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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彩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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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边长满了绿苔。

    崖下并非陡直的悬崖,反而有一处凹入的穴台,从崖上看下去,因蔓藤封台,倒不易察觉。

    穴里有两个人,像大鸟一般旋升了上来。

    其实升上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被拧着衣领上来的。

    这两个人,一个年轻,长得浓眉虎目,熊背蜂腰,但神色中不脱天真未泯气。

    另一个人,已近中年,五络长髯,随风摇拂,左眼角有一颗红痞痣,眼睛细长,眼梢向上如刀裁,眼神有力,眼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之意。

    那年轻的小伙子一上了崖,足甫落地,便大声道:“前辈———”

    中年人疾道:“噤声。白谷二人听觉极好,你这般说话,要他们听到么?”

    那年轻人听了更急:“不要他们听到?前辈您,您真的不去么?”眼中大有失望之色。

    中年人显然就是李布衣。李布衣眉心一皱:瞪了小伙子一眼,道:“你又叫我什么来着?”

    年轻人道:“前辈———”忙改了口。叫:“李大哥。”

    李布衣笑着拍了拍小伙于的后脑勺子,笑道:“我长你不多。别前辈前辈的把我给叫老了。这样叫才是。”

    年轻人便是傅晚飞,傅晚飞原是飞鱼塘飞鱼山庄主沈星南四名弟子中武功最低的一个,一旦遇事,他却最勇敢最机警,平时却最真诚最可爱。后来心魔高末末趁沈星南中毒负伤下毒手,李布衣却及时击杀高未末,沈星南个性倔强,过往跟李布衣因其妻的事而心存宿怨,见傅晚飞曾被李布衣两度相救,便逐其出门墙,冷然而去。傅晚飞便跟着李布衣浪迹江湖。

    由于李布衣对沈星南歉疚在心,而傅晚飞亦始终念念不忘其师门,故此,两人都没有走远,李布衣算准心魔高未末末击杀白道五大代表高手,就是要逼出白道总监“刀柄会“的实力来。再设法布下陷饼尽摧毁之,故此,李布衣和傅晚飞一直在大乾山崖下洞穴中守候。

    飞鸟大师和枯木道人,都是“刀柄会”盟主沈星南的故交,没理由坐视不理的,李布衣知道自己若要暗中相助刀柄会,首先要了解白道武林的布署及敌方的情形。终于给他们等到了消息。

    傅晚飞还是在问,像非要问出答案不干休似的:“李大哥,您去不去?”

    李布衣笑着望他:“我知道沈庄主逐你出门墙的原因了。”

    傅晚飞一愕,眨了眨大眼睛。李布衣笑道:“沈庄主作事,向来有把握才脚踏着实地做去,向不喜多言,你呢?事未开端,就问啊问啊问个不休。”

    傅晚飞摸了摸头,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这样子?我为什么会这样?”

    李布衣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地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大可不必自责,只是,要做沈庄主的徒弟只怕不太容易而已。”

    傅晚飞愁眉苦脸他说:“这就够糟了。”

    李布衣见他不大开心,便继续道:“其实并不糟糕,哪,像他们此趟走大魅山破五遁阵,若你能建功,沈庄主一喜,说不定又回心转意,重新纳你为徒哩———”

    说到这里,想到沈星南一丝不苟的脾气,心知不可能,便说:“也许,你建功殊高,黄山、括苍、雁荡、点苍的前辈们,会在你师父跟前替你说话,再收你为徒,又有何难?”

    傅晚飞也听出后者的情形比较有可能,又有新的笑容浮上了颜面,愉快地间:“李大哥,我如何才能帮白道上的前辈们,攻打天欲宫在大魅山设下的五遁阵!”

    李布衣一听,呆了半晌,苦笑道:“实在不是件易事。”

    他沉重地道:“东瀛忍术,十分诡异,不清楚其底蕴的,简直是无从应付,但东瀛忍者缺乏的是广博的心胸,仁义的襟怀,以术为主,无道以辅,尚有可破之法。只是”

    李布衣沉吟道:“纤月苍龙轩本就是个奇人。甲贺忍术超乎人所能忍受的磨练,使他更加杰出。据说在肥后的一阵里,一个藩主用二百九十四人围剿他,他身着黑衣,头戴竹笠,以满不在乎的步伐走进敌人丛中,每前进两步,就斫倒对方一人,近三百个人,竟无一个能欺近他的背后去的!这人的武功,也可想而知,何况,他来到中土之后,据悉曾专研中原各种学问,更增修为,很不易对付。”

