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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一百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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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世?赶着时间回到宫中, 却未料到,他家陛下已经回到了福宁殿, 他还是回来得太迟。

    他脑中一转,从身后人的手中抢过食盒, 走进正殿。

    赵琮在内室中看书,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地便要抬头。但他猜到来人是谁,手指顿了顿,并未抬头,而是继续看书。只是书上的字再也看不进去,听觉也变得格外敏锐。

    赵世?走到隔窗外, 往里看了眼, 看到他家陛下正看书。他调整一番面部表情,轻声走进去,叫道:“陛下,我回来了——”

    陛下没理他。

    “陛下——”

    陛下不耐烦开口:“回侧殿闭门思过去。”

    赵世?十分老实地应道:“好。”

    赵琮反倒一愣, 怎么这么听话?

    “只是……”赵世?将手中食盒放到赵琮身旁的矮桌上, 赵琮这才抬头,看了眼食盒。赵世?讨好道,“回来的时候,回了一趟家,带了陛下爱吃的小馄饨回来。”

    赵琮暗自咬牙。

    他的确很容易便能被赵世?讨好到,赵世?也很会讨好他。就说这小馄饨,自是每日都备着, 才能即刻拿回来。也是因为他喜欢,赵世?才叫人每日备着。

    赵琮看向他,见他一脸老实与讨好,到底说道:“晚膳一——”

    赵琮想说晚饭一块儿吃吧,结果他没说完,赵世?脸上就冒出了窃喜之意。好么,装都装不了一刻钟,赵琮觉着这个时候宽容,下一回赵世?还能胡闹。赵琮本已放下书,再度拿起,冷峻道:“放着吧,回侧殿去。”

    “陛下——”

    “再叫一声,便多关七日。”

    赵世?可怜道:“我听陛下的话,回去思过。”

    赵琮继续冷峻:“嗯。”

    赵世?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到隔窗外再回头,他家陛下还是没有看他。他这才算死心,老实闭过去。

    晚膳时分,赵琮吃到可口的小馄饨,不免又有些心疼赵世?。他叫染陶端上一锅送给赵世?,染陶直笑,他们陛下这真是,她笑盈盈地端着一锅馄饨去给赵世?送饭。

    赵世?饭量大,这样小的馄饨,他吃一锅都不一定吃得饱。后头宫女手上还提着食盒,里头有其他吃的。

    赵世?在侧殿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也没去修书,他坐在桌前作画。这是静心才能做的事儿,这些时日因为事情颇多,他也的确有些浮躁,这会儿借这事平平心。

    染陶送来馄饨,他高兴地放下笔,坐在桌旁一碗接一碗地吃。

    其余人另有其他事要做,此时就染陶陪着他吃,他喝汤时,染陶问道:“郎君,您那日穿的那身衣裳,可是外头洇墨给您做的?”

    “嗯?”赵世?没明白,他哪里记得什么衣裳。

    染陶就笑:“陛下也夸料子不错的那件呀!”

    赵世?隐隐约约想起,似乎赵宗宁也拉着他问过,他不在意道:“不是宫里做的?”

    “不是,婢子去问了,宫里没这料子。”

    “那便是洇墨做的了。”

    “婢子觉得那料子摸起来滑得很,却又不冰,很适合这个季节穿,最适合咱们陛下。只是宫里头还真没有,婢子是扬州人,认得出来,那料子是打扬州那儿过来的,怕是新近有织娘造出来的。”染陶边看赵世?吃饭,边絮絮说这些,要是其他人,她肯定是不会说这些的,说出去叫人笑,皇帝的衣裳料子还要问人要?

    只是与赵世?,她便没那么多顾虑。

    赵世?听罢,立即道:“这些都是洇墨料理,我不大明白,你明日去家中问她要去。若是不够,叫洇墨从扬州采买来。我在杭州有船,来回很是方便的。”

    “是呢,只是这几日宫中有些忙,过几日又是中元节。过了中元节,便是陛下的生辰。今年要大办呢。”

    赵世?放下手中的碗,不由便道:“日子可过得真快。”

    “可不是,当年小郎君端午前夕进的宫。这么说起来,倒也巧,小郎君当初进宫的时候,各国使官也来了。今岁也是呢,只是他们来得比当年早些。婢子还记得,当初,淑妃娘子她们是七月十九行的册封礼。那年的中秋,咱们陛下好好威风了一回,将孙太后吓得够呛呢。”

    赵世?笑:“正是。”那会儿的赵琮震惊了所有人,当年中秋,是赵琮头一回崭露锋芒。

    “小郎君当时还跟魏郡王府的赵廷打架了。”染陶笑嗔。

    赵世?笑声变大:“年少不懂事。”

    “陛下生辰的时候——”染陶说着,便顿住了。

    赵世?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也是生辰时,赵琮被害落水,他将赵琮救上来。从此彻底与皇位无缘,打定主意离开这处。

    “现下想想,这六年过得快极了,一晃儿就没了。郎君走后,陛下便变了个人,郎君初回来时,也变了个人。幸好,一切都好了。婢子只愿陛下与郎君永远这般。”

    赵世?抬头看染陶,与染陶对视而笑:“会的。”他说罢,再道,“陛下今岁的生辰要如何大办?”

