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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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娘!”踏进自己居处正问的戴皓惊讶的说:“您怎么来了?”

    “杉才怎么样了?”福晋显然认为自己为何在此,根本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从芳儿那追听到消息后,马上就赶来这里等你,都快急死了。”

    “都是孩儿不好,请额娘恕饼,是孩儿证额娘掂心受听了。”

    “哎呀,戴皓,”福晋已失去平日一贯的气沉神定,干脆紧扣住他的双臂说:“我在问你杉才怎么样了啊,你怎么答非所问呢?是不是你也受了伤?所以头。才不怎么清醒?但芳儿跟我说受重伤的只有杉才一人啊,怎么--”

    “额娘,”载皓连忙反过来扶住母现,先讧她坐到椅子上,然后说:“额娘您冷静一点,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您瞧,我不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吗?”

    埃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端详过儿子后,总算松了口气道:“今儿个清晨你回城里来之后,也没想到你阿玛和我可能会操心吗?竟然连府里都不回来转一下,就一直待在诊所里,只差人来叫小兰过去,若不是湘青体贴细心,懂得让芳儿回来通报我一声,我们更不晓得要急成什么模样了。”

    “额娘,”载皓劝慰着频频拭泪的母亲,也一迭声的道歉。“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对,但救人如救火,杉才的伤势又是那么的严重,当时我一心只想着定要将他救回来,否则往后将无面目可见福伯一家人,疏忽之处,还请额娘宽宥。”

    这时福晋总算也比较平静下来了,便示意载皓先坐下来再说。

    “福婶呢?”

    “芳儿本来一直陪我在这里等的,后来她实在放心不下女婿,便又赶到诊所去了,怎么?你没碰到她吗?”见载皓摇头,福晋便推测道:“那大概是在半途错开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杉才怎么样了呢?”

    载皓至此才露出自进屋后的第一抹笑容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关浩说那些伤口虽然都又深又长,十分吓人,所幸也均未伤及内藏筋骨,再加上我们连夜赶路,把他送了回来,终于得以及时挽回他这条宝贵的性命。”

    “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额娘,您真该谢的是您那位女婿,”杉才没事,载皓的心情整个放松,也才又有了说笑的兴致。“他那一手“缝功”真不是盖的,虽然“材料”不同,但我看他的功夫恐怕并不逊于湘青。”

    “你真是口无遮拦,绣花是件美事,但关浩他们那种动刀动剪的什么外国医术,可是能不用,最好别用的生死大事,两者怎么好拿来类比,简直就是不伦不类。”福晋忍不住笑斥道。

    其实载皓本就为了要逗母亲开心,如今见她终于听忧为喜,自己的眉宇也才跟着舒展开来。“是,额娘纠正的是,有关浩照应着,我相信杉才的伤,一定能比谁都复原得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杉才的生命无虞,福晋也就有暇关心起更多的事来。“听说你们是在雪地扎营时遇袭,但你们不是原定在昨夜里便要赶回来的吗?怎么又会在外头露宿呢?就算脚程慢了,也该找家干净的客栈过夜才是啊。”

    载皓本来一向主张不把外头的事带回到家里来,更极度避提任何可能会让母亲为他操心的事,可是今日情况特殊,他知道若不说个明白,恐怕母亲反而会一直挂念,于是就把他们昨天傍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说给母亲听。

    “鸿良、鸿善回来了没?”载皓突然想起了一些在杉才接受急救时,他都无瑕颀及的事。“还有帮着我送小三子回来的那个小兄弟呢?他跟小三子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甚至也算是小三子的救命恩人之一,昨天夜里我因小成小三子安危,不得不喊他做东做西的,根本没得主好好的谢他,现在他人呢?”

