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洗澡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洗澡最新章节!

    姚宓简直没有多余的心情来关念她那份落在余楠手里的稿子。她不愿意增添善保心上的压力,也不愿意请教许先生该怎么对付,暂时且把这件事撇开不顾。

    当初,年中小结会上姚宓受了表扬,余楠心上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小组没有出什么成果。他叫善保把这份稿子借来学习,其实是他自己要看。他翻看了一遍。恰好施妮娜到他家去,他把善保支开,请施妮娜也看看。两人发现问题很多,都是当前研究西方文学的重要问题。

    妮娜认为姚宓的主导思想不对头,所以一错百错,一无是处。应该说,他们那个小组出了废品。妮娜不耐烦细看,一面抽烟,一面推开稿子说:"该批判。"

    余楠问:"你们来批吗?"他的"你们"指未来的苏联组。

    "大家来,集体批。不破不立,破一点就立一点。"她夹着香烟的手在稿子上空画了一个圈说:"这是一块肥沃的土壤,可以绽发一系列的鲜花呢。将来这一束鲜花,就是咱们的成果。"

    花当然可以变果。可是余楠有一点顾虑,不能不告诉妮娜。这份稿子是善保借来的,善保已经几次问他讨回。如要批判,就得瞒着善保。集体批,不能集体同时看一部稿子;稿子在集体间流通,就很难瞒人。他迟疑说:"滔滔同志要看看这部稿子吗?"

    妮娜干脆说:"不用!姜敏闲着呢,叫她摘录了该批的篇章,复写两份或三份。反正我们只要一份。余先生你是快手,你先起个稿子,我们再补充。""我们俩"和"我们"当然是指她和江滔滔。

    "姜敏没来,得你去吩咐她,她不听我的指挥。"余楠乖巧地说。

    妮娜把手一挥,表示没问题。他们暂时拟定的题目是批判西洋文学研究中的资产阶级的老一套(一)。题目上的"(一),表示还有(二)、(三)、(四)等一系列文章。

    姜敏还未明确自己究竟属于余楠的小组,还是属于尚未成立的苏联组。她对妮娜自有她的估价,她自信自己能支配妮娜。妮娜这样指挥她,她很不乐意。不过她急要显显本领,而且是批判姚宓,所以很卖力。余楠摇动大笔,立即写出一篇一万多字的批判文章。妮娜认为基调不错,只是缺乏深度和学术性。她提出应该参考的书,江滔滔连抄带发挥补充许多章节,写成一篇洋洋洒洒四五万字的大文章。姜敏在俄语速成班上结识了某些大学里的助教和讲师,就由她交给他们去投给大学的学刊发表。因为是集体创作,四个作者的名字简化为三个字的假名:"汝南文"。

    他们盼了好久,文章终于发表了,只是给编者删去很多字,只剩了九千多字。江滔滔为此很生气。可是姜敏,为登出来已经不容易,还是靠她的面子。妮娜觉得幸好题目上的"(一)"字没有去掉,删节的部分下一篇仍然可用。他们自以为爆发了一枚炸弹。不料谁也不关心,只好像放了一枚哑爆仗。

    姜敏给几个研究组都寄了一份,除掉外文组没寄,料想外文组一定会听到反响。图书室里也给了两份。可是好像谁都没看见,谁都不关心。江滔滔说:"咱们该用真名字。"余楠也这么想。妮娜说:"可能是题目不惊人。下次只要换个题目,汝南文慢慢儿会出名的。"姜敏却不愿意再写第二篇了。摘录,复写,誊清,校对,都是她。滔滔写的字又潦草难认,上下文都不接气,她一面抄,一面还得修改,还不便说自己擅自修改了。她本来以为读者都会急切打听谁是"汝南文",现在看来,连姚宓本人都在睡大觉呢,谁理会呀!