    “郎君也知道,太|祖也好,先帝也罢,生辰礼都是当作节庆来办的。咱们陛下的性子,向来不好奢侈,至今也没给生辰礼定个名儿。礼部也好,太常寺也罢,都打算劝陛下挑个节庆名字出来呢。”

    “这个好办,我来劝陛下。”

    染陶笑:“那些大人们怕是要很感激郎君的。”

    赵世?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馄饨,心中想着今年给赵琮准备的生辰礼物。

    其实在外那五年,他觉着自己对赵琮的感情有些怪异,却又不懂到底为何。但是每逢赵琮的生辰,即便千里之外,他也要给赵琮作幅画。如今那些画,都在外头的宅子里。

    按赵琮的话来说,赵世?脸皮一点儿也不薄,他早该献宝似的送给赵琮。偏偏这件事,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待他吃完,染陶将东西收拾好,提着食盒离去。

    赵世?站着消消食,回到书房继续作画。只是画的时候,心中也在想赵琮的生辰节庆,叫个什么名儿好呢?

    赵琮近来白日里都很忙碌,又惦记着妹妹的事,吃了晚膳便传孙竹蕴进宫。事情到底重要,这阵子赵世?禁闭期间还算听话,赵琮允许他过来看看。

    赵世?喜笑颜开,原本还准备再晾他几日的皇帝陛下也无法再佯装生气,不由笑了起来。

    天色已晚,赵琮是在福宁殿见的孙竹蕴。

    孙竹蕴长得不太像孙家人,估计是像他早逝的生母,生得的确好看,难怪赵宗宁一眼瞧中。孙竹蕴也是个病秧子,但他身上没有赵琮的贵气,没有距离感,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他身着青色长衫,头发没有全部束起来,留有一些散在肩上,很有文人风骨。赵琮常年在宫中,其实也不常见外人,见到孙竹蕴,便觉着孙竹蕴是他上辈子时,想象中的那种古代文人形象。

    他是教表演的,有回期末学生演大戏,演过一场北宋文人群戏,其中有位就是这种打扮。当时赵琮还夸了那位学生扮相好,直到见到孙竹蕴才知道,风骨是学不来的。

    他心中有些可惜,这样好的郎君,为何生在孙家呢,为何还被孙家人这般作践。

    孙竹蕴跪下请安,倒不忐忑,只是也不知道陛下忽然召他进宫所为何事。他只知道公主被陛下关禁闭,只是与他有何关系?难道是要训斥他?可他哪里能管得住公主。他低头暗自思索,也不擅自抬头。

    “孙郎君请起。”

    直到陛下叫起,他才起身。

    赵琮和气道:“孙郎君坐。”

    “谢过陛下。”孙竹蕴行揖礼,坐到一旁的高椅上,这才略微抬头,看到首座上的陛下。陛下微笑着看他,他稍微一愣,回以微笑。

    “孙郎君上回去看了你的父兄,可有说些什么?”赵琮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孙博勋与孙沣早已相继被处死,赵琮厌烦孙家人,不许在开封城内行刑,是拖到城郊行刑的。一应事项,赵琮都没过问,就当没这俩人,只是他叫人捆着孙太后去,让她在马车中亲眼看她父兄是如何死的。

    孙太后怕是要恨死他了,回来后发烧,糊里糊涂的确骂了他几句。

    有人禀告于他,他并不气。为这种人气,不值得。

    孙竹蕴听到这个问题,依然面目平静地说道:“回禀陛下,学生与孙博勋、孙沣关系并不好。去探望他们,也不过是嘲笑他们罢了。”

    赵琮笑了起来,实话实说,有点意思。

    “孙郎君是个聪慧之人,品格也好,是以朕才放心让你在公主府陪公主。”

    孙竹蕴不知陛下是何意思,自谦了几句。

    赵琮正要说话,外头响起一道声音:“陛下,白大夫来了。”

    孙竹蕴抬头,看到赵世?进来,他赶紧又起来行礼,赵世?不在意道:“坐吧。”

    孙竹蕴看向他身后御医打扮的官员,更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赵琮却朝白大夫道:“给孙郎君看看身子。”

    “是。”白大夫上前就给孙竹蕴摸脉,孙竹蕴心中诧异,却也不敢多说,只任这位御医给他摸脉。白大夫摸了脉,又观他的脸色,还摸了他身上的几个穴位,问他疼痛与否,直到近半个时辰过去,白大夫才停下手来,对赵琮道,“陛下,下官已看好。”

    赵琮看向赵世?,赵世?带着白大夫出去说了。

    孙竹蕴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给他治病?可他身上的毒根本解不了,来个神医也无用。

    赵琮并未解疑,只是又问他:“在公主府住得可好?”