    “鸿良他们早跟你请你阿玛派去的人回来了,这两个兄弟也真是胡涂,听说他们一觉醒来只知不见了你们,还不晓得自己是在野地里呢。”

    “那也难怪,我猜问题一定出在那两个与他们在溪边说笑的女孩身上,说不定当时她们曾暗地里给鸿良、鸿善兄弟吃了什么,或喝了什么;我亦晓得就那样扔下他们,可能会有点危险,但事发突然,实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回来了就好,细节我改口再找他们来问个清楚。”

    回答完他第一个问题后,福晋便继续答第二个说:“至于那孩子,”她指一指左手追道:“我让他到左侧间去睡了。”

    “他睡着了?”

    “不然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是铁打的啊?动不动就连续熬上三天三夜不睡,”福晋乘机数落道:“也不晓得少年该多惜些福,若来身子才能够硬朗,没听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是,额娘教训的是,今晚我一定好好的睡一觉,这样行了吧?”

    “光一晚听话有什么用?不过你若肯乖乖睡上一场觉,也算是给足我面子了。”

    “额娘”载皓知道在这一方面,他是怎么说也说不赢母亲的,只得露出苦笑讨饶。

    “这个小男孩倒长得挺眉清目秀的,”所幸福晋也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马上就再言归正传的说:“早先你叫芳儿带他回来时,也没交代清楚,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帮衬着你运送杉才回来的普通小伙子,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连我都该好好谢谢他了。”

    “他没跟您们详述过程吗?”

    埃晋想了一想,十分肯定的摇头道:“没有,就只是默默站在我们身旁,除非我问他,否则连一句话也无,这么说来,还是个功成不居的谦逊孩子哩。”

    “那额娘问了他些什么?”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碰上,杉才又是怎么受的重伤等等。”

    “名字;”载皓拍一下额头说:“我真是胡涂,差他做那么多事,却连这最基本的事都忘了问,额娘,他叫什么名字?”

    埃晋瞪大了眼睛,仿佛也不敢相倍这素来以精明干练闻名的儿子,也会有如此失仪的一面。“他的名字十分典雅,叫做贺朝雨,一早的雨,说是因为母亲在一个落着微雨的清晨生下他,所以父亲就帮他取了这个名字。”

    “朝雨,”载皓咀嚼了一下后说:“好像稍嫌阴柔了些,不过他的胆识倒是挺惊人的。”

    “他说他是江南人氏,家中人口简单,平素只有他与父母三人,半年前随姐夫移居檀香山的姐姐产子,力邀爹娘过去住段时日,并着看外孙,结果他们过去后不但挺能适应,似乎还过得相当愉快的样子,甚至要他等天气回暖后,也过去住一阵子,他考虑了几天之后,便决定遵照父母的意思去做,不过在去国之前,想先看遍祖国美景,加上他又喜爱书书,所以才会一个人登上云岭写生,谁知会那么巧的碰上有人想狙杀你们,他就帮着你护送杉才回来了。”

    “就这些?他就只说这些?”载皓摇了摇头道:“额娘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谦逊的人,根据他自己的说法,简直就是舍弃了最重要的一段波说嘛;记得在下山时我曾经问他,怎么会那么凑巧于千钧一发之际进帐幕里来,他说是因为在写生完毕后收抬东西时,无意中听到了那三名义和团余虚的对话,所以就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还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哪里来的勇气,本来他只想割开帐布,偷溜进去通知我一声,想不到最后竟然退杀了人,着得出来那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因为在提到那件事时,他甚至全身剧颤到连声音都跟着走调。”

    “等他醒来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谢他。”福晋由衷的说:“对了,你一定什么都还没吃吧?我晚膳也还没用,就叫他们开在你这里好了,咱们娘儿俩也艰得有这种单独用餐的机会,就让我陪你喝几杯压惊酒。”

    载皓委实也饿了、疲了,能不再出房门去,就在这儿吃是最好,但他的眼光却突然瞄到左侧间,随即改变了主意道:“不,额娘挂了一天心,想必也累,还是回香晋斋去开膳方便,我陪您回去用过餐后,再回来休息即可。”

    埃晋慈祥的看了载皓一眼说:“你是怕吵到朝雨那个孩子吧?有时面对你的善良周到,连额娘都不晓得是该要免得骄傲或心疼才好。”

