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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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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外落日正圆。

    两匹马从远方拖着滚滚的烟尘疾驰而来,马蹄落处溅起泥土和黄烟。

    路上的挑夫和行人连忙闪躲,以免遭铁蹄践踏。

    其中一人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惊扰到他们的歉意后,又纵马疾速前行。

    马上的两名劲装男子,在覆满灰尘的头巾下看不清脸容。尽管走的是羊肠小道,他们的马匹灵巧地左拐右转,躲避路人的身形之时,奔驰的速度竟丝毫不减。

    在落日完全沉入地底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师兄,时辰不早,我们在客栈休息一晚吧!”年纪稍轻的男子在颠簸的马背上喊着。

    “好。”稍一思索,年长一些的男子一拉缰绳,直奔不远处的旗杆,那上面正飘着一面上绣“客”字的旗帜。

    “吁”喝住马,两人身手矫健地跃下马背,利落地将缰绳抛给门口的马夫,步入客栈。

    两匹筋疲力尽的骏马顿时萎顿在地,鼻孔张得大大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脊背和着泥流下来,一缕缕鬃毛都纠到了一起。好不容易才拖进了马房,安顿好。

    这家客栈不大,地处偏僻,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收纳像他们这样身份不明又匆匆赶路的人,是最佳地点。

    他们在正对门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店小二殷勤地连忙倒了壶茶送过来。“两位客官,一路辛苦了。不知要点什么东西?”

    “随便一些菜,只要干净。”年长的男子解下灰土厚厚的头巾,连同佩剑一起放在一旁,淡淡地说。

    “您不要点酒吗?”店小二纳闷地看看他们的长剑和风尘仆仆的装扮,这种江湖打扮的人,他一天不知要接待多少,却没有一个不要酒的。

    “不必了。”年轻一些的师弟吩咐说“下去吧。”

    既然客人不要酒,也就不好多劝,他答了话,便下去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隐退了,只剩下店里蜡烛摇摇晃晃的照明。

    在昏黄又黯淡的烛火下,两张年轻的面孔英秀俊俏,只是都疲乏不堪,除了赶路的辛劳之外,还带着不易发现的悲痛和仇恨。

    “师兄,‘黑虎’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柳满谅压低了嗓音问道“前天晚上的阻劫,我总觉得和他有关。”

    成掷剑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冷冷地说:“如果是他,倒省了我们的事了。”他们师兄弟南下一行,正是为了追缉杀害师父的凶手,不想一路几次遭到伏击。想是那臭名昭著的黑虎不知怎地竟得到消息,抢了先机。

    柳满谅恨恨地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是让我追到他,必在师父坟前将他生奠!”

    他们的师父成宗吾,堂堂一派武术宗师,居然在闭关时候被恶人暗算而死。他们师兄弟正在外地游历,一听噩耗,立即返回。悲痛之下顾不得披麻戴孝,着手便开始追查事情内幕。

    他们两人在多年前便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号称成派剑法的“一掷一谅”

    “一掷”指的是师兄成掷剑,由于师父素来胸怀坦荡,以心法渡他,故而他不喜欢杀戮,只是将对手的武器击落而不予追杀。

    “一谅”指的是师弟柳满谅,他也深受师父宽仁的胸襟影响,因而在击败对手后还每每谆谆教诲,引导他人痛改前非。

    由于师出名家,剑术过人,加之手法光明磊落,两兄弟是成名已久的剑客。这回为了报弑师之仇,不约而同开了杀戒的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了江湖,因此惊动了凶手。

    几经调查,他们发现最有嫌疑的是臭名昭著的“黑虎”石淮山,此人在北方是有名的惯匪,一向打、劫、绑、杀无恶不作,并且在成宗吾死后,便突然销声匿迹。这本已十分可疑,再加上能够察觉他兄弟南下的路线,并且设伏劫杀的,除了这个大匪,别无他人。

    不过想要除掉“一掷一谅”谈何容易!在“一掷一谅”盛怒和悲愤之下妄动的杀手,全都见了阎王。

    门口有人粗鲁地大声吵嘈,两人立即警觉地暗暗将手放在剑柄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该死的!你们不是还有张桌子吗?怎么告诉老子客满了?客满个屁!”有几个彪形大汉往门里一探头,嘴里嚷嚷着。

    大踏步走过来,他丈二的身形往掷剑和柳满谅的桌前一站,横眉立目地大拇指往外一挑:“你们两个到那边去。爷儿几个要坐这张大桌!”

