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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傲娇 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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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偲偲却静默地看着他,一语不发。睍莼璩晓

    就是这把声音的主人,曾经与她一起在御医馆拯救苍生,曾经一次次地试图弥补过错,可就在自己动情的时候,就在自己不想“害”他的时候,就在那肌肤相亲一夜缠绵之后,这把声音,冷冰冰凶狠狠地责骂自己“不自爱”,更用她最珍视的一切来威胁她不许玷污他的“尊贵”。

    呵……初动情时,偲偲为脸上的丑陋自惭形秽过,到如今她足以丽压四方、一顾倾城,站在他的面前,却只是脑中茫然,心头沉重,至少此时此刻除了恨,她没有其他的感觉,那恨,痛得她几乎疯狂。

    “你……”

    “请问您是哪位官爷?”偲偲好似不愿听他的声音,唐突地打断,可明知故问,便不得不再听他回答辂。

    梁允泽有几分傲气,几分怒意,再几分奇怪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女人有感觉了,何况偲偲一尸两命给他带来的震惊还不曾消除半分,但面对自称思符的这个女人,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她两眼,唯一明白的是,这和容貌模样无关。然心底还有几分傲气,微微扬起下巴回答:“本王是慎郡王梁允泽。”

    “奴家见过王爷。”偲偲不惊不乍,福了身子,亦带了几分傲气问,“王爷有何指教?”

    “本王在问你,金梅楼怎么易主了?你是哪里来的人,和芳雪妈妈什么关系,方才你说自己叫什么?思符?”梁允泽一连串发问,看到一旁府尹奇怪的眼神,才自觉失了理智骣。

    “王爷和金梅楼有关系吗?”偲偲不答反问。

    “……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奴家为什么要向您解释?”偲偲傲然看着他,眸中几乎是不屑的神情。

    被这样看着,梁允泽显然很不舒服,语气更添几分怒意道:“本王可以证明谁才是金梅楼的主人,你若是冒充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人?”

    偲偲冷笑:“那王爷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奴家,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人?难道王爷不是来为那些人讨人情的?您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是啊,在您和您身边这些贵公子的眼里,我们青楼女子低贱卑微,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罢了,可以欺负可以辜负,金钱就能满足一切,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几时把我们当做人来看?可是奴家想告诉您,我们即便做的是皮肉买卖,在你们眼里这钱不干净,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界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比你们心安理得。”

    梁允泽被训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呼呼道:“本王几时轻贱你们了,不过问你是哪里来的人。”

    偲偲怒声回答:“不是说了吗,金梅楼的老板,思符!”

    这句过后,衙门里一时安静了,府尹实在太迷茫了,这两个人明明谁也没见过谁,怎么吵得跟认识了八百年似的?他好容易才插进话来说:“今晚的事,还是大事化小吧,公子们也有在朝中任职的,真的闹大了从上查到下,耗费人力物力实在对不起朝廷和皇上,王爷您看,一会儿思符姑娘把姑娘们带走,下官也跟着让公子们回家。”

    “那几个醉得半死的,你就叫他们在牢里睡一夜好了,明天若敢质问你,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谁知梁允泽不领情,更完全忘记了自己受母亲所托,还恶狠狠地问府尹,“你怎么回事,见个女人就忘形了?刚才的傲气刚正哪儿去了?谁给你写的信,本王定要去问他的包庇之罪。”

    府尹心想:您刚才来难道不是包庇,还是看戏不成?但明知梁允泽是莫名其妙被这个思符姑娘挑怒了,所说的未必当真,可这些重话之下,还真不敢再提刚才的意见。

    偲偲冷笑起来,盯着梁允泽道:“王爷是郡王,不是府尹,您再尊贵,这衙门里也轮不到您说了算。”转身看着府尹道,“既然大人这样想,奴家求之不得,恳请现在就把姑娘们放出来,奴家此刻就带回去,必当严加管教,保证再不出这样荒唐之事。”

    府尹正要点头,梁允泽突然就怒了,大声否定:“不行。”

    偲偲更怒:“凭什么不行?”