    载皓没有否认,但也不肯正面承认,只面带微笑的扶起福晋说:“我们走吧,额娘,我是真的快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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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尘听着他们母子俩走出屋外,脚步声去渐远后,心下一松,这才敢翻身坐起。想不到这一场觉竟睡到了天黑,不过她早在载皓向他母亲禀告手下的情况时,便已经醒了过来,他其文是不必为了怕吵醒她而改变用餐地点的。可是她又迫切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好让地想清楚一些事、也决定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她没有跟载皓撒谎,当时她的确只是想偷溜进去推醒他,告诉他有人想狙杀他们,哪里知道那三名拳匪的动作会那么快,一下子就杀进了帐里,不但载皓他们措手不及,连自己自己她盯着自己一只向来只拿笔,只画画的手掌看,犹不敢相信“它们”已沾过一条生命的血腥,无论那个人是好是坏,他又是不是为非作歹的拳匪,终究是一倏活生生的人命啊;

    可是如果昨夜她没有出手,那么现在失去生命的人,便是载皓了。

    载皓。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插手相救的“狗官”竟是当今备受宠信之和亲王奕桢的次子,也是本身声誉日隆,几乎可称之为目前清廷仅剩的几名可用之材中,文武双全的头号猛将,武卫中军统领兼练兵处首要人物之一的载皓。

    天啊;邑尘把脸埋进了掌中,在心底哀喊道:他竟是载皓;他竟然会是载皓。地做了什么?竟然在因缘际含之下、阴错阳差之间救了非但对革命大业无益,甚至澴可能是清营内首号威胁的载皓。

    因在庚子之乱及后来与八国联军代表签订合约的过程中表现出色,进而得到朝廷倚重及拔升的载皓,近年来的声望,其可以“名重天下”来形容。

    尤有甚者,因之他少年有成,家世显赫,而且至今犹单身未娶,更不知是多少家有名媛淑女者的皇亲贵族或高官富贾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人选。

    邑尘记得去年在学堂时,就曾有一位兄长加入新军的同学,听述给大伙儿听,说:“我哥说那天统领到练兵处去展现马术与箭技时,哇;简直是轰动到极点;别说是那一身技艺超凡了,俊俏的长相啊,更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听说他斜耸的眉如剑,蛙眼明亮澄澈,鼻梁端秀梃直,双唇薄而有劲,总之他整个外形呵,都散发出一股难言的、脱尘绝俗的气息,还外带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潇洒韵味。”

    听得许多位同学一脸向往,双眸陶醉,她也记得当时除了她不予置评,静坐一旁外,好像只剩下徐百香比较冷静的说:“是哦,我看再描述下去,他都快成为神话中的人物了,也幸好亲眼见到他的,只是孙小茹的哥哥,换做是你们遗一群娘子军啊,不马上全体拜倒在他的马蹄下才怪,光是用耳朵听,都已经如此难以自持了,如果用眼睛看,那还得了,说不定戟皓那位贝勒爷,还会被你们热情的眼神给炙融掉呢。”

    回想起当日的嬉笑嗔骂听,今日的邑尘却只有苦笑的份,当时徐百香会那么快人快语,大家会笑得那么坦然轻松,全是因为她们的确都没有真正的看过载皓的关系吧。

    如果她们也像她一样,不但亲眼着见了他,而且还见识到他在险境中的镇静,俱无虚发的两节,对手下的诚挚关爱,以及刚才他母亲没说错,也没夸张的善良周到,那她们对他的崇拜,一定会更深厚、更激烈吧?

