆。

    另一方面,她还为自己成为寡妇而悲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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