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离合 > 第3章

第3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离合最新章节!

    这是早春的正月。暴风雪仍在飞扬着。一望无际的旷野,卧伏在凛冽的严寒里。狂风席卷着瑞雪在扫荡着房屋、枯柳,宇宙间沸腾了。大地冒着无边的雪气,整个村庄煮沸在雪雾里。

    上工的哨子刚过,王坚扛着洋镐径直向生产队的粪堆走去。触景生情,他自然想起了鲁迅的《野草?雪》里的一段话:

    “在无边的旷野里,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的旋转飞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王坚——,你看什么呢?”由于风大雪急,魏晓飞只好用手做话筒。

    王坚用手抓着帽耳朵,也大着声音说:“这么冷的天,你回去吧,等春天……”

    “我又不是冬眠的虫子,干嘛要等春天?”她撵上他,把大板锹往雪地一撮,气鼓鼓地说:“王坚,这回你长点志气,让他们看看咱们是有知识的青年,而不是小绵羊。”

    她的话不由得引起了王坚的隐患来。魏三乐那张阴沉着的脸陡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低垂着头向前走去。魏晓飞跟在身后又说了些什么,他听着,但什么也没听清。

    粪堆旁,已来了不少人。抱膀的,操袖的,捂耳朵的,揪帽带的,脚不停地活动着,嘴自然也没闲着。

    “这雪下得有点不那个……”

    “不哪个?这叫春雪。春雪大,年景准不差!”

    “咱们种地的就盼着能有个雨水调和的年头。”

    “谁说不是!不管到哪,你看吧,哪的房子像样,哪的收成就好。”

    “呀呀!你们说的那是什么和什么呀?看过几本小人书哇?也都敢云三五道了,没见识!”

    在走动的人群中,像离弦箭似的窜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他身着深蓝色的棉袄,黑色的棉裤,头上戴了顶羊剪绒的帽子,偏偏卷着帽耳朵。戴着的黑色大手闷子像两个耳机子一样,紧紧扣在两个耳朵上。圆圆的脸上,荡漾着幼稚的顽皮,一双金鱼眼儿,闪着像流星一样的光亮。他跨上粪堆的顶尖,居高临下环视了一圈,然后挥动着双手像演讲员似的喊开了:

    “贫下中农同志们,不要胡说八道了!年成好,自然好。但是,好年头我们又得到了多少好处呢?请客送礼,贪污浪费的钱有多少,你们做过计算吗?要我说呀,同志们,那叫一进屯子不用问,见着好房往里进,不是书记就是主任;几大件是样样有,时兴衣料随身走;木制家具花样新,不用掏钱就到手!你们……”

    正说在劲头上,不知为什么,他嗓子眼儿像卡了鱼刺似的停了下来,身不由己地跳下了粪堆。他挤弄着金鱼眼盯着向这里走来的魏晓飞,到底放低了声音嘟哝了一句:“哟哟。真是千年的珍宝,古来稀呀!”

    其实,顺着风魏晓飞把孙玉君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说什么住好房子的不是书记就是主任,姑娘可吃不住劲了。爸爸虽在大队当主任,但从她记事时起,爸爸就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穷官”。别说爸爸不好要东西,就凭爸爸那一脸的威严表情,有谁敢送东西?孙玉君的言谈岂不是栽赃陷害么?

    “孙猴!你说了几年的俏皮话,还没弄块金牌吗?”

    耀武扬威的孙玉君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开口。

    劳动开始了。人们拥住整个粪堆,振臂挥镐,伸锹掘粪。这时,李万春拉着洋镐走了过来,样子好狼狈!半截子大衣没系扣子,胶鞋带儿踩在脚下;脚脖周围露出毛茸茸的草;羊剪绒帽子,挽着一个耳朵放着一个耳朵。他往魏晓飞与王坚的中间一站,说:

    “一下睡过了劲儿,我头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就是不紧,还得加强学习才行啊,嘻嘻。”

    “够了,够了!”魏晓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不就是晚了点吗?也不值得推到阶级敌人那一面去!你那话要是没地方用,留着说梦话好啦。”

    “嘿嘿。”李万春以笑遮丑,这也是他难得的长处。

    李万春今年整二十岁,风华正茂;身高一米七六,标准的男子个头;面颊白里透红,正常的中国肤色。只是在智力发展方面,似乎有点欠缺。九年寒窗,课本上的知识从来没学透彻过。上学时,他不但明面抄写王坚的数学作业,还有那么几次,竟把魏晓飞的作文偷来打小抄。结果被魏晓飞那张嘴给弄得啼笑皆非,众所周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他才不去做那种吃不了兜着走的鬼买卖呢!为了打破这难堪的窘境,他竟能无事似的诡秘一笑,问魏晓飞:

    “钱秀金呢?铁心务农,这可是咱们四人共同的誓言呀!”

