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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无理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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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她的身分已然公布了。

    “邵逸达。”他回答。“你认识他,对不对?”

    她忿忿甩开他的手。“你明知故问!”

    “你刚才听见我说了,我原来并不确定你就是邵伯伯的女儿。”

    “我不是邵逸达的女儿!我姓凌,不姓邵!”她的眼神和口气一般凌厉。“你布下陷阱骗我往里跳,用意何在?”

    “你既然不承认你是他女儿,何来的陷阱?”

    她一时为之言塞,双目燃着熊熊怒火。“何敬桐,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双手按上她的肩,试图平抚她的激烈情绪。她举挥双臂挡开他。

    “嘉茹,你冷静下来好吗?”

    “请你另请高明。让开!”

    他兀立不动。“请你听我解释,嘉茹。”

    她瞪着他,表情冰冷。“你的解释最好比你的谎言高明些。”

    “我请你为我们设计大楼内部装修,这件事是真心的。我看过你的作品,我真的非常喜欢。我去找你之前,是怀疑过你也许是邵伯伯的女儿,可是如我方才所说,我不十分确定,这也是真的。”

    “解释找到了,她现在就在我办公室。”她尖锐地复述他的话。

    “那指的是我找到了我需要的设计师。”

    她在他眼睛襄、睑上逡巡,看到的只有诚挚。可是她仍然抹不去受骗的愤怒。她痛恨被人欺骗。

    “他真的不知道你在这,嘉茹。在我告诉他之前,他不知道。”

    敬桐依然对她二十二年来完全地忽视她的父亲深感不满。他无法理解此时此刻他何以一味的只想消除她的怒气,而不是责斥她的无情和不孝。

    “你既然之前就怀疑我的身分,为什么还费尽心机的找我?”嘉茹设法平定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冷质问。

    “我昨天说过,我要一个好的设计师,就是你。”

    “好的设计师太多了!”

    “我要的是你。”

    这句话,不知怎地,冲击得她几乎站不稳。

    “你去找别人,我不够好,接不了你的付托。”

    “我愿意再加倍”

    “有些东西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邵逸达。”

    她再次意欲离去,他高大的身躯堵着不让她碰到门。

    “他是委托过我找你,可是请你来设计是我的意思。”

    “他找我做什么?我不要见他!”

    她这等于承认了她之前矢口否认的事实。她的确是邵逸达的女儿。而她伤心的语调令敬桐大惑不解。

    “好,我就不告诉他你是谁,你不需要见他。”他承诺,心想,其他以后慢慢再说。

    嘉茹楞了楞,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对讲机又响了,敬桐低咒一声,看看办公桌,看看嘉茹,他干脆转身打开门,把头伸出去。

    “又有什么事了,蒋小姐?”他不耐烦地大声问。

    “对不起,何先生。有位消防处来的先生要见你,说有很重要的事。”他秘书嗫嚅地说。

    敬桐又低声诅咒,这个节骨眼!但是他又不能不理会。“请他稍候。”他关上门,转向嘉茹。“我必须去见这个消防处来的人,不知道会要多久。请答应我,嘉茹,晚上和我见个面,或我去找你也行。我不会舍你而找其他设计师的。有些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澄清一些误会。”

    他心焦地注视她敛眉沉思。她的反应实在不像他以为的贪婪自私、只知利用她父亲的女人。他若要达到帮助他们父女团圆的愿望和目的,绝不能任由她这么走掉。

    嘉茹心中充满矛盾和困惑。她那二十几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叫何敬桐来找她?何敬桐又为什么转弯抹角的不表明他和她父亲的关系?

    她父亲。她辛涩地想道,这么多年了,她想念他、需要他的时候,他完全置之不理。现在要何敬桐用这种方上式来找她,他以为付她一大笔钱,让她为他工作,多年的冷落和弃之不顾就可以一笔勾消了吗?

    尽管满腹的委屈、酸楚和痛苦,嘉茹仍然无法克制想了解“父亲”近况的欲望。他是否再娶了?他是否还有其他子女,所以忙得没法分给她一点父亲的爱和关怀?

    她看向何敬桐,半晌,缓缓点了头。“好,几点?”

    他吁出一口气,想了一下他当天的行事历。“八点,我去接你,或者”

    “不,我出来和你碰面。你说个地方。”

    “丝路餐厅,一起吃晚饭好吗?你知道地方吧?”

