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最新章节!

    在荒凉昏暗的树林里,你可曾遇见,一个歌者在歌唱他的爱情和苦闷?他的微笑,他的泪痕,还有那充满烦忧的温顺眼神,你可曾遇见?——

    普希金歌者

    第二天孙嘉遇直接送我去学校。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车内一片静寂。我把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对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事后他发现我是第一次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并不见得是惊喜。一直到临睡前,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闷头抽了几支烟。

    彭维维总说我纯洁,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毕业后在国内酒店混了两年,每天出入的地方,见识到的人,也让我明白不少男女之间的事。

    我自觉长得还算过得去,所以追求者也不少,平时总刻意同他们保持着距离,偶尔出去吃顿饭已是极限。他们觉得我拘谨而傲气,我却明白,并非不解风情,而是没有遇到值得放肆的对象。

    如此珍视努力留下的第一次,只想在某天亲手交给一个心甘情愿的男人,可对方好像并不领情。

    这一刻我对着窗外笑出来,世上多的是这种荒唐的事。后视镜里看到的,依然是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究竟瞧上了我什么?

    孙嘉遇似乎看我一眼,我却懒得回头。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那座精致美丽的石头校门,没有任何变化,我却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女孩到女人的转变。

    “到了。”孙嘉遇提醒我。

    我什么也没有说,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又叫住我:“等等。”

    我停下来望着他。

    “赵玫,有句话,我必须说清楚。”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前方的路面。

    “你说。”

    他迟疑片刻,像是在组织措辞,话说得很慢:“你愿意跟着我呢,我不会亏待你,可我得告诉你,我不打算结婚,这辈子都不会。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就到此为止。”

    我觉得自尊心被沉重打击,沉默许久后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想你将来后悔。”他凑过来吻我的脸。

    我侧头避开,忍不住冷笑的欲望。要说为什么不早说?如今搞得跟良心发现似的,不就是怕被缠上吗?传说他们出来玩的,绝对不会碰处女,担心将来甩不掉,他居然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种事,郎有情妾有意,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若以为我会象某些女人一样,事前半推半就,事后再哭哭啼啼要求男人负责任,四处哭诉上当受骗,还真是看错了我。这种受害者的姿态,打死我也做不出来。

    我取出钱包翻了翻,里面只剩下二十多美金和一堆零钱。

    “有句话我也要说清楚。”我把整张的钞票甩在他脸上“孙先生,别以为你得手是因为你魅力无边,我还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乐意,否则你门儿都没有。”

    他瞪着我:“你想干嘛?”

    我索性抻开钱包,头朝下把所有的零碎纸币钢蹦儿都倒在他身上,

    这回轮到他愣住:“你他妈什么意思?”

    “辛苦钱,昨晚您辛苦了,少是少了点儿,千万甭嫌弃。”我拍上车门扬长而去。

    进了教室坐下,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怎么也止不住,或许因为一起颤抖的,还有我的心。要到这个时候,神经末梢才感受到难过,难怪我妈总说我反应迟钝,神经反射弧比别人都要长。

    我趴在课桌上,双眼发涩,浑身无力,对老师的声音充耳不闻。

    上完课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只好饿着肚子步行回去。刚走出校门没多远,便听到有车子在我身后鸣号。

    我回头,还是那辆黑色宝马,孙嘉遇坐在里面。

    我从鼻子里冷冷哼一声,象没看见,转身接着往前走。

    他的车子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上车吧,宝贝儿。”

    “谁告诉你我会上车?”我忍不住回他。

    他只是笑,悠闲地一下一下按着喇叭,那声音象足了军号,声声不息,半条街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我涨红面孔,不由地恼怒起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大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他故作无辜地睁大双眼“我想你了,行不行?”

    我顿时败下阵来,扭过脸不再说话。

    车子一起步,听到奇怪的哗哗声,回头寻找声源,却发现后窗被人砸了个窟窿,一大块塑料布堵在那儿挡风。

    “哎呀,怎么回事?”没来由地替他心疼,暂时忘了彼此间的龃龉。

    “进学校等你,把包忘车里了,结果搁那儿遭了小偷。”

    “活该!”我觉得特别解气。

    “赵玫,你别这么狠心成吗?”他伏在方向盘上,神色哀怨“你看看,我都没去修车,只顾着惦记着你,怕你没钱回不了家。看它份上,甭和我较劲了,我错了行吗?”

    我招架不住,自动举白旗投降。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男人发嗲。这人的确是武林高手,熟知对方的软肋,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杀手锏。女人都吃这一套,轻易就被破了功。

    我想来想去,忽然想哭,有沦陷谷底的感觉。你说我干吗要招惹这种人?彼此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我怎么斗得过他?

    “周末出来好不好?我带你去卡奇诺玩。”他边开车边问。

    我摇头:“周末要练琴。”这点自尊还有,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平时你干什么去了?”

    “我告诉过你,周末琴房半价。”

    “哦。”他暂时不出声了,过一会儿又开口,语气带着轻微的嘲谑“刚才在教室后面看你,语言课还那么认真,真是好学生。”

    我不搭理他,索性闭起眼睛。

    “赵玫,咱们商量个事儿成吧?”

