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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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夜仍深,长明灯明亮依然,古趣盎然的墨玉褛纹花瓶里蜡梅几枝,衬着幽幽素香飘漾,宁静清雅的新房里,不知何时添了好几分喜气。

    承贝子缓缓睁开眼,脑子里仍有些浑沌不清,依稀记得最后一个景象是面前起码有两百个人等着和他干杯,站先头一个的正是他那个最爱起哄,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二弟,然后

    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杯接一杯下停的喝,喝到晕眩了,茫然了,意识悄然离他远去

    他不觉泛出苦笑,心里很清楚他们是故意的,因为他们知道他很高兴,也知道他喝醉了会变得很可笑,存心想看他笑话,更知道他虽是无可奈何的喝,却也是心甘情愿的喝,所以,此时不灌醉他更待何时?

    因此,他醉了,醉得

    天知道他醉成什么样子!

    叹着无奈的气,眼眸徐徐侧向一旁,转注依偎在身旁熟睡的小妻子,见她虽在睡梦中,唇畔仍噙着喜悦又困惑的微笑,他的苦笑悄然转为真挚的深情,温柔地摩挲她浓黑如云的发丝,闻着那淡雅的处子幽香,更觉她清妍甜美。

    突然,她微微蠕动了一下,被子往下落,他本想为她拉好被子,不经意瞥见她裸露在月儿白亵衣外的肌肤细嫩又洁白,宛如羊脂白玉般光滑,曲线窈窕的胴体虽算不得丰腴健美,可也是玲珑剔透婀娜多姿,他不禁病傲瞬“眼,一阵心荡神迷。

    是酒意仍浓吗?

    这时,她又动了一动,弯长的睫毛跟着一阵轻颤,随即扬起,但在双眸甫一触及他之际即又翩然落下,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是纯真诱人,致使他迫不及待地俯过身去将渴望的唇深印在她红嫩的小嘴上

    那困惑,还是晚一些时再来解决吧!眼下,他只想尽快完成他的洞房花烛夜,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这是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的愿望!

    五更天,晨曦初起时,新房里业已是鸡飞狗跳,一片兵荒马乱。

    “嫩古,都拿过去了?”

    “都拿过去了,公主。”

    “数全了?”

    “数全了,公主。”

    “外头有人招呼吗?”

    “哈总管早就准备着了!”

    “那,快,你快来帮我刀尺刀尺!”亲自服侍夫婿更衣完毕后,梅儿马上坐到梳妆台前让嫩佳替她梳头,自己忙着上淡妆,一边继续吩咐。“嫩佳,伺候额驸先进点食,他一定饿了,还有,冷了就别让额驸吃呀!先热了再吃。”

    于是,甫穿好衣袍的承贝子马上又被请去进食,他执起竹箸,注意到面前摆的是温热的稀粥以及清淡的小菜,最适合酗酒后的肠胃,心下不由得一阵温暖。

    “梅儿,你究竟在紧张什么?”

    “待会儿我得拜见翁姑呀!”

    “那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有什么好紧张的?”梅儿尖叫着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瞪住八仙桌旁的夫婿,无法相信他竟敢这么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公公,我怎能不紧张?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要是他讨厌我怎么办?要是他嫌我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伺候你怎么办?要是”

    “慢着!慢着!”承贝子啼笑皆非地喊停“梅儿,你又忘了你是公主吗?”

    “公主又如何?”梅儿忿然转回去。“他依然是我公公啊!我就是会紧张,就是会担心嘛!”

    承贝子摇摇头,放下筷子起身,嫩古忙退后两步让位,他一来到梅儿身后便轻手将梅儿拉起来纳入怀里,怜爱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梅儿,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梅儿仰起娇靥,不安地瞅着他。“真的吗?”

    承贝子温柔浅笑。“我选择了你,不是吗?”

    眨了眨眼,梅儿羞赧地将脸颊贴在他胸前,欣喜地环住他的腰际。

    “你笑了耶!贝子爷。”

    浅笑漾深。“不要再紧张了。”

    叹息“好吧!不过”梅儿再次仰起娇靥。“待会儿公公那边”

    “我知道该怎么做,别再担心了。”

    梅儿瞧着他片刻,蓦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打开眸子。

    “懂了,那等你吃好了,咱们就一起上战场吧!”

