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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兵发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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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养心殿东暖阁。

    年轻的皇帝光绪,苦着脸色,端坐在书案之后。随手翻阅了几封奏章,又意兴阑珊地扔下,站起身踱了几步。复又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刷一蹴而就,写道:“忧民每念深,求治日兢兢。”

    侍立一旁的内侍打眼瞧了瞧,当即笑着赞道:“皇上好才情,奴才给您裱起来?”

    光绪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不说话,望着微红的火炭盆,良久不发一言。

    正当此时,轮值的军机大臣额勒和布匆匆走了进来。哆哆嗦嗦跪伏在光绪身前,叩首道:“皇上,翁中堂请求陛见。”

    “翁师傅来了?快传!”光绪说完,随即有坐到书案之后,脸色有些期盼地看着门口。

    “喳!”

    没一会儿的工夫,翁同龢快步走了进来。一番叩首之后,伏在地上仰着头,满脸喜色道:“老臣恭贺皇上,大喜啊,当真是大喜啊!”

    光绪嘴角抽动,扭了扭身子,急切道:“翁师傅快快请起,到底是何喜,快快道来!”

    翁同龢跪伏在地,双手连连作揖,道:“禀皇上,昨日晨,何绍明率关东军开赴土默特左翼旗,正赶上五千余匪徒围攻城池。何绍明当即挥军迎敌,不出半个时辰,斩首八百余,俘虏三千多,更是擒住匪首若干,连那匪首的女儿如今也做了俘虏啊。大捷,大捷啊!”

    翁同龢的声调极其激动,说话间,眼圈渐渐泛红。光绪比他还要激动,闻言,猛地捶击了下桌面,腾地站起身,连连叫道“好!好!好!”。冬日里有些青白的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潮红,按在桌子上的右手,手指轻微地抖动着。

    光绪顾不得自己的失态,连忙走下龙案,扶起翁同龢,追问道:“翁师傅,如今何绍明的关东军在何所在?可有继续进兵?”

    “回皇上,何绍明昨日激战后,休息了一天,今日一早,分出一部兵马押着俘虏先行返回辽阳,自个儿带着大部兵马,如今正奔赴朝阳而去。算算时日,最多六日后,朝阳可下!到那时,扼守朝阳,东可平祸乱中心敖汉,南可灭闹得正凶的建昌,老臣估计,不出旬月,乱事可平。”

    “好!好!”年轻的皇帝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心中热血滚动,脸上潮红一片。走了几步,光绪猛然停下身子,转头道:“赏!给朕重重的赏!叫那帮子打算看朕笑话的糊涂虫们看看,朕的何大帅,一个就顶他们所有人!赏何绍明紫禁城骑马,黄马褂一件,升他为从一品提督,再给他升两级爵位,哈哈哈哈!这仗打得好!真真给朕涨了脸面!”

    翁同龢躬身应了,褶皱的脸上,布满了笑容,一拱手道:“皇上,如今叶志超领着淮军左宝贵部已从奉天开拔,聂士成部如今也快到了承德。不出十日,必有更大的捷报传来,老臣先恭喜皇上了。”随即,敛了笑容,有些忧心道:“圣上,这热河乱局,前有盛京将军裕禄带着奉天练军,后有两部淮军,这何绍明夹在其中,不知该听谁的命令啊?”

    见光绪疑惑,翁同龢解释道:“老臣是怕,那何绍明不通人情世故,回头讨不得上官的喜欢,生生埋没了功劳。这也不算什么,可皇上您想,如今这全天下都知道,何绍明的关东军是您皇上的亲信。若是功劳反倒没有后去的淮军大,这……”

    光绪皱眉一思索,旋即明白了翁同龢的意思。这位翁师傅是怕,无论是淮军叶志超,还是盛京将军裕禄,论年岁论资历、军功,都比何绍明要大。热河乱局,若是以裕禄或叶志超为主官,那剿匪的功劳,肯定都要算在淮军身上。这么一来,自己这一派为了抢夺功劳苦心拖延淮军入热河个多月,也就白费心机了。

    想到这儿,光绪开口问道:“翁师傅可有了主意?”