    傅晚飞惊道:“煎药撞聋仙?”李布衣道:“不是煎药撞聋仙,是纤月苍龙轩。”

    傅晚飞搔搔头,道:“那煎药纤月那个什么聋仙的武功真的那么高?”李布衣忧虑地道:“不止他的武功高,而且,他肯上进,近日与天欲宫的一流才智之士何道里常在一起,颇多请益,此外.刚才叶楚甚只听说,主持五遁阵的王蛋、农叉鸟、年不饶和柳无烟。也都是非同小可之辈。”

    傅晚飞问:“那那么,可不可以不去?不去不就得了!”

    李布衣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才正色道:“人们定下了很多规矩,有的是对的,有的不一定是对的。譬如一个人应该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原则上都是对,但要是到了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不一定是对的了。如果父母双亲作的是坏事,做人儿女的是不是也支持无异?如果君主昏暗残暴,视黎民为刍狗,做子民的是不是也效忠无议?这就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认为应当尽忠至孝者,便当作是忠臣孝子,认为不应盲目愚昧瞎从者,便说是不昧教愚忠。总而言之,人世间是给很多无形的条例规矩所约束着,这约束大紧,足以令人致死,约束如太宽,又会使人放浪形骸。至于如何才不松不紧,便是人间里如何才有不痛苦一般,有问题但没有答案的。”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江湖上,也有着许多规矩和原则,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就是,不管它对不对,但它是简洁的方法,也是最快意恩仇的法子。近百数十年来,黑白二道,不知经过多少场大战,牺牲了多少人命,才定下一个大家都认为公平、合理、又可以减少流血的法子,就是每年在飞来峰派代表一名,比武一次,以五阵决定双方胜败。”

    傅晚飞眨着大眼睛,问:“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呢?可以用下棋,或者猜拳,甚至比赛喝酒啊,这样不是连血都不要流了。”

    李布衣微微笑了起来,用手一捋五络长须:“好法子,可是,主掌别人生杀大权的人,总喜欢看到有人在为他拼命、而不是比赛斗蟋蟀、划龙舟。”

    他拍拍傅晚飞肩头又道:“除非有一日,天下听你号令。那时候,也许你的计划可以实行”

    语音一顿,目中神光一闪而灭,沉声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许反而是第一个要废除这些不流血玩意的人。”

    博晚飞急道:“我不会。不会”

    李布衣语音一扬,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不过,黑白二道订下的比武规定,在比武前三个月内递代表人名册,让双方了解对方实力,以示公平。若在比武前一个月内换将,则要先过对方设下的关卡,换一个,过一关,换五个,则过五关,设关者也仅能派出一人,若能破关,才能参加比武,否则作负论,这是黑白二道近数十年来订下的规矩。”

    傅晚飞气道:“可是,我们的五位代表是给天欲宫派人杀掉的呀。”

    李布衣淡淡地道:“天欲宫派心魔高未末杀死邱断刀、孟青楼、英萧杀及你大师兄宋晚灯,那又奈何?第一、心魔从没有加入天欲宫;第二、天欲宫也绝不承认有此事;第三、在无证无据下,心魔也已丧命,人也已经被杀,争持又有何用?仅使魔宫当作笑柄而已,你师父一眼就看清楚了这点,所以迅作决定,派了飞鸟、枯木、白青衣、谷晚风,叶氏兄妹六大高手前赴,因为天欲宫暗杀五名代表的目的,也在引出这些飞鱼塘的高手,布下重点,一举歼灭,而你师父的意思,也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反过来打击他们不过,以目前情形来看,只怕”

    傅晚飞道:“不怕,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叶哥哥的剑法很厉害,我大师哥和他比剑不能胜他,他还叫我们四师兄齐上,结果,他胜不了我们,我们也胜不了他”

    李布衣笑间他:“你的意思是说他武功高还是低?”

    傅晚飞道:“当然是高了,而且大叶哥哥还说,要是小叶姐姐也在,跟他配合使剑,就算十个我们,也可以取胜。”

    其实傅晚飞的“四师兄弟”中,除大师兄宋晚灯有过人的武功外,其余三师兄孟晚唐二师兄楚晚弓,比起他的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布衣道:“小叶姐姐?”

    傅晚飞道:“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姐姐。

    李布衣的眼神忽然变了,换上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迷惘:“她她是什么时候才加入飞鱼塘的?”