    战场?

    老天,她是想去砍了她的公公吗?

    大厅里,除了小一辈之外,策凌王爷与侧福晋,以及承贝子的弟弟与弟弟的大小老婆全都齐了,说是等侯新妇拜堂赏贺,其实是等着拜见公主。

    不料尚未听见有人高呼:公主驾到,业已见承贝子领着新妇进入,众人急急忙忙起身要向公主屈膝叩安,没想到承贝子竟抢上前拦住案亲,策凌亲王不禁又惊又气,正待斥责大儿子,却已见公主媳妇儿盈盈拜下身去。

    “公公万安!”再直起身来,恭谨地对他言道:“公公,昨日进门前梅儿受您一礼,是因为那时梅儿仍是公主,但此刻,梅儿已嫁进博尔济吉特家,梅儿便是公公的媳妇儿,理该由梅儿来向公公请安,往后也请公公莫再顾忌那种皇家陋规,这儿是博尔济吉特家,而非爱新觉罗皇室,要顾忌,请出了家门再顾忌。”

    闻言,策凌亲王不禁大为惊讶,深深注视她好半晌。

    “她像你额娘。”双眼仍盯着梅儿,话却是对大儿子说的。

    “是吗?”承贝子微笑。“难怪阿玛会思念额娘至今。”

    案子俩相视而笑,梅儿则忙着把准备好的彩缎、精致的鞋、枕等分赠厅中众人,就像个寻常百姓家的新妇。

    尔后,梅儿再请大家移到偏厅去奉茶,她则亲自下厨做点心,甜的,咸的,南方的,北方的,不断的送入偏厅,却老不见她人影。久久后,她才溜到偏厅外,要嫩古悄悄把额驸叫出去。

    “好吃吗?好吃吗?”她紧张地揪住承贝子的衣袖,红扑扑的脸上一片期待之色。

    承贝子温柔地用衣袖拭去她额上的汗珠。“非常好吃。”

    这大寒天的她竟然会流汗,可见她有多认真、多忙碌。

    “那”她又不安地朝偏厅里瞄去一眼。“他们觉得呢?”

    “我说过”承贝子啄了她的唇瓣一下,再用手指头抹去她鼻尖上的面粉。“没人会不喜欢你亲手做的点心的,瞧,盘子都已空了八成,我担心的倒是他们以后会常常来骚扰我们,就为了吃你做的点心!”

    “真的吗?”梅儿喜孜孜地笑了。“那公公不讨厌我吧?”

    “他很喜欢你,我想”承贝子若有所思地望进偏厅里。“十几个媳妇里,他应该是最喜欢你的。”

    “他说的吗?”梅儿兴奋得脸又红了。

    “不,他没说,不过”他探怀取出一个小绸布包。“这是我额娘的遗物,他随时带在怀里寸步不离身,但现在,他要我把它交给你。托雅和其其格都不知道有这东西,阿玛却要我把它给你,而且是在你进门的第二天,可想而知他对你有多喜爱。”

    “是吗?这是你额娘的遗物吗?”紧捏着小布包贴在胸前,梅儿含泪笑了。“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你不先瞧瞧是什么吗?”

    “不了,无论是什么,它都是最宝贵的东西,我要等回房之后再仔细慢慢看。这会儿”她匆匆把小布包纳入怀里,再转身待离去。“我得再去多做点,他们人多,那些点心一定不够。”

    承贝子忙拉住她。“够了,你够辛苦了,剩下的交给厨房里的人吧!”

    “不行,这是头一回见面,我总得做得教他们满意,毕竟他们是你最亲的人呀!”

    这是怎样温柔体贴的小女人啊!

    人家娶公主活像迎尊菩萨回家供奉,只担心会得罪高贵的公主招来祸事;而他迎娶公主回家反倒是公主担心惹恼他的家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夫婿讨好婆家人,只望能得到所有人的欢心。

    这是怎样窝心可爱的小女人啊!

    靶动的波涛在胸口翻腾,承贝子忍不住又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拥住。

    “感激皇上,是他将你指配给我,让我得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漾着甜美的笑,梅儿依偎在他怀里,满足的叹息。

    “感谢皇兄,是他将我指配给你,让我得着这世间最恋慕的人!”