    翁同龢抚着胡须笑了笑,道:“皇上,不如您回头下道特旨,严令何绍明攻取朝阳后,先行攻击敖汉,待平灭敖汉之后,再行奔赴建昌。再令裕禄为主官,叶志超为副官,集中兵力扑灭建昌之匪。如此一来,一在南一在北,有您的圣旨,两不干涉。待何绍明灭了敖汉,再行开赴建昌之时,这平乱大半的功劳,可就到手了。”

    这翁同龢别看只是个腐儒,但这么些年官场混下来,又有自己的幕僚支招,这玩弄权术可是一把好手。他这一番主意一旦定下来,只要何绍明平灭了祸乱中心——匪首杨悦春在敖汉建立的所谓开国府,这头功肯定非何绍明莫属了。

    闻言,思索了下,光绪一挥手,欣然应道:“好,就依翁师傅,朕这就下旨!”

    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仿佛顺着他的手指,无数的精锐大军奔赴战场,拨乱反正,视列强如草芥,视乱民如疥癣,摧枯拉朽,荡平天下。而后,史书上浓墨重笔地写道‘光绪中兴’……

    已近十一月。

    塞外大草原上,乌云低垂,北风呼啸着,卷着雪花,嗷嗷地叫着席卷而过。一夜之间,原本一片金黄的草原,变成了莽莽雪域。

    一只七八千人的队伍,在这恶劣的草原雪天中,正慢慢地行进着。队伍中,士兵们早早地换上了过膝的军大衣,头上带着泛着白毛的羊皮帽子,身后背着步枪以及小了一号的行囊。

    步履蹒跚间,时不时的有人跌倒在雪窝子里。如今这没日头的大雪天,要是没有罗盘,想要分出个东南西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更不要提被积雪掩埋,早就不知在何处的官道了。

    何绍明端坐马上,行在队伍中间。貂皮的帽子,裘皮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骑马走在周围的几名戈什哈,更是将风挡住了大半,是以,何绍明倒没觉得如何冷。作为一个北方人,何绍明颇喜这北地爱憎分明的气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北地无秋冬,一年两季风,东风一来吹仨月,北风再来半年冬。是以,北方的汉子,便如这气候一般,爽朗耿直、爱憎分明。

    漫天呼啸的风雪,让何绍明豪情万丈,信口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何绍明这一首王昌龄的《从军行》一出,立刻引得叫好声一片。不知是谁起头,队伍前后更是唱起了军歌,声势一浪超过一浪。嚎叫的风雪中,自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扯着嗓子,喊出洪亮的军歌。

    何绍明身旁的文廷式,本是中等的身材,如今却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成了一团棉球。这位翰林编修,地道的湖广人士,何曾尝过这塞外风雪似飞刀的滋味?脸色冻得青紫,却坚持着骑马跟着何绍明,而不是去坐舒服的马车。

    闻听着此起彼伏的军歌,文廷式赞道:“都道北地自古多勇士,如今一观,果然如此。大人的关东军当真是精锐,天气如此恶劣,行进速度只略微减慢,更有豪情放声歌唱,似欲与天地比个高低,下官实在是佩服啊。”

    何绍明哈哈一笑,道:“文大人过奖了。何某手下的健儿,大多是关外子弟,如今不过是十月末的天气,若是到了最冷的一月,如此行军怕是任谁也受不了了。”

    这时,后方飞奔过来一骑通讯兵,停在何绍明身侧,敬礼,道:“大帅,辽阳唐大人来电。大人您升官了,如今是从一品的关东军提督,另外爵位也升了两级,其他的赏赐更是不少。”

    “升官了?呵呵,知道了。”何绍明淡然打发了通讯兵。心中却在哀叹着通讯手段的落后。虽说有无线电电报机,可以随时随地的发报。但别忘了,如今这中国大地,有电力的地方可是有数的。随军携带的蓄电池,也不能支持无线电连续工作一个月。是以,何绍明改装了无线电,变成了手摇式发电,再配备上蓄电池,才能每日定时开机,与辽阳联系。然后再通过辽阳,与京城联络,可谓破费周折。

