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_第二部_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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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约翰尼·方坦朝男仆随便一挥手,说:“明早见,比利。”黑人管家鞠了一躬,走出面向太平洋的宽敞餐室兼客厅。这是朋友之间的鞠躬道别,而非仆役对主人,之所以要鞠躬,仅仅因为约翰尼·方坦在和客人共进晚餐。

    约翰尼的客人是个姑娘,名叫莎朗·莫尔,家住纽约市格林尼治村,来纽约是因为有个老情人已经出人头地,她想在他制作的电影里捞个小角色。约翰尼拍摄沃尔茨那部电影的时候,她恰好来片场探班。约翰尼觉得她年轻鲜活,迷人聪慧,请她回家共进晚餐。他的晚餐邀请闻名遐迩,有着皇室宴请的魄力,她当然满口答应。

    他名声在外,莎朗·莫尔显然在期待他的猛烈攻势,但约翰尼很讨厌好莱坞有肉就吃的做法。他从不随便和女孩睡觉,除非女孩身上有他特别喜欢的地方。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候他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发现身边睡着个他不记得怎么遇到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见过的姑娘。如今他已经三十五岁,离过一次婚,和第二任妻子逐渐疏远,睡过数不清的女孩,因此他实在没那么饥渴。可是,莎朗·莫尔身上有什么东西激起了他的怜爱,所以他才邀请她共进晚餐。

    他一向吃得不多,但知道有野心的漂亮姑娘总要为了穿漂亮衣服饿肚子,约会时往往胃口大开,所以桌上有充足的食物。桌上的酒水同样充足,冰桶里有香槟,餐具柜上有苏格兰威士忌、黑麦威士忌、白兰地和利口酒。约翰尼不停斟酒,用事先准备的几盘好菜款待客人。吃完饭,他领着姑娘走进宽敞的客厅,隔着落地玻璃窗眺望太平洋。他把艾拉·菲茨杰拉德的唱片放进音响,和莎朗坐进沙发。他和莎朗闲聊,了解她小时候的情况,她当初是假小子还是小花痴,是模样平常还是相貌出众,是孤僻还是开朗。他总觉得这些小细节分外引人入胜,能撩起对他做ài而言必不可少的柔情。

    两人偎依在沙发上,非常友好,非常舒适。他亲吻莎朗的嘴唇,这个吻冷静而友好,她这么吻他,所以他也如此回应。宽大的观景窗外,他看见暗蓝色的太平洋在月光下舒展。

    “你怎么不放自己的唱片?”莎朗问他,语气里带着戏弄。约翰尼报以微笑。她的戏弄让他觉得很好玩。“我可没那么好莱坞。”他说。

    “放一张给我听听。”她说,“现场唱一首?就像在电影里。我会像银幕上的姑娘那样,热血沸腾,浑身瘫软。”

    约翰尼放声大笑。换了早几年,他还会做这种事情,结果总像在舞台上,姑娘对着想象中的镜头,拼命假装性感,假装被他融化,眼泪水汪汪地充满欲望。现在他连做梦都不想给女孩唱歌。首先,他有几个月没唱歌了,信不过自己的声音。其次,外行不明白职业歌手唱歌那么好听,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技术设备。他当然可以播放自己的唱片,但他听见自己饱含激情的年轻嗓音就害臊,那感觉正仿佛秃顶发胖的老头让别人看他风华正茂时的照片。

    “我的嗓音已经不行了,”他说,“实话实说,我听见自己唱歌就恶心。”

    两人慢慢喝酒。“听说你在这部电影里很出彩,”她说,“真的一分钱也不收?”

    “只收了象征性的报酬。”约翰尼答道。

    他起身斟满她的白兰地酒杯,递给她一根印着金色字母的香烟,用打火机给她点烟。她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他的酒杯比她的满得多,他需要白兰地热身、提神、充电。这和一般一夜情的情况相反,他需要灌醉的是自己,而不是女孩。因为女孩往往迫不及待,他却没那么起劲。最近两年,他的自尊心饱受摧残,他用这个简单的办法恢复自尊心:和年轻鲜活的女孩一夜风流,请她共进几次晚餐,送个昂贵的礼物,然后尽可能用最友好的办法甩掉她,以免她受到伤害。女孩事后总能说她们和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有过一段情。这不是真爱,但姑娘那么漂亮,那么真诚,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讨厌难搞的碎嘴女人,爬下他的床就跑去告诉朋友说她睡了伟大的约翰尼·方坦,最后还要加一句说她们睡过更好的。在他的职业生涯之中,最让他惊讶的是那些低声下气的丈夫,他们就差没当面告诉他,说他们愿意原谅老婆,因为大歌星兼影星约翰尼·方坦就算勾搭了最贞洁的烈妇也情有可原。这实在让他无话可说。

    他喜欢艾拉·菲茨杰拉德的唱片,喜欢她干净的歌喉,清澈的抑扬顿挫。音乐是生活中他唯一真正理解的东西,他知道他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加理解。此刻躺在沙发上,白兰地温暖他的喉咙,他忽然想唱歌了,不是自己唱,而是跟着唱片哼哼,但当着陌生人他可不能这么做。他伸出空闲的手放在莎朗的大腿上,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喝酒。他毫不掩饰,带着孩童寻找温暖的那种色欲,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撩开裙摆,露出金色网眼丝袜上方的乳白色肌肤,尽管这么多年亲热过那么多女人,此情此景还是让约翰尼觉得有一股黏糊糊的暖流瞬间淌遍全身。奇迹仍旧在发生,要是有一天连性欲都像嗓子那样抛弃了他,他该怎么办呢?