    “我和你没得商量。”

    “别呀,你还没听见条件呢。”他把车停在路边,一五一十同我谈判“我和妮娜说好了,每周两次,你去她那儿练琴,代价是周末陪我出去,这个交易如何?”

    我几乎跳起来,妮娜就是他的房东老太太,真能被她指导,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怎么样?”他追着问。

    “你不是说,她的课程很贵?”我担心我单薄的钱包承受不起。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明知道我不会拒绝,还要做足姿态,我在心里呸了一声。可他仰起头笑的样子,牙齿颗颗雪白,黑眼睛里像要溅出水来,实在让人无法狠心。

    算了,我叹口气,认命了:“成交。”

    他似乎想凑过来亲我一下,看看我的脸色又识趣地退回去,发动车子上了大路。

    车速一起来,后窗塑料布“呼啦啦”的声音极度刺激着耳膜,孙嘉遇却恍如未闻。

    我回头瞄一眼,那块塑料布被气流顶出一个大包,从洞里直钻出去,象朵蘑菇云盖在车顶。我的天!

    对面经过一辆车,可以清楚看到司机因为惊奇张开的大嘴。

    再招摇一阵,前方终于响起了尖利的警笛声,一辆警车迎面开过来横在车前。

    “靠边停下!”那胖胖的警察摇摇摆摆走过来,却是一脸好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跑车也要撑把雨伞?”

    我暂时忘了自己的郁闷,差点儿笑昏过去,这位警察叔叔可真有创意!

    后来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安德烈听,他也笑个不停:“你们中国人真有制造冷笑话的天份。”

    安德烈说,他加入警察队伍的第一天,就遇到中国黑帮的当街火并。

    当时前方一辆沃尔沃拼命逃窜,一辆奔驰在车缝中辗转狂追,冲锋枪哒哒的点射声不绝于耳。

    被惊动的奥德萨市民围在路边品头论足,几辆警车也跟在沃尔沃和奔驰后面凑热闹,可是警车都是“拉达”终究跑不过奔驰和沃尔沃,很快就被甩得无影无踪。

    “我当时看傻了,以为好莱坞在拍警匪片,还拼命往前挤,子弹在身边嗖嗖地过都不觉得害怕。回到警局才明白死里逃生。”说起这段经历,即使过了这么久,安德烈还是心有余悸。

    “啊,你个白痴。”我取笑他。

    他不服气:“你经一回就明白了。”

    “我才不像你这么傻。”在他跟前我一向放肆,从不担心他生气。

    安德烈并不介意:“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你男朋友呢?”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孙嘉遇交往的事,我没有瞒着安德烈,他的失望虽然溢于言表,可是并没有因此疏远我。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和孙嘉遇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

    犹豫半天,我敷衍地说:“他有他的事,不喜欢女人缠着他。”

    安德烈耸耸肩,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真的爱他?”

    又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一生包容。如此复杂,我真的爱他?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让我笑出来;离开他身边,我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心脏一下紧一下松,一会冷一会热,处久了会得心脏病,至少他给我的,不是轻松温馨的爱。

    “玫,我为你担心,有很多事你都不明白。”安德烈明显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我非常不安:“安德烈,或许你对他有偏见。”

    “不是偏见,我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你现在最好想清楚。”

    “懒得想。”我感觉疲倦“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认真,不懂得如何对待男人。”

    “你的精明只用在我身上。”他终于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脸上是挂了相的愠怒。

    “对不起,安德烈。”

    是真的抱歉。我一直在欺负他,把他当垃圾桶倾泻情绪,他却毫无怨言。

    “对不起。”我再次低声下气地道歉,我欠每个人的。

    “算了。”他叹气“十点了,我送你回去。”

    在街道上我就看到家里的灯光,先吃了一惊,算算日子,便定下心来。

    彭维维外出旅行十几天,应该回来了。

    循着敲门声跑来开门的,果然是维维。她晒黑了许多,气色却很好,一头顺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光可鉴人,显然这一趟玩得很愉快。

    “哟,回来了!”她活泼地看看我身后“我在窗户里都看到了,是哪位男士有此荣幸,打动了你的芳心?”

    我像是做了亏心事,依旧不能和她长时间对视:“你别胡说,就一朋友。”

    她吃吃笑:“我又不是你妈,你紧张什么?不就是那只小蜜蜂吗?”

    我躲进浴室冲热水澡,自己给自己打了半天气:她和孙嘉遇已经分手了,我这么做实在不能算撬人墙角。觉得心理建设做得差不多了,才换上睡衣出来。

    维维正坐在沙发上吃苹果,拍拍身边的坐垫对我说:“过来过来,跟我汇报汇报,我不在家这几天,你都做了点儿什么?”

    这些天我心里七上八下,也没有人可讨个主意,一直堵得难受。犹豫半天,我问她:“维维,如果一个男的跟你说,他不想结婚,是什么意思?”

    她很敏感,看我一眼回答:“是小蜜蜂说的?那还跟他混什么?直接踹掉。”

    我低下头,感觉心如刀绞:“那意思是说,他想娶的,不是我?”

