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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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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约定?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忽地想起棠心簿上的那句:“大哥哥走了,阿棠在枫树下等了他一天,他还是没来。他没有遵守和阿棠的约定。”

    乖乖,莫不是这姓陆的就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的大哥哥吧?

    这时宋郎生问起:“什么约定?”

    陆陵君哼道:“凭什么要告知你这种人,我都听白兄说了,其实你……”

    我登时推开门,出现在他们跟前,陆陵君收了口,怔怔看向我:“白兄,你怎会在此……”

    我刚要回答,又听他恍然说:“你……莫非已和公主……”

    我搽搽冷汗:“陆兄,其实我就是……”

    陆陵君将长剑紧紧的抵在宋郎生颈旁,两眼闪闪发光:“白兄放心,我断不会让驸马有机可乘,做出伤害你的事!”

    宋郎生皱了皱眉头:“我?我为何要做出伤害她的事?”

    陆陵君喉咙里飞出一声冷笑:“你阉了公主众面首,还妄图瞒天过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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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来,驸马爷可不是吃素的,这话一出直戳我脊梁骨啊。宋郎生侧首瞧着我,一张脸冷冷冰冰得像是享足香火的神佛:“这话是她告诉你的?”

    眼见陆陵君这个大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挥袖截断他的话头:“陆兄!你今日太过鲁莽了,快些走吧。”

    陆陵君道:“我必须救走你,否则你亦难逃驸马毒手。”

    我不敢直视宋郎生,苦口婆心劝道:“驸、驸马并非此等人,先前是我打趣陆兄,总之……趁未惊动更多人,你速速离去,来日……”

    “哪还有甚么来日!”陆陵君目光闪烁,“我这般挟持驸马,他又岂有纵虎归山的道理?”

    我道:“驸马宽厚良善,不会计较你此番行为……”

    宋郎生不冷不热道:“谁说的?”

    他说这话时其实陆陵君的注意力是向着我的,所以当宋郎生手肘一个后击,陆陵君就下意识避开身,而宋郎生则不费力的脱开剑刃的掣肘,他解下腰带,冷冷道:“你休妄逃脱。”

    陆陵君忙拢了拢衣襟,“你想对我做什么……”想了想神色稍安,“不过你也做不了什么……”

    我:“……”

    宋郎生手腕一顺,绸条落时腰带俨然已是一把软剑,他右手持剑,臂向前伸直,乃是攻击的架势,不等我出声阻挠,剑已刺出。

    当朝驸马可与几任武状元匹敌,曾习上层武学,此事乃是众人皆知,陆陵君啊,你委实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在我意欲冲上前拦下他们时,当啷几声剑刃相击,两人竟在顷刻过了数招,我目瞪口呆看着陆陵君浑身流畅的身姿,不由深深领会到人不可貌相这等精髓。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上百招,皆流露出愈战愈勇的神情,传说当高手遇高手时会大战三天三夜后惺惺相惜,我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备好菜让他们把酒言欢,宋郎生忽然跃到一旁,平静的打了个响指,下一瞬,府内暗卫从屋顶草丛叔后等角落诡异的窜出,群而攻向陆陵君。

    我拉住正要转身的驸马:“你为何不打了?”

    宋郎生道:“到了晚膳时辰,饿了。”

    我:“……”都说了此人不能以常人度量之,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眼见陆陵君陷入新一轮战圈,这样下去被擒住是迟早的事,我道:“让他走吧。”

    宋郎生不痛不痒道:“公主让他们停手,他们自然就停手了。”

    若是如此,陆陵君就会质疑何以公主府的暗卫会听从一个区区面首的指令。

    虽说方才我是想向陆陵君坦白,此时此刻,我却是改变主意了。

    我揪住宋郎生,道:“不如你让他带我走吧。”

    宋郎生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清了清喉咙:“你先让他带走我,迟后我会同你解释。”

    宋郎生沉着脸:“你不说明白,我为何要听你的?”