    “哼!”

    风小了。雪停了。

    劳动的社员都甩掉了帽子,他们的头上像开锅的热水一样向外冒着热气。这工夫,王坚已解开了棉袄的扣子,两臂酸痛,虎口也给震出了血,可刨下的粪只是那可怜巴巴的一小堆。

    “王坚,解扣子要感冒的。”一旁的魏晓飞劝着:“别急,慢点来。”

    “呵呵!刨了这么半天,还不如放屁崩得多呢!咋样?服劲了吧?”

    说话的人倒背着手,站在了李万春与王坚中间,得意忘形正要开口,突然被走过来的孙玉君拉住,他歪着脑瓜奚落道:

    “麻队长,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你要真能放屁崩下粪块来,那我们大伙都给你来个土豆搬家——滚球!”

    “哈哈……哈哈……”

    社员们笑弯了腰。

    麻队长名叫麻兴福。虎背熊腰,肥胖有膘。与体形不相称的是,那张蜡黄的、干瘦的刀条脸上,松不拉肌的嵌着一双鹰眼;鹰头鼻子下翘着的那张嘴,好似熬皮冻刮净猪油的肉皮,呈灰青色。似乎是因为人们笑声的震颤,五官都挪了位。他下死劲地白瞪着孙玉君,什么也没说,气急败坏地围着粪堆走上了。

    “呀!上庙是咋的?怎么转上圈了。”孙玉君挤弄着双眼,又亮开了嗓门。

    “没完了你!”一个壮实的汉子粗声闷气地给了孙玉君这么一句。孙玉君吐了吐舌头,忙**的活去了。他就是孙玉君未来的大舅哥徐中贺,绰号徐大愣。他提着洋镐往王坚与李万春中间一立,说:“都往两边挪挪!”接着,他边抡洋镐刨着粪边说:“刨粪这活,没劲不行,有劲瞎使也不行。手要稳,眼要准,刨一镐,别一别。看看你们,放枪似的,这一下,那一下,末了是力没少费,粪刨得不多。你们就照我说的干,三五下准整下一大块,即省劲又出活。”

    王坚按着他说的干了,果真,没费劲就刨下了一大堆。他高兴地赞扬着:“大哥,你行啊!”

    “行啥呀,凑合着混饭吃呗。”徐中贺扭过去头来告诉他说:“先头我看你们笨手笨脚的那个样,憋得我不干也能出一身汗。用心学吧,写字我不如你们,可干活没上学那么轻巧呀。”说罢,他解开黑斜纹布棉袄的扣子,回手拽着李万春的袖子,说:“喂,你咋还瞎刨哇?”

    “对付事吧。”李万春有气无力地直起腰来,怏怏不乐地说:“就是一镐刨一车,也去不了中央。”

    徐中贺被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给激怒了,他用力拍着他的胳膊,气呼呼地说:“就你这吊样还想上中央?做你的狗梦吧!”

    李万春从手闷子里抽出双手,放在嘴前边哈着气边说:“我就不相信哪个活人不想美事!”

    “想个屁!”徐中贺抓起镐走到原来的位置上,“哐哐”连刨了几镐,然后余怒未消地指点着李万春,说:“我不是小看你,就你这个样,别想在生产队站住脚!”

    “这又不是敬老院,住长了还真是个麻烦事。”他懒洋洋地把手插进手闷子里,说:“但愿老天保佑我能早一分钟飞出这个鬼地方。”

    “呸!学吧,小伙子,就你这么混下去,有好事等着你!”

    在生产队,徐中贺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劳力,只是性格太耿直了,直得有点像钟盘内六点整的大小指针。不到急眼的时候,他从来不东拉西扯说闲话。反过来,即便他不吭声,只要听见逆而不顺的话,他那只拳头就会毫不留情地砸下来。今天李万春若不是第一天回队干活,他的拳头决不会吝啬。这会儿,气得他好像拉足劲的风匣,呼呼哧哧地喘着粗气。

    李万春那里倒无所谓,悠闲自得地唱起了“浑身是胆雄赳赳”来。

    劳动的场面一下尴尬了起来,谁也不愿打破那个难堪的局面。老实巴交的农民有几个不怕事的,更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孙玉君提着镐溜到王坚身旁,他声音不大地说:

    “王坚,我看麻队长对你没安好心。”

    “怎么见得?”