    “差不多。”维维咬着苹果直点头“男人坠入爱河,是三十秒之内的事,他们老把性冲动当作爱情。可是结婚啊,那是另外一回事。”

    “是不是男人和女人那什么了,对她的兴趣就会减淡?得一直抻着他才行?”

    “那也不一定。太难搞定的,几次上不了手,他可能就撤退了,又不是仙女,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忽然笑起来,拧着我的脸问“你今儿怎么了,尽问些奇怪的问题?真和小蜜蜂那什么了?”

    “去你的。”我脸红,着实白了她一眼“我和安德烈只是朋友。”

    也好,宁可她这样误会。我真是怕她,我一直无法忘记她眼睛里曾有过的煞气。

    日子在我的忐忑中过得不咸不淡,时光流逝,窗外依然是寒冷的冬季,维维继续着她花枝招展的生活,依旧会时常失踪三五天不见踪影,不过那辆车牌“ttt”打头的奔驰,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段时间我和孙嘉遇的关系也相当奇特,周二和周四的下午,他送我到妮娜的别墅,傍晚再接我回来。我也只有这两天下午和周末可以见到他。其他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电话打过去,经常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我异常彷徨,不明白别人的男友,是否也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找不到答案,我只能做埋头沙堆的鸵鸟,假装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幸好还有钢琴,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寄托在五十四个琴键中。

    妮娜平时是很温和的人,一旦谈到钢琴,就变得异常严格。对每一首练习曲的速度、音色和风格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我引以为傲的基本功被贬得一钱不值,头两次几乎坚持不下去,每次回城都是灰头土脸。终于有天对孙嘉遇说:“我不干了!”

    孙嘉遇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瞅你那点儿出息!只能捧不能踩,你以为你是伊丽莎白二世女皇陛下?”

    我低头不说话,眼泪一滴滴往下落,一直止不住。

    他慌了神又回头哄我:“好了好了,就算我说错话,你也用不着哭啊?”

    我扭过脸接着掉泪。

    这家伙居然拿把刀进来“你剥我的皮做成你家门垫踩着出气行了吧?”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尼娜端着盘子上来,招呼我们喝咖啡,还有她自己烤制的点心。那些咖啡器具都是纤薄细腻的英国骨瓷,看得出当年全盛时期的旧迹。

    聊天时我经常问一些很傻的问题,按照孙嘉遇的评价,都是隶属白痴级别的,妮娜却总是耐心作答。但她从来不谈自己。

    我想了许久,揣摩着也许经历过真正的沧桑巨变,尝遍世间辛酸苦辣,很多事,就变得欲说还休。

    我练琴的时候,孙嘉遇通常拿本书在一边看。

    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伸过脑袋看一眼,结果差点被震飞到九霄之外。他这样一个神鬼不吝的人,居然在看圣经。

    那么上帝有没有告诉他,什么是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什么是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我伸手盖在书上,连声感叹:“你怎么能看圣经呢?”

    “你觉得我应该看点儿什么?”听得出我话中的嘲讽,他合上书问。

    我想了半天才回答:“厚黑学或者泡妞秘籍什么的。”

    他捏着我的鼻子笑笑“这两样,我都可以著书收弟子,用得着别人教?”

    “嘿。”说他胖他还真喘上了,我不再理他,坐回去接着练琴。

    下午的阳光从纱帘缝隙射进来,细细的灰尘漂浮在空气里,让人有时间静止的错觉。

    我留恋这一刻的温馨,忘掉他所有的劣迹,觉得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坏。但他的手机铃声一响,所有的遐想都被打回原形。

    我听到他和尼娜说话,似乎是港口的货物出了事。

    告别时尼娜拥抱他,满心不安溢于言表:“一切小心,我的孩子。”

    他来不及送我回城,直接开到几十公里外的海港。一路上的沉默吓到了我,平时他可是开了闸门就合不拢口的人。

    他去了海关,我在港口外一家小咖啡馆等他,坐立不安。

    直到八点孙嘉遇才回来,脸上的气色非常难看。我点了汤和三明治,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出什么事?”我提心吊胆地问,印象里他永远是举重若轻的模样。

    “没事儿,两单货被罚没了。”他摸出烟点燃,看上去情绪基本已恢复正常。

    我松口气,一口喝尽杯中的水,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回城的路黑漆漆一片,不见一只路灯,只有道路中间的猫眼石,在车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模糊中忽然感觉车子开始走之字,我惊醒,非常诧异,因为孙嘉遇的技术一向很好,车开得相当平稳牢靠。

    “你是不是困了?”

    他没有回答,靠路边停车,伸手按下开关,车门咔哒一声全部落锁。

    “你要干嘛?”我茫然问。

    他从杂物屉中摸出一盒药,药盒上印着“atropine”

    我呆呆地看着他吃药,扣子大的白药片,没有水,他就那么干咽下去,药物刺激到咽喉,他伏下身呕吐。除了那片药,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atropine?阿托品?我忽然反应过来,去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开,厉声道:“别碰我!”