    梁允泽没道理了,一时霸道起来,恨恨地说:“本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偲偲恨得咬牙,把心一横道:“奴家来京城前听说有个端柔郡主刁蛮跋扈,是京城首屈一指霸道的人,那天她来金梅楼里捉奸,无中生有百般纠缠,奴家硬是把人给劝退了,想那郡主也有讲道理的时候。现在才知道,原来最霸道的人不是什么郡主,是郡王爷您呐。奴家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府尹在旁一头冷汗,见过烈性泼辣的女子,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一个开妓院的低贱女子竟然敢这么跟高高在上的王爷说话,除了用烧坏脑袋来形容这个思符,真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这京城里敢这么叉着腰对梁允泽怒吼的人,还真是找不出几个。

    可偏偏就是这一番话,硬生生戳在了梁允泽的软肋上,金梅楼、端柔……偲偲,他这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加之韩云霄告诉自己那个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在这一件事上,他几乎是抬不起头了,这缓过来才几天,又被重重一击,一下就懵了。

    衙门里又静下来,外头听见争吵的衙役偷偷摸摸地探头来张望,不知道里头再吵什么,可一个青楼女人敢这样跟王爷和府尹叫嚣,又长得天仙一样,实在很难叫人不奇怪。

    “放人吧,不过那些家伙和本王无关,你爱放不放。”梁允泽重重地吐出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偲偲一眼,质疑地问了声“你叫思符?”

    偲偲根本懒得回答他,撇过头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梁允泽呆了须臾后,转身朝外头去了。

    “对了,王爷留步。”偲偲好像不依不饶,但那句话她的确是要对梁允泽不吐不快。

    “什么?”梁允泽背对着,仿佛没勇气多看偲偲一眼般低沉。偲偲也没有转身去看他,两人背对背,这边说:“奴家想提醒王爷一句,芳雪妈妈把金梅楼转交给奴家时关照,从今往后不再接待王爷您这位贵客,今日府尹大人也在,奴家把话说清楚,也算有个见证。”

    “不接待本王?”梁允泽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背运了,被迫来做这种丢人的事,遇到这个奇怪的女人,莫名其妙被训得发愣,到如今人家还告诉你一声,你被列入黑名单了,这叫什么事?

    “是,奴家说得很清楚,府尹大人,您也听见了吧。”偲偲只在心底冷笑。

    府尹心想,你这姑娘,怎么老爱拉我做垫背?你和王爷真的不认识吗?而不等他答话,那边此刻显得有些气势不足的男人突然又霸道起来,大方地回应:“刚才不是有人说本王才是这京城里最霸道的人吗?那本王岂能辜负她,思符姑娘,来日方长。”

    偲偲一震,暗骂自己这个傻子,梁允泽是谁,他根本吃软不吃硬啊。

    可是来不及才反击什么,那个霸道的男人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衙门里,而偲偲也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觉得浑身疲惫无力,眼神也柔软起来。

    府尹实在不想多事,催促着衙役去把人放出来,看着偲偲带人跑开,才又把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哥一个个送回去,今晚实在是太荒唐,闹了半天好像全是他的不是,静下来想想,慎郡王和那个青楼老板娘,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一边,姑娘们跟着偲偲回到金梅楼,楼里的人都没睡下,见大家安全回来,才都放心。本以为新老板要以此作伐子为自己立威,谁知她却和颜悦色,甚至带了赞扬的口吻对那些姑娘说:“往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是要这样做,我们虽出卖色相,可也是有人格要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的,金钱交易止于金钱,超出约定好的,就不是咱们该做的。青楼女子被人轻贱,我们自己就更不能轻贱自己了。”

    众姑娘感激涕零,偲偲却叫大家早些休息,什么都不计较。

    疲倦地回到屋子里,女儿早已睡得香甜,偲偲洗漱后也窝到床边,闻着女儿甜甜的奶香,亲亲她柔嫩的脸颊,心也慢慢宁静了,但也忍不住腹诽:你那个爹怎么还是这模样呢?丫头啊,今天见到他,更觉得你们长得太像了,小东西,你怎么就不能像我。

    再后来,脑中纷乱繁杂,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总算朦胧有了几分睡意,因太过疲倦黑甜地睡了一觉,只等感觉脸上冰凉才被惊醒,睁眼看见早醒来的女儿趴在边上,拿着手里的玉佩磨蹭自己的脸。

    “哪儿来的?谁给你的?”偲偲见那玉佩翠绿晶莹,水头极好,是上上等的玉器,拿来细细看着,才想起来昨晚瞧见季世奇解下玉佩给女儿玩耍,怎么就这么给了,出手太贵重了?

    “季爷爷给的,是给鹤鹤的。”小丫头嘟着嘴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生怕被没收了不还,而那一声声“季爷爷”也叫得十分亲热。

    “鹤鹤喜欢爷爷?”偲偲却这样问,一边把玉佩还给了女儿。

    “喜欢呢,像姥姥一样,很疼鹤鹤的。”小丫头认真地回答,又扬起脸问母亲,“姨姨说小孩子都有爷爷的,那鹤鹤的爷爷在哪里?”

