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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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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近了,一步步近了;皇城近了,一步步近了。

    北方的寒冷近了,近得已进驻心房不曾稍离;南方远了,远得就如那场梦,如那个夺了她的心、又夺了她身的人

    “格格!?”惊喊声划破了冬日的静寂,沉静已久的馨兰阁仿佛在这瞬间活了起来。“若兰格格,真的是你水云终于将您给盼回来了!”水云掉了端在手的盘子,直往馨兰阁的月门冲去,跪伏在若兰脚旁直啜泣。

    “水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若兰想拉起水云,但却连点力气也没有,她只觉得身体好乏。

    水云倏地抬起头仰视若兰。格格的声音怎么那样没精神、那样沉静?这真是格格、是她所熟知的那个调皮格格吗?

    才一抬头,水云马上吓了一跳格格变得好憔悴!

    “格”

    “皇上驾到”

    水云才想问发生什么事让格格成了这副惹人心疼的模样,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传报声,她马上拉住了格格的手往里走,准备接驾。

    不一会儿,皇上已进了馨兰阁。

    “皇阿玛吉祥。”见到久未谋面、满脸怒容的皇上,若兰只轻福了福身,眼睫低垂着,未有任何情绪表现。

    “你可回来了!”皇上一进门就直冲着若兰怒叱。“你说说,看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有任何辩解没有?一个皇格格,竟做出这等抗旨逃婚的逆事!”

    若兰什么话也说不出,一声不吭地就跪了下来。

    “请皇阿玛降罪。”她低垂着头,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沉静。

    此时,皇上可看出他这宝贝女儿的不对劲来。若兰这丫头打小就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虽说此次她的确做了生平最嚣张的举措,但他可不信她会这么乖顺地一遭怒叱即认错;以她的性子,不作狡辩简直怪异!

    “若兰丫头,你耍什么把戏?”

    若兰缓缓地摇了摇头。“皇阿玛,若兰只求您能收回指婚的旨意,女儿已破身,不能再以此身献侍第二个男人。”她无一丝情绪地说着,整个人叩伏在地。“求皇阿玛再纵容若兰最后一次,从此以后,请皇阿玛就当若兰是死了吧。”

    破身!?“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皇上抑着怒,沉声道。

    若兰叩在地上的头缓缓抬起,平静无波的眼眸直对着最宠疼她的皇阿玛。

    “恳请皇阿玛收回指婚的成命,从此以后就当若兰死了吧。”

    皇上审视着若兰,想不到他这顽皮刁钻的女儿出一趟宫竟变了个人回来,除了从未在她身上有过的失魂眼神外,她整个人也憔悴得找不出往日的活泼气息。

    若兰惨淡憔悴的面容深深使皇上动容,心中那股怒气早消去大半。

    唉,打从这小丫头出生以来他就拿她没辙!

    “指婚一事不必你说,豫亲王府的祈烨贝勒朕已指了另一名皇格格曦宁格格予他。”想起曦宁与祈烨一段佳缘,皇上在心底还是忍不住开心,而他本也就打算待若兰回宫时再替她择选另一佳婿,只是想不到

    “至于你,你给朕把那破你身男人的名字说出来!”

    “回皇阿玛的话,若兰并不知他是何姓名。”

    “你”若兰的话又惹起了皇上的怒气,他直指着若兰怒道:“你是不打算说是吗?好,既然你这般作践自己,那朕明日就随便给你择个男人便是!”皇上怒极,转身便要离去。

    “皇阿玛!”若兰大喊,跪爬着追上皇上,两只手紧拽住他的龙袍。“若兰只求您当女儿死了,请别再折磨若兰了”此时,她再也禁不住泪,惨白的一张脸全染满了泪水。

    她心知皇阿玛虽疼她,但一个女孩儿家的贞节却非三言两语即可带过,此番她已非处子身、又不肯说出破她身的男子为何人,皇阿玛震怒是可想见。而皇阿玛此时撂下的话也极真,真有可能在明日又再为她择个额驸!