    “我知道。八点,丝路见。”

    他不得不让开,她头也不回地笔直离去。敬桐目视她消失在走廊那头,才折回办公桌后面。他相信邵逸达一定耐心的在那边等他的电话。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同时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一条缓兵之计。

    他大可以直接告诉邵老,他找到他的女儿了,其他的由他们父女自己去解决。可是他想进-步了解嘉茹。他可以预见他在给自己找个多大的麻烦,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像一块磁铁,一旦靠近,就被她的吸力吸住,无法脱身,不想脱身。

    菜单上的字,嘉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还是不确定来这和他见面是否做对了。可是又不能让他到家裹去。

    她来是为了想听一些关于她父亲的事,然而她出门前却有种赴约会似的忐忑紧张,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约会般,她不停地犹豫该穿什么才合适?太正武或不够正武,何敬桐会怎么想?

    敬桐手里的菜单上印的不是菜名,是嘉茹的姣容。她今晚出现时,再度令他眼睛一亮。

    她放下了长发,不过仍编结成辫,长长的发辫几乎拂垂过腰。她穿了件淡紫色棉布长袍,外罩南瓜色棉质长背心。紫袍下襬一大朵手染白荷。这身装束使她高姚的身段更形修长。

    包括她白天穿的套装,看得出它们都不是新衣。那身套装样式是好几年前流行的,今晚的棉衫袍颜色有些褪了,只是她保存得很好,穿在她美好的身段上,一样典雅出色。

    据他从她父亲那听来关于她的事,她并非天生俭朴成性。难道她刻意造成穷困的印象,骗取别人的同情?那么她又何必住在那么远的海边,不让人探知她生活的一面?而且她今天一度坚决否认她和邵老的父女关系。

    他坐在餐厅襄等她时,回想她白天的态度,她斩钉截铁的不肯和他一起吃午餐;邵老的电话后,她又答应了他的晚餐邀约,似乎显得前后白相矛盾。他正怀疑和不解,她走进了餐厅,一副受人胁迫,不得不来的模样。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复杂难懂的女人。敬桐越发的决心要揭开她神秘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侍应生第三次来到他们桌旁等着点菜。

    “我实在不饿。”嘉茹放下菜单。

    敬桐午餐吃得晚,其实也没有多大胃口。

    “这儿的鱼不错,分量不会太多。”他建议。

    她勉强同意,他也点了一样的焗鲑鱼。

    “我觉得好像第一次约会。”侍应生走后,他说,有意让气氛轻松些。“那时候,唔,我说得我大概十五、六岁。你呢?”

    “我没有时间约会。”她仍紧绷着双肩。

    “那么你和你丈夫是一见钟情,闪电结婚了?你结婚得很早吧?”

    “唔,对。”她答得含糊,显得有些犹豫。

    他看一眼她光洁的手指。“你丈夫是”

    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他死了。”

    “哦,对不起。我看过你的结婚照,他年纪似乎大你很多吧?”一个有钱的老家伙,他曾如此猜测。

    她的下颚也绷紧了。“对。你怎么会看过我的照片?”

    “邵老有一张你的结婚照。”她惊讶地张大眼睛。“他一直随身带着它。”听到这句话,他留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怎会有我的照片?”

    “好像是你母亲寄给他的。”

    嘉茹嘴巴变成o型,然后闭紧。不可能。她母亲对她父亲恨之入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联络。

    “他还有一张你得杰出设计奖的剪报,也在他的皮夹裹。”

    嘉茹无法置信的看着他,皱紧眉心。敬桐则始终全神贯注地注意她的每个反应。他觉得他和她之间的空气里似乎打着个无形的大问号。

    侍应生送上餐来,谈话暂时中止。他吃着盘中的鱼,视线不曾须臾离开她深思的脸孔。她仅用叉子无意识的拨弄着她盘里的食物。

    “你为他工作多久了?”一晌之后,她问。

    若不是他在说谎,便是她父亲成功的扮演着假面人。嘉茹难以忘怀父亲当年的冷酷和无情,及之后的多年全然对她不理不睬,深深伤透了她的心。

    “我十六岁就在你父亲公司打工,他提供我一笔奖助金,供我念完大学和研究所。对我,他就等于是我父亲一样。”

    “恭喜你。”她讽刺的抿抿嘴。“你有个好父亲。”