    我条件反射一般缩回手。

    他弯下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背对着我躬起身体,车厢里只能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吸气声。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时间象过了一世纪,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虚弱地对我笑笑“你别怕,是胃痉挛,一会儿就过去了。帮我给老钱打个电话。”

    我的手直哆嗦,连着拨错几次才算接通。

    他对着话筒说:“老钱你赶紧通知货主,这几天千万别从仓库提货,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再说。”

    老钱还在啰嗦,他已经扔下电话。下面的发作似乎更痛苦,他出了声,身不由己攥紧我的手,额头上全是汗。

    “喂!喂!小孙,你怎么了?”老钱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清楚楚传出来。

    到了这会儿,我反而镇定下来,拾起电话报上我们目前的位置。

    “知道了,我现在带车过去。你记得锁好车门,千万不要出来。”

    我想替他把座椅放平,孙嘉遇按住我的手“别!”他朝窗外使个眼色。

    我抬起头,全身血液几乎凝固。车外有可疑的人影在晃动,还有人趴在玻璃上往里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和老钱都强调车门落锁,这辆车实在太扎眼。

    想起附近常有车主被洗劫一空的传说,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安慰我“别怕,最多把现金都给他们。”

    我反问:“他们要是劫色呢?”

    孙嘉遇象是缓过劲来,又开始胡扯,:“那还用问?把你双手奉上,自己赶紧逃啊!”我气得直笑,他从来不肯好好说一句话。

    半小时后,老钱那辆白色的标致旅行轿车终于在视野中出现。

    他跳下车,用力拍打着我们的车窗。看到同行的还有三名高大剽悍的乌克兰人,我的心方才落回原处。

    “小孙你没事吧?出什么乱子?”看上去老钱也很紧张。

    “海关的老大换了,原来的投资全废了。”孙嘉遇已经换到后座上躺着,气息微弱,听得让人心疼。

    老钱恍然大悟:“我说呢,今天市场里到处都是税警和警察。”

    孙嘉遇一下坐起来:“坏了!莫非三家联手上演廉政风暴?”

    “不会这么衰吧?”

    “宁可信其有,这也不是第一次。马上跟他们说,所有仓库今晚全部转移。”

    “行行行!”老钱不停点头“我去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万一这回来真的,肯定是大动作。”

    我坐在旁边迷迷糊糊听着,心里直犯嘀咕:上帝啊,怎么这么象贩毒集团啊?

    打完电话,孙嘉遇又用俄语和那几个当地人嘀咕一会儿,回过头安排我:“赵玫,跟车先回去。”

    我惦记着他刚才的难过,死活不肯走:“我和你一起去。”

    他烦躁起来:“你甭给我添乱成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瞪着他,忍不住就哭了。自从认识他,我的眼泪多得象坏掉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而且说来就来。

    老钱过来打圆场,塞给我一把钥匙“别哭别哭,回我们那儿等着,小孙是心疼你,听话!”

    “老钱”孙嘉遇极其不满。

    “邱伟今天又不在,她去没关系。”老钱不让他说话,拉起他走了。

    我回到他们的住处,先是坐在客厅里等,往家里拨电话,维维照例不在。后半夜实在顶不住,走到楼上和衣躺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孙嘉遇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一头栽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

    我拉过被子盖他身上,摸他的脸,冰凉,手也凉得象冰块。我有点害怕,忍不住摇晃他“脱了衣服再睡,给你热碗粥?”

    他摇头,手脚麻利地褪掉外套,打着哈欠钻进被子,搂着我梦呓一样的说:“乖,别乱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不出五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人已睡熟。我却闭着眼躺了很久,再难入睡,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老钱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我把昨晚煮下的牛肉粥盛一碗端给他。

    他笑着说“行啊,玫玫,看不出你还这么贤惠。”

    他叫得如此肉麻亲热,我非常不适应。我忘不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只停在维维肩膀上的手。

    说起来老钱也曾是某大学的俄语讲师,言行举止却有一种说不上的猥琐,或许是我多心。

    我往旁边挪了挪,问他:“嘉遇的病,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一遇精神紧张或者情绪不好,他就颓了。话说回来,做我们这行的,就没几个肠胃正常的。”

    “怎么会这样?”我奇怪。

    “三餐不定时啊,姑娘。”老钱苦着脸说“早餐来不及,白天在海港吹一天冷风,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城,一天的饭都攒在晚上一顿解决,又老是提心吊胆的,不落下毛病才怪。”

    我听得心里揪着疼。这些事,孙嘉遇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平时只见他不把钱当回事,没想到这份钱挣起来如此艰难。

    他总是跟我说:你自己的功课都管不过来,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

    老钱瞥我一眼“小孙没跟你说?”

    我摇头:“他刚睡了。”

    老钱喝完粥,原来灰败的气色添了点油光,兴冲冲地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换了几个仓库。知道我们把货放哪儿了?”

    “我哪儿猜得到?”