    他准备好了。他把酒杯放在嵌花的鸡尾酒台上,转身面对她。他的动作非常确定,非常有把握,但又非常温柔。他的爱抚并不鬼祟,也不淫靡。他亲吻她的嘴唇,双手摸上她的胸部,一只手落下去爱抚温暖的大腿,掌心感觉到的皮肤是那么光滑。她回吻他,温暖但并不热烈,如今的他更喜欢这种亲吻。他讨厌女孩突然情欲勃发,就像她们的身体是引擎,一碰毛茸茸的开关就轰然转动。

    他和平时一样,做了每次都能激起他性欲的事情。他用中指的指尖轻轻抚弄她两腿之间的部位,动作尽可能轻。有些女孩甚至觉察不到这是做ài的开始,有些女孩会略微分神,不确定这算不算是肌肤相亲,因为同时他总在深吻女孩的嘴。也有些女孩会一沉腰身,吸住甚至是包裹住他的手指。当然了,在他成名之前,还有些女孩会扇他耳光。这就是他的全部技巧,通常来说相当管用。

    莎朗的反应却异乎寻常。爱抚和亲吻她全盘接受,紧接着却移开她的嘴唇,顺着沙发微微一扭,伸手拿起酒杯。这是冷静而肯定的拒绝。这种事也发生过,虽说很少,但确实发生过。约翰尼也拿起酒杯,点燃香烟。

    她用非常甜蜜的声音轻轻说:“并不是我不喜欢你,约翰尼,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也不是因为我不是那种女孩。只是我必须动情了才能和男人上床,明白我的意思吗?”

    约翰尼·方坦对她微笑,他还是挺喜欢她:“而我没有让你动情?”

    她有点尴尬:“呃,你要知道,你唱歌出名什么那会儿,我还很小。我恰巧错过了你,我和你隔了一代。实话实说,不是我假正经。假如你是影星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想也不想就会脱掉内裤。”

    此刻他不怎么喜欢她了。她很可爱,会说话,有头脑。尽管他的关系能帮她进入演艺事业,但她并没有贴上来跟他睡觉。她是个坦诚的好姑娘。可是,他还意识到了另外一点。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女孩和他约会,但不管她有多喜欢他,却早就打定主意不和他上床,只因为这样可以告诉朋友和她自己,她主动放弃了和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睡觉的机会。随着年龄渐长,他现在能理解这种事了,他并不生气,只是不再那么喜欢她了,而原先他又是那么喜欢她。

    既然不怎么喜欢她了,他也放松下来,喝着酒,眺望太平洋。她说:“希望你别生气,约翰尼。我想我大概比较保守,我想在好莱坞,女孩应该可以安然退场,就像男女亲吻道晚安那么简单。我来这儿还不久,不懂规矩。”

    约翰尼对她微笑,拍拍她的面颊,手落下去拉起裙摆,遮住她光滑圆润的膝盖。“我没生气,”他说,“来个老式约会也不错。”他没有说心里话,其实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必证明自己是个美好的情人,他不必维持在屏幕上天神一样的形象,也不必听女孩试着作出夸张的反应,就好像他完美到能够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做出不同凡响的爱一样。

    他们又喝了一杯,冷静地亲吻,然后她决定走了。约翰尼很有礼貌地问:“改天再找你吃晚饭?”

    她说得坦白诚实。“我知道你不想浪费时间,最后落得失望,”她说,“谢谢这个美妙的晚上。有朝一日我会告诉我的孩子,我曾单独和约翰尼·方坦在他家共进晚餐。”

    他对她微笑。“还要说你没有屈服。”他说。两人哈哈大笑。“他们恐怕不会相信。”她说。轮到约翰回应了,他虚情假意地说:“我可以写下来,你想要吗?”她摇摇头。他继续道:“要是有谁敢怀疑,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保证向他们澄清。我会说我撵着你满公寓跑,而你捍卫了自己的贞节。如何?”

    他终于有点过于刻薄了,见到年轻的脸上露出伤痛,他不太舒服。她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太使劲,他剥夺了她获胜的美妙感觉。她会觉得其实是因为自己缺乏魅力,不够吸引人,因此才成了今夜的胜者。她这样的一个女孩,每次讲述如何拒绝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最后都必须露出嘲讽的微笑,补充道:“当然啦,他并不是特别起劲。”现在他开始怜悯她了:“要是心情不好就打电话给我。好吗?我也不是非得和我认识的每个女孩睡觉。”

    “好的。”她说完就走了。

    他有一个漫长的夜晚需要打发。他可以去杰克·沃尔茨所谓的“肉铺”,愿意倒贴的小明星不计其数,但他想要个有人味儿的伴侣。他想像人类一样交谈。他想到第一任妻子维吉尼亚。拍片工作已经结束,他陪孩子的时间就多了。他想重新进入他们的生活。现在他也很担心维吉尼亚。她可没有应付好莱坞浪荡公子的本事,他们也许会去追她,只为了事后吹嘘他们搞过约翰尼·方坦的前妻。还好就他所知,还没有谁说过这种话。不过,是个人就能这么说他的第二任妻子,约翰尼冷笑着心想。他拿起听筒。

    他立刻认出了她的声音,这不稀奇,因为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他才十岁,念书时也是同班同学。“嗨,金妮,”他说,“今晚忙吗?我能过来坐坐吗?”

    “行啊,”她说,“不过孩子都睡了,我不想吵醒他们。”

    “没问题,”他说,“我只想和你聊聊。”

    她听起来有点犹豫,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流露出任何关心,她问:“出什么大事了吗,什么严重的?”