    “若兰求您了皇阿玛”说着,若兰直往地上磕头,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撞击着地面。“若兰求您了求您了,皇阿玛”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一定要守住自己。

    这突来的举动吓坏了在场所有的人。

    “格格”水云马上跪伏过去要阻止若兰,但想不到根本拉不住她,就见她不断地往硬石地磕着头,额头的鲜血都印渗在地上。

    皇上一时是惊住了,但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怒极了、气抖着身瞪着若兰。

    “求您了皇阿玛”

    一直跟在皇上身侧的王公公见着了这场面也吓住了,若兰格格简直像疯了般地猛磕头,一个洁白的额全染了血也不在乎,像不知疼般地伤害自己。格格也是他打小看大的,见她这般模样他也是心疼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极了;而皇上的怒容也是可怕至极,这么多年来他未曾见皇上动怒至此。

    “皇、皇上”王公公看着心痛,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地。“皇上,奴才也求您了,皇上!格格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自江南回来已瘦成这模样,或许只是一时失了心性,请皇上就暂时别逼若兰格格了,奴才求您了!皇上向疼爱若兰格格,相信您心里一定难受,就请皇上别责备格格,也别动怒伤了龙体呀!”王公公也磕了几个响头,晓得皇上定是拉不下脸饶恕格格。

    皇上怒看着若兰,也见到地上的血印子,但就是说不出话。

    “皇阿玛若兰求您了”她不停地叩首,疯狂而不知疼地叩着。

    疼吗?这不算疼;最疼、最痛的时刻是离开昊霆,是知道他的心其实是属于德穗的时候。如果肉体上的疼痛能抵一些心灵上的痛,那她愿痛,因为这全是她该得的惩罚;惩罚她逃婚,惩罚她爱上了不该爱、不能爱的人

    眼前,怎么又一片昏暗?

    记得那时,也是一片昏暗,但醒时昊霆就伴在她身旁;现在,又一片暗了,但醒时醒时她缓缓地叩了最后一次首,头却沉得再也抬不起了。那么,不醒好了

    “啊格格!”水云惊喊,只见若兰额上沾满鲜血,没了声息地软倒在地,她马上上前扶住了若兰。“皇上,求您了,皇上”她跪着,代替主子喊。

    皇上再也倔不住了,马上从水云手中抱起了若兰放往床榻。

    “王有德,快宣御医!

    半年后

    “格格,你瞧这花多美、多香啊!”水云摘了一枝水仙,幽白的纤纤花身散着淡雅的馨香。“我将它插在上个月皇上赐的嘉兴玉白瓷瓶里好不?”说着,她取了瓶,插上水仙置在若兰的房内。

    水云插好了花,才慢慢回过头望着坐在床畔的若兰。

    “格格不管怎样,你好歹也该和水云说句话儿呀!你这不说话的毛病已半年了,水云好想念从前你那些奇怪的言谈及鬼主意呢!说说话吧,格格”她蹲至若兰身前,捉着她玉白的手乞求道。

    半年了,已半年了呀!

    自从那一回,若兰格格疯了般地向着皇上磕头而昏倒后,再醒来就成了个不言不语的呆滞人儿。皇上急坏了,可御医却说格格没事,这不说话的毛病是心病,但心病尚需心葯医,比其他任何病痛都难痊愈;其他任何病痛他都尚有些办法,但这心病唉,只能等了!

    “格格,你心里有什么话不能对水云说吗?”水云望着若兰,她这模样就像那些洋人进贡的娃娃般,静静的、美丽的、了无生气的。

    水云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抚了抚若兰的额。

    格格原本漂亮光洁的额也在那次猛磕头后留了疤,一张绝美的容颜硬生生地给破坏了;虽然格格依然美丽,但只消看到那疤痕就让人难过。

    “水云,格格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声音从后响起,水云回头一看,是皇上身旁的王公公。

    “王公公,皇上要你来看格格吗?”

    “是啊。”王公公走近了若兰,低叹了一声。

    好好儿一个聪敏活泼的皇格格,出趟宫就只回来了躯壳,那魂魄像失了、再也寻不回了!皇上那儿也后悔得紧,私下里曾向他说过,早知就不逼若兰格格、不对她动怒了,至少那时她还说话。

    “还是一样,我真担心格格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再说话了。”

    两人望着坐在床沿如娃娃般无生命似的若兰格格,只能祈祷。

    养心殿内气氛依然沉重,皇上来回在殿内踱着。

    “若兰还是没起色?”好一会儿,皇上才停下脚步,语气沉重地问。

    “回皇上话,奴才今早上馨兰阁见到格格,仿佛比前些日子稍长了些肉”王公公支吾地回话,顾左右而言他。皇上几乎是每日问,他实在为难得很哪!怎能老回答格格还是一样呢?皇上急,看着若兰格格,他心里何尝不急!

    “废话,我问的不是这个!她说话了没?”