    偲偲听着有些伤感,她这一次回京目的中,还有一个便是要寻找生父,虽然未必要去相认,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去打扰人家的生活,可是若能找到,远远看一眼也好,也算是对已故生母和妈妈的一个交代。

    “鹤鹤有爷爷的,只是和你那爹爹一样,要等鹤鹤长大了才能瞧见。”这样敷衍地回答女儿,不知道能哄她到几时。

    但鹤鹤好乖,没有再多问一句,就顺从地答应了。

    可是提起“爹爹”两个字,偲偲不得不想起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梦一样那么突然地毫无防备地就遇上了他,可是那个人……混蛋!

    偲偲再想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梁允泽和自己此刻的心情,暗念着:“求你别再来纠缠,我不想你和我和孩子再有半点瓜葛。”

    不知不觉的,日子又过了两天,这两日里没什么人来找金梅楼的麻烦,姑娘们照常接客做生意,但隐隐地都知道,她们的新老板娘思符已经出了名,好些客人来,都拐弯抹角地说要见见老板,但思符轻易不见客,眼下除了季世奇是座上宾,其他人纵然一掷千金,也难见佳人。

    这样的事在青楼里并不少见,倒也没人因此动气,不过越是难见面,人们之间的传说就越多,一时金梅楼的老板思符名声大噪,让偲偲不禁有些后悔那天的冲动,本来让舞依去解决那件事,也不是不行。如此便更低调做人,平日还偶尔会带女儿上街逛逛,现在就都托付给舞依了。

    趁着还没入冬下雪,舞依几个都爱带鹤鹤上街游玩,楼里的姑娘都宠鹤鹤,一出门就是四五个人浩浩荡荡,偲偲起先怕扎眼,可心想越谨慎反而越容易出问题,索性大大方方,让大家轮流带鹤鹤出去玩,毕竟小孩子家家关在屋子里,也不是好事。

    对鹤鹤而言,最乐的就是能出门玩了,眼下正是红果丰收的时候,那用麦芽糖裹了,酸酸甜甜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不在外头吃个饱,是怎么也不肯回家的。而大家都宠鹤鹤,她要什么都满足,有次一口气让她吃了三串糖葫芦,回去就闹肚子了,虽然偲偲不好责怪大家的好心,但也直接地说明了,希望大家别把小丫头溺爱坏了,刻意地提了提那个端柔郡主就是被宠坏的,众人心头一紧,便都不敢再胡乱满足鹤鹤的要求。

    今天太阳极好,吃了午饭潦草地睡了一觉,鹤鹤就惦记着舞依答应带她去逛庙会的事,乐颠颠地告别了母亲,跟着舞依和其他姐姐出门了。

    小孩子出门无非就是玩和吃,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鹤鹤不再对所有东西都新鲜好奇,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过可爱伶俐,到哪儿都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而舞依等人也是上等姿色的女子,一行人走去哪里都十分扎眼。这会儿众人带着鹤鹤烧了香,出来时几个姑娘要去解签,舞依便领着鹤鹤站在树下等,不时远处一小伙子推着板车路过,从那车上飘来诱人的香气,舞依认得是蒸糕,看鹤鹤馋得可怜,不禁心疼,便牵了娃娃的手追上来,要拿小伙子切半斤。

    因要掏钱,便撒了鹤鹤的手在腰里摸荷包,一心只顾着与小伙子说话,等回过神要拿蒸糕给鹤鹤吃,小丫头竟不知去向。那一刻舞依只觉得心都跳出了胸膛,回过神来满大街地喊起来,可人.流熙攘,根本没人应她。

    原来鹤鹤被撒了手后,正瞧见一卖糖葫芦的扛着鲜红的糖葫芦串子走过,她很自然地就跟着人家一路走了,也不晓得走了多远,等那卖糖葫芦的停下做买卖,收了钱理荷包时才看钱膝下站着个粉团似的小丫头。

    “小娃娃,你爹娘呢?”卖糖葫芦的问着,看鹤鹤滴溜溜的眼珠子只盯着糖葫芦,心里疼得紧,挑了支小的递给她,“吃吧孩子。”

    鹤鹤倒有规矩,不敢接,认真地说:“我叫姨姨来付钱,付了钱才好吃。”说着转身,可哪里还有她舞依姨姨的影子,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姨姨……”小丫头一阵害怕,扯开嗓子来叫,可和舞依一样,都听不见应声。

    此时一中年妇人走来,笑眯眯拉起鹤鹤的手:“小娃娃,找你姨姨呐?来,我带你去找可好?”