    她们的反应至少不会像她此刻的感受这么复杂:掺杂着传言果然都是事实的震惊,发现他魅力之所在的怔忡,目睹他对部片照拂的感动,及时插手挽回他一命的庆幸,以及体认他必成推展革命事业大患的恐催。

    是的,就是恐惧,那几乎是在得知他是载皓后的种种反应中,最深刻的一份感受。

    所以她才会一直任由他们误会自己只是个“小兄弟”、“小男孩”才会揉和了某些事实,再捏造出虚假的身世来,如果插手救他的行为是项错误的决定,是会为革命带来无穷后患的动作,那么她就得患办法改正、或至少弥补些许这项错误。

    凑巧她刚离开了学堂,眼前正好有一段空档可供应用,至于该如何做?邑尘倚墙合眼,重重的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得好好的想一想,真的必须好好的想一想angelibrary

    “朝雨,今天下午小三子就可比回家了,福伯昨天还特地拜托我让你待在府里,说小三子想亲自过来跟你道谢,所以我看你今儿个不必跟我到练兵处去了。”

    本来已经做好出门准备的她不禁一愣道:“那怎么可以?没我跟着,贝勒爷您换装漱洗等等的琐事,该由谁来照应?”

    自从意外救了载皓一命后,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载皓饱睡一免醒来的隔天清晨,赫然发现朝雨不但已把他所有的盥洗用具全都准备好了,而且送在服侍他更衣之后,对他做了个颇令他诧异的要求。

    “你说什么?”载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朝雨想求贝勒爷让我待在您的身旁充当小厮,早上您还没醒过来之前,我已经问过福婶了,她说杉才兄一直是您的贴身侍从,现在他身受重伤,没有办法再服侍您,我想自己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只要我努力的学,相信很快的也就能多多少少替代他的工作,好歹也算是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载皓听得更加迷糊了。“你有什么罪好折?救了我和杉才,本身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她一迳低着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若是我的身手再俐落一点,那老拳匪也不至于还有力气重伤杉才兄了,更何况他那一刀虽没杀中了您,却使得杉才兄差点去了性命,对于他,我实在有着很深的歉意,都是因为我,才让那名拳匪砍伤了他。”

    “这哪里能够怪你?”载皓听明白后,不禁失笑道:“一半也是因为他护我心切冲了过来,才会不巧挨上了那名拳匪的最后一刀。”

    “可是要不是我--”

    “况且若没有你那一手急救功夫,及时帮他止住了血的话,就算后来我们路赶得再怎么急,恐怕也还是救不回他那条小命,总而言之,你不但是我的,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什么将功折罪的想法,都别再提了,如果能够趁早忘掉,那就更好。”

    “但他受伤这段期间,贝勒爷您的生活起居、日常琐事怎么--”

    载皓潇洒的挥一挥手,再度打断他的话头说:“其实自从杉才娶了小兰之后,只要是回府的日子,我便不准他再过来这里与我同进同出了,反正府内奴仆如云,暂时从别处借调一、两名小厮过来我这儿服侍不难,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临时借调的,又哪里比得上专门服侍的人来得顺意妥当呢?贝勒爷,我便与您实说了吧,我家人口虽简单,现在姐夫在檀香山的农牧畜业做得好像也还不错,但其实说穿了,都只是勉强得以自给自足而已,所以我虽有心游遍大江南北,把咱们国家的大好山河全画下来,但苦于荷包羞涩,只好缩短旅程,勉为其难的答应爹爹出国去,到那我根本没啥兴趣的“番邦”过活,”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以着充满期待的闪亮眸子向我皓乞求。“但如果您肯收留我,那我就有另一条生路可走了。”

    “此话怎讲?”

    “我说出来,您可别被我的坦白给吓着,更别怪我唯利是口喔。”

    载皓见他说的趣致,不禁笑道:“你倒是先说说着啊。”

    “是,如果您能答应让我留在府内当您的贴身小厮,那至少我的吃住便不成问题,加上您威名显赫,不乏外出的机会,我也就可以趁着与您出外之便,将各式景物草描下来,做为日后布局作画时的基础,贝勒爷,只要有一处得以栖身,有三餐得以温饱,让我可以听纹留在自己的国家里,那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学、去做。”由于她的确有非留在载皓身旁不可的理由,所以此刻的急切表佰和恳求的口气,便愈掠得逼页。

    书画,把大好的山河留在主纸上,载皓的心突然飘回到三年前某个如梦似幻的夜里,那个与自己虽缺乏一面之缘,却对作画显然也有着高度热情的人,以及那位口齿伶俐、清秀动人的侍女;俯望着朝雨热切的面庞,载皓的心湖蓦然一阵晃荡,怎么他的相貌竟与记忆中的故人有着七分的相像?