    “没事,”约翰尼说,“今天拍完那部电影了,我只是想见见你,和你聊聊天。要是你确定我不会吵醒孩子,就让我看一眼她们。”

    “好吧,”她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角色,我很高兴。”

    “谢谢,”他说,“半小时后见。”

    约翰尼·方坦来到贝弗利山他过去的家,他在车里坐了几分钟,望着那幢屋子。他记起教父的叮嘱,说他可以创造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多半就能心想事成。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前妻在门口等他。她很漂亮,身材较小,浅黑肤色,是个意大利好姑娘,是从不和其他男人鬼混的邻家女孩——这点对他特别重要。你还想要她吗?他扪心自问,答案是否定的。首先,他不可能再和她做ài,他们的感情已经陈旧。其次还有另外几个原因,和性爱无关,虽然他们已经不再势如水火,但她绝对不可能原谅他。

    她给他煮咖啡,请他在客厅吃自家做的点心。“沙发上躺会儿吧,”她说,“你看起来很疲惫。”他脱掉上衣和鞋子,解开领带,她坐进对面的靠椅,露出凝重的微笑。“好玩。”她说。

    “什么好玩?”他问,喝一口咖啡,手一抖把咖啡洒在了衬衫上。

    “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居然没有约会。”她说。

    “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要是还能睡到姑娘就算走运了。”他说。

    他这么直接可不寻常,金妮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约翰尼咧嘴苦笑:“我和一个女孩在我家约会,她甩了我。可你知道吗?我却松了一口气。”

    让他惊讶的是他见到怒气在金妮脸上一闪而过。“别为那些小婊子伤脑筋,”她说,“她肯定以为这样最能吸引你。”约翰尼很开心地意识到金妮真的很生气,因为居然有女孩拒绝约翰尼。

    “哈,管他的,”他说,“我反正厌倦了这种事。一个人总得成长嘛。既然我再也没法唱歌,女人恐怕要对我没兴趣了。我可不是靠脸骗色的,你知道。”

    她诚恳地说:“你的真人从来比照片好看。”

    约翰尼摇摇头。“我越来越胖,而且在脱发。该死,要是这部电影不能让我再出名,我干脆趁早学烤比萨去算了。要么想办法让你拍电影吧,你看起来很不错。”

    她看起来有三十五岁了。保养得很好的三十五岁,但毕竟还是三十五岁。在好莱坞,三十五岁和一百岁没什么区别。年轻的漂亮女孩像旅鼠似的涌进洛杉矶,大部分人能混一年,有些两年。有些女孩美得能让男人心脏停跳,但只要一开口,对成功的贪婪欲望就遮蔽了可爱的眼神。普通女人在姿色上绝不可能和她们竞争。你尽可以扯什么魅力、智慧、优雅和仪态,但这些女孩的纯粹美丽彻底压倒了其他因素。要不是这种女孩有那么多,一个普通好看的女人或许还有机会。约翰尼·方坦搞得到所有这些女孩,至少是其中的绝大多数,因此金妮知道他这么说至少是为了哄她开心。他说话向来这么好听。他对女人总是彬彬有礼,哪怕名声最盛的时候也一样,恭维她们,给她们点烟,开门。平时受到如此礼遇的往往是他,所以和他约会的女孩愈加受到触动。他这么对待所有女人,哪怕是一夜情的对象,哪怕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姑娘。

    她对他微笑,这是个友善的笑容。“你已经追到我了,约翰尼,还记得吗?十二年了,你犯不着跟我来这套。”

    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伸个懒腰。“不是开玩笑,金妮,你气色真的很好。但愿我也能这么好看。”

    她没有答话,看得出他很沮丧。“觉得你那部电影怎么样?能帮助你吗?”她问。

    约翰尼点点头。“挺好,能把我一路送回顶峰。我要是拿到奥斯卡,再好好谋划一番,就算不唱歌我也能重新出名。那样就可以给你和孩子更多的钱了。”

    “我们的钱已经够多了。”金妮答道。

    “我想多见见孩子,”约翰尼说,“我想稍微安生点儿了。我能每周五来吃晚饭吗?我发誓一次也不会落下,不管离家多远,不管我多忙。只要挤得出时间就陪孩子过周末,孩子放假也可以来和我住几天。”

    金妮拿起烟灰缸放在他胸口。“我倒是没问题,”她说,“我不肯再结婚,就是因为想让你一直当她们的爸爸。”这句话她说

    得毫无感情色彩,但盯着天花板的约翰尼·方坦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修补裂痕,当初婚姻刚破裂,他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那会儿,她说过一些很难听的话。

    “说起来,猜猜谁给我打过电话?”她说。

    约翰尼不肯陪她玩,他从不玩猜猜看的游戏。“谁?”他问。

    金妮说:“你哪怕随便猜一次也好嘛。”约翰尼没有吭声。她说:“你的教父。”

    约翰尼确实吃了一惊。“他从不和别人在电话上谈事情。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请我帮助你,”金妮说,“说你会和过去一样出名,你正在东山再起,但你需要别人信赖你。我问凭什么要我这么做,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孩子的父亲。这位老先生真是热心,居然还有人说他的坏话。”

    维吉尼亚讨厌电话,所以拆掉了家里的大多数分机,只留下卧室和厨房两部电话。他们听见厨房的电话响了。她过去接听,回到客厅时面露惊讶之色。“找你的,约翰尼,”她说,“是汤姆·黑根,说事情很重要。”

    约翰尼走进厨房,拿起听筒。“是我,汤姆。”他说。

    汤姆·黑根的声音很冷静:“约翰尼,电影已经完成拍摄,教父派我来找你,安排一下,帮你出头。他叫我搭早班飞机。我们在洛杉矶碰头如何?我当天晚上就得回纽约,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连晚上也要纠缠你。”

    “没问题,汤姆,”约翰尼说,“别担心什么晚上不晚上的。过一夜,放松放松。我办个酒会,介绍你认识几个电影圈的朋友。”他总是这么说,他不希望老邻居觉得受他嫌弃。

    “多谢,”黑根说,“但我非得搭凌晨的航班回纽约不可。就这样,你来接十一点半从纽约起飞的航班。”

    “没问题。”约翰尼说。

    “你留在车里,”黑根说,“我下飞机的时候,你派个手下接我,领我去见你。”

    “好。”约翰尼说。

    他回到客厅,金妮好奇地看着他。“教父给我设计了什么计划,帮我出头,”约翰尼说,“他帮我弄到了电影里的那个角色,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希望其他的事他就别插手了。”

    他躺回沙发上,觉得疲惫不堪。金妮说:“你今晚别回家了,就睡客房吧。明天可以和孩子们吃早饭,免得半夜开车回家。想到你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就难过。你不寂寞吗?”