    “他老婆不是个好东西,对他们有用的人,骂他们祖宗也行。如今,你们肚子里装了一点墨水,那娘们要不恨你们才怪呢!”

    “我们肚子里有墨水,这碍她啥事?”王坚不解。

    孙玉君白弄着金鱼眼,认真地告诉他:“你知道麻队长一个大字不识。人家开会做记录,他哪会啊!有一次公社开会,新调来的一个副书记看麻队长扬着个刀条脸只听不记,就点了他的名,臊得他掉了两眼泪。从那以后哇,开会时,不管人家讲什么他都记,记得那个认真哟!那位副书记给他的行为弄糊涂了。于是,好奇地抓过他的小本子,你猜那上面是啥?全他妈的是划圆圈。副书记丢下本子甩过一句话,‘没文化的队长,迟早要淘汰的。’就为了这码事,麻队长一见着文化人就气、就急,恨不得把人家给掐死!说也难怪呀,他怕乌纱帽丢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个乌纱帽不是谁都可以戴的。”

    “要麻队长他本人呀,也许还能想得开。坏就坏在他老婆秦淑珍身上,枕头风吹得麻队长失魂落魄的。常言道,最毒不过妇人心。再者说了,大灰堆里都知道他的乌纱帽是用老婆的身体换来的!鬼才知道他妈的都是什么东西!王坚,反正你注意点,听说你挨批就是麻兴福去大队捅的,你不信也不能全不信,反正得加小心,你没人呐!”

    话可以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但王坚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人不假,只要不惹是生非,谁也咋的不了自己。跟大帮干活,自己年轻力壮,也不需要特殊的照顾。然而事隔几天,王坚到底服了劲儿。

    “王坚,咱们前后院住着,我这里照顾你一下,去挑大粪吧。”一天早起上工,麻队长对他说。

    好一个照顾!

    在当时的农村,有这样一套顺口溜:一等人,是支书,四盒礼送到屋;二等人,是支委,老婆孩子跟着美;三等人,是队长,吃了这场吃那场;四等人,是财会,整钱零钱花不败;五等人,是猪倌,轻闲自在抽着烟儿;六等人,是懒汉,干不干活都吃饭;七等人,挑大粪,挑多挑少没人问。

    编者也许无意,但它却像民谣一样在农村里流传着。上至八十三,下到幼儿班,没有说不上来的。

    挑大粪这活,却切一点说,要比跟大帮轻闲。可是,要在一个七八十个劳动力的队里找出个挑大粪的人来,谈何容易!

    成家立业的,挑大粪是老婆闹儿女吵;未婚的小伙子,谁敢去挑?晕透了也不愿意断子绝孙!订婚时女方一打听男方是挑大粪的,不但拒绝婚事,还要把媒人骂个狗血喷头。弄得干部没办法,群众挠了头。到后来,挨户轮着挑。结果是工分没少费,大粪却攒不起来。

    十年九不遇的是王坚回来就犯了偷亲的错误,这借口一是罪有应得;二是知识青年改造世界观,首先一条就该到最艰苦的环境中锻炼自己。真是绝妙到了极点!量你孤雁难行,再有文化也得就饭吃。所以说,麻兴福通知王坚时,从心里感激这个能与武则天比拟、与慈禧并尊的妻子秦淑珍。真可谓家有良妻,男人在外不做横事呀。

    面对着麻兴福的吩咐,王坚没有言语。说行?他没有这个把握;说不干?这分明是不服从领导。帽子漫天飞的年代,扣他一个,不费吹灰之力。

    “行啊,还是不行?”麻兴福翻着大黄眼珠。思维在他那张刀条脸上稀疏的皱纹里不停地跳动,在疙瘩眉间凝聚着,衡量得与失的天平不断地浮现。

    望着抓耳挠腮的麻兴福,王坚茫无头绪。在学校,两个班级的一百二十名同学,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毕业时,一位大学毕业的老师拍着他的肩膀,遗憾不已地说:“唉,可惜一株清华的苗子,可惜,可惜呀!”因此,同学们向他投来了敬佩的一瞥。他感激他们,但没有炫耀的余地。考虑到自己的家境,能念到高中也就是万幸的事了!他既没想毕业一步升天,也没想一头扎进土坷垃里再也不拔出来。就像现在这样,他既没多想挑粪的好处,也没想挑粪的坏处。

    “这就去吗?”他问队长。

    “当然了。”

    “行。”

    这就是王坚。灰色吝啬的家庭炼就了他坚毅的个性——宁折不弯。(未完待续)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离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mxf1957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mxf1957并收藏离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