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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舒 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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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开到刘爷为我们安排下的住处,是楚江边一处民居。

    一停驻刘爷让我们候着自己下了车,片刻立即有两个壮汉出来相迎。

    我在车里扶着四哥的头,那两人接下他便抬到屋子里去了。

    我跟着跳下车。

    夜色如流,玄色的衣衫因方才的惊吓被汗液浸润地依附在身上。待冷风一吹,脊椎凉得像一挂冰坨子一样沉得将我往地上坠。

    密步进了屋子上了二楼房间,其余的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见四哥一人被安置在一张青竹塌上。我怕他凉,过去随手扯了塌边得一团棉被给他盖上。

    他仍是睡的,容色却沉静了许多,呼吸顺畅。

    我替他把不堪重负而垂落的手磊到胸前,再仔细将被角的四方紧紧掖实。

    都稳妥了,才落力坐在塌边。看着四哥平和的样子心里一宽,却又是潸然。

    这时楼梯上吱呀了一阵,我听了连忙用手背抹了泪,侧过身去。

    “你这个丫头片子这样沉不住气,有朝一日终究要坏了你师父大事。”刘爷缓慢踱步进来,手里捏了一个手掌大的黄铜匣子。

    “刘爷教训得是。”我低头恭谦道。刚才车上的事,我着实失态了。只因是四哥,是我至亲至爱之人,见他遇险我简直无法气定下来。

    他抓起我的手,使劲把那盒子往我手里一塞,低声喝道:“快去!自己身上也是七伤八患的!里面那间有面衣镜。”

    我破涕掩嘴一笑,起了身往里间走去。方才紧张,这一松懈下来,每步都迈得辛苦。

    “少用点,抹匀了就好。别糟蹋爷的好东西,用光了有钱都没处买去。”他仍是语气凶狠。

    我两眼朝天一翻,好在知他素来小气克扣,也就诺诺应了一声托着药膏便进了里间关上了门。

    翻开铜匣的盖子,就有一股药凉味扑鼻而来。里面是一小匣子黑色的膏药。上面封了薄薄一层透明的蜡,看来精贵且是簇新的,没人用过。

    刘爷虽不是大方的人,对我们家的弟子还是关爱宠溺有加。

    放下着药对着衣镜才发现,好家伙,弹在门框的额角上裂了一个口子,创口两边青肿高起,连淌下的血都收干了。我用手指轻轻按了伤口边上,就觉得酸胀刺痛袭上了半个脑仁,不禁呲了一声。不过既然都破了皮肉,那药也就派不上用场了,还是给爷省着点别糟蹋了。

    于是解了几颗扣子将高襟衣裳往后拉开露出胸颈,自己都吃了一惊。那五个粗壮的青紫指痕覆了整个喉间,而从喉下到胸前就红得好似被人泼了一盆朱砂,粒粒毛孔都渗进了色,颗颗分明,万紫千红得连成了一片。

    这伤莫说是寻常女子吃下去会残了命,就是光有力气的汉子生受了恐怕也得倒下去几日,我如今倒还安然站着。

    连连摇头,兀自轻笑,没想到这副身躯十一年给师父打造成了铜皮铁骨了。只待再选个什么时候再拿铁水把这颗心浇铸一下,方是合格了罢?

    俯身掠起一层药,徐缓抹在淤青上在慢慢推了开去,用了好似匀面的那种手势。只不过人家的女儿抹得是香粉,飘出得是花香味。我却在这里抹跌打药,出来的也是一股凉飕飕的麝气,多好笑。

    药贴在娇嫩的肌肤上,渐渐钻到身体里去。那些如同注了辣椒油的热烫渐次褪了下去,转为点点温婉的凉意。这药还有些镇静的作用,让我的方才紧锁眉头都舒展开来。

    我仰着头阖了一会眼,终于长吁一口气。

    傅志诚这段案,总算完结了。

    然我这样想着,心却骤然微颤了下。像是被指甲轻掐出了一弯痕,又再次归于平静。

    或许,这是四哥受创,多多少少震了些余波出来,我又向来不是个古水不惊的人。

    这时,听到楼下又进来一个和缓空灵的脚步声,我紧急着穿好衣服销开门出去。

    刘爷不知又去做甚了,而鹃姨正好上得楼来。

    “阿四这是怎么了?”她见到四哥躺着无个动静,慌忙扑到塌边询看。

    “四哥胸肺受损。”我走到她身旁交叠着手轻轻道。

    鹃姨本怜爱地握抚着四哥的手,听我陈述却抬起头严厉对视我,唇边冷峻声音不响却满是怒嗔,“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让阿四受这么重的伤?”