    “我很少回家。”约翰尼说。

    她笑着说:“看来你改变的并不多。”她犹豫片刻,说:“我去收拾另一间卧室?”

    约翰尼说:“不能睡你的卧室?”

    她红了脸。“不行。”她说,对他微笑,他报以微笑。他们仍旧是朋友。

    第二天,约翰尼醒来,百叶窗拉着,阳光照了进来,约翰尼看得出时间已经很晚。除非是下午,否则阳光不会有这个角度。他喊道:“嘿,金妮,还有早饭吃吗?”远远地传来她的叫声,“稍等片刻。”

    真的只等了片刻。她肯定早就全都准备好了,热烘烘地放在炉子里,就等着装进餐盘,因为约翰尼刚点燃今天的第一支香烟,卧室门就被推开,他的两个女儿推着早餐小车进来了。

    她们美得让他心碎。她们容光焕发,眼里闪着讶异和急于奔向他的渴望。她们的头发梳成老式长辫,身穿传统裙装,脚蹬漆皮鞋。她们站在早餐小车旁望着他揿熄香烟,等他召唤,张开双臂。她们随即奔向他。他把脸贴在两个芬芳鲜嫩的小脸蛋中间,用胡须茬刮得她们哇哇尖叫。金妮出现在卧室门口,把小车接着往前推,让他在床上吃早饭。她在床沿上坐下,帮他倒咖啡,给吐司抹黄油。两个女儿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们。她们已经长大,不再是打枕头仗和能让人举起来摇晃的年龄了。她们已经知道要整理蓬乱的头发了。天哪,他心想,用不了多久她们就将成人,好莱坞的小流氓会追着她们跑。

    他边吃边和女儿分享吐司和培根,还让她们喝了几小口咖啡。这是早几年留下来的习惯,那时候他和乐队唱歌,很少有机会和女儿一起吃饭,所以碰到他颠倒时间吃饭,比方说下午吃早饭,早晨吃晚餐,她们就喜欢抢他的食物吃。颠倒时间吃东西让她们很开心,早晨七点吃牛排和炸薯条,下午吃培根和煎蛋。

    只有金妮和他的几个密友知道他有多宝贝这两个女儿。离婚和搬出家门的时候,和女儿分别最让他痛苦。他争取和为之奋斗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保留父亲地位。他拐弯抹角让金妮明白,她要是再婚,他会很不高兴,并非因为嫉妒,而是不愿失去父亲的地位。他对金钱作出安排,只要不再婚,她在财务方面就不需要发愁。另外一方面,她尽可以找情人,只要不让他们侵入家庭生活就行。不过,这方面他倒是完全信任金妮。她在情爱上出奇地害羞和守旧。好莱坞的小白脸闻到味道,蜂拥而至,想从她著名的丈夫那儿捞到钱财和好处,却每每空手而归。

    他不担心她会因为昨晚他想和她睡觉而生出破镜重圆的念头。他们谁也不想恢复当初的婚姻关系。她明白他对美色的渴望,他对远比她美貌的女人有着难以遏制的冲动。众所周知,他和合演电影的女明星至少得睡一觉。女人抗拒不了他孩子气的魅力,正如他抗拒不了她们的美貌。

    “你得赶快穿衣服了,”金妮说,“汤姆的航班很快就要降落。”她把女儿赶出卧室。

    “好,”约翰尼说,“顺便说一句,金妮,知道我在离婚吗?我很快就又要自由了。”

    她望着约翰尼穿衣服。唐·柯里昂女儿的婚礼之后,他们达成新的约定,他总在她家里放几身干净衣服。“还有两周就是圣诞节了,”她说,“要把你也计划在内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考虑假日怎么过。他的嗓子出问题之前,假日是唱歌挣钱的好季节,但即便如此,圣诞节仍旧神圣不可侵犯。要是这次再错过,那就是一连两年了。去年他在西班牙追求第二任妻子,苦苦求她嫁给他。

    “好,”他说,“圣诞夜和圣诞节。”他没提新年夜。新年夜也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来一次的狂欢之夜,和朋友喝得烂醉,他可不希望老婆守在旁边。他对此并不愧疚。

    她帮约翰尼穿上外衣,掸了掸灰尘。他向来讲究整洁。她看见他皱起眉头,因为换上的衬衫没有按照他的喜好清洗熨烫,袖扣是他很久没戴过的,对他最近的着装风格来说过于花哨。她轻轻一笑,说:“汤姆注意不到区别。”

    家里的三个女人送他出门,到车道上车。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抓着他的手,妻子稍微落后两步。他显得那么高兴,她看得也很愉快。来到车前,他转过身,轮流把两个女儿举到半空中,一边放下一边亲吻。最后,他亲了亲妻子,坐进车里。他向来不喜欢啰唆的告别。

    他的公关经理和助手已经安排好了。回到家里,一辆配有司机的包租车在等他。车里坐着公关经理和一名助理。约翰尼停好车,跳进包租车,赶往机场。他等在车里,公关经理去接飞机。汤姆上车,他们握手,车开回他家。

    最后,只剩下他和汤姆坐在客厅里。两人之间有点冷淡。约翰尼一直没法原谅黑根,康妮婚礼之前,唐对约翰尼很生气,约翰尼想联系唐,拦在中间的正是黑根。黑根从不为他的行为找借口。他不能这么做。他的职责有一部分就是充当怨恨的避雷针,因为人们对唐过于敬畏,就算有气也不敢怨恨他本人。

    “教父派我来在某些事情上帮你一把,”黑根说,“我想在圣诞节前解决问题。”