    但那必定只是自己的幻想吧,载皓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荒谬,可是邑尘看在眼里,却以为他已经否绝了自己的要求,连忙急道:“贝勒爷;我求求您成全我这小小的、卑微的心愿,我一定会努力--”

    “好吧,你就留下来。”

    乍然得到应允,邑尘却又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表情倒把载皓给逗笑了。“怎么?不会是我答应之后,换你要反悔了吧?”

    “不,不,不反悔,永远都不会反悔,”邑尘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的想要跪下去叩恩说:“我--不,是小的谢过贝勒爷,谢谢贝勒爷。”

    “行了,”载皓笑着扶起他道:“以后要忙、要累的人可是你,让救命恩人反过来服侍我,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邑尘的手臂被他一扶,竟彷如被电触到似的猛然躲开,双颊也火辣辣的热烫起来,一时之间,倒着傻了我皓。

    “朝雨,你怎么”

    “小的该死,”邑尘拚命掩饰方才的失悠道:“小的理应行此大礼,却被您一把扶起,觉得有逾本分,所以才会”

    “原本如此,”虽然仍有些孤疑,但载皓总算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心想:小男孩嘛,这两天饱受为吓,难免精神紧张,加上他又是头一次为人当差,脸皮亦不免薄了些。“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准你留在我身旁。”

    “什么条件?”深怕再着着他的话,自己的脸会更红,甚至露出马脚来,所以这会儿邑廑便连头都不敢抬了。“贝勒爷话说。”

    “就是你虽名为我的小厮,实际上我却想交你这个挺有意思的孩子做做小朋友,所以呢,第一步,”他竖起食指来叮咛:“以后在我面前,别“小的”、“小的”甚至“奴才”个不停,朋友既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你就直接说“我”即可,好吗?”

    迎上载皓温和的眼神,邑尘终于不由自主的轻点了一下头。“好,贝勒爷。”

    从那一天开始,便连邑尘也不得不把自己当成了“朝雨”看,努力忘掉局于“邑廑”的女性种种,彻底的从“她”转变成“他”

    “那些事情就算一天没你,我也还应付得来,你就甭为我操心了,等着小三子来向你谢过救命之恩要紧。”

    朝雨听然嗽起了小嘴道:“原来我这么无关紧要啊,有没有我跟在身旁,您都一样,说不定还觉得更加自在哩。”

    望着小厮微嘟的小嘴,载皓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想捏捏他的鼻尖取笑他一番麻,却又因想起了朝雨对于跟他人肢体接触的事,向来极端忌讳和排斥,进而打消了那个念头,他也搞不清楚这个小男孩为何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忌,不过也由于他的勤快贴心,使得近来自己的生活起居的确舒适许多,所以那些无伤大雅的生活习性,载皓便也抱着尊重的心情,一迳由着他去坚持。

    “朝雨,瞧你这小心眼儿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你是个姑娘家哩,连这种小事也能引发出你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我”朝雨面孔迅速泛红,话语也为之一窒。

    “接着啊又一定是面河邡赤,”载皓面带纵容疼爱的表情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朝雨怕自己多说多错,干脆专心的为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今天特地换上朝服,是要进宫里去吗?”平常他到练兵处去,都只是一袭可撩可卷的简单袍服。

    载皓微仰着头,让朝雨帮忙扣好披肩的钮索说:“嗯,赴练兵处之前,我得先上朝去,最近南方上海有件事闹得凶,朝廷想跟大臣们合计一下,看着该怎么办才妥当。”

    “什么事?需要如此谨慎?”朝雨佯装随意问起的样子,听身去拿载皓的一些佩件,这一侧身,便也略着了载皓微向上挑的剑眉,似乎在疑惑着他为何会对此话题产生兴趣一样。

    不过他还是应答道:“就是朝廷想从上海租界引渡两名企图以不当言论煽惑人心的造反分子回来,但租界那边却硬是不允,实在是教人有些心烦。”

    “既然是租界里的事,就让租界的衙门去办好了,咱们近插什么手哩?”