    店小二捂着红肿的腮帮子,颤着声求他们:“两位客官真对不住,您就凑合旁边那张桌子成吗?”想是被打得怕了。

    “一掷一谅”行走江湖,从没受过这种对待!

    满谅抬起眼皮来,看看那彪形大汉和他身后的几个粗人,手上的青筋顿然爆起,怒气涌现在他眼底。

    他还未有所行动,掷剑已经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长剑和简陋的包袱,率先坐到墙角的小桌子边,毫不介意那帮大汉的哄堂大笑,沉着地倒上水喝茶。

    师仇未报,别生事。

    满谅悚然一惊,提起的真气消了,他跟着走到小桌子边,也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他们静静地吃着饭菜。

    与他们不同,门口那桌不时传来粗野的大笑和吆喝声,而且叫了很烈的酒。店小二已经被打得不敢再靠近,他们就自斟自饮,时而还划拳吵闹。

    掷剑心里的警觉稍退了一些。

    看这情况,他们与黑虎无关,只不过是一些蛮横的莽夫罢了。

    黑虎虽然人品低劣,可是武功甚高,如果不是他先行暗算,怕是与师父比较起来,不知鹿死谁手。他派出的杀手亦都是二流以上的水准,而且之后派出来的人会越来越难对付。但这些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想到师父,他心中一痛,突地发力,手中茶杯被捏得粉碎。

    对着窗外的月亮,他不知第几次发下重誓,一定要让凶手死无葬身之地!不仅是为师报仇,更是为了惩恶扬善,让恶贯满盈的人受到制裁!

    “师兄,保重身体要紧。”满谅扳开他的右手,担心他会流血。这手武功,若是让刚才那几个莽夫看到不吓破胆才怪。他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

    “哟,哪来的妞儿!”那伙儿人喝得醉了,向门口指手划脚地呼喝:“小妞儿!喂,说你呢!穿白衣的小妞儿!”

    客栈的斜对面,是一家当铺。这么晚,已经关门了。

    一名素衣女子,正在急急敲着当铺的门板:“求求您!开开门呀!求求您了”她半跪在门口,死命敲着。

    半晌,里面终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要当明天吧!都多晚了?”

    一听到有人回话,她仿佛抓到了希望:“求求您了!我急着用钱,有根簪子要当,麻烦您看一下吧!”她苦苦地哀求,把簪子拿在手里,凑在门板缝前。

    里面静了一下:“这个我们不要。木头的值几个钱?”然后是“砰”的一声连里边的门也关了。

    “砰砰砰!”那个女子还是不肯回去,仍然敲着门,在外边乞求着。可是这回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

    “呜”眼见没有希望了,她急得在门口哭了出来,半跪的身体伏在了门板上,眼泪一滴滴地落下,窈窕的身形在夜风中颤抖着。

    那伙人却笑得更大声了,趁着醉意,有个人歪歪斜斜地拿着杯酒走到她身边,嬉皮笑脸地说:“小娘子,要钱是不是?没关系,爷儿这儿有,只要你喝了这杯酒,爷儿就给你钱。”说到这儿,哭泣的女子抬起了泪痕斑斑的脸,他一看,怔了几秒,大叫:“好个美貌的妞儿!苞爷们喝几杯吧!”大手一伸便要去揪她。

    “滚开!”不想那女子伸手推他不动,怒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好呀,你敢打老子!”那壮汉捂着脸庞,怒向心头,顿时眉毛眼睛里全是恶意与淫乱。瞧得仅有的几个路人都害了怕,装作没看见有人欺凌弱女,忙不迭地躲开了。

    黑黝黝的街上马上变得空荡荡,女子瞧情形不对,刚要逃,就被他揪住了衣角,生生地被拖回来。“想跑?老子让你知道还没有人敢打老子唉哟!”突然胳膊肘一股酸麻,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

    那女子眼见挣脱了,连忙几步就跑得没了影。

    醉醺醺的壮汉摇摇晃晃地才刚想追过去,不知怎么腿上又没了力气“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哇哈哈哈”客栈里看热闹的同伙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子是喝多了,连个小娘们都抓不住。来接着喝咱们的!”