    “下官恭贺大人高升了。”文廷式当即抱拳恭贺道。

    何绍明谦虚一番,随即不再言语,继续赶路。

    又行了个多时辰,算算时间,也是到了该安营扎寨的时候。前方飞奔而至一名骑兵,报告道:“大帅,前方发现一处村落,参谋长向您请示,是否在此安营休息。”

    “准了。告诉秦俊生,维持军纪,切不可扰民。”

    “是……呃,大人,没有扰民这一说了,整个村子一个活人都没有。眼下参谋长正带人清理尸体呢。”

    此刻,秦俊生正站在村落里。

    一群群士兵,两个一组,抬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慢慢地经过他的身边。有年过古稀的老人,有不足十岁的孩童,更有些赤身裸体,死得凄惨的妇女。

    望着这一切,秦俊生睚眦欲裂,总算明白了何绍明为什么不同情金丹道教。邪教,彻彻底底的邪教。起义?别抬举那些邪教徒了!看看眼前的凄惨景象吧,都是金丹道教做下的好事。

    一群昔日唯唯诺诺的农民,在邪教的教唆下,一旦发起疯来,不但对地主、蒙古王公狠毒,便是对同为农民的非教徒,也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初时,秦俊生只是以为,热河的乱事,不过是汉民不满洋人教堂的欺压,不满蒙古王公的迫害。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厉害。即便是刚开始那些农民的确是抱着这个想法,但尝过血腥后,分过好处后,心性就变了。变得疯狂,变得扭曲。人性,难道这就是人性?

    秦俊生紧握着拳头,脸色铁青,猛然拉过一名士兵:“你!去把后边的女俘虏给老子带过来,限你十分钟之内带来,否则老子枪毙了你!”

    “是!”士兵应了一声,急忙返身跑去。

    没一会儿,在几名士兵的看押下,反捆着手杨紫英款款走来。

    秦俊生瞧了瞧杨紫英,冷笑道:“杨姑娘,杨姑奶奶,杨紫英!前日老子差点儿就被你说动了,以为自己真是双手沾满了平民百姓的鲜血,内疚了好几天,对大帅都有些怨言。呵呵,好一张利嘴啊!”

    “给她松绑!”秦俊生厉声道。

    几名士兵三两下给杨紫英松了绑,她活动着有些不过血的手腕,同样冷笑道:“利嘴?姑奶奶站着道理,说什么话都是有理。怎么?军爷害怕姑奶奶这张嘴,不打算将姑奶奶押送朝廷,想要在这儿杀了姑奶奶?来吧!姑奶奶要是皱下眉头,就不配当杨悦春的女儿!”

    闻言,秦俊生不怒反笑。几步上前,左手一把拉住杨紫英的胳膊,右手指着周遭搬运着的尸体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你看看那些尸体。他们做错什么了?”

    此时,清理工作已到了尾声,几名士兵搬运着几名蒙古牧民模样的尸体从众人身旁经过。

    杨紫英撇了一眼,冷声道:“不过杀了几个蒙古鞑子而已,蒙古人是咱们圣教的敌人,难道就许蒙古人欺负我们,就不许我们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好好好!你跟我来!”秦俊生怒极,拉起杨紫英就走。转出了村子,便来到了埋放尸体的大坑前。指着几百具形态各异的尸体道:“杀蒙古人是错是对且不说,你来看看!这些汉民,不分老幼妇孺,残杀、奸杀、虐杀!这些人也是罪有应得?这些人也是你们圣教的敌人?”