    卖糖葫芦的也是走街窜巷见得人多,一瞧这妇人就不是好人家,生怕这可爱的小孩子被人牙子骗了,正要开口说话,却瞧见后头两个汉子朝自己挥拳头,心下知道是一伙的,他若开口必定没好果子吃,暗叹小娃娃要遭毒手,正无计可施,突然见两个男子走过来,二人衣着体面,面容富贵,看着就眼善,便心下一横,抓起鹤鹤的胳膊就带到那两个男子面前说:“小丫头,你爹爹不正在这里吗?”

    两个男子显然一怔,待要发问,却见这人挤眉弄眼一脸焦急像,一人便顺着朝后头看去,果然见几个贼眉鼠目的人,他稍稍一瞪眼,那些人便虚心尴尬地散了。

    “多谢二位爷。”卖糖葫芦的松了口气,解释道,“这小娃娃跟着小人一路过来,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刚才那几个是人牙子,若非二位爷过来,小人怕是要眼睁睁看着这孩子遭殃了。”

    一直沉默地看着那孩子的男人开了口,支使身边人道:“拿一块银子给这小哥,若人人都像他这般,京城之治就不需人操心了。”

    说着蹲下身子来,看着眼泪汪汪的鹤鹤问:“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

    鹤鹤是受惊了,呜呜咽咽地不肯说话,半天才嘀咕说:“我找姨姨,姨姨不见了。”

    “你的姨姨叫什么名字,可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不等鹤鹤回答,身后便传来女眷的声音,一人道:“允泽你在和谁说话,怎么买串糖葫芦这么久不回来?”

    众人转身去看,便见三四个女人簇拥着一位贵妇人过来,瞧这阵势,那卖糖葫芦的生怕冒犯了贵人,便悄悄地走开了。

    来者正是礼亲王府的王妃霍氏,她因好奇市井庙会,又听说此处求姻缘极佳,便拉着儿子来逛逛,因说想吃酸的,便差遣儿子来买糖葫芦解馋,等了好半天只远远见他和谁说话却不回来,就带着人找过来,没想到竟是遇见了故人。

    一眼见到鹤鹤就喜欢,霍氏不等儿子解释,就过来蹲下拉着鹤鹤问:小乖乖怎么哭了,你娘呢?这是不见了吗?“

    鹤鹤也认得这个给自己绿豆糕吃的奶奶,一下子委屈起来,胆子也大了,开口呜呜咽咽地说着要找她的姨姨。

    梁允泽看得一头雾水,需得边上的侍女解释,才晓得世界竟那么小,这孩子就是母亲上回遇见的。

    “来,跟奶奶走,奶奶给你找姨姨好吗?”霍氏又喜欢又心疼,拿帕子擦了鹤鹤的眼泪,亲了一口道,“奶奶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带鹤鹤去吃好不好?”

    梁允泽忙道:“这样不妥,娘怎么好把孩子带回去呢。”

    霍氏竟有几分不讲理,回道:“怎么不行,难道把她扔大街上?我们先带回去,慢慢再找她的娘亲,有什么不合适的?”

    梁允泽怎不知道母亲的心,她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了,可纵然这样,也不好随便带回去啊。

    正尴尬着,忽听远处几把女声乱糟糟地喊着“鹤鹤”,小丫头一听便激动起来,挣扎开霍氏的怀抱,嚷嚷着“姨姨,姐姐。”

    那里的女人们听见,细细辨别了方向,便瞧见了这里的鹤鹤,疯了似的跑过来,舞依一把将鹤鹤搂在怀里,又哭又骂的,鹤鹤也害怕,哇哇大哭起来。

    边上霍氏尚可,梁允泽却好奇怪,这个人不是舞依么?其他姑娘也在金梅楼见过几次,金梅楼几时多个孩子?

    “你就是鹤鹤的姨姨?哎,小孩子可要看好了,万一被人牙子拐走可怎么好?”霍氏叹一句,再细细看舞依,果然也是鲜丽之姿,只是比起当日见到的思符,多了几分胭脂气。

    “多谢夫人指教。”舞依很礼貌,毕竟孩子没事,而人家的话也有道理,可是一抬头瞧见梁允泽,登时就懵了。再看看边上的霍氏,不用猜也知道这贵妇人的身份。

    “娘先过去吧,怕人牙子再找回来,我和桂喜送她们一段路。”梁允泽撒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话,自然得到舞依一个不屑的白眼。

    可这偏偏中了霍氏心思,她心疼鹤鹤这孩子,也怕她们娘儿几个遇到坏人,便满口答应,又逗了鹤鹤几句,让婢女拿来才买的点心留给她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母亲走远了,梁允泽才道:“似乎我娘之前见过这孩子,所以认得,方才的确险些就被人牙子带走了,幸是遇到好人带着她向我们求助。”舞依冷笑:“只怕人牙子也不见得有多坏,这幸亏是被我们找到,不然不定要出什么事。”

    一旁桂喜听了很不高兴,正要发作,被主子拦下道:“你前边儿走着,我和她们慢慢跟过来。”

    桂喜知道主子有话自己听不得,麻利儿地到前头去走,梁允泽则慢步跟在舞依身旁问:“这孩子是金梅楼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世界那么大,王爷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去了。”舞依抱起鹤鹤,疾步往前走。

    梁允泽也不知为什么好奇,跟上来问:“她是你们新老板的孩子?”