    一听他用“衙门”两字形容合审单位,载皓反倒笑了起来,用语如此“古旧”思想应该也就不至于前进到哪里去吧。

    “问题是其中一个人的著作充满着所谓的“革命”思想,极容易挑功那些意志不坚的人,让他们群起造反的念头。”

    “真有这种事?”朝雨佯装吃听道:“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啊?造反是要砍头的呀;”

    “会想要参与革命的人呵,听说早就都已经不怕砍头了,你打从南方来,怎么会对这类想法一无所闻?”

    “我爹才不准我听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朝雨流利的麻答:“我可是贺家的狩生子,不能被砍头的。”

    “没有”载皓沉吟了一下,眼神表情都是复杂的。“最好。”

    “贝勒爷,您的香囊。”

    载皓暂阻了朝雨要帮他偑戴的动作,迳自从他手中抬捡起那个不及半个巴掌大的白玉香囊端详道:“前几天戴的那个镀金葫芦呢?”

    “我嫌它重了些,而且跟您今日的朝服颜色相近,载起来不够显眼,最重要的是我昨天新起用了一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另一个香囊来装填,您问问着,看喜不喜欢这个新香味。”

    载皓将那个盒面饰接空菊花双雀纹的扁圆形玉盒凑近鼻端一闻,马上赞道:“真香,悠悠远远的气息,既不浓且不艳,像透了”他偏头想了半晌,然后带着八分肯定说:“梅花的香味。”

    朝雨拍手大乐道:“贝勒爷您好厉害喔,这个配方所调制出来的,就是梅花香,连你来闻都觉得像,那我这半个月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载皓望着他因兴奋而微红的双颊,以及眼中佻达的光彩,配上白皙光滑的肌肤,心神不禁一阵摇晃,连忙暗喝一声:荒谬,并努力凝聚心思问道:“这帖香需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来调配?怎么这么麻烦啊?”

    “不是啦,是把所有的材料碾成细末,再以炼蜜调合,做成合香之后,还必须用瓷盒盛装,埋在地中半个月,然后方可以取出来使用;所以打从半个月前我把瓷盒埋进地里之后,便天天惦着,怕起出来时香味会不对,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失败。”

    载皓笑道:“我猜这玉盒上下加饰的穗子,八成也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说杰作不敢当,”朝雨皱一皱鼻子,调皮的说:“只是我在整理您的衣物饰品时,发现这些香囊原先的盘结穗子等,都因久置而褪色或甚至断裂了,所以便向小兰姐要来一些丝线重新修饰过,您瞧这白玉香囊上穗用盘长结加上珊瑚扁珠,下穗则在对称的扁珠后编成菊花结、钮扣结,底下再垂成流苏,是不是整个立即光鲜亮丽起来,更加令人爱不释手啊。”

    她看着载皓手中的玉盒,得意于自己的巧手妙艺,浑然不知载皓的眼光则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打从一个多月前答应让朝雨成为自己的贴身小厮起,载皓发觉自己的心便一日紊乱过一日,只因为朝雨一日比一日更得他欢快。

    本来依他过去与小三子的投契,或依朝雨细心体贴、勤劳忠厚的态度,兼将他服侍得无微不至来说,他对这名小厮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对他的倚重一日重过一日,对他的欣赏一日多过一日,应该都是极为自然的结果,绝不该反将他惹得心头大乱才是。

    一切只因为载皓竟一日比一日清楚的发现朝雨不同于一般的“男孩”而他对朝雨的感情也不同于他对其他手下的单纯,这个发现对于三十多年来,感情世界都未曾掀起惊滔骇浪的载皓而言,其震撼之大,绝不下于青天霹雳,难道说他多年来的古井无波,只缘于“喜好特殊”甚至是“癖性怪异”吗?