    大雪纷飞,他们却不觉寒冷,只顾浓情蜜意,你侬我侬,没注意到偏厅窗槛门口不知何时全挤满了人,个个咧着暧昧的笑脸偷窥,一见到两颗头颅叠在了一块儿,立时欢声雷动人人拍掌叫好。

    “好耶!老大,好耶!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两人一惊而分,这才发现自己成为公众展览物,羞得梅儿一溜烟逃回厨房里去,承贝子望着他们无奈地直摇头叹气,不过那些人一回头,欢声马上变怒吼。“阿玛,太过分了,居然趁我们不注意把点心全扫光了!”

    面对十几二十张愤怒的脸,策凌亲王却依然一派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盅,连嘴角的糕饼屑都尚未抹去即大剌剌地吩咐“茶来!”

    霎时间,好几支茶壶一起飞过去,策凌亲王若无其事地一一接收下来。

    “我说要一杯,不是好几壶。现在,茶来!”

    下一刻,偏厅里突然惊天动地地演起全武行来了,盘子飞过去,椅子砸过来,还有策凌亲王的耻笑声和儿子媳妇们恼火的怒骂,王爷侧妃则躲到一旁去纯看戏,端柔公主府一大早便好不热闹。

    原来策凌王爷的严酷下苟言笑全是摆给人家看的,难怪儿子们不怕他。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可以畅所欲为。

    “你们统统给我住手!”承贝子狂怒地咆哮。“你们当这儿是哪里?这是我家,不是练武场!”

    说也奇怪,承贝子只一声怒喝,那些没大没小和父亲大打出手的人不仅马上收,更惊吓得一溜烟躲开来,有的藏在桌子底下,有的避到花台后,甚至还有两个见势不对干脆逃之夭夭,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罪魁祸首”承贝子两眼严肃地盯住案亲。

    “阿玛,您也太不知自重了,即使梅儿尊重您,您更应该”

    才听两句,原还故作镇定的策凌亲王已然面色大变,双手捂住耳朵赶紧落荒而逃,丢下老婆儿子媳妇各自四散逃命,就怕又被泛滥的洪水淹没。

    一旁的嫩古眼看偏厅在眨眼间即成空荡荡的战后废墟,不由得惊叹不已。

    “额驸好厉害喔,连王爷都怕呢!”

    闻风而来的梅儿哈哈大笑。

    “没想到贝子爷的恐吓功连公公也怕,真是太伟大了!”

    承贝子横过眼去,梅儿脖子一缩,吐了一下舌头,也溜了。

    别看她,她更怕!

    第三日,不但大人们又来了,晚辈们也跟着来凑热闹,大人小孩一起玩得好不快活,连端柔长公主也兴高彩烈的和大家一起堆雪人,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大老远,公主府热闹得好象在过年,只有一人被关拒于门外。

    一个自作自受的人。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因为我要用我高丈八,横三尺的身躯挡住你,”承贝子的语气温吞,表情更是和气生财。“还要用像狮子又像疯子的模样吓死你”“啊!哈哈,那”自作自受的人尴尬地直咧嘴。“那是是”

    “再用连十里远处都听得到的说话声请你走人,最后呢!我要”往后退一步“走一步路把你震到三千里外,所以现在承贝子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一下嘴角。“你已经在三千里外了!”话落,大门砰一下在某人面前阖上。

    门外的人顿时傻眼。

    “别别这样嘛,人家只是开开玩笑嘛,老大,让人家进去啦!人家已经从三千里外回来了啦!老大老大老大啊”呜呜,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开玩笑了

    至少不能对老大开玩笑

    也不能对公主嫂子开玩笑

    呜呜,肚子好饿喔

    寒风在呼啸,雪花片片飞舞,檐沿底下倒挂着参差不齐的冰针,月儿湖面银亮如镜,屋外是冰冷的冬,然而屋内却温暖如春,黄铜兽头火盆里烈火融融,映照着两张神情不同的脸,一张平和宁静,一张喜笑盈盈,还带着点儿顽皮意味儿。

    “贝子爷,他们今儿个不来吗?”