    我道:“因为我是公主。”

    宋郎生怔住。

    我道:“我才是这个府的主人。难道不是么?”

    宋郎生大抵未料我会在这种时候拿公主的身份堵他,他的神色变了一变,跟着道:“这倒是你失忆来第一次这么与我说话。”

    我没接话,他看着还在应对暗卫的陆陵君:“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说的约定?”

    我摇了摇头:“我有我的理由,亦能够把握分寸,所以……希望驸马能够信我。”

    宋郎生长眉一挑,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完了别过头去,让那些暗卫退下去,挥了挥手对陆陵君道:“既然公主有心放你,我亦不愿拂了她的意,好自为之罢。”

    他果然还是赌气,话毕也不再停留,走了,红袍下摆似是一条游戈的鱼,摆个尾便消失不见。

    陆陵君有些气喘的用剑撑着地,闻言讶异地踱上前来,问我:“公主当真这么说?”又探头朝屋子里望去,有些失望地道:“公主既然记得我,何不愿出来见我?”

    我怕露馅,忙拉着他:“你有什么话,总还有机会与她说的,走吧。”

    于是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着陆陵君私……咳,不是,是出走了。

    他早已备好了一匹马,我们两人一骑跑了一段后下了马,他用马鞭狠狠将马背抽出血痕让它自行奔走,又拉我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而行,显是唯恐驸马临时反悔顺着马蹄印追上来。

    我见他有些郁郁寡欢,试探问:“陆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与公主儿时有过约定?”

    陆陵君叹道:“反正,是关乎终身大事,总之我晚了一步。”

    我屏气凝神,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和棠心簿里不谋而合,“敢问陆兄是哪年出生的?”

    陆陵君奇道:“问这做甚么?”

    “陆兄不顾安危救我,从今往后便是白某的兄弟了,这般一想倒还不知我们谁做兄长,妄谈良朋知己啊。”

    陆陵君道:“我是壬辰年末出生的,二十有一。”

    我道:“愚弟略小一岁。”

    陆陵君笑了笑:“既是如此,以后我便喊贤弟,你叫我一声陆大哥,我还是担得起的。”

    我一面点头一面想,儿时对着个同样幼稚不着调的顽童喊大哥哥?莫不是连脑子都被蜜蜂蛰肿了吧?

    我问:“那……你与公主约定时,大约有多小啊?”

    “唔……我那时有十岁了吧。”

    十岁?我是在十八那年同驸马成亲,即便棠心簿说的成亲是与韩斐逃婚的那次,倒推回去四年,他至少也该十四了吧?所以说,他果然不是大哥哥么。也对,若是大哥哥,见我的面又岂有认不出的道理?

    我舒了一口气,换气时又忍不住疑惑我为何要松这气,以及,我似乎从开始就不愿相信他是大哥哥。陆陵君是大哥哥有什么不好?相貌堂堂幽默热血文武双全,颇是俊秀良材。不过话说回来,我九岁时和他做过什么约定呢?他又凭什么以为,襄仪公主会用这个约定来交换白玉京呢?

    陆陵君察觉到我一直偷瞄他,索性回敬我一眼:“怎么?是不是发现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感到无比嫉妒悔恨……”

    “你为何要救我?”我问,“其实我与陆兄不过萍水相逢,犯不着用你所重视的约定交换,你……不是一直想进公主府做面首的么?”

    陆陵君摇头晃脑想了想,“人命关天啊……”

    “我又不至丢了命……”

    “男人的命根比命还重要好不好……再说,”陆陵君对我微微一笑,“白贤弟很不同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想到你要遭受那种苦难,心里就不是滋味,这大抵便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我道:“好一个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殊不知陆兄想怎么处置我这一见如故的贤弟?”

    陆陵君驻足,指着面前高瓦红柱,道:“这儿,贤弟可有兴趣?”