    “知道你猜不到,没人猜得到。嘿,就在市消防队的车库里,塞点儿美金他们就把消防车开出来腾地方了。”他乐得合不拢嘴“你别说,那两次火警还挺值,居然拉上这个关系。”

    我没说话,专心听他一个人炫耀,可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所以才会急着讨好我。

    女人对不爱的男人,一向判断准确;遇到心仪的人,智商就自动归零。

    不过我也很疑惑,清关公司和货主之间,采用的是包柜包税的方式,货主按货柜数量交纳费用,清关公司帮助通关,如果货物被罚没,损失的也是货主,和清关公司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说出我的疑问,老钱嗤一声笑出来“你想得太简单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一个集装箱,通常值七八万美金,说没了就没了,货主不会善罢甘休。”

    他耐心对我解释,乌克兰过高的关税,已经把灰色清关逼成了进口商品的正常途径。如果认真清查,七公里市场的中国货,几乎都能找到逃税走私的证据。

    为了帮助货主逃税,清关公司一般采用低报货物数量、更改货物价格和名称的方式,这是不能见光的手段,所以通关后货主拿不到任何官方的清关单据。

    以前清关公司和货主的交接地点,通常在港口。因为出了海关,就不再是海关的管辖地盘,可从港口到仓库这段运输路程,却是最容易被税警和警察盯上的地方,在这里被查到,也会被没收全部货物。

    货主们吃过数次大亏,后来就开始要求在市内仓库交接,因此如今的清关公司,还要负责货物的运输。

    “越来越难喽,”老钱感叹“以前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凝神细听,努力捕捉着每一个信息。因为想了解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要是真出了事,会怎么着?”我追问。

    老钱想了想答:“斯文点的,大家好说好商量,都要做生意,谁也不愿出事对吧?可能一家一半损失”

    “不斯文的呢?”

    “那就难说了。我们被人拿枪逼过。”他指指太阳穴的位置。

    我打了个冷战,觉得腿软,慢慢坐下来。今天的咖啡苦得不能忍受,我连丢进去两块方糖。

    “为什么做这行,因为钱来得快?”我无法理解。

    他仰头打着哈哈:“我只能做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我。至于你们家小孙,那是个longlongstory”

    老钱蓦然住嘴,因为孙嘉遇站在厨房门口。

    “你和她胡说什么?”他皱着眉头。

    “你们吃,慢慢吃啊,我出去办点儿事。”老钱笑笑,站起身回避。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不睡了?”

    孙嘉遇坐下来摸着肚子“饿得睡不着。”

    我把粥重新热过,又煎了两个鸡蛋,倒上点生抽和醋,一起端给他。

    他搅着粥里的牛肉粒看半天,闷头喝两口,才整整表情:“昨天的事,对不起,我说话太冲了。”

    我没说什么,低头走开

    “真的,我都说对不起了,你就开恩对我笑一笑行不行?”

    “我没生你的气。”我低声说。

    “那你拉着脸做什么?”

    “就昨天看你那样,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断断续续地说,眼框里掉出两滴眼泪,背着他抬手抹去了。

    我的喜怒哀乐,一直都是由他控制,我早已经放弃。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摩挲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你看我好好的,哭什么?别哭了”

    我还是垂着头不说话,想起大门钥匙还在裤兜里,取出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摊着手心依旧伸在我眼前:“你留着吧。”

    我愣了一下:“太危险了,你怎么能随便把钥匙给人?”

    在乌克兰的中国商人,因为彼此之间都是现金交易,所以个个把门户安全看得比天还大。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受用的。

    他斜睨着我,指指自己:“这里什么都没有,除非你见色起意。”

    我想笑,却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忙把脸转到一边。

    他扳过我的脸:“怎么又哭了?”

    我呜咽出声:“人家是心疼你,不想看见你受罪。你当面就给人难堪”说完自己也觉得肉麻不堪,眼泪立刻就收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乖,不哭了。”他胡乱吮着我脸上的泪珠,接着不停地抱怨“哎,我说,你怎么是个泪弹啊?”

    我用力拍打他的背,啼笑皆非。

    饭后孙嘉遇送我去学校。

    他的宝马就胡乱停在院门外,车门半开着,居然没锁。我乘机啰嗦他:“你什么记性?”

    他自知理亏,也没说什么,但拉开门一看,我们两个登时全愣住了。

    司机座椅居然没了!

    “靠!”三十秒错愕之后,他把手包狠狠掼在地上。

    我则开始大笑,真是,这世道什么稀罕事都有。

    老钱早已出门,他又急着出去办事,只好拿把椅子放在空档处。

    我坐在副座上,看着他痛苦不堪地起步刹车,那把椅子跟着前仰后合,他一次次撞在车玻璃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嘿,该吧。”我幸灾乐祸“谁让你那么招摇,非要开辆宝马。开宝马的能有好人吗?”

    他咬牙切齿地回应我:“赵玫,你当心,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哼哼着说:“我才不在乎,反正每次腰酸腿软爬不起来的都是你。”

    他狠狠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我奸笑着跳下车跑了。

    回到教室,才感到睡眠不足的痛苦。一个接一个呵欠,两眼泪汪汪地几乎睁不开。

    一个多月过去,市面上一片平静,除了海关需要上上下下重新打点,孙嘉遇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如临大敌紧张了一段日子,见诸事太平,又开始恢复常态。

    我和孙嘉遇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带我出入一些朋友的聚会和娱乐场合。我这才发觉,他一直玩得很疯。

    他每天的睡眠非常少,经常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到市区,那些狐朋狗友一声唿哨,又结伴去卡奇诺赌场玩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样六点起床,然后开车去港口。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因为语言和背景的不同,电视、报纸统统绝缘,又无法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圈,平日压力既大,这些中国商人日常的娱乐,只剩下赌博一条路,还有一个减压的消遣,就是泡妞。

