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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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桩西浦码头案还未审完,转眼又来了新案,孟景春觉着自己每日都忙得跟狗似的。下午时好不容易将码头案的供单整理完送审,孟景春实在觉着头疼,万蒲楼招赌的案子看也没看便收拾东西回去了。

    在伙房迅速吃了个饭,她随口问了小陆一句:“今日相爷来吃饭了么?”

    小陆摇摇头道:“不曾见相爷来过。”

    孟景春犹豫一下,道:“那我带份回去。”

    小陆心中嘀咕,再这么下去食盒得不够用了,却仍是去后头用食盒装了些吃的递给她。

    孟景春接过去,小陆又道:“孟大人,你同相爷总是带食盒走,也得记得将食盒还回来……不然……。”

    “啊,对!”孟景春一拍脑袋,“下回我一准全还回来。”

    小陆浅笑笑,孟景春便拿着食盒走了。她在沈英门外站了会儿,敲敲门道:“下官来送些吃的。”

    沈英正在书房写折子,听闻动静搁下笔道:“进来罢。”

    孟景春听他鼻音似乎加重了些,心中嘀咕道养在家中这风寒倒是更不易好了。

    将食盒拎进书房,孟景春正要告辞,沈英却说:“坐会儿罢。”

    孟景春道“不必了”且还不忘解释一番:“先前张太医让下官多照料些,下官听闻相爷还未吃饭,便带了些过来。”想想又道:“小陆同下官说现下伙房的食盒都被拿光了,让给还回去。”

    她说罢就将那食盒打开,将吃食拿出来,与沈英道:“相爷吃着,下官拿了食盒先还回去。”她一抬头,恰对上沈英目光,便又将头低下去,口中说道:“相爷这里是否还有其余从伙房拿的食盒?下官一道带过去。”

    沈英却道:“吃完了再拿给你,先坐。”

    孟景春面无表情地拖过软垫坐下来,沈英不慌不忙吃着,孟景春看着犯困,本还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宗亭案,可脑子实在是不清醒,便起了身,朝沈英鞠了个躬:“下官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取食盒。”

    她说罢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身后的沈英才刚反应过来,却已是响起了关门声。

    沈英将调羹放回碗里,也没什么兴致再吃,提笔继续写折子。

    孟景春替沈英连送了三日晚饭,西浦码头那案子也总算是结了。这日她本打算早些回去,然恰逢徐正达值夜,也不让底下人好过,说近来大理寺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非逼着一群人大晚上的誊案卷,孟景春脖子酸痛,饿着肚子翻万蒲楼的卷宗。

    熬到戌时,有同僚陆陆续续走了,孟景春强打起精神看完最后几页,这才收拾了东西回去。所幸伙房还有吃的,小陆说她若再晚些来恐就要关门了。小陆又给她开小灶熬了些粥,孟景春突然想起来,问道:“今日相爷可来过了?”

    小陆也听说沈英挨了板子恐怕现在还卧床养着,心说孟大人这都是第几日在问这个话了,便道:“相爷不是……在家中养伤么?”

    “哦。”孟景春心说自己真是忙糊涂了,说,“那我带碗粥,再弄些点心回去。”

    然等她提着食盒到沈英门口,敲了几次门沈英也不出来,门从里头锁上了,也推不开,可里面明明亮着灯,傻子也知道沈英在里头,且也不可能已经睡了。

    孟景春腹诽道,都给你送饭了还不给开门,不就晚了些么?不开门拉倒,老子走了。她转身正要走,里头沈英恰过来开了门。孟景春低着头,将食盒拿进去,道:“相爷吃完下官得将食盒送回去。”便丝毫不客气地拖了垫子在沈英对面坐下来,拖过一本厚厚的书翻看。

    她一边看着书,还说着风凉话:“相爷总不至于一整日都待在屋子里。只等着下官送饭,肯定是不行的。大理寺近日事务颇多,晚回来也是很寻常的。相爷这闭门不出的,一日就指望一顿,久饿伤身。依下官看,相爷还是雇个人服侍的好,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她头也不抬,说话跟不过脑子似的。沈英听着略蹙蹙眉,语气凉凉的:“你先顾好自己。”

    孟景春心道,行,瞎操心,不同你说了,以后都不给你送,饿你一两天。

    沈英瞧她这样子,心中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气,却又不堪细想。一想便觉着这口气实在幼稚至极——孟景春小孩子心性,他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同她计较的。关键是从头至尾,都不知气的什么,实在让人郁结烦躁。