    果不其然,陆陵君带我来了这儿。

    我控制面皮上不浮出笑容,悠悠的看着那蓝匾漆金三个大字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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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陵君京中举目无亲,临时起意来劫救我,不论接下来打着什么算盘,依他的性格,会把最危险的地方当做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国子监,是最好的掩人耳目之所。

    国子监戒备森严,堂宇饮馔,俱有禁例,此时已过了自由出入的时辰,成贤街上颇为冷清,我们也不大引人注意。

    我问:“我们从正门进去?”

    陆陵君微笑道:“白贤弟你太幽默了。”

    幽默的白贤弟:“……”

    于是轻功尚可的陆陵君带着我飞檐过壁,穿过一条小径绕过太学门直达国子监生寝楼。看他一路顺当至此不难想象平日里他是有多不喜走正门,享受这种刺客般的境遇。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几乎未遇什么人,按理说,即便监生按时用膳或歇息,也不至连博士、助教、掌教也不见吧?

    陆陵君将我带入寝间,安上门,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监生的蓝袍,边换边道:“今日戌时在辟雍大殿有吉礼,人都聚在那儿,你暂且呆着别乱跑,我赶过去,礼毕后拜访祭酒大人讲明你的情况,其余诸事令行打算。”

    我点点头,陆陵君又简要交代几句,戴好儒帽便一骨碌奔了出去。

    我刚想安门,却倏然让一只黑手按住门柄,拦了下来。好吧,其实这双手本身不是黑的,奈何天色灰暗,阴影颇重,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我叹了叹:“驸马,你来的好迅速……”

    想也不用想,他还是放不下心尾随前来,这一路上陆陵君竟丝毫未觉,姑且可以证明驸马在轻功的造诣上还是略胜一筹的。

    宋郎生毫不客气的拉着我就走,我被他此举弄的丈二摸不着头,“喂?”见他不理我,我又道:“你该不会是想带我回去吧?”

    宋郎生总算松开我的袖子,停步道:“公主这场闹剧也该闹够了吧?”

    我道:“我不是胡闹。”

    宋郎生冷笑:“你莫非还想和那监生共处一室过夜?”

    “我说,你。”我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不要用这种语气、表情和我说话,我会觉得你是在吃醋。”

    宋郎生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是在……”然后收了口,轻咳一声,“公主说会给我一个解释,现在无人,倒是说说看,你来此处是为何事?”

    我道:“太子希望韩斐能任此次江浙的监察使,可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没明说,却是因为方雅臣,而方雅臣就在国子监任授课博士。”

    宋郎生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你若想从方雅臣身上入手,直接见他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我耸肩道:“方雅臣此人我尚不了解,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问多了还会暴露失忆这事,得不偿失。有些事还是当眼见为实,心中有个底方能谋定而后动嘛。”

    宋郎生默不吭声。

    我推了推他手臂:“我说怎么你总是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啊?”

    宋郎生抿抿嘴,语调轻得像半山暮霭:“公主似乎更愿意和他们呆在一起。”

    他们?他们是指……我的面首们么?

    我弯腰瞥他低头的神色,笑道:“你不会真的是吃醋吧?”

    宋郎生狠瞪着我:“我不愿公主与这些人接触,有何不妥?”

    我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忍不住好笑:“我就因不想再和他们有纠葛,才这样做的。”

    宋郎生扭过头:“强词夺理。”

    月色映耀下,宋郎生的眉角间流露着不悦之色,他这样的人,率性特立,本当从容不迫,何曾这般蛮不讲理?

    我伸手掰过他的头,让他直视我:“驸马,从我失忆被你找着,到现在,足有三个月了吧。”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你可知,我对于过去的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宋郎生面露疑色。

    我说:“厌恶。”

    宋郎生微微一愣。

    我认真地道:“我真的真的很厌恶襄仪公主。厌恶她仗势欺人,厌恶她劣迹斑斑,厌恶她面首如云。我完全不愿、不敢相信,我就是她。当你和我说,我强迫你做驸马,利用你的家族威胁你,你可知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想离开,想逃的远远的,我甚至想,还不如失忆一辈子,在别的地方杵着也比成为她强。”

    “公主并非那种人。”

    宋郎生望着我,我回望向他清澈的双眼,一时之间,心里的感触很难描述。

    我道:“我是何等人,其实,你也不了解,是么?”