    “不来,闹了好些天,他们也该满意了,除了阿玛之外,老二已带着其它人回塔密尔。”

    由于承贝子的家人都已经了解公主大嫂有多贤慧又可爱,所以他们很识相的回塔密尔去,留给新婚夫妻独处的空间。

    “公公也不来吗?”

    “他有公事待办。”

    承贝子端坐床前,梅儿正在替他梳发编辫子,然瞥见嫩古与嫩佳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他很怀疑身后的小妻子是不是正在他头发上搞什么鬼,譬如梳髻或绑蝴蝶结什么的,想回头看,但

    “哎呀,别动嘛!这样人家弄不好啦!”

    他静了一下,又见嫩古与嫩佳已近乎忍俊不住,不禁再次蹙眉,旋即猛然回过头去,梅儿惊呼,继而噗哧失笑,他瞪着背后十几根小辫子,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梅儿!”

    梅儿吐了吐舌头。“好嘛,好嘛,人家重弄嘛!”

    叹着气,他转回脸,嫩古与嫩佳掩嘴笑个不停,他咳了咳。

    “你们两个到偏厅准备早膳吧!”

    “是,额驸。”

    两个俏丫头离去后,梅儿又问了。

    “九日回宫谢恩时,我可不可以留在宫里住两天陪陪奶奶?”

    “当然可以。”

    “然后你再陪我到庄亲王府住两天?”

    “可以,而且以后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看他们。”

    “可是”梅儿困惑地放下梳子。“我们不需要回塔密尔吗?”

    “皇上要我暂时留在京里,直至你满二十岁。”

    “真的?”梅儿惊喜的绽开笑容。“我们还能留在京里四年?”

    “差不多,就算我们回塔密尔,每年仍是可以上京里来住段日子。虽说现下已有规定蒙古额驸每年仅能来京住四十日,公主、郡主六十日,但皇上恩准我们可以留住三个月,并且照例供给。”

    “皇兄对我真好!”梅儿叹息地低喃。

    回身,他把手贴在她柔嫩的娇靥上。“你值得最好的!”

    见她开心又赧然地抹上两朵红霞,那模样儿是如此娇羞可人,勾起他阵阵热血激荡,不由得顺势压倒她,逐点热吻啄上她的眉儿、杏眼、俏鼻,在梅儿渐渐透不气来的喘息中覆住她的唇瓣,使她呻吟着揽住他的头

    “贝贝子爷,你的头发”

    “待会儿再梳。”

    “早早膳”

    “晚点儿再吃。”

    “嫩嫩古会来”

    “她会先敲门。”

    “但”

    “梅儿。”

    “嗯”“闭嘴!”

    年前一个月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忙着清扫办年货准备过新年,公主府是新装修好的宅邸,不需要大肆清扫,缺的是年货。

    “好啦,好啦,陪人家去嘛!”

    “让下人去办不就行了?”

    “那不同啦!办年货就是要自己在闹烘烘的街市里挑挑选选才好玩嘛!”

    承贝子轻轻叹气。“你想去哪儿?”她这样撒娇,他又能如何?

    “前门大街!”

    “你是真的想去办年货吗?。”

    当然不是!

    毕竟她还是小姑娘,年后也不过十六岁,虽然早熟懂事,但她的本性仍是纯真活泼的,所以他才会容许她撒娇,依顺她小小的要求,而没有一本正经地漫出长江水来“淹”死她

    呃,或许除了谅解之外,还有份难以否认的怜爱疼惜,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反正这只不过是一点小事,毋需太过严肃,不是吗?

    前门大街一直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虽然细雪依然薄薄的飘落,人潮却一如以往般热络。

    “冷吗?”踩在厚实的积雪上,承贝子细心地为小妻子拢好黑貂大麾。

    “不冷,可是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于是他们走进前门大街最豪华的酒楼,因为一、二楼都已客满,只好登上达官显贵专用的三楼,恰好临窗一桌的客人甫结帐离去,两人赶紧各自落坐点好菜,之后梅儿便开始张望四周。

    “我都不认得啊!那位好象是暻贝子的长女纯格格呢!她也溜出内城来玩儿啦?”

    承贝子瞄了一下,他更不认得。“需要去打声招呼吗?”