    奥德萨最大的卡奇诺,有一半的侍应生会说中文,可见中国顾客在这里的比重。

    发牌员里也有女性,穿着统一的白衬衣灰马甲,冰冷而专业,并非我想象中的艳女。真正的诱惑,是那些整日流连在赌场内,穿着暴露的女性客人,种族繁多,容色各异,是一道极其养眼的特殊风景。

    孙嘉遇明显不好赌道,每次五百美金,输完了立刻就撤退,没有任何流连。除了特别场合,他这个人又几乎滴酒不沾,唯一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恐怕只有美色。

    他在卡奇诺里人缘极好,那些洋妞儿经常无视我的存在,扑在他身上腻声叫着:“马克马克马克”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他,更是恨不得当场生出两把钩子来。

    孙嘉遇似乎很享受这种左搂右抱的艳福,从兜里取出一叠十美元的纸钞,一人一张,雨露均沾,招来一片尖叫,好像他是圣诞老人。

    我冷眼瞧着,勉强压抑着怒气,不想当着朋友的面给他难堪,出了门才沉下脸,一个人往前走,再不跟他说话。

    他追在我后面说:“你吃什么醋呀?这不就是逢场作戏吗?我又不跟她们上床。”

    我站住脚,正色道:“孙嘉遇,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当着我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一下,哪怕做戏给我看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定照办。”他一叠声地答应,叹口气去开车门“女人就是t肉ble本身,这话说得真正确。”(注:t肉ble,麻烦。)

    我既留了心,平时也就听到不少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他有一个著名的绰号,叫“队长”全称是“大清炮队队长”

    我终于知道了“大清炮队”的原创者。

    说的是今年夏季的某一天,这帮闲极无聊的家伙想找点乐子,便在报纸上登出广告,说某部中国电影摄制组,要在当地找一名女主角。结果上门的女孩子多得乌泱乌泱的,个个年轻美貌。

    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饭店里租了一个房间,一本正经开始挨个面试,把人家的背景和联系方式盘查得一清二楚,好留待日后勾搭上手。

    有那么一两个脑子清楚的,问起电影的名字,其中充当钓饵,也就是男主角的孙嘉遇急中生智,随口说出这个名字“大清炮队”由此变成了一个脍炙人口的称呼,应时应景。

    本来挺搞笑的事,我听了却实在笑不出来。有时半夜两三点醒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回顾一遍,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迁就和选择。

    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的是他的花心和滥情,见到他就忘记一切,一颗心飘来荡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

    毫无理由的沉沦。

    为这样一个人。

    我另有一层担心,彭维维现在一直以为我和安德烈在拍拖,所以偶尔夜不归宿一次,她除了取笑我两句,并没有任何疑心。可我和孙嘉遇这样公开出双入对,早晚有天会撞见她,到时候我该如何面对?

    我想和维维谈谈,可每次面对她,都不知如何开口。

    感情的道路如此晦暗不明,看不清真正的结局,彷徨中我只能接着做鸵鸟,一天天混着日子,朝着唯一的亮处走。

    那些日子最大的安慰,就是我的功课。

    在妮娜的指导下,我的钢琴进步神速,惹得辅导教师啧啧称奇,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赞美的话。我的俄语进境也一日千里,已经可以和当地人做简单交流,她的话我没有全部听懂,但总结归纳一下,大意就是武侠里打通任督二脉的意思。

    我在洋洋得意之余,仿佛慢慢找回失去很久的自信。

    这天课间,接到安德烈的电话,他问我是否愿意陪两个妹妹去“七公里”市场买点东西,因为我可以用中文讨价还价。

    我说当然没问题。

    七公里市场的得名,是因为它距离市区七公里。十几平方公里的面积,由一排排废旧集装箱货柜组成了一家家商店或者公司。这里以批发为主兼营零售,类似国内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课后我带着安德烈的妹妹在市场里逛,挨着商店试衣服,女孩子们最喜欢中国的真丝衬衣和羽绒服。

    她们进一家店试衬衣,店主乍见到漂亮的少女,精神大振,撂下其他客户,赶过来鞍前马后地服侍。

    我帮她们还价,一口气砍落三分之二,店主怪叫:“姑娘,你不帮自己人帮鬼子!”

    我哂笑:“得了吧,这件衣服在秀水,也不过三十快人民币,您见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他扶着额头叹气:“小姑奶奶,你这不是坏我生意吗?求你了,抬抬手饶哥哥这一遭儿行不行?”

    我笑笑,也不好太过分,于是退到店门口等着。百无聊赖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店外。

    这家伙不去海关跑这里做什么?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给他一个惊喜。

    正在这时,一个五六岁的黑发小男孩从店内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这一刻我几乎怀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孩子叫的是:“爸爸!”

    我如遭雷轰,半边身体麻痹,几乎不能动弹。

    他抱起孩子往店里走,一个苗条的乌克兰女子迎出来,搂住他的腰身。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五官完美至无可挑剔,小巧的面孔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钉在原地,全身因惊惧而颤抖,这到底是幻是真?还是一场噩梦?