    杨紫英被眼前的悲惨景象震惊了,愣愣地出神,不发一言。

    “说的好听,口口声声你们圣教是如何带领百姓反抗暴政,如何仇杀洋鬼子教堂,如何仇杀蒙古王公,如何仇杀贪官污吏。嘿!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这些同样受欺压的蒙古牧民招惹你们了?同为汉民的村民招惹你们了?不分蒙汉,不分男女,不分老弱,但凡是不是你们邪教徒的,便要杀光、抢光,如此作为,不是邪教是什么?你们就是一群暴徒,老子带兵剿灭你们天经地义!”

    一番训斥,加上眼前的景象,击溃了杨紫英的心理防线。她有些失神,别过头,不忍再看,眼泪汩汩,口中呢喃着:“不,不可能,定是官军做下的恶事,栽赃给圣教……不可能,不会的……”

    秦俊生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厉声道:“醒醒吧,别做梦了!你给老子好好看看,看着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好好琢磨琢磨你们的所作所为!”

    放下手,对着卫兵吩咐道:“卫兵!押着她在这儿瞧仔细咯,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再带她回去!”

    “是!”

    随即,秦俊生负气转身而去。

    尸坑前,杨紫英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地,双目含泪,神色茫然:“不,你骗我的……”

    “这位姑奶奶,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咱们关东军军纪森严,一路上对百姓是秋毫不犯,连前面的土默特城都过城而不入,你自个儿琢磨着,咱们参谋长犯得着杀上几百号人,就为了说服你这将死的囚徒么?”

    闻言,杨紫英呆了呆,随即跪伏在地,对着尸坑头碰地‘砰砰’地叩拜着,嚎啕大哭起来。“诸位三老四少,我杨紫英对不住各位!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小女子回到圣教,回到父亲身边,定然清查此事,定要给诸位一个交代……”哭了良久,猛然想起了什么,抹了把眼泪,柳眉一挑:“王增,你个混蛋!定是你个王八蛋做下的这等恶事!”

    旋即,摇晃着站起身,不顾警卫,扭头便朝村内奔去。

    “站住!”哗啦啦枪栓响动,一名年轻的关东军士兵举起步枪就要射击。

    “别开枪,那女的往村里跑,看样不像是逃跑,赶紧追过去。”另一名士兵急忙阻止,随即领着人追了下去。

    此刻,心情烦躁的秦俊生,正漫无目的地在村落里走着。恍惚间,迎面见一票人马开过来,打眼一瞧,却是何绍明等人。

    急忙上前敬礼道:“大帅,都清理干净了,村尾有间大宅子,还请您与文大人移步。”

    何绍明几十年的阅历,一打眼,便瞧出秦俊生不对了。点头应了,随即让人先引着文廷式先行。自己下了马,望着秦俊生戏谑道:“怎么?俊生,是不是被无辜百姓的尸体吓道了?”

    秦俊生苦笑一声,道:“大帅,是俊生想错了。您说的对,自古依托邪教起事的,没有一个不荼毒一方的。”

    何绍明点了点头:“知道我为什么不靠着岳父长顺往上爬,反而先行往美国一行了么?”何绍明指了指秦俊生:“就是为了你们这些有理想有知识的海外青年。在国内,纵使也拉起一个关东军,但缺乏有见识的人才,回过头来一番忙活,不过是建了另一个北洋而已。华夏大地,如今缺的不是精锐的军队,而是缺张开眼看世界的人才。”随即又拍了怕秦俊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俊生,你与国涛最大的区别,便是更善于思考,也更感性。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可观冷静的分析问题。什么叫天下大义?天下大义就是为了照顾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眼前的邪教就是一例。虽然里面的百姓不见得个个都丧心病狂,但为了以后,我们不得不去消灭他们,否则……”何绍明没再说什么,重重拍了下秦俊生的肩膀,牵着马走了。

    “俊生受教了!”对着何绍明的背影,秦俊生恭敬地行了一礼。

    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奔跑、呼喊之声。秦俊生扭头,只见杨紫英状若疯虎一般,踉踉跄跄想他奔来。秦俊生怒目而视,手握向手枪,以为杨紫英逃脱看守,是为了袭击他。

    不料,杨紫英跑到他身前,猛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军爷,小女子求军爷网开一面,放小女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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