    怎么回事?她倒对邵逸达充满了仇恨似的,敬桐心中的疑惑逐次的加深。她美丽的瞳眸中的伤痛从何而来?她父亲为她付出的更多。那位未得到半丝半点回报的老人,可没有过怨怼,只有对爱女的无尽思念和心伤。

    “他是个好父亲,是我所见过最无私的好人。无私、慷慨,正直的好人。”

    嘉茹放下叉子,喝一口冰水,勉力控制激荡的感情。她不该来的。她为什么嫉妒何敬桐呢?因为他拥有她得不到,她父亲却“慷慨、仁慈”的给予他的爱心和关注?邵逸达早就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了,不是吗?

    既无父女之情,他随身带着她的照片,还向别人展示,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有了成就,他才想到拿她来炫耀?她的成功和邵逸达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以地为傲。

    敬桐伸手越过桌面碰碰她握紧的手,她的脸色好苍白。

    “嘉茹,你还好吗?”

    她满眼的冷漠。“我很好,谢谢你。鱼很可口。”

    她一口也没吃,而且再度摆出拒人千里的表情。他说错了什么?是他对邵逸达的尊崇得罪了她?难道是她母亲,背弃她父亲的女人,对她灌输了关于她父亲不实的事情?

    有可能。夫妻反目,孩子通常很容易受跟随的那一方单亲的影响。

    他倒想听听她母亲在她口中是怎样的女人。

    “令堂呢?她和你住在一起吗?”

    邵老的叙述若正确,嘉茹的母亲不可能和她住在那么个穷乡僻野,甘于远离都市繁华。

    “她过世九年了。”

    敬桐微愕。这件事倒没听邵老说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和你母亲很亲吧?她去世对你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她表情冷淡。“我母亲和谁都不亲。她的去世对她自己、对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算是个解脱。”

    他不敢相信会听到她说出这么冷血的话。她仇恨倾尽全力照顾她、供养她,连一面也见不到她的父亲;更对她母亲的死毫无悲意。好个蛇蝎美人!

    嘉茹真想马上离开。这顿饭是她吃过最痛苦的一餐,连喝下去的水都是苦涩的。

    她父亲叫何敬桐找她,提出一笔惊人的高酬劳,是要测试她是否当真有能力,还是在向她示威?不管何者,她决定让她父亲称心如意。他拿钱来羞辱她,就让他耍阔耍个痛快。

    “关于你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她冷冷地以在商言商的口吻道。“看过捷英大楼之后,我想我可以接下,但是价钱要再议。”

    原来她今晚来的目的在此。她要的还是钱。他还天真的以为可以说服她至少和她父亲见一面。是他太高估她的品德了。

    “你要加多少?”

    她给他一个数目,几乎是他原先提出已加一倍的又一倍。

    他的眼神突然蒙上一层比她的更冷的严霜。敬桐点点头。

    “我相信你知道你值得多少。成交。”

    这次他的侮辱明明白白。嘉茹是有意刁难,没想到他真的一口答应。

    “你和他必定关系非比寻常,否则你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作这样的主。”

    他是不是听到酸意和妒嫉?“邵老信任我,新大楼的一切他都交给我全权作主。你放心,我答应了,就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要不要我预付些订金?我公事包裹正好带着合约。”

    嘉茹忽然觉得好累。怎尘每次和他见面,都像在打一场硬仗?她生活裹的战役还不够多吗?她咬住了自己放出去的饵,现在她没有退路了,10:202005-10-28而且她真的需要这笔钱。

    “好吧。”她咬牙切齿的点头。

    敬桐先拿出支票簿。“订金你要多少?一半够吗?”

    她真想把冰水泼在他极尽嘲讽的脸上。“随你的意。签好合约,我要回家了。”

    “且慢。”他握着金笔的手,悬在支票簿上方。他仍然不能理解,但她似乎真的迫切地急需要钱。“这次的加倍付酬,我有个条件。”

    她全身都发出了警号。“什么条件?”

