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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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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安坐在育婴室的窗边座位上,等待着破晓的曙光。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拢紧披肩,走到壁炉前拨旺炉火。

    迈斯很可脑旗醒了。或许在圣诞节这一天会有奇迹出现,让他走出自闭的世界。截至目前,他对她费心布置的圣诞气氛始终无动于衷。事实是,尽管她不断的努力,迈斯一直没有什么响应。

    她回到窗边坐下,天际只剩一颗孤星高悬她昨夜曾经对之许愿的星星。她叹了口气,等待圣诞节的晓光乍现,祈祷它也能带来新的希望。

    突然,她听到外面的房间传来了声响。下一刻,门被打开来。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沙契尔手持烛,立在门口。

    “克里维爵爷。”她惊讶地道。

    他似乎同样惊讶看到她。“老天,”他走进房里,将烛和某个盒子放在桌上。“我一定是看到幽灵了。在黎明前的这种时候,还有谁会在外面游荡?”他仔细打量着她好半晌。“今晚你差点吓坏了我的朋友。他半夜瞧见你在屋外,以为是莉莲由死者的国度回来了。韩伯伟将你误以为是莉莲的鬼魂。”

    韩伯伟?不会是在马厩里的那个人吧?琼安以手掩唇,制止自己大笑。“噢。”她却掩不住眼里的笑意。

    “你觉得这很好笑?”他危险地道,朝她逼近一步。

    琼安再也忍不住了。“我噢,抱歉。只是我原本是去马厩看迈斯的圣诞节礼物,而后我我”她笑弯了腰。

    “你怎样?”他好奇地追问。

    “噢,老天我真的不认为我应该再多说,但我向你保证,在你的朋友韩伯伟进来后,我一直躲得好好的。”

    出乎她意料外的,契尔也在窗边坐下就在她身边。“不,我无法相信。这一定是你编出来的!你不可能”他注视着她。

    “但你是的?”

    “恐怕是的。”她无法注视他。“你的朋友似乎自认为是个诗人不过他的诗作有待改善。”

    “的确,”契尔道。“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偷瞄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漾开抹大大的笑容,以及笑容对他所造成的改变。他显得几乎是友善的。“你是为了你朋友差劲的诗作或是他的半夜偷香窃玉之举道歉?”她揶揄道。

    他挑了挑眉,黑眸里笑意闪动。“你令我惊讶。”

    “我怀疑。我不认为有太多事能让你惊讶。”

    “不见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差点被你吓掉了半条命。”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我和莉莲的容貌变得如此相似。过去人们总说我们就像姐妹,但在我抵达卫克菲之前,从不曾有人将我和她错认。”她摇了摇头,依然困惑不已。“在我抵达的那一夜,你的司阍的确被吓了一跳。还有迈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但在你回到庄园之前,其它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和莉莲的容貌相似。”

    “那是因为多数的仆役都是新雇用的。我留下了安克利,因为自我父亲那一代,他就在庄园里工作,图比也是。其它人我都另外为他们找了工作。”

    “为什么?”她问,纳闷是否因为仆人都站在莉莲这一边。

    “我不想触景伤情。当时的情况已经够困难了,我想要重新开始。”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不擅于筹备舞会。当然,我是很乐意协助葛太太”她几近自言自语地道。

    “你协助了葛太太?”他惊讶地问。

    “她和其它人都没有筹备舞会的经验。”

    “谢谢你你的介入。”

    “我一点也不介意。”琼安道,在心里偷笑。他道谢时,就像骨鲠在喉一样。“我比较偏好担任筹备者的角色。坦白说,我一向不擅于融入社交界。”

    “是吗?你令我惊讶,伯爵夫人。”

    “为什么?”她站起来,拢紧披肩,遮住睡衣。“莉莲一定告诉过你有关我的事。她一直很生气我在这方面的笨拙。我们或许长得相像,但我没有她的优雅或魅力这是另一个我扮演莉莲的鬼魂毫无说服力的原因。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他只是眼花了,鬼魂通常不会在马厩出没,而是徘徊在屋子里,或葬身的墓园里在莉莲的情况下,应该是教堂吧?”她畏缩了一下,明白到她已踰越危险的界限。

    他站了起来,突兀地别开视线,望向炉火。“是的,她躺在教堂里。”

    “你你为她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吧?”她低声道,迫切地想要知道。

    他点点头。“如果这可以让你心安的话,前来出席葬礼的人几乎将教堂挤爆了,唱诗班吟唱她最喜爱的圣歌,教堂里摆满了温室栽培的花。她一定会爱极了。”

    琼安用力吞咽,鼓起勇气问:“抱歉我这么问,克里维爵爷,但你能够告诉我莉莲是怎么死的吗?”