    “回皇上的话没有。”

    皇上叹了一口气,料想大概也是这回答。若兰那恍若无魂无魄的模样看了直教人心疼,现在他都不忍上馨兰阁了。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嗯皇上,还有一事,今年新科状元求见。”王公公有些嗫嚅。

    听见新科状元求见,皇上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早想宣他来了。

    “宣。”皇上一扫阴郁,招呼了一声。

    总不能成天为了若兰的事烦心,今年钦点的新科状元是近来最让他开心的事。国家能募得人才自是一大快事,而更想不到的是这状元竟还是

    “宣新科状元索昊霆觐见!”王公公见皇上扫去愁颜,心下也快活些,于是也大声对着殿外宣旨。

    不一会儿,一个俊挺不凡的身影自殿外走进,在这森肃的殿堂中没半点儿紧张恐惧的表现,翩翩然向着皇上走来。

    “臣,索昊霆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昊霆行了大礼,声平而不失恭敬。

    “起来吧!”

    “谢皇上。”昊霆起了身,有礼地回视皇上激赏的目光。

    “终于,”看着这相貌卓尔的状元,皇上掩不住内心喜悦。“朕终于将你们索家人给盼到了!老太爷可好?”

    “托皇上的福,身体一直健朗。”

    “那就好。”皇上笑了笑,然后以一种有些无奈的声调开口道。“你们这一支族算是皇族里最聪明的一脉,可老太爷竟拒绶封亲王,只愿做个商人。先皇及朕一直希望你们能为国家社稷尽些心力,但老太爷总巧妙地婉拒;就连你这小辈也打小就怪,继承了老太爷的怪脾性而不愿入宫。今天,怎么兴起考进士的兴来了?其实你根本无须这么做,索氏一族本是皇室脉,论身份,你合该个亲王府的贝勒哩!”当在今年的进士及第中见到昊霆的名字,他还真有些不相信,一时还以为是同姓名,想不到真是他!

    果然是索氏一族,一举即中状元!

    “回皇上的话,进士及第只是臣想向皇上要件您身旁珍宝的必要手段。”昊霆轻轻一笑,目光中有着难掩的坚毅。

    从前考秀才、举人,全是一时有趣、闹着玩的,怎么想不到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也因如此他才能在短时间内一举及第;这,全只为了一个目的!

    “哦?说来听听,什么珍宝?”手段吗?真是敢说,可是他欣赏!

    “若兰格格。”昊霆缓道。

    所有一切只为若兰!

    那时当八抬大轿将她带走时,他心里早有打算;不,早在他发现自己的心无意间让那小家伙给偷去时,就有了打算。

    索氏一族的确是皇室分支,而皇上也一直希望他们回归正统,但他并不是因此而有自信得到若兰;在那时,他就下决心要夺状元魁来迎娶她这刁钻的格格。

    她为身份血统所困,但他不;他的确也有身份、有血统,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只以皇族的身份来夺得她并不够,要夺得如此聪颖难得的佳人非得有过人之处!

    而今,他来要回他的女人了。

    一听见若兰的名字,皇上愉悦的脸色骤变。

    “你就是那破了若兰处子身的男人!?”他倏地从座上站起,直指着昊霆,脸色顿时铁青。这就是害得若兰失魂丧魄的人吗?

    昊霆看着皇上骤变的怒容,心知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相信若兰绝不会在将身心交付他之后还下嫁他人,而这其中必定有一番争斗,但他相信她绝对有能力守住自己。

    他要的女人,绝不是只外表好看的女子!

    “回皇上话,那男人的确是臣。”他沉缓回话,竟无一丝惧意。

    “你好大胆子!”

    “臣的确胆识不小,但臣敢于如此,也是基于晓得圣上是一代明君,绝不以儿女私情之事任意加罪;而臣的确不负若兰格格。”昊霆依然一派恭敬而不失从容。

    “圣上说的不错,索氏一族的确怪,总不愿回归正统,但臣今日愿以状元身份入宫全只为了若兰格格一人。还望圣上赐臣此一珍宝,臣必惜之有加。”

    皇上听了这一席话,真有些哭笑不得。昊霆先是褒,之后又以之为由来向他讨人;他若是真以此事加罪状元,那岂不正以儿女私情之罪加诸于人,马上推翻了“明君”两字?

    历来,所有的皇帝最在意不过后世史册的评价,他自是同样在意!此事,若上了史册,史家又该如何添上这一笔?加罪新科状元只为家事?这仿佛太过可笑!之于若兰,也只留得不贞之名!

    再者,以若兰半年前的态度看来,这两个小辈根本是互有情爱。

    他是不晓得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若兰像换了个人似,但唯今能医得好若兰的,恐怕也就只他索昊霆一人吧!心病之葯呀!