    约翰尼·方坦耸耸肩。“电影已经拍完。导演待我很好。我的镜头很重要,不可能因为沃尔茨想打发我就被剪辑师扔掉。他不可能毁掉一部千万美元的大制作。所以现在全看观众觉得我在电影里有多出色了。”

    黑根字斟句酌地说:“赢得奥斯卡奖对一个演员的职业生涯是真的非常重要,还只是普普通通的宣传噱头,不得也无所谓。”他顿了顿,又连忙说,“当然,荣誉除外,是人就喜欢荣誉。”

    约翰尼·方坦对他咧咧嘴:“除了我那位教父,还有你。不,汤姆,那不是噱头。一尊奥斯卡奖能让一个演员红十年,他可以随便挑选角色,观众愿意进电影院看他。拿奥斯卡不是一切,但对于一名演员,却是这个行当最重要的东西。我指望这次能获奖。不是因为我这个演员有多了不起,而是我本来以歌手闻名,而这个角色万无一失。再说我演得也不错,不开玩笑。”

    汤姆·黑根耸耸肩,说:“教父告诉我,按照现在的事态发展,你恐怕毫无获奖的机会。”

    约翰尼·方坦怒道:“你在胡扯什么?电影都还没开始剪辑,更别说上映了。唐甚至都不是电影业的人。你他妈飞了三千英里,就是要说这种屁话?”他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黑根急忙解释道:“约翰尼,我对电影当然一窍不通。记住,我只是唐的信使。不过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你的事情。他担心你的未来。他觉得你还需要他的帮助,想一劳永逸解决你的问题。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事情能顺利进行。但约翰尼,你必须成长起来。你不能再把自己当成歌手和演员了。你要把自己当作能呼风唤雨的人,一个有权势的人。”

    约翰尼·方坦笑着斟满酒杯。“要是我这次得不到奥斯卡,那我的权势恐怕也就和我女儿差不多了。我的嗓子完了,要是嗓子能恢复,我还可以试试。唉,该死。教父怎么知道我赢不了?好吧,我相信他。他从不犯错。”

    黑根点燃一支细雪茄。“我们听到风声,说杰克·沃尔茨不肯用电影公司的钱支持你候选。事实上,他甚至对投票者放话说他不希望你得奖。他还扣下了广告经费和有助于你获胜的所有开销。他尽可能安排人投另一个家伙的票。他用上了各种各样的贿赂:职位、金钱、女人……他这样做的同时还要设法让电影不受损失,至少尽可能少受损失。”

    约翰尼·方坦耸耸肩。他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那我就死定了。”

    黑根望着他,厌恶地皱起嘴唇。“喝酒对你的嗓子没好处。”他说。

    “去你妈的。”约翰尼说。

    黑根的脸突然拉下去,面无表情地说:“好吧,那我们只谈公事。”

    约翰尼·方坦放下酒杯,走到黑根面前站住。“抱歉,汤姆,我没管住嘴巴,”他说,“天哪,真是对不起。我拿你撒气是因为我想宰了杰克·沃尔茨,但又不敢这么使唤教父他老人家,所以只好冲你嚷嚷。”他两眼含泪,把空酒杯砸向墙壁,但动作虚弱无力,厚实的酒杯没有破碎,而是顺着地板滚回了他面前,他低头看着酒杯,满心挫折和愤怒。他接着大笑起来,说,“我的天哪。”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在黑根对面坐下。“知道吗?我的事业一直一帆风顺,然后我和金妮离了婚,所有事情都开始倒霉。我的嗓子坏了,唱片卖不出去,找不到拍电影的工作。然后我的教父对我生气,不肯接我的电话,我去纽约都不肯见我。挡路的一直是你,我责怪你,可我知道要是唐不下令,你也不会这么做。可谁能怨恨唐呢?那就像怨恨上帝。因此我诅咒你。但你从来都是对的。为了向你表示歉意,我接受你的建议。嗓子一天不恢复,我就一天不喝酒。行吗?”

    他的道歉发自肺腑。黑根忘记了恼怒。这个三十五岁的大男孩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唐不可能那么宠爱他。他说:“算啦,约翰尼。”约翰尼的真诚让他感到尴尬,他怀疑约翰尼是害怕自己,害怕自己会挑拨他和唐的关系。当然了,谁都不可能以任何理由挑拨唐,唐的情感只受他自己左右。

    “情况没那么糟糕,”他告诉约翰尼,“唐说他可以抵消沃尔茨对你做的所有坏事,说你几乎肯定能拿奖,但他觉得这并没有解决问题。他想知道你有没有脑子和卵蛋,自立门户当制片人,从头到尾自己制作电影。”

    “他怎么能让我拿奖?”约翰尼怀疑道。

    黑根答得不留情面:“你那么容易就相信沃尔茨能瞒天过海,却不相信你的教父也做得到?看来要让你对这桩事的另一面树立起信心,我非得和你说实话了。不过你可别到处乱说。教父的权势比杰克·沃尔茨大得多,尤其是在某些更加关键的领域。他打算怎么操纵奖项?他控制着——或者说控制了控制电影业所有工会的人,控制所有或者近乎所有投票者。当然,首先你必须足够优秀,能凭借自己的成就去竞争。另外,你的教父比杰克·沃尔茨有脑子。他不会跑到投票人面前,拿枪顶着他们的脑袋说‘投票给约翰尼·方坦,否则就崩了你’,遇到武力威胁不起作用或者会留下太多恶感的时候,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而是会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投你一票。可话也说回来,他要是不干涉,他们就不会把票投给你。现在你反正就相信我好了,他确实能让你得奖,而他要是不插手,你就没法得奖。”

    “好吧,”约翰尼说,“我相信你。我有足够的卵蛋和头脑当制片人,但我没那么多钞票,也没有哪家银行肯资助我。拍摄一部电影需要几百万。”

    黑根干巴巴地说:“你获奖以后就开始制订计划,制作三部由自己主演的电影。雇用这行最优秀的人——技术人员、明星,需要谁就雇谁。制订三到五部电影的计划。”

    “你疯了,”约翰尼说,“那么多电影少说也要两千万美元。”

    “等你需要钱了,”黑根说,“就联系我。我会告诉你联系加州的哪家银行,请他们提供资金帮助。别担心,他们多年来一直资助电影拍摄。你就按正常方式找他们借钱,理由必须正当,就像正规的生意往来。他们会批准。但你首先要见我,把数字和计划解释给我听。明白了?”