    一伙人继续高声喧哗,粗鲁地喝酒划拳,全不顾躺在街头呼呼睡着的人。

    柳满谅却看得真实,刚刚分明是掷剑以极高明的手法弹出茶杯的碎片,分别打在那壮汉手肘和腿弯处的穴道,才令他手脚无力。至于倒下睡着,那纯系酒意上来了。

    看着他在凉风中睡得正香,他一扫刚刚的怨气,凉凉一笑。

    “满谅,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吃完了饭菜,掷剑漠然地上楼进了客房,深刻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满谅答应道,随即起身跟在后面,走上楼去。

    ***

    当浮白在天边微微出现时,掷剑与满谅已经离开了客栈,纵马在清晨的小路上一路北去。不一会儿就出了城,来到了效外的菜地与农舍间。

    前面一队花轿和锣鼓队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恰恰将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堵死了。

    皱起剑眉,掷剑和满谅将马勒住,强行停了下来。坐骑在原地打着圈子,他们往前冷眼望去。

    零零落落的几间破败的屋子里正传来吵闹声,突然门一开,一个身着红衣,满脸白粉,五旬左右的老妪就连推带挤地被赶出了门。

    一个布衣女子,含悲带怒地站在门口,毫无血色的脸上全是悲愤与痛恨,美目含火。

    她纤指一伸,指住那才爬起来的狼狈不堪的老妇“你回去告诉孙富,杜微生人死鬼全是自愿,绝不会去嫁给那种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人!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那老妇一听这句,才要发作,一转念想起白花花的银子,一口气又咽了下去。

    她掸掸身上的灰土,重又在纵横交错的老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容,若无其事地靠上前:“我说杜姑娘呀,孙老爷可是这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嫁过去虽说是十四房,不过以后可是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她扫一眼杜家破旧的小屋,鼻子里哼出话来:“也省得你们姐俩整逃讷当西当的都坑谙粮了,不是吗?”这年代本来就笑贫不笑娼,明明都揭不开锅四处借债了还扮什么清高,她暗暗在心里呸了一声。

    杜微只气得浑身发抖,银牙咬得死紧。

    那媒婆见她不语,只当她一时心动,顿时笑逐颜开,重又把唾沫星子喷得半天高:“你家小妹又病了不是?我都听说了,小小年纪的身弱体薄呀!”她叹了两声气,又笑嘻嘻地说道:“孙老爷说了,小妹虽然身体不好,可是你们姐妹俩长得真是标致,等再过几年小妹长大了,可以再迎娶她做第十五房姨太太哎哟!”

    她话音未落,脸颊已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才刚喊痛,杜微已经执起门边的扫帚,狠狠地打过来:“你们还敢打我妹妹的主意!都给我滚!你们这帮不要脸的家伙!都给我滚!”

    几扫帚打散了媒婆和身后的锣鼓队,她还使出全身力气追打着。

    那媒婆吓得慌了,连窜带逃地逃开,嘴里下了狠劲地喊:“你给我记住!老娘回去要告诉孙老爷”

    一个大扫帚从天而降,打得她口眼歪斜,杜微在她身后怒声叫:“滚!”

    吵嚷的人众忙不迭地从掷剑二人身边逃窜而过,那媒婆已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边逃边恼羞成怒地撂狠话:“看你还能撑几天?到时候老娘再收拾你”狠话虽说着,但人们都被年轻姑娘身上的强悍震住了,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杜微怔怔地望着空旷的田地,眼睛渐渐流出了泪。

    跋走了来提亲的媒婆,她却感到浑身无力。丢掉沉重的扫帚,她趔趔趄趄地走到门口,体力不支地倒在台阶上。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一丁点力气也使不出,方才的怒气和悲愤化作了断线的珍珠,流过雪白的脸庞和尖俏的下巴,滴落在冰冷的石阶上,纤瘦的身体蜷成了一团。

    媒婆说得对。

    她虽然早先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可是因父亲涉案下狱而死,一家人失了依靠,母亲病逝后,又投亲不成,只好在北京的郊外带着妹妹两个人生活。能当的东西全都当掉了,现在根本是无以为继。她若一人还好,但体弱多病的妹妹几番病倒,让她无计可施。赶走了孙富,以后还会有赵富、李富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禁悲从中来,浑身颤抖如风中的落叶,单薄的肩膀上下起伏,黑发无力地披散在背后,更加显得悲哀无助。