    “如你所知,捷英的真正主人不是我。我固然被赋予全权,但这笔支出为数不小。我相信邵老会同意,不过你要和他见一面。”

    “免谈!”她硬邦邦的马上拒绝,直起身时,因为全身颤抖而碰响了桌子和椅子。“我绝不见他。你能作主,我们当下签约;你既不能作主,这件事作罢,你另请高明。”

    她伸手进皮包拿钱要付晚餐帐单,敬桐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

    “坐下,嘉茹,你在引人侧目了。”他声音低沉,手指有力。

    嘉茹不用转头,她可以感觉到四周一些好奇的眼光。她绝少当众失态,这个何敬桐实在逼人太甚,也欺人太甚了。

    “把你的手拿开。”她低声命令。

    “坐下来,我们把话说完。”他不放手。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再不放开,我就要不客气了。”

    投向他们的目光更多了,都等着看好戏。敬桐无声的诅咒,松了手。她迅速抽出一个角边绽破的旧皮夹,付了她自己的晚餐,昂着头走出去。

    不出他所料,她还在停车场,试着发动她的老爷车。敬桐站在她车窗外面,手上拿着她刚丢下的钞票。

    “你忘了你的东西。”

    她瞥他一眼,不理会他,越着急,越生气,越是发不动车子。

    “你下来,让我帮你试试。”

    嘉茹自己又试了一会儿,引擎总是无力的干吼一声便掉回死寂。最后她只好放弃,绝望的下车。不论她多么不想接受他的帮忙,她总不能在这耗上一夜。

    不料她走出车子之后,他却把她圈在车子和他的身体中间,双手稳稳按在车子上,使她无法动弹。

    “你要做什么?”她屏息瞪着他。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我说过”

    “我知道你说过什么。我听见了。”他俯视她。“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你父亲,嘉茹?”

    “我不认识他。试问,你如何去恨或爱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只仍固执、顽强的高扬着下巴,

    “你为何不间断地向一个你声称不认识的人索取金钱上的资助,却在他垂死之前,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仿佛头顶猛地挨了雷殛,嘉茹好半天说不出话,消化不了她听到的消息。两个消息。她的脸庞血色尽褪,轻轻抽了一口气,背靠着车身以支持她发抖的膝盖。

    “垂垂死?”

    敬桐点点头。“他得了绝症。一个星期前医生告诉他的,肺癌。”

    她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吸一口气。““这又是什么诡计?”

    她苍白的模样使她显得柔弱可人。敬桐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和欲望,想将她颤动的身躯拥入怀里,想吻她哆嗦的唇办,想看她是不是真的血液裹没有一丝人性的感情。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对她低吼。他吹在她脸上的热气令她感到晕眩。很久以前她就停止对男人产生任何感觉了,而这个何敬桐却逼得她神智不清,不知所措。

    她抬手推他的胸膛。“你不妨去问你的老板,如果他认为我是他女儿,他该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敬桐的脸俯得更低,嘴唇几乎碰到她的。“我想是和你跟你丈夫制造你儿子同样的方式。想想看,要是你儿子将来有一天,在你对他付出一切之后,翻脸将你视做陌路,你有何感想?你有何感受?”

    儿子?昏乱、气急中,嘉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哪来的儿子?

    “你干嘛这么关心?他花了多少钱请你来当说客?”

    “不会比花在你身上的钱多。你不承认他是你父亲,甚至听到他有病也不肯表示一点关心,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钱?”怒气猝地毫无预告的冲了上来,他不确知他气的是她的无动于衷,还是他的过分热中。“为什么你需要钱缴学费的时候,他是你的父亲?为什么由他来支付你婚礼的开支,你却没有要他去主持你的婚礼,甚至连张邀请的卡片也没有?他供你念完大学,又到意大利和德国去深造,你的毕业典礼也没有邀请他出席,为什么?”

    嘉茹觉得她的脑子里像投下了一颗轰天雷,她的耳朵呜呜作响。他的指控刷掉了她脸上的血色,冰凉了她的血液。

    眼泪不知几时泻进她眼眶,她几乎咬破下唇地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她猛地一把推开他,跳进车子里,把车门反锁。

    幸运地,这次钥匙一扭,引擎就启动了。她不顾一切地全力踩上油门。

    一直到她的车子完全消失在黑夜中,敬桐犹楞在原地喘气。这下可好,事情本来不会这么糟,现在可救他给搞砸了。

    (祖安和我去艺廊了。不要担心,中午我会送他回来。风。)