    约翰尼沉默良久,最后静静地说:“还有什么条件?”

    黑根笑了。“你是想知道,为了一笔两千万美元的贷款,你需要做些什么来报恩吗?当然会有的。”他等约翰尼开口,“可是,要是唐请你做事,你本来也不可能拒绝他吧?”

    约翰尼说:“如果事关重大,那就必须是唐本人跟我说,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和桑尼说了都没用。”

    他敏锐的直觉让黑根吃惊,方坦终究还是有些头脑的。他凭直觉知道唐非常宠爱他,而且唐那么精明,不可能要他做什么危险的蠢事,而桑尼就说不准了。他对约翰尼说:“有一点你听了肯定安心。你的教父向我和桑尼下了死命令,不许我们以任何方式在任何事情上牵连你,防止因为我们犯错,损坏你的形象。你本人就更不可能这么做了。我向你保证,他会请你帮的那些忙,都是不等他开口你就会抢着做的事情。懂了?”

    约翰尼微笑道:“懂了。”

    黑根说:“还有,他对你很有信心。他认为你头脑很好,所以估计银行在这项投资上能挣

    钱,也就是说他能因此挣钱。所以,这确实是一桩商业交易,千万别忘记这一点。别拿了钱去乱花。就算他最喜欢你这个教子,但两千万美元也还是很大一笔钱。他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钱交到你手上。”

    “转告他,别担心,”约翰尼说,“连杰克·沃尔茨这种货色都能在电影界呼风唤雨,别人没理由不行。”

    “教父也是这么想的,”黑根说,“能派车送我回机场吗?我的话说完了。签任何合约之前,先雇个好律师,这事情我不插手,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你签合同之前可以让我先过目一下。另外,你永远也不会遇到劳资纠纷,很能帮你降低一些成本,所以不管会计师在这类条目上填了多少,你抹掉那些数字就是了。”

    约翰尼小心翼翼地问:“其他方面也要你点头吗?比方说剧本、选角之类的?”

    黑根摇摇头。“不需要,”他说,“唐倒是有可能反对些什么,但他要是有意见就会直接跟你说。天晓得到底是什么。电影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他,因此他并不感兴趣。再说他不喜欢胡乱插手,这点我可以凭经验向你保证。”

    “很好,”约翰尼说,“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替我谢谢教父。我很想打电话亲口感谢他,但他从来不接。说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黑根耸耸肩:“他难得对着听筒说话,他不希望自己的声音被录下来,哪怕说的是全然无关紧要的内容。他害怕别人会把字词拼凑起来,听上去像他在说别的什么事情。我猜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最担心的就是有朝一日会遭到政府陷害,所以不想被他们抓住把柄。”

    他们坐进约翰尼的轿车,约翰尼开车赶往机场。黑根心想,约翰尼比他想象的要好,他看到了约翰尼的一些优点,亲自送他去机场就是一个证明。他对人的谦恭礼貌,这是唐一向重视的。还有道歉。约翰尼的道歉发自肺腑。他认识约翰尼很多年了,他知道约翰尼的道歉并非出自恐惧。约翰尼从小就胆大包天,所以才经常惹麻烦,跟公司老板和女人闹得不愉快。约翰尼是为数不多不害怕唐的人,在黑根认识人当中,只有方坦和迈克尔不害怕唐。因此他愿意接受真诚的道歉。接下来这几年,他和约翰尼将经常碰面。约翰尼必须通过这场考验,证明他到底有多精明。他必须为唐做一些事,这些事情唐既不会开口求他去做,也不会作为互相帮助的交换条件逼他去做。黑根琢磨着约翰尼·方坦到底够不够聪明,有没有意识到交易的这个部分。

    约翰尼在机场放下黑根(黑根坚持不让约翰尼浪费时间陪他等飞机),驱车回到金妮家里。见到约翰尼,她很惊讶。他想待在她的家里,好有时间整理思绪,制订计划。他知道黑根的提议异常重要,他的人生轨迹随之改变。他曾经是大明星,但年纪轻轻三十五岁就被淘汰了。这一点上他不会自欺欺人。就算赢得最佳男主角奖项,那又能有多少意义呢?要是嗓子不恢复,就是零蛋。他只会是个二流人物,没有真正的权势,捞不到真正的油水。甚至那个拒绝了他的姑娘,聪明可爱,挺有时代气息,可他如果真是头面人物,她还会那么冷淡吗?现在有唐用钞票给他撑腰,他就有机会比肩好莱坞的任何大人物了。他也可以呼风唤雨。约翰尼不禁笑了。妈的,他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唐。

    和金妮过上几周倒是不错,更久一点也可以考虑。他可以每天带着孩子出去玩,邀请几个朋友来坐坐。他要戒烟戒酒,好好保养。嗓子说不定还能恢复。要真能恢复,加上唐的金库,他将所向披靡。他可以在美国尽可能活得像个古代的国王或皇帝。情况将不取决于他的嗓子撑不撑得住,也不取决于公众对他这个演员能关注多久。帝国的根基将是金钱和最特殊、最令人垂涎的权力。

    金妮给他整理好了客房。两人都明白,他不会睡在她的房间里,他们不会以夫妻身份同居。夫妻关系不可能恢复。尽管外界的闲话专栏和影迷把婚姻失败完全归咎于他,但有趣的是,对约翰尼和金妮而言,他们都知道更该负责的是金妮。