    可那又明明是孙嘉遇,阳光在他头上肩上圈出金光,远远看过去,他们两个就象一对璧人。

    他低头,温柔地吻她额头。

    我闭上眼睛,双目火热干涩。再睁开双眼,眼前已没有人影。

    我失魂落魄地往市场外走,扔下安德烈家的两个女孩。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茫然地沿着大路不停地走,渐渐汗湿重衣。

    路过的司机放慢车速:“顺风车?”

    我拉开车门便坐上去,管他去哪里。心中酸痛不能控制,眼泪顺着眼角不停滑落。

    那好心的司机说:“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我在恍惚中说起中文:“四元桥xxx小区。”这是我家的地址。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把整个纸巾盒递过来。

    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忽然间笑起来。

    太荒谬了,这种电视中的蹩脚桥段,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用手紧紧捂住面孔。

    司机把我放在济里巴斯大街附近,犹自安慰:“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连陌生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微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济里巴斯大街的两侧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大树,夏季的时候浓荫蔽日,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一座座精美的酒吧,透出浓郁的欧洲风情。但现在是冬季,人烟稀少来去匆匆。

    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大脑一片空白。湿透的内衣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寒风吹过浑身冰凉。

    手机在包里一遍遍振动,我懒得去看。电池耗尽,它终于呜咽一声没了声息。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我依然坐着,直到警察来干涉“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说:“我想回家。”

    “请问你的地址?”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我的家在北京,你帮不了我。”

    他楞了片刻,大概以为我是个醉鬼,摇摇头走开了。

    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回公寓,浑身上下摸过一遍,却找不到钥匙。屋漏偏遭连日雨,我靠墙坐下去,神智逐渐模糊。

    “赵玫,快醒醒,你怎么睡在这儿?”半夜回来的维维拼命晃着我。

    我打开她的手“让我睡觉!”

    她几乎是把我拖进房间,放了一缸热水,和衣把我按了进去。

    热水驱去寒气,我渐渐清醒过来,想起白天那一幕,胸口几乎疼得喘不过气。

    “出了什么事?”维维抱臂站在浴室门口,

    我不出声,紧紧闭着眼睛,想阻止眼泪流出来。

    太傻了!那些女孩子拉出来,个个胸是胸,臀是臀,我有什么?我连维维的条件都比不上,居然痴心到以为能令浪子回头,金刚钻化成绕指柔。

    维维用力拍着我的背“你怎么傻成这样?再怎么着也不能糟蹋自己呀,你想死啊?”

    我心如刀割,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只有我傻乎乎如飞蛾扑火,枉做旁人的笑柄。”赵玫,说话呀!“她着急。

    我终于横下心:“维维,你真想知道?”

    “废话!到底什么事?难道失恋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极其陌生:“恭喜你答对了。今天我看到他的老婆孩子。”

    “那小警察?行啊,真看不出啊!”维维火爆地掳起袖子“等着,明天我找人给你出气。”

    “不是他,那人你熟悉。”不是不羞愧的,她警告过我,不要碰那个人。

    她反应极快,明显一愣,随即微微张开嘴,象是听到世上最大的笑话:“孙嘉遇?”

    “是。”

    我等着维维暴跳如雷,她却没有如我想象一般跳起来,反而慢慢坐在马桶盖上,哑然失笑。过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凑着火机点燃。

    “真他妈的丢人啊!”看着青烟在空中渺渺飘散,她微笑着开口“为了那个混球,我们两个前仆后继,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啊?”

    因为羞惭,我低着头一声不响。

    “他有个外号,叫‘队长’,你知道吗?”

    “知道。”我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我和他闹翻,就是因为他和当地妞儿胡来,被我撞个正着。”她依然微笑,笑容却极其僵硬“他明知我最恨人骗我,还是和我玩尽花样。可我没有想到,他还另有埋伏,连孩子都生下了!行,算他牛逼!”

    想起她第一个男友做过的事,心内不禁恻然。可眼下我自身难保,也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

    维维转头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吃饭睡觉,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水淋淋地从浴缸里站起来,一路滴着水进了卧室,剥掉湿透的外衣。

    还能干什么?打上门去兴师问罪?别人一句咎由自取,我就得败下阵来。何况还有孩子。成人罪不可逭,孩子总是无辜的。

    我锁上门,拉过被子蒙住头。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而且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喜滋滋地告诉维维:原来我今天下午看到的,只不过是场噩梦,原来我是在庸人自扰。

    梦醒以后我睁着眼睛愣了半天,心口还残留着那种如释重负的愉快感觉。都说中国男人有处女情节,我也有。自己如珍似宝地地捧出去,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我翻身,脸埋进枕头,死了算了!

    闹钟恰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狂响,我挣扎半天,还是恹恹地起床刷牙洗脸,眼睛肿得象烂桃。

    “请一天假?”维维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摇头,掏出手机充电。一开机只听到短信滴滴滴不停往里进。

    “玫,为什么无故失踪?”

    “玫,你还好吗?”

    “玫,你在哪里?”