    他略有些心烦地蹙蹙眉,没甚胃口,故而吃得极慢,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在这略显燠热的夏夜里,直到变成一碗凉粥,他也未将其吃完。

    沈英抬了头,却见孟景春低着头,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书,过了好半天也不见她翻一页。

    这样竟也能睡着?!且这睡姿熟练至极,想必以前在书院念书时经常这样趁夫子不注意时偷偷打瞌睡。

    沈英若是夫子,这会儿恐是戒尺都要敲上去了。然他不是夫子,实在没这个立场。不仅没立场,且已是细碎心潮涌动。想她在大理寺竟累成这样,拼命劲却丝毫不让须眉,实在让人另眼相看。

    然她出身如何,家中又如何,假扮男子考功名入仕又是为的什么?他却全然不知。

    再想先前说的一些话,沈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伸过手去,小心翼翼拿开她搭在书上的手,将那书合起来。

    孟景春单手撑着脑袋依旧睡得很香,动也不动。

    屋外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屋中却寂静得吓人。

    沈英抬手揉了揉睛明穴,复又睁开眼,身子稍稍前倾。孟景春仍是歪着脑袋,唇角却有口水,沈英不自禁地伸过手去,然手指还未碰到她唇角,孟景春却是动了动嘴,好似察觉一般。沈英以为她醒了,吓得赶紧收回手,没料这家伙却极其自然地换了只手,头歪至另一边,接着打盹。

    孟景春嘴角仍留着口水,沈英叹一口气,起了身。

    他极小心地从书房走出去,到后院透了透气。

    黑漆漆的,天幕中连颗星也瞧不见。置身这黑暗中,沈英心却难静。孟景春将他原先死水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且竟让他有了顾虑。

    先前不论做什么,可以谁都不顾及。诸事要如何做,他心中清楚如明镜。现下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知她日后恐遭遇大麻烦,他每每看着她现下无忧无愁,一心只知拼命,便总是忍不住替她担心什么。

    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孟景春欺君是她自己的事,生死都轮不到他来操心。

    沈英狠下心下了这个结论,又转身回屋。孟景春仍在打盹,他走过去抿了下唇,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孟景春,醒一醒。”

    “唔。”孟景春似是迷迷糊糊睁了下眼,抬袖子擦了擦口水,又“唔”了一声,索性趴回桌子上睡了。

    这是压根没醒!

    沈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矮桌上那不停跳动的烛火实在头疼。睡罢睡罢,看你能这般睡到何时。

    他吹灭灯,狠狠心不再管她,便转身回了卧房。

    已近子时,沈英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兴许是白日里歇了太久,晚上难眠。

    又过去半个时辰,书房那边竟仍是没有动静。他扯了毯子走过去,却见孟景春仍是睡得好好的。这是什么本事,趴桌子上睡觉竟不会觉得发麻醒过来吗?究竟是有多累?能睡得这样死!

    沈英本只打算给她盖条毯子,却见软垫太单薄。夜晚地上寒气重,他犹豫再三,弯下腰去将孟景春抱了起来。孟景春闭着眼蹭了蹭,乖巧无比。

    沈英抿唇不去看她,索性将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给她睡,自己又抱了床被子回了书房。

    后半夜出奇的好眠,醒来时,晨光已蹑足爬进了屋中,沈英睁开眼觉着光有些刺目,便伸手挡了挡。意识到自己睡在书房时,外面忽响起了动静。

    他坐起来,孟景春正站在书房门口愣愣地看着他。

    相顾无言,孟景春忽然打了个喷嚏。

    “相爷这是不是做梦?一定是的。”她自问自答的声音里竟带上了鼻音,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可到底是相爷的梦还是下官的梦?下官得知道是掐自个儿还是掐相爷。”

    “……。”

    沈英坐着一动不动,淡淡开口:“还是掐你自己罢。”

    孟景春又打了个喷嚏,脑子忽然醒过神来一样。相爷这说话语气实在太平常太像他,那相爷没有糊涂,是她自己做梦了?不对啊……

    沈英起了身,将毯子叠好,背对着她语气冷冷:“一直这么打喷嚏怕是热伤风了,最好瞧瞧是不是发热,别将脑子烧坏了。”

    孟景春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脑子卡壳一样,愣是没想明白怎么会睡到了相爷的榻上。

    她转过身,头重脚轻地飘至门外,好得离谱的阳光一下子击晕了她。

    ——睡过头了来不及画卯!得——扣俸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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