    舞依瞪他一眼,竟是抱着鹤鹤指着他道:“鹤鹤记住了,你跟谁走都不许跟这个人走,这个人是天下最坏的,他会欺负姨姨,欺负姐姐们,甚至还会欺负你娘,明白吗?”

    “你怎么这样教孩子?”梁允泽也不是着急,就是觉得不舒服,可当着孩子的面,他还真说不出什么重话。

    鹤鹤听说娘亲会被欺负,立刻瞪起小眼睛,冲着梁允泽比划拳头,“不许欺负我娘,不然我告诉霍叔叔。”

    “鹤鹤最乖了,我们走。”舞依心满意足,也没在意什么霍叔叔,只白了梁允泽一眼,带着其他姑娘迅速离去,那边桂喜折回来,笑嘻嘻问,“爷,这不会是您的风流债吧?”

    “你骨头痒了要拆了是不是?”梁允泽恨得踹他一脚骂着,“若敢叫我娘知道半个字,你试试。”

    后来桂喜不小心提了金梅楼三个字,也被主子瞪了一眼,虽然不敢再胡说什么,可心里也猜到几分,还有句话闷在心里:主子,您不觉得那孩子像极了您吗?

    这句话,倒是霍氏后来与她的贴身侍女说过:“今儿两个人放在一起,真是更像了,鹤鹤那小丫头,眼睛鼻子跟慎儿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天底下怎么有那么像的人。”

    但这些话不过私下讲讲,不说不会想到鹤鹤就是自己孙女儿,霍氏就是连儿子可能有风流帐都不会去想,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位爷可是近来连青楼都不去了。

    而这一边,舞依众人归来后,也不敢隐瞒鹤鹤曾走失的事,偲偲当然不怪大家马虎,但也着实训了馋嘴的女儿几句,鹤鹤乖巧得很,认了错便哭着撒娇,把偲偲的心都柔化了。洗过澡吃了饭,累极了又受了惊吓的小丫头便早早在娘亲怀里睡着。

    夜里外头生意忙碌,偲偲一个人在屋里看孩子,不时舞依进来说外头的事,两人商议罢坐下来喝茶,舞依才提了见到梁允泽一事,因说的投入没察觉偲偲脸色的变化,更道:“你怎么没提过,之前见过礼亲王妃呢?”

    偲偲怎么也想不到,父女俩竟然就这么相见了,又暗暗庆幸是舞依带她去,若是自己,指不定那个男人会痴缠,想起衙门里的事,总觉得梁允泽似乎并没有真正把自己当做陌生人。

    “思符,你怎么了?”舞依这才发现偲偲的异常,推了推问,“吓到了吗?”

    “是啊,没想到那位妇人是王妃,我们只是在成衣店打过照面,她挺喜欢鹤鹤而已,世界真是小。”偲偲叹一声敷衍过去,听了半晌又道,“往后还是小心些,咱们金梅楼还是少和郡王爷有瓜葛的好。”

    舞依心里头酸酸的,想起偲偲来,红了眼圈道:“自然是了,我可再不想旧事重演。”

    鹤鹤的事总算有惊无险,但那日回去后,梁允泽便心神不宁,总觉得生命里有什么被戳到了似的,不疼不痒,却叫他浑身都不舒服,愈发连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找桂喜的茬,桂喜也是跟久了了解主子的脾性,并不怪他,但有一日实在委屈得紧了,便埋怨说:“主子既然不爽气,就去金梅楼弄个明白呗。“

    以梁允泽今日的地位,在京城说半句话,都比太子爷十句来得顶事儿,若说要查小小一个青楼老板娘的来路,委实容易得很,可他却不想这么做,说骄傲也好,说不屑也罢,总觉得这个叫思符的人不简单。

    这么多年他见过多少名媛淑女,或倾国倾城,或才德兼备,可他竟心如死灰般,都不会瞧上第二眼,偏偏是这个叫思符的,不仅是搅乱了他的心绪,更好像是在他从不曾愈合过的伤口上撒了把盐,那一份疼直直地往心里钻,叫他说不出口。

    “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去金梅楼,别叫人来找我。”他定神后,便做了决定,不管思符是谁,这一个个梗在心里的谜团,必须由他自己来解开。

    待夜幕落下,他骑马奔去,路上走得急了些,不免惊动了周遭的车马,这一边,一架官府马车为了避让才停在路边,就听里头一把尖锐的女声骂着:“怎么回事?”