    约翰尼·方坦成为最受欢迎的歌手和音乐电影明星之后,从没动过抛弃老婆孩子的念头。他骨子里是意大利人,很守旧。当然,他也时常偷腥——实在难以避免,因为干他这一行的,诱惑总是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尽管他看起来瘦弱,那话儿却和很多小骨架拉丁男人一样既长又硬。女人的讶异总是让他开心。他喜欢和端庄甜美、看似处女的姑娘约会,解开胸衣发现双乳饱满结实得出乎意料,沉甸甸的那么淫荡,与浮雕般的精致面容恰成对比。他喜欢在看似性感的姑娘身上寻找羞涩和胆怯,她们仿佛动作敏捷的篮球好手,用无数假动作装得像是睡过上百个男人,他和她们单独相处,你来我往几个钟头,插进去办完事才发现其实是处女。

    好莱坞的家伙都嘲笑他对处女的偏好。他们当面说这是老掉牙的黑皮口味,处女要调教多久才肯给你口交啊,而且到头来往往还玩得没滋没味。但约翰尼知道关键在于你怎么操纵女孩。你要以正确的方式启发她,然后呢?还有比看着她平生第一次品味jī巴还乐在其中更美妙的吗?啊哈,突破禁区实在美妙,教她们用双腿夹住你的腰实在美妙。她们的大腿各不相同,屁股各不相同,肤色各不相同,白色、棕色、褐色的色调各不相同。他在底特律睡过一个黑人姑娘,正经女孩,不是妓女,父亲是请他出场的一家夜总会的一位爵士歌手,她是他人生最美妙的经历之一。她温暖的嘴唇像是掺了胡椒的蜂蜜,深褐色的皮肤犹如凝脂,她是上帝创造的最甜美的女人,而且在遇到他之前还是处女。

    其他人总喜欢谈论口交和各种花样,他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口交。女孩尝试给他口交以后,他往往会对她们丧失兴趣,因为口交满足不了他。他和第二任妻子合不来就是因为她对69式的热衷超过一切,他非得动粗才能插入。她取笑他,说他太正经,进而说他做ài像小孩。也许这就是昨晚那姑娘拒绝他的原因。算了,去他妈的,她反正也不可能真有多棒。你看得出一个姑娘喜不喜欢做ài,真心喜欢的才做得最好。特别是初尝滋味的那些。他最讨厌那种十二岁就开始做ài,到二十岁已经厌倦的女人,只是按步照班扭动身体,虽说她们往往美艳动人,能用叫床蒙混过关。

    金妮把咖啡和糕点端进他的卧室,放在会客区的长台上。他大致说了几句,说黑根在帮他聚拢信用贷款,准备制作电影,她听了非常兴奋。他将重新成为大人物。她其实并不知道唐·柯里昂究竟有多少权势,也不理解黑根从纽约来见他到底有多重要。他说黑根还会帮他处理法律事务。

    喝完咖啡,他说他今晚就开始工作,打电话,为未来制订计划。“一半收益记在孩子的名下。”他告诉金妮。金妮露出感激的笑容,吻他道晚安,离开房间。

    写字台上的玻璃盘里装满了有他姓名缩写图案的香烟,旁边的保湿盒里是铅笔粗细的古巴雪茄。约翰尼向后一躺,开始打电话。他的脑袋转得飞快。他打给新电影原著的畅销书作者。作家和他年龄相仿,成名之路也非常艰辛,如今是文学界的名人。他来好莱坞本希望能独当一面,却被当作狗屎对待。约翰尼有一天晚上在布朗德比餐馆亲眼见到作家受辱。有人安排作家和一个大胸的风骚小明星约会,吃完饭肯定还要睡一觉。可他们吃着吃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喜剧演员朝小明星勾勾手指,小明星就撇下作家走了。这帮助作家对好莱坞的权势等级树立了正确观念。他的小说让他世界闻名也无济于事。小明星宁可勾搭最低级下贱、最獐头鼠目、最招摇撞骗的影坛大人物。

    约翰尼打电话到作家在纽约的住所,感谢作家写活了他那个了不起的角色。马屁拍得作家忘乎所以。他假装随意地问起作家的新书进展如何,写的是什么内容。他点燃雪茄,听作家介绍书里特别有意思的章节,最后说:“天,写完了一定要让我先睹为快。寄给我一份样稿怎么样?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交易,比你和沃尔茨那个肯定强。”

    作家的热切语气说明他猜对了。沃尔茨摆了他一道,用蝇头小利换走改编权。约翰尼提到长假过后他也许会去纽约,到时候请作家和他的几个朋友吃顿饭。“我认识几个漂亮姑娘。”约翰尼开玩笑道。作家哈哈大笑,说太好了。

    接下来,约翰尼打给刚刚完成拍摄的那部电影的导演和摄影师,感谢他们在拍片时的大力帮助。他和他们推心置腹,说他知道沃尔茨跟他过不去,因此双倍感激他们的帮助,要是有机会能为他们效劳,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就得。

    最后,他打了最困难的一个电话,打给杰克·沃尔茨本人。他感谢沃尔茨愿意把角色给他,说他非常乐意能再为沃尔茨效劳。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迷惑沃尔茨,因为他向来光明磊落,直来直往,几天后沃尔茨就将发现他耍的花招,对这通电话的虚情假意倍感吃惊,而这正是约翰尼·方坦希望他有的感觉。

    打完电话,他坐在写字台前抽雪茄。边桌上有威士忌,但他已经对自己和黑根承诺过不再喝酒。他甚至连抽烟也不应该。或许很愚蠢,戒烟戒酒多半解决不了嗓子的问题。或许机会渺茫,但去他妈的,说不定有用呢,现在有了拼死一搏的机会,他希望所有概率都站在他这一边。