    “一切都好,公主待人格外和气。”

    赵琮点头:“公主的确愿意听你说话。”赵宗宁性子高傲,能偶尔听孙竹蕴说话,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孙竹蕴丈二和尚更加摸不着头脑。

    赵琮又说了些话,最后对他道:“公主性子不好,你的性子倒是平稳,你往后多劝劝她。”

    孙竹蕴欲言又止,他哪里敢劝公主?

    “别叫她成天在外惹事。”赵琮说罢,点了点桌面,“今日叫你进宫,朕就是想瞧瞧你,你这便回去吧。”

    “是。”孙竹蕴也不多话,起身再行礼。

    他正要转身走,陛下忽然问:“若是朕让你当驸马,你觉着如何?”

    孙竹蕴大惊,抬头道:“陛下,学生的身子,实在是……”

    赵琮点头,扯出一丝笑容:“你回去吧。”

    “是……”

    帝王就是帝王,孙竹蕴再聪慧,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头一回面见圣上,他终于生起忐忑,陛下真是让人摸不透。他只好行礼离去。

    他一走,赵世?就带着白大夫进来,说道:“白大夫说了,孙竹蕴身上的毒当真没得解。运道好,能活个一二十年,运道不好,好吃好喝地待着,也就五六年。这是他在公主府住得好,心中郁结也已解,若按从前那般,五六年都活不到。”

    赵琮再看白大夫,白大夫点头,表示赞同。

    赵琮叹气:“果然如此。”

    白大夫走后,赵世?问到:“陛下,你叫他进宫来做甚?”

    “宁宁大了,十八了,是该招个驸马。只是朕留意了三四年,东京城内,配得上她的适龄郎君,除了一个江谦,当真没有其他的。”赵琮叹气,女方太优秀,驸马也不好找啊,“不给她找个最好的,朕不甘心。只是的确没有,朕想着,若是找不到十分相配的,便要找个品格好的,且她喜欢的。”

    “陛下瞧中了孙竹蕴?”

    “朕今日叫他进宫,亲自看了,对他观感不错。他挺聪慧,说的话,宁宁倒还愿意听。他虽是孙家人,心思也不浅,却好在他身子不好,过一天便少一天,他也知命、知足,反而显得他的性子有些出尘。朕觉着,他配得上宁宁。”

    赵世?赞同赵琮的这些话,孙竹蕴不是最好的,但的确最适合赵宗宁。

    “朕问他是否愿意做驸马,他的第一反应是他的身子,而不是其他。可见,他其实也是想做驸马的,只是担忧自己的身子……他对宁宁是真心便好。”

    “只是他的确活不长。”

    赵琮笑:“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宁宁向来有些没心没肺,就让她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陛下可要跟公主说?”

    “等等吧,入了秋再说。”

    “哦……”

    赵琮瞟他:“你很失望?你指望着朕放你去公主府与她说是吧?”

    赵世?讨好地笑。

    “往常也没见你们俩这样好啊。”

    “患难见真情。”

    赵琮差点没喷出茶水来,放下茶盏道:“快走快走,继续关禁闭去!”

    “陛下,你的生辰节庆,打算取个什么名儿啊?”

    “交给礼部与太常寺去择吧。”

    “陛下,交给我来办吧?”

    赵琮拿书敲他的脑袋:“你就是不想再被关。”

    “陛下,我这几日知道错了。”

    “别跟朕卖乖,回去继续待着,看你表现。”

    这就是还有余地,赵世?立即起身道:“是!”难得过个生辰,他想多出些力,他赶紧跑了,赵琮摇头失笑。

    赵世?出去往侧殿走的时候,恰好见到进来的钱月默。

    月光如水空明,漾在院中,赵世?停下脚步。

    “小郎君。”钱月默叫他。

    “淑妃娘子这会儿过来,是?”

    “陛下叫我过来。”钱月默这些日子兴致很好,月光下笑得很娇俏。

    赵世?暗想,不可能召她侍寝,不是赵琮把她叫来商量赵宗宁的婚事吧?毕竟这种事儿,他与赵琮两个男子,商量不出朵花来。只是钱月默若是知道赵琮打算嫁公主,不知钱月默会作何想。

    他回到侧殿继续关禁闭,钱月默走后,他叫人来问淑妃走时如何。

    小宫女脆生生道:“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不知为何,淑妃娘子今日走时,是低头走的。”

    要掩饰情绪才要低头走啊。

    赵世?忽然有些同情钱月默。

    但也只是同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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