    契尔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你不可能是说你不知道吧?”

    他的脸庞苍白而紧绷。这是琼安首度看到沙契尔截然不同的一面,突然她明白到,他也一直在为莉莲的去世饱受折磨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她走近他。“我一直到十月时,才接到莉莲的父母亲简短的来信,附上她遗赠给我的项链。”她由睡衣的领口里掏出项链,证明她的话。

    “他们假定我已经知道莉莲的死因,却没有提供任何细节。我我一直想要知道。拜托,爵爷,你能够告诉我吗?”她收好项链。“她生了重病吗?她并不像外表显现的那么健康,经常感染风寒。”

    他长吐出一口气,揉弄着颈背。“我认为你最好先坐下来。”他指着沙发。

    她惊慌地睁大眼睛。“发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意外致死的?”

    “是的,”他阴郁地道,注视着自己的手。“可怕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琼安坐在沙发上。“拜托,别再卖关子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委婉措辞。莉莲死于火灾我很抱歉。”他以手抚着脸。

    “火灾。”她艰辛地道,感觉肺里的空气似乎突然被榨光了。噢,不,他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美丽的莉莲,不可能惨遭火焚,而且屋子里到处都没有火烧的痕迹。

    她用力摇头不可能的!

    彷佛读出了她的心意,他再度开口,语音微微沙嗄。“不是在这里你或许在纳闷。她去康瓦耳拜访朋友,途中在一家客栈过夜。半夜里客栈发生火灾。”

    “什么原因?”她问。

    “烟囱里的火延烧到屋顶。她睡在二楼,火势蔓延得太快,没有时间救她出来。”

    琼安以手遮脸,彷佛想要藉此隔开他的话语,以及那幕可怕的影像莉莲惊恐地在半夜里醒来,发现自己身陷火中,大喊求助,却始终等不到救援

    “不,”琼安喊道。“上帝,不!不要是莉莲!”

    她无助地啜泣,弯下腰,双臂抱住小肮,彷佛可以藉此抵御乱刀般戳刺着她的痛楚。她无法呼吸,但那甚至也不重要了。她唯一能够想的是莉莲在极度的痛楚中死去

    她模糊地感觉到强壮的手臂拥住她,抱着她往窗子走。下一刻,寒冷刺骨的夜风吹拂过她的脸颊,迫使她深吸了口气,一口又一口。

    “就是这样。”男性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继续呼吸,琼安。缓缓吸气,专注在呼吸上面进、出,对了。”

    毛毯覆上她的肩膀,大手有效率地揉弄她的手臂,而后改拥住她。当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后,她明白到大手的主人自然是沙契尔的。他们在卫克菲庄园的育婴室里,而她刚才大大出了糗,现正被拥在她最轻视的男人怀里。

    还是那样吗?

    为了某些理由,拥抱着她的强壮怀抱感觉起来如此的好、安抚人心,她倚靠的坚硬胸膛恍若风暴中的避风港。而他闻起来是如此干净、清爽带着浓冽的男性麝香令人迷醉。为什么过去她从没有注意到他闻起来有多么地好?

    这项认知比冷空气更有效地促使她回过神。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突兀地坐起来,用睡衣的袖子擦脸。神奇般地,一条手帕被递到她的手上。

    “谢谢你,”她结巴地说道。“原谅我。我我太过震惊了。”她用手帕拭鼻道。

    “看得出来。感觉好多了吗?”

    她点点头,用力吸了鼻涕,再用干净的一角拭眼。

    “你说得对,”他微笑道。“你的确无视于社交准则。我认识的女性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后,会在眼里泛起泪光,用手帕优雅地擦拭眼睛,唯恐留下不好的形象。她们悲叹连连,甚至假装昏过去,但你不然你简直是嚎啕大哭。”

    琼安站了起来,转身怒瞪着他。“你真是冷血无情!”