    车夫忙解释:“前头过去一匹快马,怕冲撞了主子们的车,这才停下。”

    一把温和的女声道:“姐姐何必计较,咱们慢慢行就是了。”

    另一个似乎火气正大,哼着道:“什么人也敢在京城街面上骑快马?也不瞧瞧我们这马车上的名牌,只怕是个瞎子,不然还不吓死了。”

    “回主子,方才奴才依稀瞧着,像是郡王爷呢。”坐在外头的侍女隔着门帘回答。

    那尖锐女声却骂道:“京城里多少郡王爷,你说哪一个?”

    “主子莫动气,奴婢说的是慎郡王。”

    “梁允泽?”里头好大火气。

    可门帘被掀开,却是露出一张明媚娇俏的脸,只是眉宇间带了几分温和可亲,并不似是那声音尖锐之人,果然开口温和,只笑道:“是慎郡王?你可瞧见他往哪里去?”

    帘子又被大幅掀开,但见那刁蛮郡主端柔出现,却比着手指着一处冷笑问下人:“可是那个方向?”

    与她同车坐着的,便是韩端柔的堂妹韩云音,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姿色明丽,再有家教严谨知书达理,是京城出了名的淑媛千金。“姐姐认得路?”韩云音问。

    “旁的路我或许认不得,可这条路化成灰我也认得,从这里过去,便是京城最龌龊肮脏的所在,那什么金梅楼银魅楼的,统统在那里。”韩端柔冷笑着回答,末了竟不顾礼节,重重地啐了一口说,“这梁允泽那么多年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得亏我没嫁给他,不然哭都没地儿哭去。”

    韩云音闻言不语,放下帘子只吩咐一句:“小心些,走吧。”

    此时梁允泽的马蹄声也远了,马车复行,径直往韩府而去,到了门前云音先下来,叮嘱车夫小心驾车,便看着堂姐再离去,才回神,哥哥那边也赶着这个时辰回来了。

    “哥哥辛苦了,近来益发忙碌,这样晚才回家,我是在公主府吃酒玩乐,您却是为国操劳。”云音不似儿时亲和,如今和谁说话,都规规矩矩,不知为了什么绷着这份拘束,总之在哪儿,都叫人觉得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模样。

    韩云霄却笑笑道:“你怎会不知,我若回家勤了,他们又该拿那些事烦我。”

    兄妹俩往府里走,云音笑道:“哥哥也是,年龄早不小了,却迟迟不肯娶妻,几个侍妾也是摆着看的,若早有一男半女抬了侧室,也不至于父亲和母亲这样烦你。”

    “你还小。”

    “我不小了。”云音这一笑,有几分无奈,言辞间更似有几分抱怨,“因着哥哥不娶,我也不好外嫁。”

    云霄却点破道:“岂是我的原因?谁不知道内定了慎郡王府王妃是你,只等太妃和皇上松口了。”

    “不过你们浑说的罢,莫说他了,就是礼亲王妃瞧见我,也很不亲热,连堂姐当年都比不上。”韩云音清冷地一笑,眼眸里却分明有怨气。

    “霍王妃最是礼数周全的人,她自然有她的顾忌,你何必计较这些,再者将来你若嫁过去,也只在慎郡王府里,婆媳少见面自然更加客气。”韩云霄这样说着,好像是心中很笃定。

    果然不怪云音要奇怪,问:“哥哥从来不说这些事,为何最近几次三番这样明着暗着地提示我?可是您在朝廷里听见什么风声了?皇上他们真的有意将我许配给梁允泽?”

    韩云霄眼含深意,一副“说不得”的模样,只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云音静默须臾,嘴角却泛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哥哥知道吗?我方才和堂姐归来的路上,遇到梁允泽在街上纵马疾行,堂姐说,他走的那个方向,就是往青楼聚集地的,不用想你也知道吧,他又要去那个金梅楼。虽然过去五年了,我敢说他没忘记那个丑丫头,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一个丑姑娘,值得他惦记那么久?鲜活的我们在他的身边,怎么就不正眼瞧一瞧?哥哥……”

    “音儿。”