    宋郎生又怔了。

    我问:“你此前说起关于我的一些事,统统都是真的,不是吗?虽然……嗯,虽然你的确有不少事瞒着我,或许……是一些你待我的不好的往事,你不愿提,但是,至少我可以从驸马身上感受到对我的关心,让我觉得……我应该并非传闻的那般毫无可取之处。所以我想尽我的力,把府里的那些什么面首啊什么谣言啊全部打理干净,这样说,你还不明白?”

    宋郎生愣了下,一双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公主不是失去记忆,对周围所有都感到陌生么?”

    我展眉道:“人与人之间最早不都是从陌生开始的么?正如我现在对着你就没那么生疏没那么戒备了……”

    宋郎生瞥了我一眼,道:“敢情你对我一直都戒备着……”

    我讪讪笑了笑:“现下这不是重点,诚然相较我昔日的哀乐,还是今后的喜怒更为重要,既然我们要一直呆一起,就应该……”

    宋郎生打断:“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宋郎生有些结巴,“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奇道:“废话,你是驸马,你不和公主在一起,难道还想和府上的面首在一起不成?”

    浓墨一般的云朵遮住的月牙儿,四周忽然黑漆漆起来,等云雾飘过,又见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我说:“说了这么多,可以放我走了吧?”

    宋郎生没答话。

    我喂了几声,他才道:“公主躲在国子监里,朝中诸事又作何打算?”

    我道:“这离咱府就半个时辰马程,我一有空就回去看看,不过数日,应对付的来。”

    宋郎生道:“既然公主决定了,我亦不再相劝。”

    说完一个纵身消失在黑夜中了。

    我僵硬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种想要挠头的冲动你这失魂落魄的是个怎么回事啊回去的路我不认得啊驸马会出事的。

    于是,果真出事了。

    就在我四顾晃悠七拐八拐,指望能绕回陆陵君的寝间之际,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道:“你是哪个院的监生?吉礼时辰怎会在此处逗留?”

    看来是撞上国子监的巡查博士了。

    我的下意识反应是拔腿就跑,直跑了一大段路,惊动了全院人我才恍然,其实我不妨同那人表明我的身份来着。

    最终造成是结果就是随处可见人打着灯笼搜查,不时听人嚷嚷“有刺客混入国子监来”“速速查办”之类的话语。

    我险险躲到某间空房里,不由思索,堂堂公主被一个闯入公主府的刺客带到国子监来又被误认成刺客,真是人生堪比戏台婀娜多姿。

    戏本里的角儿在总会在各种危难关头逢凶化吉,就在我思考我是不是有这个命时,忽听门外有人道:“祭酒大人,要否让人先查探屋中有无刺客?”

    我心下一紧,但听一个清清静静的声音:“无妨,若真是刺客,倒不至愚到擅闯敬一亭厢房来,你们先下去吧。”

    “是。”

    我发觉此刻已迟避无可避,只闻咿呀一声门响,有人跨门而入,然后……刚好与站在房中的我四目相对。

    严格来讲是面面相觑,这确是个水深火热的场景。

    我借着月光仔细望去,但见此人在凉风中站的笔直,一声清华之气仿若可以御寒,宁如谪仙。

    谪仙只怔一瞬后气定神闲的安上门,点亮屋中油灯,朝我笑了一笑,声音如幽兰般清净:“又有什么风,把公主殿下您给吹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道:“卫……清衡?”

    他轻声笑笑,笑的良善,“不过一年未见,公主莫还认不出我了?”

    我脑中划过陆陵君的一句话:他在公主及笄前任公主少师,仅在公主府呆上半年,出来后便直任内阁学士,如今更兼国子监祭酒。

    卫清衡,不想竟是此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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