    “的确,我很佩服能够坦白宣泄出心中悲痛的人,我从小被训练压抑自己的感情。你知道的,社交界不容许激烈的感情流露。”

    她跌坐回原位,红肿的双眼看着他。“那么你是承认自己有感情了?”

    “别误解我了。”他取走她手上的手帕,用干净的一角为她擦拭下颚。“我没有承认任何事,重点是,今晚的你可以说是真情流露,丝毫不符合我对你之前的印象除了你易怒的脾气之外。”

    琼安太迟地明白到他是故意激怒她,好让她摆脱得知莉莲噩耗时的悲伤。

    “你也不符合我的期望。”她不情愿地承认至少在过去这半小时内不。

    有太多的他是过去她从不曾注意到的像是他在选择对人亲切时,那对深色的眸子会变得温柔。而且他刚才对她很亲切。还有在他试图掩饰痛楚时,他会垂下睫毛。

    另外,在她深陷痛苦的深渊时,他无视社交礼仪抱起她,让她到窗外透气一点也不像她原本认定的硬邦邦、毫无感情的男人,她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或许终究是人类。”她抑下笑容。

    契尔侧着头。“说得好,或许是我活该。听着,琼安你介意我这样叫你吗?”

    “你早就叫过了,而且那远比你讥诮的伯爵夫人称谓顺耳多了。”

    “好吧,我就叫你琼安,但你也必须停止用满怀恶意的语气喊我爵爷契尔就够了。”

    琼安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逐渐沦陷于他的魅力,就像当年的莉莲一样。但她实在无法拒绝这项简单的请求。“就依你吧。”她不情愿地道。

    “很好,很高兴发现你还是能够讲道理。”

    她正打算反驳他的说法,因为她一向都很讲理,但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壁炉边。他以指轻敲炉面,一晌后问:“告诉我,迈斯现在的情况怎样?”

    就在这一刻,她忽地明白他确实真心关爱他的儿子。他的语气里有着她从不曾听过的脆弱。

    “我很遗憾说他仍然和过去一样。他一直都百依百顺,但我宁可他不要。我希望他会哭闹、反抗,用言语或行动显示他仍然活着,感受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我以为你说他有进展。”契尔转身看向她。她注意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我说我以为我正在逐渐触及他的内心,但他的改变是如此细微,除了我之外,或许没有人能够注意得到。偶尔在我要求他做某件事时,我感觉当我背对着他时,他会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而且他的表情是叛逆的,但我从不曾正面逮到他。一旦我转过身,他马上低下头,让我看不到他的脸。”

    契尔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你说得没错,至少那是个小小的进步。我衷心祈祷你是对的。”

    “爵爷噢,契尔,”她困窘地改口,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在这之前,你从不曾问过你儿子的进展?我可以看得出你很关心他,但你给我的印象却是满不在乎的。为什么你每天来到育婴室,却不曾走进来和他说话?”

    他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因为我不想打搅他。我觉得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而我不想强迫他响应我。上一次我尝试时,他已经表明了不想和我有关联。我应该负起全责。”

    “但为什么?”她问,一心想要明白。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坦白说,我一直觉得迈斯比较像是他母亲的孩子。莉莲就像保护幼狮的母狮一般,阻止我接近他。”他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真正了解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我极少待在卫克菲庄园,在莉莲去世后就更少了。”

    “你对你的儿子有所了解吗?”

    他直视着她。“不算是我应该的。今晚你还有其它刀子想要插在我心口吗?”

    她脸红了。“抱歉,我无意让你难过。我只是希望你或许对你儿子的个性有些洞悉力。”

    他再次吁气。“过去他总是精力充沛开朗、爱笑,充满了生命力。他的母亲在家时,喜欢用大量的母爱宠溺他但只有在她兴之所致时。她总是来去匆匆。”

    “你对他解释过莉莲去世的意义吧?”