    不;载皓绝不愿相信自己是有“那种”癖好的人,或许一切只缘于朝雨的心思太细腻,外形太秀丽,个性也大可人了。

    不但小厮的粗活他样样上手,带他出外时,骑马、射箭、抡刀、舞剑无一不精,连缝衣补缀、编结焚香这些事,他也项项使得。

    他喜欢朝雨,或许正因为他俱现了自身心头长久以来所怀抱、憧憬的一个完美形象,一个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的期待,永远都难以在这世上寻获的听缈空影。

    但朝雨却使得过去所有的幻想,全部转化为事实,他亦刚亦柔、能文能武、时而沉稳如海、时而飘逸如风,他几几乎乎已吻合了自己一切的理想,只除了一项--他竟是个男人。

    他本来就是个男人,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是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莫名的、暧昧的、模糊的情愫。

    载皓何尝不曾想过那也许都只是自己一时的恍惚,长长久以来,精神压力过重的结果;对,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总算才稍减沉重,略为轻松起来,对,一定是这样,并非我不正常。

    “贝勒爷,时候不早,您想上朝的话,就该动身了,来,我将这帖“春消息”

    傍您配上。”

    朝雨的清脆嗓音将沉浸于冥想中的他给唤了回来。“你说这帖香叫什么?”

    “叫做“春消息”啊,配方甚至被作成一首七言绝句,以便大家背诵呢。”

    朝雨细心的帮他把香囊系配在腰间。

    “真有这么回事?你背来给我听听。”

    “人人尽道是江梅,半两丁香一回茴,更用甘松苓半两,麝香一分是良媒:很容易记吧,丁香、甘松、苓苓香各半两,加上茴香一两、麝香一分,就这么简单。”

    载皓扶了扶翎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交给他一柄听匙。

    “这是”朝雨接过来之后,不解的问。

    “西边间立柜里一个檀木箱的竹匙,里头全是些我珍藏的玉石物件,你有空就帮我整理一下,我发现自你来后,我好像就多了许多奇珍异宝似的,看着你今天又可以找出哪些宝物来。”

    “是,贝勒爷。”

    载皓踏出门槛,本已经要走下石阶了,突然又转身对朝雨说:“对了,今晚你不必等门,觉得困时,就先上床去休息吧。”

    “那怎么成?如果我上床去,一定得将门给闩上,那您回来时,谁给您开门呢?”

    “我今晚也许就不回来了。”

    “您要到哪里去?”朝雨急道。

    “新建陆军哀的几位军官老早就想到花丛里去逛逛了,是我一直拖搪着,我看就趁今晚带他们过去一游,也免得我耳根老是不得清静。”

    “花丛?”朝雨狐疑着。“晚上哪儿垃有花可看啊?”然后他一脸好奇兼雀跃道:“如果有,那一定很稀奇,贝勒爷,您也带我去看好不好?我保证绝不打搅到你们。”

    载皓闻言不禁苦笑道:“朝雨,那种花是你这年纪赏不得的。”

    “您少唬我,哪有花是人宜不得的。”他鼓起腮帮子不服气的说。

    载皓见他一脸的稚气,方才那些紊乱的情绪刹那间仿佛得到了些许舒解,朝雨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啊;于是他朗声大笑,并揉了一下朝雨的头道:“有啊,八大胡同里的花,就是你赏不得的。”

    等朝雨回过神时,载皓早已步下石阶走远了。“贝勒爷;贝勒爷;不可以,您不可以--”

    载皓哪里还听得见呢?于是朝雨气得一跺脚,也不晓得自己心中为何会突然泛酸起来,只得咬紧下层默默唭道:“载皓,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什么机会去跟载皓表明心声呢?更进一步的说“她”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载皓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朝雨望着已不见载皓身影的庭院,徒然的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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