    她说:"干脆来个内部展览,把姚宓的稿子分门别类展览出来,一个错误一个标题。红绿纸上写几个大字标题就行。从前姚宓的藏书室不是空着吗,放两排桌子就展开了。"

    妮娜笑说:"这倒有速效,展一展就臭了。"

    姜敏说:"不是咱们搞臭她,只是为了改正错误。改正了,大家才可以团结一致地工作呀。"

    妮娜也赞成。可是隔着纱窗帘能看到余楠支使出去的善保回来了。他们约定下次再谈,就各自散去。

    其实他们那篇文章确也有人翻阅的,不过并不关心罢了。关心的只有罗厚。他在文章发表了好多天之后,一个星期六偶然在报刊室发现的。新出的报刊照例不出借,他看见有两份,就擅自拿了一份,准备星期一上午给姚宓许彦成夫妇等人看了再归还。

    这个星期天,姚家从前藏书的空屋里出了一件大事——或细事,全社立即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谈论的,猜测的,批评的,说笑的。无非是这一件事。人家见了面就问:

    "听说了吗?"

    "咳!太不像话了!"

    "捉住了一双吗?"

    "跑了一个,没追上,那一个又跑了。"

    "那傻王八出来喊捉贼,把人家都叫出来了,他又扭住老婆打架。"

    "在他们家吗?"

    "不,在图书室。"

    "唷!是图书室的人吧?"

    "你说那傻王八吗?他是外头的,不住这宿舍。"

    "我问的是奸夫。"

    "遮着脸呢。说是穿一身蓝布制服,小个子,戴着个法国面罩。"

    "什么是法国面罩呀?"

    谁都不知道。

    各种传闻和推测渐渐归结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原来方芳每个星期日上午到图书室加班。她丈夫动疑,跟踪侦察,发现搬空的藏书室反锁着门,里面有笑声。他绕到后门,看出门上钉的木板是虚掩着的,闯进去,就捉住了一双。可是方芳抱住丈夫死也不放。那男的乘间从后门跑了。方芳的丈夫挣脱身追出去,一面喊"捉贼"。方芳穿好衣服,开了前门,悄悄儿溜出来,不防恰被大喊"捉贼"的丈夫看见,一把扭住了问她要人。夫妻相骂相打,闹得人人皆知。方芳脱身跑了,她丈夫还在指手画脚地形容那个逃跑的男人,究竟那人是谁,还是个谜,因为他很有先见,早已作了准备,听到有人进屋,立即戴上一个涂了墨的牛皮纸面罩,遮去面部。罩上挖出两个洞,露出眼珠子。他穿好衣服逃出门,当然就除去面罩,溜到不知哪里去了。

    大家纷纷猜测,嫌疑集中在两人身上。一个是汪勃,因为方芳和汪勃亲密是人人知道的。虽然汪勃不穿蓝布制服,而且他是中等身材。可是穿上蓝布制服,也许会显得个儿小。不过据知情人说,方芳已经和汪勃闹翻,还打了他一个大耳光。关于这点,又是众说纷坛。有的说是因为汪勃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有的说汪勃是"老实孩子",虽然喜欢和女人打打闹闹,却有个界限,"游人止步"的地方他从不逾越。丁宝桂先生却摇头晃脑说:"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他偏又喜欢玩儿恋爱,吃一下耳光正是活该。"另一个受嫌疑的是小个儿,也穿蓝布制服。他是社里一个稍有地位的人,人家只放低声音暗示一两个字。

    朱千里只有灰布制服。那天他因为前夕写稿子熬夜,早上正在睡懒觉。他老婆上街回来,听说了"法国面罩"和"小个子",就一把耳朵把他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追究他哪里去了。

    "我不是正睡觉呢吗?"

    老婆不信,定要他交出法国面罩,朱千里在家说话,向来不敢高声。可是他老婆的嗓门儿可不小。左邻右舍是否听见,朱千里拿不稳。他感到自己成了嫌疑犯。他越叫老婆低声,她越发吵闹。朱千里憋了一天气,星期一直盼着罗厚到他家去,罗厚说不定会知道那男的是谁。可是左等右等不见罗厚,他就冒冒失失地找到办公室去。他要问出一个究竟,好向老婆交代。

    办公室里,罗厚正同许彦成和杜丽琳说话。姚宓在看一本不厚不薄的刊物。

    罗厚见了朱千里,诧异说:"朱先生怎么来了?"

    朱千里想说:"你们正在谈傻王八吧?"可是他看着不像,所以改口说:"你们谈什么呢?"