    “当然,我告诉他他的妈妈已经到天堂和天使在一起了,再也无法待在我们身边,而他似乎也能够了解。”

    琼安倏地站起来,气愤于契尔的麻木不仁。“他似乎能够了解?他只有四岁而已!像这种年龄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以浑然不可解的方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契尔怒瞪着她。“别自以为是地对我说教。我以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告诉了他莉莲的事,我试图要保护他。”

    “你说得似乎他的母亲为了更好的天堂拋弃了他,似乎她宁可选择天使不要他。他需要知道他母亲的去世是桩无法掌控的可怕意外,如果她有办法的话,她绝不会离开他。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傻瓜,伯爵夫人,尽管你似乎坚决如此相信。我们明显有着非常不同的观点,但我想要提醒你我是男孩的父亲,而我的观点是唯一重要的。”

    “在你将照顾他的责任托付给我后,你怎么还能够这么说?难道说我必须事事听从于你的判断?但就我所听到和看到的,你到现在为止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契尔瞪着她的眼神彷佛会很乐意谋杀她。“夫人,你刚刚证明了你和你表妹的相似处不只是容貌。恕我失陪了,我无意再容忍你的坏脾气。”

    他走到稍早放下烛和纸盒的桌子。“盒子里的东西是给迈斯的。”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了,我会在今天下午两点前往伦敦,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我至少要十二个星期后才能回来或许甚至待更久。”

    “随你高兴吧,侯爵大人。”琼安在门关上后,喃喃自语。

    拜沙契尔之赐,圣诞夜的清晨就像流星般逝去了。

    她真是个傻瓜,竟然期望这个美好的日子会带来奇迹!

    情感和心绪一片混乱,琼安放弃了等待破晓,换上轻便的外出服,找来女仆玛格,请她代为守护熟睡的迈斯,下楼出到屋外。

    尽管天色未明,走到小教堂的路对她已熟悉不过。她推开教堂的木门,穿过空寂无一人的甬道,走到刻着莉莲生辰和殁时的石版前蹲下。她已经来此哀悼过莉莲多次,但今日得知她去世的真相令悲伤更难以承受。

    她起身走到礼坛前,面对着圣母像屈膝跪下。信仰在她的生命中一向具有引导的力量,特别在遭遇到危机时。今晚她已经为迈斯祈祷过了,现在她要为莉莲哭泣。

    “噢,上帝!”她将脸深埋在手里。“你将莉莲赐给那个可怕的男人,让她在婚姻中受尽苦楚,而后又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夺走她的生命,让她的小男孩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上帝,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了!”

    “上帝的旨意不是你可以明白的,孩子。你只能够接受。”

    琼安猛抬起头,环顾着周遭,心脏扑扑急跳。“是谁?你是谁?”她恐惧地喊道。

    一名穿著黑色圣袍的男子自前排的阴影中走出来,伸出手给她。烛火映出了他平和、静谧的面容。“毋须害怕,孩子,我无意伤害你。我们两个同样都在这里为圣诞守夜。”

    她的身躯轻颤,但她强迫自己放松。“抱歉,我没料到会有其它人在这里。”

    “的确,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教堂守夜了,他们通常会选在较热闹、奢华的地方,”他走近她。“告诉我,你为什么而来?你明显地身陷绝望中,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呆呆地道。

    他柔声笑了。“称呼我麦克兄弟吧,我可以跪在你身边吗?”

    “请,”她点点头。“我是琼安。”

    “噢你是已故夫人来自意大利的表姐。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跪在此地独自哭泣?”

    “我我不知道我能否解释得明白。”

    “你提到了莉莲我很清楚她不幸的遭遇。你是为了她的孩子迈斯担心不已?”

    “是的。他是如此年幼;心灵却饱受创伤,我非常想要帮助他,他却一直拒绝开口说话。我深爱着他,但我的爱似乎是不够的。”

    “是的,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必须告诉你,我认为男孩有你爱他是极为幸运的。爱可以创造奇迹,然而耐心通常是更重要的关键。”

    琼安抬起蒙眬的泪眼看着他。“是的,耐心。过去这几个小时,我竟然忘了。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不该忘记的。”

    “我相信就算你忘了,你很快就会想起来。坚定你的信念,琼安,相信你的心。上帝从不背弃那些相信祂的慈悲和智能的人,祂的怜悯和宽恕是无止尽的。”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我得走了,我还有其它的教务要处理。上帝保佑你的努力终会有结果。记得,爱和耐心可以治愈许多受伤的灵魂,而且不只是孩子的。”他对她展开笑容,祥和的眸子里流露着温馨和暖意,令她想哭。

    “谢谢你,”她用力吞咽。“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我也是,琼安,相信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

    琼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手心发热,却不知道为什么。

    稍后她走出教堂,没有注意到黎明的熹光将教堂沐浴在一片金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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