    嘉茹把易风留的字条捏在手里,跌坐在祖安床上,一手撑着还在抽痛的头。

    她昨晚回来时,祖安早巳睡了,易风在客厅看杂志等她。但她情绪太激动了,没和易风说一句话,便冲进她房间,任易风在房门外轻声喊,她也没理她。

    她哭了很久才疲倦的睡着。怕易风听见,也怕吵醒祖安吓到他,她用枕头蒙住脸,小心的低声啜泣。

    其实她很久以前就需要这样大哭一场了。她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无论发生多艰苦的状况,她都咬紧牙关面对,,一一撑熬了过来。眼看着债务快要清偿,日子可望过得轻松些,却蹦出个何敬桐。

    还有她父亲。何敬桐昨晚对她咆哮质询的每一个字,利箭般又刺了回来。

    她走进浴室,用冷水泼脸。镜子里一双浮肿的眼睛,无力的撑张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她看起来像个鬼,一头长发使她看上去更加可怕。

    嘉茹留着这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和心情理会它或整理它、修剪它,不知不觉它就长过了臀。她找到剪刀,随手把它绕起一大把抓在左手,一刀剪下去,泪水跟着簌簌而下。

    剪过之后,她淋了浴,把剩下仅过肩的湿发编了起来,用条橡皮筋扎住。

    上帝保佑陶易风将来遇到个好男人。她想着,叹一口气。

    带着一杯浓茶,她搬张椅子坐到院子襄去,坐在太阳底下。幸好她有易风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以她今天这种残余自昨夜的心情,若还要面对祖安干奇百怪的问题,地恐怕会崩溃。

    一个不小心,她的目光扫到院子里那包何敬桐扛进来的泥土,阴郁马上掩盖了太阳的光芒和温暖。

    听起来,她父亲给他自己塑造了个完美的父亲形象。难怪何敬桐好几次对她露出令人不解的讽刺眼光,及不经意又似有意的侮辱。她父亲供给她所需要的一切?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是个好父亲。何敬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是的。他曾经是好父亲。记忆虽然久远,依然清晰。小时候,常常陪伴她的,是她父亲。她记得他温柔的大手,他慈祥的笑语,他的耐心。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柔和的眼睛发亮,让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讨人喜爱的小女孩。他常抱着她,喊她“我的小珍珠”

    反倒是她母亲很少在家,偶尔没有出门,便和她父亲关在房里吵架。他们时常争吵,最厉害的一次是在她六岁那年。

    嘉茹一直不知道他们那次吵得那么凶的原因是什么,她母亲不肯谈它。事实上。嘉茹苦涩的喝口茶,她母亲多半时候醉得门齿不清。从那次惊逃诏地的吵架,她听到父亲怒吼着:“滚出去!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统统滚,带着她-起滚,滚得越远越好!”母亲当晚就带着她离开了家。她们走时,她还听得到父亲暴烈地在房间里摔东西的声音。嘉茹当时害怕得不敢多问,她没想到从那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了,因为她们没有再回去,而她母亲成了个酒鬼和赌徒。

    她母亲带着地回列娘家乡下,舅舅和舅妈没多久就开始摆起脸色,舅妈更是对着她终日冷言冷语。母亲带她搬出舅舅家时,她曾要求回爸爸家。

    “你爸爸不要我们了,茹茹。他把我们赶出来了,他不爱我们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父亲不要他的“小珍珠”了。嘉茹偷偷写了好多信给父亲,他一个字也没回。中学、大学毕业,她也写了信,在毕业典礼上,眼巴巴的盼望他出现。他没有。到了外国,她仍不死心的给他写信,信件退了回来。“原址查无此人”信封上盖着冰冷的邮戳。那时她才绝望的放弃了。

    二十二年后,他忽然派个人千方百计找到她,要求见她一面,因为他得了绝症。何敬桐的口气,好像她大逆不道,无情又无义。她父亲居然能背着她编出那一大堆谎言。

    她不能怪何敬桐相信她父亲,毕竟,他成功地用金钱买到了他的信任。但是他仍然没有权利平白冒出来,对她做那些不实的指控。

    她不知道是她父亲的谎言,还是何敬桐的误解更令她伤心。她希望他们都下地狱去。

    但是,万一她父亲的病是真有其事呢?或许他发觉自己余日不多,良心发现,所以想见她,忏悔他的过失?他真的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吗?

    祖安心爱的咖啡猫的吼声打断了她的思潮。嘉茹转头循声望去,差点笑出来。

    何敬桐小心的站在木栅门外,防备地看着对他张牙舞爪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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