    梅儿摇头。“不用,我只见过她一回,还是六年前,她可能不认得我了,而且论辈份她得叫我一声姑姑,她还比我大呢,那样好糗喔!”

    “可你又认得她。”

    梅儿突然失笑,然后凑过小嘴儿来低语“因为她有一双好小好小的病安“眼,鼻子又塌,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说完又吐了一下舌头,模样俏皮又可爱。“不过她人很好喔!不爱说话,总是静静的听人说,然后微笑同意,笑容好温柔又好温暖,真是人不可貌相。”

    “确实。”承贝子点头赞同,再瞥向其它桌位。“其它大约都是朝臣或各府邸的人,公主久居深宫,不认得也不奇怪。”

    “我也常常回庄亲王府啊!”梅儿反驳。“不过额娘很少去跟人家串门子,也没有多少人上庄亲王府来串门子,嘻嘻!他们害怕阿玛,而且额娘带我出府通常都是出外城,内城里的人认识的反倒少,不过外城认识的人可就多了。说到这,待会儿我带你去见见小七叔,他呀!是”

    两人聊着聊着,菜来了,他们继续一边吃菜一边闲聊,时而绽出愉快的笑,时而深情对视,旁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非常恩爱的一对。事实上,整面楼层都相当愉快,也是,快过年了嘛!谁能不开心呢?

    不过扫兴的人总是走到哪里出现到哪里,他们才吃了一会儿,楼梯砰砰砰地又上来了两位男女,不上三十,气焰却极为嚣张,后头跟着掌柜的和两位店小二俱是愁眉苦脸。

    “对不起,蓉格格,您瞧,是真的没桌位了呀!”

    格格?又有人溜出内城来了吗?这又是哪一座府邸的格格?

    正抓着一只鸭腿大嚼的梅儿突然停下动作,耳朵瞬间拉长了。

    “叫他们让位!”

    哇,好野蛮,又是另一位“珍格格”吗?

    “这这合桌可好?”

    “你这老头子不想活了吗?我是恒亲王府的格格,你敢要我与人合桌?去,叫他们让位!”

    恒亲王?

    梅儿的耳朵拉得更长了,双眸亦不由自主地朝夫婿瞄去,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兀自挟肉吃菜,没事人儿似的。

    “蓉格格,跟我们一桌可好?”

    就知道纯格格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儿。

    “丑八怪,谁要跟你合桌!”

    太太过分了!

    梅儿马上将忿然的视线移过去,见那嘴巴恶毒的泼妇是个近三十的女人,五官姣美,不过身材略嫌臃肿,说胖算不上,说不胖也下怎么符合事实,总之,她年轻时必然是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可惜如今已失去女性的迷人风韵,或许这就是她为何会如此恶毒的原因。

    “那,我的桌位让给你?”

    “谁要你的桌位,四周都是人,挤死了!我要”蓉格格不屑地转动眼珠子。“哪!就那一桌,我要临窗那个位置,快,老头子,叫那两个人滚蛋,本格格就要那个桌位!”

    她指的正是梅儿这一桌,梅儿愤怒地瞪了半天眼,蓦而转回去学承贝子一样自顾自喝酒吃菜。

    打死她也不让!

    掌柜的犹豫片刻,考虑到那桌的年轻男女面生得很,想来不会是多了不起的人,起码不会比蓉格格更难伺候,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堆满笑容趋前致歉。

    “对不起,两位能不能”

    承贝子侧过脸来正想说话,却被梅儿抢先一句“死也不让!”给堵了回去,他瞥了一下头也下抬的梅儿,知道她有多厌恶如同珍格格那般刁蛮的女人。

    “很抱歉,拙荆尚未用罢。”

    掌柜的脸马上灰成冬天里阴霾的暴风雪夜,呼呼呼卷着狂风,就在这时,那位蓉格格也注意到了承贝子,马上踩着寸子扭过来。

    “原来是你啊!有虐待狂的男人,你怎会在这里?”

    梅儿惊讶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再望了夫婿一下,又看回那女人,目光已然转变为恍然与憎厌。

    原来这女人就是三格格!

    而蓉格格身边的男人同样惊讶地看看承贝子,再觑向梅儿,神情倏忽起了一阵心虚又慌张的变化。

    完蛋,是端柔公主!