    “我就不如那个丑丫头吗?我真的那么糟糕吗?”韩云音这般说着,已然哽咽。

    云霄将她揽在怀中,近年来很少见妹妹如此坦率心中的情感,十分心疼,好生哄着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眼下我们都管不着,但若有一日娶了你却要负了你,哥哥决不答应。现在你要听我的话,别去想这些也别去计较,再静静等一等吧,就在眼下了。”

    虽仍不懂何谓“就在眼下”,云音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是无法左右这一切的,深知哥哥不是随意出言许诺的人,既然如此笃定地给予自己未来,她就静静等一等又何妨,纵然落空了梁允泽这一个人,京城里有的是排着队等她的公子哥儿,不该是她求着梁允泽,该是梁家人求着自己才对,遂抹去眼泪笑一笑:“我听哥哥的。”

    这一边,金梅楼里动静不小,梁允泽自上回来过也不知过了多久,虽然在衙门里已被告知自己不再会被接待,但是真的到了门前,被那些卑微的龟奴挡着,心里不由得冒火,两脚踢开那些人,霸道地就冲了进来。

    楼里有不少客人,瞧见动静都有些火气,但中间有认得梁允泽的,悄然传开后,众人知道这位爷是惹不起的,竟都纷纷要离去,舞依等人是留也留不住,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梁允泽只往哪儿一站,就把所有客人都吓跑了。

    “王爷,您这是要断了奴家们的生路吗?”舞依叉腰立在厅中央,气得双颊飘红。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怎好怨我?你们若好好接待我上楼,此刻又怎是这样的光景?我诚心来喝杯酒,给你们营生,怎么说是我断你们的活路?”梁允泽冷冷一笑,抬眉打量四周,好些日子不来,这金梅楼似乎更有几分活力了。

    “王爷,金梅楼可是有了新规矩的,从今往后都不接待您这位贵客。”舞依气哼哼地说着,“王爷赏银的确丰厚,可咱们姑娘也不差您这口饭吃。”

    梁允泽却不为所动,反悠哉悠哉地坐下来,反问舞依:“你现在是老板娘了?芳雪妈妈呢?”

    舞依怒道:“妈妈眼下不在,咱们换了新老板了,王爷本是知道的,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本王明知故问,而是想问你,既然你不是这里做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本王说这些?”梁允泽的脸肃冷起来,也不再给舞依好脸色看,“有什么话,让你们老板来说,芳雪妈妈也好,思符也好,本王受用,你一个姑娘,瞎起劲什么?”

    舞依气结,凑近几步略压了声音道:“王爷这是要闹什么呢?撕破脸皮又有什么好看?您害得我们金梅楼还不够吗?”

    这一句话戳中痛处,梁允泽若非压着脾气,险些就要大怒,低沉着反问舞依:“本王从进门起,你们就没给过本王脸面,本王还怕什么撕破脸皮?”

    舞依语塞,心想也是,梁允泽会来,就没打算要什么脸面,过去不就是这样吗?任凭自己对他如何刁难,他都只静静地看着,承受着,只是今日瞧着这个人,眸子里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片死灰,眼光流转间莫名多了几分生气。“把好酒好菜端上来,还是老地方,对了,让你们思符老板娘来见本王,那晚的事再加这会子的事,让她来给本王一个交代。”梁允泽站起来,看也不看舞依一眼,就熟门熟路地要往楼上去,边上的姑娘都被他的气势震慑到,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可就在他要靠近楼梯时,一道小身影冲了出来拦在了楼梯口,众人只见鹤鹤不知几时跑来这里,一手还抱着她的娃娃,另一手则展开挡住了楼梯,冲着梁允泽张牙舞爪:“不许你上去,你是坏人,不许你欺负我娘。”

    梁允泽本因为舞依的诸多为难而一肚子火气,可一见这小家伙,竟是瞬间心软了,后退一步冲小娃娃笑道:“你叫鹤鹤?咱们可又见面了。”转身问舞依,“这孩子果然是你们金梅楼的?是不是思符姑娘的?”

    “鹤鹤正是奴家的孩子,王爷有何指教?”一把柔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但见思符出现在了楼梯口,她含笑说罢这一句,便提步下楼来,一袭水清色锦缎华服,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宛若临凡仙子。

    “妈妈。”鹤鹤瞧见母亲,转身奔上去,偲偲走到一半也停了,将女儿拉在手边,静静地看着梁允泽,问:“王爷,那一日奴家的话似乎说得很清楚了,您是有不明白的,还是忘记了?”