    “玫请速回电话。”

    “求你回电话。”

    玫,玫,玫

    我只好拨回去:“安德烈,我没事,昨天有点不舒服,请替我给妹妹们道歉。”

    “你总算回电话了,让我担心死了。”他在那边长出一口气“你病了?我现在去看看你好吗?”

    “谢谢,不用了。我很好,马上要去学校。”我一口回绝。现在我不想见任何人。

    “那也好。”他犹豫一刻说“接下来我会很忙,你可能找不到我,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几天之后我才明白安德烈在忙什么。

    下了课在快餐店吃汉堡,前面的食客留下一份报纸,头版头条醒目的大标题:“海关税务警局联手,严厉打击商品走私”

    特别报道中提到,有三名严重走私嫌疑的中国商人被警方传唤,孙嘉遇的照片赫然在列。

    我麻木地看着,汉堡中的酱汁淋在报纸上。我团一团,随手扔进垃圾箱。

    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书上说,人类都有自我催眠的天性,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谎言重复千遍,就会变成深信不疑的事实。

    我尝试着忘掉他,喉咙处却似哽着一团烂棉花,五脏六腑被只无形的手拧成一团。

    维维也看到了,她对此报道的评价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后三天,各家报纸陆续有跟踪报道,最终却只有一名嫌疑人被警方正式指控,其余两名无罪释放。这两人中就包括孙嘉遇,因为奥德萨警察局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他长期从事走私。

    我觉得警察实在太笨,其实走私的货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奥德萨市消防队的车库里。可是丈八灯台往往照不到自己,对方实施的又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略,曾拖垮蒋介石四十万军队,区区一个奥德萨警局如何对付得过来?

    维维失望之下,把报纸一扯两半,拍着桌子大骂:“bullshit!”

    我看着维维,略微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这么恨他。

    而我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几天孙嘉遇一直在找我,每次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我都直接挂掉。它执着地一次次拨进来,我终于不耐烦,干脆把手机关掉。

    不能再去妮娜那里练琴,时间忽然多出来一大块,我开始在家里大扫除,床单、被罩、沙发罩,都扔进洗衣机里清洗,连平时上学背的双肩包,我也甩进洗衣机。

    被认为已经丢掉的钥匙,离奇地在洗衣桶里重新现身。我举着书包对光线研究半天,才发现包里的内衬破了个小洞,钥匙就是从这里滑进了夹层。

    那串钥匙中,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大钥匙,是孙嘉遇住处的。

    我拿着它踌躇半晌,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把钥匙给他送回去。万一他的门户出点问题,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出来开门的却是老钱,头脸缠满纱布,包裹得象个木乃伊,胳膊吊在胸前。

    我被他的怪模样吓得倒退一步。

    “车祸,碎玻璃划的。”他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玫玫,你这段日子是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人也不见踪影。”

    我没回答他的话,朝他身后张望:“我找孙嘉遇,他在吗?”

    他很惊奇:“你不知道?小孙还在留院观察。”

    我耳畔嗡地一声:“留院?为什么?”

    “车是他开的,我都这样了,他逃得过去?”

    我扭头就走。老钱追在身后喊:“哎,哎,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巴拉堡,别搞错了。”

    我跑得汗流浃背,肺几乎要爆炸。在楼梯上抓住路过的护士问:“孙嘉遇,中国人,他的病房号?”

    她好奇看我一眼:“四楼,407室。”

    病房的门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我凑上去。室内的情景象几百根钢针同时刺入我的眼睛。

    孙嘉遇和那个孩子正坐在床上,头对头抢一盘草莓。那孩子两只小手沾满了草莓汁,呵呵笑着抹了他一脸,口口声声叫着“爸爸”

    孩子妈妈就蹲在床边,他逗孩子“伊万,给妈妈一颗好不好?”

    “给妈妈一颗。”孩子重复着,抓起一颗看了看,还是塞进他嘴里。

    我觉得心跳站不稳,靠墙慢慢蹲下。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才掏出钥匙,从门缝里塞进去。

    房门突然打开。我抬起头,正碰上那女人惊愕的双眼。

    我霍地站起来,她退后一步回头叫:“孙”

    孙嘉遇看见我,却坐着不动,冷冷地说:“大小姐,您终于舍得过来了?”

    我走过去把钥匙交在他手里。

    他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满脸讥讽地笑:“这什么意思?你厌倦了我?还是前两天的事吓到你,怕受我连累?”

    我沉默着转身离开,事实都在眼前摆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他下床攥住我的手臂“你说清楚再走。”

    我拼命挣扎,用力推开他。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床边的盘子顿时滑下来,摔得粉碎。

    孩子吓得搂着他脖子哇哇大哭。

    那女人原想去扶他,只好又回过头哄孩子。护士进来大声斥责,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我趁机脱身,一路飞跑着冲下楼梯。

    我谁也不恨,只恨自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还要自寻伤害,再来参观一次别人的天伦之乐。其实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再见他一次。

    汹涌的泪水流出来,胸口象有把锋利的小刀在切割,我觉得喘不过气。

本站推荐:重生之老子是皇帝医妃惊世采红回到宋朝当暴君回到明朝当王爷嫡长孙四季锦史上最强帝后清穿之四爷宠妃毒妃在上,邪王在下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舒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舒仪并收藏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