    由于担心她又胡乱发脾气,所以始终不敢让她知道承贝子又娶了端柔公主,谁知道承贝子竟然会带公主出外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他最后悔当初瞎了眼和这女人搞上一腿,让自己掉进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呜呜,人就是走不得半步错路啊!

    “我陪夫人来用膳,蓉格格。”承贝子平静地说。

    “夫人?哈,原来你又干嘛啦?”

    “蓉蕙,别说了!”那男人惊慌地扯扯蓉格格。“别说了,他现在是”

    “让她说!”语意冰冷,梅儿仍然盯着自己的碗筷。“我倒想听听她又想嚼什么舌根了!”

    蓉格格是刁蛮,但她并不笨,眼看自己的夫婿阿里衮那一副失措的模样,还有四周那些奇特的眼光,她知道有什么不对了,是承贝子攀上了什么高官贵戚?或者是因为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谁?是连她也不能得罪的人吗?

    不可能,身分再高贵也高贵不上她这个皇亲,而且瞧那小姑娘那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更不可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

    “你是谁?”

    “承贝子的妻子。”梅儿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不是问你这个!”蓉格格不耐烦地说。“我是说你是什么身分?”

    “身分真有这么重要吗?”梅儿慢条斯理地调过眼来。“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阿里衮,告诉她,然后要她依礼来见过我和贝子爷!”

    “是,公主!”阿里衮苦着脸打了个千,再转对妻子低语,心里一边诅咒自己没出息的小弟弟替自己招来了这个到处蔓延的祸水。“蓉蕙,这位是端柔长公主与额驸,你最好快点上前见过,否则”

    鲍公主!

    恍如青天霹雳,蓉格格顿时目瞪口呆的傻住眼,好半天出不了声,怎么也没料到竟是端柔公主,这下子她可真是撞到铁板了!

    真想继续呆下去,可是阿里衮硬是又推了推她,提醒她现实是避不开的,她暗一咬牙,心念电转,明白自己逃不过这一礼了,先皇已将她从郡主降为郡君,倘若再让公主去皇上耳边咬上几句有的没有的,她敢肯定已非常厌恶她的皇上定会借机再把她降为最低品级的乡君,她可不想落到那种凄惨的地步。

    好吧!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身,大丈夫不,大女人能屈能伸,为了百年的好日子,她这伟大的女人就忍了这一时之气,没什么了不起的!

    “蓉蕙见过公主。”她不情不愿地福下身去。

    “还有额驸。”梅儿仍不放过她。

    “额驸。”蓉格格咬着牙根喀嚓喀嚓响。

    “很好,起来吧!”蓉格格一起身,梅儿又说:“这家酒楼已客满,你找别家去吃吧!”

    蓉格格急忙转身想尽快离开这个使她无比难堪的地方,岂料走两步又被唤住。

    “蓉格格,希望你以后务必三思而后言,别乱嚼舌根,我想你也不愿意听到有人传言你是个背夫偷汉子的女人吧?”

    蓉格格抖了抖,几乎是跑着逃下楼去。

    至于掌柜的依然青白着脸呆在原地,怎么也料不到堂堂公主会跑到他这家酒楼来,而他竟然想赶人家走

    梅儿甜甜一笑。“掌柜的,别紧张,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不过如果你真的不好意思,那就多送盘冰糖肘子来吧!我们贝子爷最爱吃了。”

    承贝子瞥她一眼,没吭声,直待掌柜的离去后,梅儿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贝子爷,你不高兴啦?”

    承贝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徐徐饮酒,好象没听到似的,梅儿咧咧嘴。

    “贝子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可是人家真的很讨厌她嘛!”

    承贝子放下酒杯,兀自举箸挟菜放入口中,梅儿苦了一下脸。

    “别这样嘛!贝子爷,我以后不敢了好不好?”

    承贝子依然不睬她,梅儿只好哭着脸给他看。

    “贝子爷,我”

    竹箸落回桌面,承贝子无奈地摇摇头。“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我发誓!”梅儿忙道。

    承贝子叹气。“快吃吧!待会儿冰糖肘子来了看你怎么吃,那可是你爱吃的,别赖到我身上。”

    结果来的不只冰糖肘子,而是一整桌酒菜,退了也不行,人家不是要亏本了?梅儿想了又想,忽而灵机一动,转头扬声大喊。

    “纯格格,我们叫的菜太多了,你那一桌人也来帮我们吃,顺便聊聊天好不好?”