    罗厚把姚宓手里的刊物拿来,塞给朱千里,叫他读读。朱千里立即伸手掏摸衣袋里的烟斗。可是他气糊涂了,竟忘了带。他一目十行地把罗厚指着给他看的文章看了一遍,还给罗厚说:"全是狗屁!"

    许彦成笑了。杜丽琳皱着鼻子问:"作者叫什么名字?"

    朱千里说:"管他是谁!我两个脚指头夹着笔,写得还比他好些!"

    罗厚翻看了作者的名字说:"汝南文。"

    朱千里立即嚷道:"假名字!假之至!一听就是假的。什么乳难闻,牛奶臭了?"

    彦成问:"余楠的楠吗?"

    罗厚说:"去掉木旁。"

    彦成问:"三点水一个女字的汝吗?文章的文吗?"

    罗厚点头。

    姚宓微笑说:"有了,都是半边。"

    彦成钦佩地看了她一眼,忙注目看着丽琳。

    罗厚说:"对呀!老河挨着长江,楠字去木,敏字取文。"

    朱千里傻头傻脑地问:"谁呢?"

    丽琳知道"老河"就是施妮娜,想了一想,也明白过来了。她说:"哦!江滔滔的水,施妮娜的女,余楠的南,姜敏的文,四合一。"

    朱千里呵呵笑道:"都遮着半个脸!"

    许彦成说:"很可能这是背着傅今干的,不敢用真名字。矛头显然指着我们这小组。"

    罗厚问:"姚宓,你几时说过这种话吗?"

    "你指他们批判的例证吗?那些片段都是我稿子里截头去尾的句子。"

    "你的稿子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呢?"罗厚诧异地问。

    姚宓讲了善保借去学习,余楠拿去不还的事。

    丽琳建议让姚宓写一篇文章反驳他们。

    姚宓说:"他们又没点我的名,我的稿子也没有发表过。他们批的是他们自己的话。随他们批去,理他们呢!"

    彦成气愤说:"这份资料是给全组用的。有意见可以提,怎么可以这样乱扣帽子,在外间刊物上发表了攻击同组的人呢!太不像话了!得把这篇文章给博今看看,瞧他怎么说。"

    罗厚竖起眉毛说:"先得把稿子要回来!倒好!歪曲了人家的资料,写这种破文章,暗箭伤人!他们还打算一篇篇连着写呢!咱们打伙儿去逼着余楠把稿子吐出来。"

    朱千里几番伸手掏摸烟斗,想回家又不愿回家,这时忍不住说:"他推托不在手边,在傅今那儿呢。你们怎么办?"

    彦成说:"还是让善保紧着问他要。咱们且不提汝南文的破文章,压根儿不理会。等机会我质问傅今。"

    姚宓不愿叫善保为难,也不要许先生出力,也不要罗厚去吵架。她忙说:"干脆我自己问余楠要去。假如他说稿子在傅今那儿,我就问傅今要。"

    大家同意先这么办,就散会了。

    朱千里看见大家要走,忙说:"对不起,我要请问一件事。你们知道什么是法国面罩吗?"

    彦成说:"你问这个干嘛?"

    "戴面罩的是谁,现在知道了吗?"朱千里紧追着问。

    罗厚说:"朱先生管这个闲事干嘛?"

    "什么闲事!我女人硬说是我呢!"

    大家看着哭丧着脸的朱千里,忍不住都笑起来。

    彦成安慰他说:"反正不是你就完了。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

    丽琳说:"朱先生,你大概对你夫人不尽不实,所以她不信你了。"

    "谁要她信!她从来不信我!可是她闹得街坊都怀疑我了。人家肚子里怀疑,我明知道也没法儿为自己辩护呀!我压根儿没有蓝布制服,连法国面罩都没见过,可是人家又没问我,我无缘无故地,怎么声明呢?"

    丽琳说:"咳,朱先生,告诉你夫人,即使她明知那人是你,她也该站在你一边,证明那人不是你。"

    朱千里叹气说:"这等贤妻是我的女人吗!罗厚,我是来找你救命的。她信你的话。你捏造一个人名出来就行。"

    罗厚说他得先去还掉偷出来的刊物,随后就到朱先生家去。他们两个一同走了。许杜夫妇也走了。姚宓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独自到余楠家去讨她的稿子。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洗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杨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杨绛并收藏洗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