    这一幕全落在了不远处的掷剑、柳满谅眼里。

    满谅惊讶地连声赞道:“好一个烈性的女子!”他转头去看掷剑“师兄,这不是昨天的那位姑娘”他的话未说完便留在了嘴边。

    他惊奇地看着掷剑。

    ***

    掷剑的双手仍握在缰绳上,可是他的神情却是完全的惊讶和赞赏,目光中充满了解,黑瞳中流溢着感伤,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了内心的几许柔软。

    他所熟悉的师兄,一向是深沉、冷静、执着的,并且具有卓越的剑术才华和高尚的品格。他在听闻师父惨遭杀害的消息后,除了复仇的决心,没有露出过丝毫的其他感情。

    可现在,他英俊而深刻的五官却有些失神,为仍伏在台阶上痛哭的年轻女子。

    掷剑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他感惑于她的坚韧与刚烈,感惑于她的自尊自爱,感惑于她的迷茫无助,而对生活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磨难深切地痛恨起来。

    他的心也跟着恍惚和迷茫了,以至于满谅的几声呼唤都没有听到“师兄?师兄?”

    他回神过来,手一紧,座下的马仰头嘶叫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失态:“什么事?”

    满谅在马上轻轻地说:“师兄,此次报师仇,不知要何年何月能找到黑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可杀得了他。更确切地说,我们这一去,便将生死存亡置之度外。”

    掷剑不解地望着向来最善解人意的师弟,不明他话的意思,更不知道他为何偏偏在这不重要的时刻说。

    满谅不等他开口,发自心底地恳切道:“师父生前最欣赏疼爱的就是你,他把将成派剑法发扬光大的任务交托给你,便足以说明。现下,他若在九泉之下看见你为了他而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不知会有多少不安。”

    掩藏自己的真性情吗?

    掷剑哑口无言。

    一向从不多事的他,为何会在昨天出手救那个被侮的女子?他不是为了铲除黑虎大恶,而完全放弃了为小善的事情?他不是满心满意地充斥着对弑师仇人的痛恨,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吗?如今,他却为何会在人们走散,道路畅通之时无法继续策马前行,反而流连在农舍之外,远远地对一个身影注目凝神?

    胸中似乎激荡起了层层波澜,无法抑制。

    半晌,他翻身下马,走向小屋前小小的白色身影。

    满谅在他身后,慢慢舒了口气。

    不幸的身世,流离的经历,生活的坎坷杜微心中的凄楚与苦涩。

    这种苦,还是种孤独的苦,她甚至不能拿来与惟一的亲人共同分担。因为小妹还小,她不该去面对这些。

    种种难以忍受的磨难,紧紧地一一压迫在她纤弱的身上,令她无法呼吸。

    除了哭泣,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泪眼朦胧中,有人温柔地扶起她冷凉的身子,温暖的手指擦去她颊上的泪珠。

    掷剑静静地看着她惊慌的神色,黝黑幽静的眼眸,幽深幽深的,不尽的深邃里是无限的坦荡和真诚:“杜姑娘,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希望能助你和妹妹安身。”

    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包,放在台阶上,转身欲离去。

    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敢相信,她几乎立即便相信了他!

    他眼中那深切的怜悯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恳切,似穿透层层乌云的几缕阳光,直射进她恐慌不安又凄楚无奈的心门里。

    她抓住他的衣角,恳求道:“杜微绝非爱慕钱财之人,只是只是现在家境窘迫。请公子一定要留下姓名,让杜微日后偿还!”

    掷剑犹豫了一下,若他说不用还了,岂非辱没了姑娘的傲骨?

    揪在他衣衫上的纤细手掌皓白如玉,却如大理石般坚定而勇敢,即使她现在身在穷困,她仍然没有失去高贵的心!

    他定定地凝视她泪迹斑斑的脸颊,声音低沉又温柔:“如果姑娘不嫌弃掷剑是个浪迹江湖的游子,”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饰物,托在手心上交给她“请收下这柄金玉剑。”

    那是一柄制作极为精致,质地更是黄金与珍贵的白玉镶成的一柄小小饰物,她握着它,感到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

    赠金玉宝剑,结金玉良缘!