    屋子已经静了下来,前妻在睡觉,他钟爱的女儿在睡觉,他可以回想生命中那段恐怖的时光,他怎么抛弃妻子和女儿。抛弃她们,投向一个臭婊子的怀抱,娶她当第二任老婆。可是,哪怕到了现在,想到她依然让他微笑,她在许多方面仍不失是个可爱的女人。再者说,拯救他一生的关键就是那天他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去恨任何女人,更确切地说,那天他决定他不能恨第一任妻子、两个女儿、为数众多的女朋友、第二任妻子和之后的女朋友们,一直到莎朗·莫尔,她甩了他,好四处吹嘘她如何拒绝和了不起的约翰尼·方坦睡觉。

    他曾经跟着乐队巡回卖艺,后来成为电台明星和舞台剧明星,最后终于打进电影圈。从头到尾都活得随心所欲,爱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但从不让女人影响个人生活。接下来,很快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的玛格特·艾什顿迷住了他,他完全为她疯狂。他的职业生涯完蛋了,嗓子完蛋了,家庭生活也完蛋了。他走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可情况是这样的,他为人向来慷慨公正。和第一任妻子离婚的时候,他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她。他还确保他挣的每一块钱,不管来自唱片、电影还是夜总会表演,两个女儿都会分得一份。他名利双收的时候,对第一任妻子有求必应。他帮助过她的每一个兄弟姐妹和她的父母,甚至是她小时候学校里的朋友和她们的家属。他从来不是出了名就忘本的那种人。老婆的两个妹妹出嫁,他应邀在婚礼上唱歌,这其实是他最讨厌的事情。约翰尼没有拒绝过妻子,只要不完全违背他的人格,妻子的任何要求他都满足。

    接下来他开始倒霉,找不到拍电影的工作,也没法继续唱歌,第二任妻子背叛他,他跑去与金妮和两个女儿过了几天。一天晚上,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他算是扑在她脚下,恳求她的怜悯。那天他听了自己新录的一首歌,声音难听得可怕,他指责是录音师存心破坏。但最终他不得不相信那就是他真实的声音。他砸碎母带,从此拒绝唱歌。他无地自容,除了和尼诺在康妮·柯里昂的婚礼上合唱一曲之外,连半个音符都没再唱过。

    金妮了解到他的各种不幸遭遇,脸上的神情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那神情只闪现了一秒钟,但足以让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无情的幸灾乐祸,让他不得不相信金妮这几年来对他怀着多么轻蔑的恨意。她很快恢复常态,对他表示出冷淡但彬彬有礼的同情。他假装接受。接下来的几天,他去见这些年来他最喜欢的三个姑娘,他和她们始终保持友谊,偶尔以伙伴的身份睡睡觉,他曾竭尽全力帮助她们,送出去的礼物和工作机会价值几十万。他瞥见同样的幸灾乐祸在她们脸上一闪而过。

    就在那段时间里,他知道了他必须下定决心。一方面,他可以学习好莱坞的其他大人物,那些著名的制作人、编剧、导演和演员,他们带着性欲和仇恨捕猎美女。运用权势和金钱帮助别人的时候,他可以尽量吝惜,时刻警惕背叛,从心底里相信女人都会背叛和抛弃他,女人是他要击败的敌寇。但另一方面,他也可以拒绝仇恨女人,选择继续相信她们。

    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了不爱女人的代价,无论女人多么水性杨花,多么背信弃义,要是不能爱女人,他的一部分灵魂会随之死去。全世界他最爱的女人见到无常命运碾碎羞辱他,却暗自高兴,这没关系;她们以最可怖的方式——不是性爱——对他不忠,这也没关系。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接受她们。于是他和她们做ài,送她们礼物,隐藏她们的幸灾乐祸给他造成的创痛。他知道这是偿还女人给予他的极大的自由和热爱,因此他原谅她们。他并不后悔他那么对待金妮:坚持独占孩子的父亲地位,但决不考虑和她复婚,并且让她明白这一点。他从顶峰跌落,这是他抢救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对于他给女人造成的伤害,他早已变得铁石心肠。

    他很累,准备上床睡觉,却怎么都摆脱不了记忆里的一件事:和尼诺·瓦伦蒂合唱。他忽然知道该怎么最大程度地取悦唐·柯里昂了。他拿起听筒,请接线生转纽约。他打给桑尼·柯里昂,问他要尼诺·瓦伦蒂的号码,接着打给尼诺。尼诺的声音和平时一样醉意盎然。

    “喂,尼诺,愿不愿意过来帮我做事?”约翰尼说,“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兄弟。”

    喜欢开玩笑的尼诺说:“天,我说不准啊,约翰尼,我有个开卡车的好工作,沿途可以和家庭主妇说说笑笑,每周净赚一百五。你的待遇怎么样?”

    “起薪五百,外加安排你约会电影明星,怎么样?”约翰尼说,“说不定还可以让你在我的酒会上唱歌。”

    “哦,好的,让我考虑一下,”尼诺说,“我先找律师、会计师和开卡车的帮工聊一聊。”

    “喂,尼诺,别再开玩笑了,”约翰尼说,“我这儿需要你。你明天一早就给我飞过来,签一份每周五百的合同,为期一年。你要是勾搭我的姑娘,我就解雇你,但你能拿到至少一年的遣散费。如何?”

    尼诺沉默良久,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清醒:“喂,约翰尼,你开玩笑吧?”

    约翰尼说,“我说真的,老兄。你跑一趟我经纪人在纽约的办公室,他们会给你机票和一些现金。明早我醒来就打电话给他们,所以你下午就在洛杉矶了。怎么样?我派人接你,带你回我家。”

    尼诺又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犹犹豫豫,说:“好的,约翰尼。”听上去已经毫无醉意。

    约翰尼挂断电话,起身准备睡觉。自从砸碎母带那天以来,他的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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