    我迎着这满怀责意的目光也是良久答不上来,空气凝滞住了。

    从小到大,鹃姨未曾对我大小声过一次,永远和颜悦色。可这次例外我也硬生生受了,半点委屈都不敢有。要是能够,我也宁愿躺着不省人事的是我。

    “鹃姨……你……别怪月儿了。”最后是四哥轻微而恍惚的言语打破了沉默。

    我如出神离窍一般怔了一会才趴到他边上,见他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澄。

    “你觉得怎么样?都是我不好……”接过他伸向我的手强屏住泪意,焦急悔道。

    还好,手指都是透凉,掌心却是摩挲温厚的,我把它贴在自己的下巴上紧紧攥着。

    他自己要撑起来,鹃姨看了我一眼又柔力扶了他一把默默不语。

    “这不是还活着吗?”他苍白支离一笑,还安慰我,“你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快让鹃姨看看。”

    “月丫头用过药了,你还是自己保重为上。”正欲答他,刘爷又从哪里窜出来了,带来阵当归茯苓人参和烈酒混合的气质。

    鹃姨忙与刘爷相互暄了好,疾声问道:“刘爷,阿四这伤……”

    “你宽心吧。我刚刚去给弄了八珍汤,一会煎好了趁热服下。然后么……”刘爷看了四哥一眼,定声说道:“我看阿四就在我这里住些日子,好好调养一下。他如今这体魄,经不起途中跋涉,这里离宛居毕竟还有些路……”

    “那我也留下照顾四哥。”我抢白。

    “你照顾?你看看你照顾的他半条命都没了!”鹃姨彻底对我发了狠,“要是宛居大弟子再没了,你这个臭丫头拿什么来赔!”

    我听了一懵,这一顿斥责在我心里撞出一个大洞,汩汩流出得满是湿热的阴郁哀憾。两眼酸得厉害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对于鹃姨此番怒极虽是悔恨连连也真是毫无头绪。

    “鹃姨,怪不得月儿。”四哥极力支撑着自己,黯沉的眼底泛起一点光泽,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对鹃姨解释道:“我再迟去一步,月儿的命就没了。”

    鹃姨难以置信地看看我,再看看刘爷。

    刘爷默然,终究还是点头附和。

    我则缩首抓一抓衣襟,不愿让人看见这触目惊心的伤口。

    “我和那人交手下来。他外家功夫杂糅,除了套路外还有擒拿格斗,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究竟出自何门何派”四哥言带倦意,我想阻他说下去,却被他挡下。

    他说,“但那人内功底子极是深厚,他的武当玄武定已入真定的功夫。不要说是月儿,我也是他对月儿下了手破了定才发现的。而且,要不是月儿聪明拆了他护甲拿七发毒针刺他,我还真……没有把握能拿下那人。”四哥费心说了这些话,力气用了大半,胸口又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七发就是我刚才险些用以自戕的毒药。刺入的肢体组织会当马开始腐烂,没有解药唯有即刻断臂截肢保命。那针要是真的射穿我和那士官的脑袋,现在傅家多得也就是两具横尸。

    好在到底也就是一针尖的药量,他再一会醒转自己把右腿撞断还是能留下一条命的。

    “傅志诚身边有这等高手,也不算稀奇。”刘爷听了回应道:“也难为这两个小鬼了。”

    鹃姨这才了然,沉痛无比含了泣意,抚了抚我额角上的爆裂的伤口,道:“你这个傻丫头还伤在哪里了?疼不疼?进去衣服褪了好好让鹃姨看一看。”

    我狠狠抿了嘴拼命摇头,压抑住自己开始****的情绪,吞气说道:“不要紧不要紧。鹃姨怪得对,到底是我太不谨慎把四哥害成了这样。”

    鹃姨亦是无奈叹气又拍了拍四哥的背,我起来和她一齐将四哥轻轻放倒。她弯着身轻轻对我说道:“一会先回去罢,刘爷会送你。还是我留下来照看阿四妥帖些。还有小姐等着你回去述情况。”

    “是啊,月儿你先回去,不能让师父等。听话。”四哥躺着摸了摸我的脸,叮嘱道:“我受伤的事,千万别让师父知道。”

    我恬静微笑,揽下他的手往被子里垫好,呢喃道:“是是,我马上回去。你也得给我好好休息才是。”

    然后,我调皮地用掌心漫漫拢过他的双眼,让他好安心歇下。

    释名:南宋李清照《添字采桑子》“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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