    多么明白的暗示,又是多么含蓄的感情。

    只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她便交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心与幸福。

    ***

    平野上,夜色渐浓。

    阴沉沉的天空上无月无星,一阵风刮过,树枝摇晃起来,投在地上的影子狂挥乱舞,显得怪矣邙荒诞。枯草丛中虫声啁啾,给这苍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几分凄凉萧索之意。

    “啪啪”枯枝燃烧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在这空旷的野地升起篝火。

    满谅折断一根树枝扔到火堆上,腾起了些许烟尘和火星。火烧得旺了,照得围坐在火堆旁的两个人满面彤辉。

    掷剑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显得灼灼有神。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在一块方帕上,眼中柔情似水。

    帕上的绣活,出自一双纤巧灵活的手。两朵鲜红的杜鹃花,在绿叶的交衬下鲜艳欲滴,只是时间久了,颜色稍稍有些褪却。

    他轻触那两朵杜鹃花,心中充满思念之情。

    一别心爱之人,已有数年之久。

    一路南下追敌所经历的艰难险阻,只有自己清楚。他们无数次面对死亡,又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若非心头那个俏丽身影始终萦绕不去,或许他早命断黄泉,更不用说为师报仇,惩恶扬善了。每每遭遇危难,处在生死关头之时,他的眼前就会浮起她的坚韧、她的勇敢。为了她,他咬牙把所有难关一一闯过。现在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他摸摸深藏在厚厚披风下,挂在脖上的饰物。

    金玉剑已代他留在杜微的身边,伴她度过漫漫长日;而她则把精巧的剑鞘还给他,并且亲手悬于他胸前。

    这把剑鞘除了可以容纳量身定做的金玉剑,再无法相容于他物;而金玉剑离开了剑鞘,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一份意义深远的心意,令他动容。思及临别时,她含泪的眸子中蕴藏的无限忧心与关切,他的心再一次被深深地打动了。

    远远地似乎有异样的动静,他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手帕收入怀中,侧耳凝神倾听。

    满谅也听到了响声,警戒出现在他眼底。

    一切却又归于平静,平野上荒无人烟,连鸟兽都走避不见,刚才似乎是他们的错觉。

    鸟兽都消失了!

    掷剑悚然一惊,蓦然领悟,决战即将到来!

    剑客的剑气,武者的斗气,复仇的杀气,已经不知不觉间充斥了整个旷野,漫布在方圆几十里内,敏感的动物们纷纷逃散不见。

    剑,慢慢出了鞘,握在他的手上,刃上泛起寒光。

    火突地灭了。

    掷剑与满谅迅速背靠背站在一起,迎战最后的敌人。

    几里外便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座村落,村人们安稳地沉睡在梦乡中,全然不知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一场惊动武林的决战正要展开。

    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夜色掩盖了人影的晃动,只听得刀剑的碰击声不绝于耳。

    鳖异的身形伴着浓厚的煞气扑面而来,掷剑与满谅施展浑身的绝招,精确地攻向已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敌人。黑暗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更纵容他的武艺发挥。

    眼看他们就要被黑暗吞噬。

    咆哮的吼声突然喊彻旷野,久久不去。

    粗大的树干在狂风般凌厉的杀气中被吹断了,满天飞舞着草屑与落叶,血腥味布满了原野生死场上,终于一死两生。

    ***

    “师兄,我们出发吧!”柳满谅意气风发地一抖缰绳,骏马如离弦的箭率先冲到小路上。

    掷剑一笑,纵马追去,清脆的马蹄声踏在路上,像一曲三弦琴奏出的归返小调般动听。他的心中也正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他马上就可以回到杜微身边了!又一次急匆匆地赶到北京城,不同的是,这回成掷剑是为迎接杜微而来,他要给心爱的人一个家,一个稳定的生活。

    凭着记忆,他们一路奔往旧日破败的小屋。

    到了门口,掷剑和柳满谅却齐刷刷地怔住了。

    年久失修的屋子更加衰落了,可让掷剑心悸的是门上的一把大锁,布满了尘埃,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了。

    他翻身下马,扑到那扇晃晃悠悠,结满蜘蛛网的木门上,那大锁像是迎头一棒,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他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满心欢坑谫时化作了不敢置信。

    满谅拦住一个过路的妇人,急急地询问:“大嫂,您可曾见过这屋的主人?那姓杜的姑娘去哪儿了?”

    熬人上下打量他们,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妻子杜微是我的未婚妻子。”掷剑坚定地说,握紧了掌心中的金玉刀鞘。

    他终于来了吗?杜微苦苦等待着的人终于回来了吗?

    熬人定睛瞅着掷剑,心头一酸。

    他多么英俊,多么威武,剑眉俊目,长身玉立,英气勃勃,眉宇间流露的真情感人至深。可是这一切全都太晚了!

    她脸上先是阴晴不定,好半天,才伤心地说:“那孩子杜微两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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