    傅晚飞搔了半天脑袋瓜子,才道:“暖这个好像是我才十二岁!”

    李布衣呆了一呆:“十二年?”

    傅晚飞忙道:“不是,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李布衣白了他一眼:“那你今年贵庚了?”

    傅晚飞理直气壮地答道:“二十了。

    李布衣心算了一下,一面不经意地道:“你十二岁了还抓蛤蟆?”

    傅晚飞爽快地答:“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不对,不是,不是!是十四岁才对!我记得那年捉蛤蟆撞掉了颗大门牙,我就在那年碰见她,穿黄绒绒小鸡般的衣衫儿.梳着两条小辫于,绑上绸丝的带子,脸蛋儿比小花猫儿肚子还白”

    李布衣却没细听,震了一震,道:“六年前?”

    傅晚飞算了算,道:“是啊,六年前。”

    李布衣脸色掠过一阵迷茫,喃喃道:“那么像难怪那么相似原来是小叶子”

    傅晚飞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布衣省了,道:“没什么。”

    傅晚飞更改地道:“她是小叶姐姐,除了绎红小师妹,她是最美了。”

    李布衣“哦”了一声,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飞鱼塘的”忽然住口,半晌才道:“你说,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假思索便答:“叶楚甚,啊不,叶楚甚是大叶哥哥,叶梦色才是小叶姐姐的名字,多好听呀,梦也有颜色的,就像溪洞里的泡泡一样。”

    李布衣沉吟道:“叶梦色,叶楚甚。”

    傅晚飞不禁问:“李大哥认识他们么?”

    李布衣挥了挥手,有些伤感地道:“不,我只想起了旧事听你的语气,你很喜欢你的小叶姐姐吧?”

    傅晚飞脸上一红,连手都不知摆到哪里是好,李布衣一看,心里明白几分,傅晚飞好一会才道:“我我只是山庄里的中秀怎配得上小叶姐姐老秀我平时连话也很少很少有机会跟她说去”

    说到这里,倒像一口气跨完三十个石阶一般,脸涨得鸡冠也似的红,鼓起勇气才能说出:“我心里很想跟她亲近,但她好冷,又很远,不像小师妹,对我虽又

    打又骂。但时时能和她在一起说话。”

    说着,依挎着一棵戚树,傻愣地出了神。李布衣觉得他可爱。便笑道:“看你,一定惦记着你那师妹吧!忽想起心中也有惦念看的人,心头一疼,便没说下去。”

    傅晚飞怔了一回,问:“是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赶在他们前头,看准五遁阵再说。”

    傅晚飞喜的跳起来大叫道:“前辈——李大哥肯去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我几时有说过不去的?”

    傅晚飞抑制不住兴奋,闪亮着眼睛:“那么,我们是不是先把五遁阵打下来?”

    李布衣摇首道:“打下五遁阵,谈何容易?何况,五遁阵应用五位代表来破,也不可坏了武林规矩。”?

    傅晚飞伸手在阳光下拈住了一根飘落的彩羽,充满童稚的双目望着色艳的羽毛,赞羡道:“真美。一面又问:“我们几时出发?”

    李布衣正要答:“现在。”骤然之间,眼光一落,落在傅晚飞手上的羽毛。

    ———何来彩羽?

    一一?这是一根鸟的羽毛。

    ———羽毛是自戚树上却没有生命!

    如果戚树上有生命,尽管是一只雏鸟,李布衣自信都可以听得见那生命的微动,除非那是一粒蛋、一颗石头!

    没有鸟,何来鸟羽?李布衣葛衣一闪,已掠上树,马上就找到鸟巢。

    鸟窝里,三双带着美丽彩羽的雏乌,都已死去,弱小的身躯似被巨石辗过一般,挤在一起,全身小小骨骼尽折。

    ——谁有那末残忍,对付三双小鸟?究竟为了什么,用残害三双不构成任何伤害的可爱的小鸟?

    李布衣双眉一展,他立刻就发现一件东两。

    一个洞。

    一个洞,像刀切一般深入树桠干上,还有相仿的一个洞。

    李布衣迅速地落了下来,沾在他衣衫上百鸟衔做窝的干草,戚树叶子和青苔花籽,他没有拂拭,沉着脸,只说了一句:“他来过。一直都在这里。”

    傅晚飞伸长了脖子问:“谁?”

    这个问题,本来谁都不可能答得出来的,因为连李布衣也没有见到这个人。

    可是李布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纤月苍龙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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