    可是

    “朕看你下得一手好棋呀!”才能布局如此清楚有计。

    手段,这个索家小辈,原来打一开始每句话都有意涵,他的确是在同他这皇帝耍手段哩!他智谋还高得真让人生气,可也教人激赏!

    好个若兰,真有本事让这等男子为她甘心冒身家性命犯上;好个索昊霆,真有本事得他的心!

    “小时候学过一些,不敢称好。”昊霆依然自若。

    “朕这些年来下棋直苦无对手,你就同朕一比高下;你胜,珍宝就归你,但你若输棋,就休怪朕无情。”

    “那臣先告罪,此棋必不相让。”

    皇上看着昊霆,愈瞧是益发中意这个准女婿。

    “王有德,备棋盘!”

    别忘了你是我的人;记着,你的身、心都属于我

    若兰睁开眼,天还灰蒙蒙的。

    已不知多少回,总梦见那日离去时昊霆所说的话

    她坐起身,房内溢着这几日水云摘折来的水仙花香味,她静巧无声地四下望了望,出乎意料的竟没见到任何人;自从那日她做出了震吓了所有人的举动后,皇阿玛总派了一堆人日夜地守候着她,将她紧密围绕,没半分空间。

    今晨,竟是完全的静悄,一点儿声息也无。

    若兰跟了鞋下床,缓缓走向门畔,很静、很静地往门外的回廊细听、细望真的,一个人也没有,馨兰阁仿佛遗世般地静寂。

    她走回房内,拿起了水云插在瓷瓶里的水仙,细闻它的芳香;然后,她靠着桌坐了下来,等着、等着,无表情地等着。

    天,仿佛愈来愈亮了,满院,还是寂静的。

    真的没人了吗?

    缓缓的,一道温暖的液体滑过她苍白的颊畔,一滴滴汇聚成流,一滴滴将她前襟濡湿。

    真的吗?

    那么她可以不再压抑了吗?

    若兰轻眨眼睫,滚烫的泪珠子不再缓流,而是如春雪初化的河流,开始激烈地奔流,翻滚夹带着无尽的忧伤。

    别再有人了,别再有人出现了吧!她真不晓得自己能再强自忍着,不言、不语、不流泪多少日子!

    她倔着表现得像个无生命的娃娃,是为了使皇阿玛相信她真痴了,别再拿指婚之事相逼;可她身旁总充满着殷殷注视的人,让她毫无发泄、喘息的空间。如此不言不语是完全反了她的性子,是花了多少时间苦忍伤痛才得的啊!

    她以为已经历过最痛,而痛会沉静、会随时光消逝,终至有一天她可以在开口说话时,泪水不会先而冲出、啜泣不会先而溢出。

    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痛苦没有一日不随身,甚至日深一日。有时,她以为自己要为这深沉的苦痛而窒息;但她并未真正窒息,只是不停沉陷在无尽的相思苦痛之中。

    甚至,她发现了一种奇异的自我惩罚、折磨方式

    每天,她拿出与昊霆相处的一个日子来回想。

    先从他在荒庙救了自己开始,细想当时他身旁的景物、他的穿着、他的表情、他的动作、然后才想他说的话从每一个小细节去回想,任何一点小事都不能错过。开始时的确不容易,每个景象都跳得好快,但慢慢的,她让每个影像不断在脑中重复,把任一点细微处都努力挖掘。

    久了,就好似每日都同他相处在一起般,短暂的相处竟不可思议地足够一辈子回忆,足够一辈子玩味。

    只要每天慢慢回想,不脑旗,要慢

    把一天当一月,那昊霆就会永远伴在她身旁了。

    那么,她或许是十分幸福的,至少这辈子她有幸遇上昊霆,才能拥有这些足够一生回想的点滴记忆

    那此时她为何还要哭?为何还如此泪流不止?为何心还是好疼?

    那一定是她太幸福了,据说幸福过度也会感到不安及心疼,对吧?她可以这么告诉自己,是吧?

    在没人时,就请让她多幸福一会儿吧!

    若兰捉紧了水仙,伏在案上开始放声地哭,不再自抑。

    “你不像他们所形容的没任何知觉嘛!还是,我又遇上了一个拥有相同面容的女子?”一个沉缓的男声在静寂的房内响起。“看来,我得好好确认。”昊霆附在若兰耳际带着邪气笑意轻道。

    那一盘棋,他自是没输的道理;现在,这珍宝是归他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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