    自然,这一天他们什么年货也没有采购到,两手空空的回家,不过梅儿和纯格格成了好姊妹,酒楼里其它食客也见识到端柔公主的亲切随和,然后,大家开始相信

    传言终究是不可信的!

    成婚后九日,无论公主嫁到了什么样的鬼头虾蟆脸,均需协同额驸归宫谢恩--感谢皇上赐给她一个鬼头虾蟆脸夫婿,端柔公主自然也得按规矩来,她入宫行礼,承贝子则诣慈宁门外、干清门外、内右门外行礼。

    当然,这不关亲王格格的事,但珍格格偏就选这日携同夫婿进宫来探望皇太后,其居心不想可知。

    她要来欣赏欣赏梅儿的苦瓜脸。

    “梅蕊,瞧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皇太后慈蔼地端详梅儿。“想是新婚生活愉快,夫妻恩爱吧?”

    梅儿瞥一眼满脸狐疑的珍格格,没能如她的愿,感到有点对她不起。

    “回太后,梅蕊确是感激皇兄为梅蕊挑了一个良婿,额驸非常疼爱梅蕊呢!”

    “是吗?”皇太后高兴地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待会儿额驸来了,哀家倒要好生瞧瞧他。”

    “太后,有什么好瞧的,不就蒙古人嘛!斑头大马的跟猩猩一样,言语粗鲁没教养,”珍格格终于忍不住了。“哪里及得上容恒,他阿玛是军机大臣,强将手下无弱兵,儿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他人长得又好看,太后您还是多和容恒聊聊,和粗人可没什么好聊的!”

    眼见珍格格笑得好得意又嚣张,梅儿却仅是端庄高雅的微笑,丝毫不准备予以任何反驳。

    事实胜于雄辩,待会儿看了人便可教她当场吐血而亡!

    反倒是皇太后深不以为然地横珍格格一眼。“别胡扯,额驸虽是蒙古人,但他额娘是固伦纯悫公主,听说他模样有七、八分像他额娘,挺斯文的;而且策凌额驸自幼入内廷教养,同皇子们一同念书习字,额驸是策凌的长子,教养最严,哪会差到哪里去,你可别在这儿胡说乱道,失了你的身分!”

    想贬人反被眨了一鼻子灰,珍格格火气马上就冒上来了。

    “可他凌虐死了两个妻子啊!”“胡说!”皇太后也生气了。“传言不可信,这话你也不懂吗?”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珍格格振振有词地辩驳。“八成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这丫头真是任性,”皇太后直摇头。“皇上都说那是谣言了,若是你在皇上面前敢提这话,少下得被斥责几句,别说哀家没警告过你。”

    “但”

    珍格格犹不想认输,但此时正好太监来通报,她只好暂时闭上嘴。

    “禀太后,四额驸求见。”

    “让他进来吧!”太后说,然后又警告珍格格“待会儿别又乱说话了!”

    谁乱说话了,她说的是实话呀!

    总之,她今天就是来看笑话的,谁也不能阻止她开口。

    然而承贝子一出现,别说开口了,她马上化成一尊石化哑巴娃娃,比婚礼当日梅儿初次见到新郎时更错愕,更不敢置信。

    是他?

    居然是他?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梅儿微笑漾深,难掩骄傲地协同修长挺拔,卓然不凡的夫婿重新见礼,然后刻意“警告”夫婿。

    “珍格格担心你这粗人说话不知分寸碍了太后的耳,你可得小心一点哟!”

    “公主说的是,臣自当加倍谨慎小心。”

    “怎地你这丫头也跟着胡说,如此出色的男人怎会是粗人?。”皇太后赞叹地上下打量承贝子。“瞧,这般高雅出众言语不俗,容恒哪比得上三分呀!”

    珍格格的脸瞬间涨红了,不知是羞?或气?

    这般任性又坏心眼的人,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同情!梅儿从睫毛下偷觑着那个变成红辣椒的女人,爆笑在心底。

    吐血吧!吐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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