    梁允泽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毋庸置疑他此前没见过这母女俩,这一幕不敢说似曾相识,可仿若在梦里出现过,那个模糊的梦里,偲偲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

    “王爷?”偲偲意外地心如止水,见梁允泽发呆,反提醒他一句。

    梁允泽回过神来,定一定心神道:“那日姑娘的话本王自然记得,只是的确有不明白的地方,今日来就想思符姑娘给一个解释。”

    “大家都散了吧。”偲偲一挥手,示意舞依带大家退开,更把女儿交给姐妹们带去,鹤鹤起先还不肯走,但拗不过母亲只能离去,走时还冲着梁允泽挥拳头,“不许你欺负我娘,坏人。”

    偲偲略皱眉,不知鹤鹤怎么认定了梁允泽是坏人,自然这是后话,眼下打发这个男人才是正经事。

    “怎么?思符姑娘有话,不能当众说?”梁允泽冷笑,一步步走上来想要靠近偲偲。

    偲偲也不退却,在他走上来时,反缓步下楼去了,两人擦肩而过,她冷笑一句:“是怕一会儿王爷没脸面,人多不好。”

    梁允泽被噎住,停在了楼梯上。

    “王爷,下来喝一杯吗?”偲偲已到了桌边,桌上尚有几壶没动过的酒。

    “不知什么肮脏东西留下的,本王怎会喝,你若要喝酒,另取新的。”梁允泽跟下来,却嫌弃这地方是那些乌烟瘴气的男人坐过用过的,更莫说他们喝过的酒。

    偲偲冷冷一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金梅楼的酒是京城的稀罕物,这酒也没人动过,王爷怎么就喝不得?”

    梁允泽走到一边,但没有接话。

    偲偲又笑道:“恕奴家粗俗,您来青楼找姑娘寻乐子,就不嫌弃姑娘们的小手也叫别的男人摸过?”

    “你怎知我来你金梅楼,就要找姑娘?”

    “来妓院不找姑娘,您烧香?”偲偲反诘,口吻中是满满的嘲笑意味,这一句话也有几分欢场暗语,若梁允泽追究,便真是把自己脸面的皮子里子都撕破了。

    “鹤鹤是你的孩子吧。”可梁允泽竟一点不生气,反而坐到了偲偲的身边。

    “是,怎么了?”两个人突然贴那么近,熟悉的却又陌生得好像隔了千万年的气息传来,她惊讶于这个男人身上竟有没变的地方。

    可就只是这小小一个感慨的功夫,自己的下巴就被梁允泽捏住了,不及反抗,便见他带着可恶的笑容,口吻轻佻地问自己:“既然你都是做娘的人了,‘姑娘’二字对你实在不合适,本王不喜欢小姑娘扭扭捏捏,就喜欢你这样,风情万种的小妇人。”

    偲偲挥手就要打他,却被梁允泽死死捏住,更顺势把自己另一只手也捉在掌心,偲偲哪里拼得过他的力气,眼睁睁看着他凑过来,要吻在自己的嘴上。

    “你敢?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看她着急的模样,梁允泽却笑了,仍不松开手,轻声道:“那天有人说,本王是京城第一霸道的人,不是吗?看你这眼睛里的精神气,并不像青楼女子。”

    偲偲的心跳得很快,那晚有些冲动,说过什么本就记得不清楚,此刻被他这样胁迫着,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况且面前的人或许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自己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彼此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眼下听到他这一句无赖的话,竟是觉得心痛。

    “王爷想怎么样呢?您这是要奴家伺候吗,就在这里?”偲偲略感心冷,眼眉间的气势也转为深深的不屑和鄙夷,“接手做这门生意,早晚要有这天,今日若能伺候王爷,奴家愿意得很。”

    梁允泽心头一震,不知为这些话,还是为了什么,倏地松开了手,避开了偲偲的目光,但很快又转脸来看她,却欲言又止。

    偲偲脑中一热,冷笑相问:“王爷想说什么,说奴家不知自爱?”可说出口,才感觉十万分的后悔。

    梁允泽的心再重重地一震,这一句话对他的分量太重,这些年都不曾听过说过,竟被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轻易说出口,如此看偲偲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好像恨不得穿透她的心。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逼近来问。

    “不是在衙门见过么?”偲偲冷笑。

    “是说再之前,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更近地逼到偲偲面前,再要开口,却被人打断,只听一把老成稳重的声音响起,“王爷,幸会啊。”

    梁允泽抬头看,竟见户部尚书季世奇缓步走下楼来,笑容温和地说着:“没想到下官能在此见到王爷。”待到了跟前,便行了礼。他自然已坐正了,可看着偲偲离座走到季世奇身边,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那种亲和感,叫他心里莫名得嫉妒抓狂。

    “没想到素昔刚正清廉的季大人,也会来这风月之地。”梁允泽冷冷一声,不屑地转开目光,他见不得思符和季世奇这般亲热。

    “老臣也是凡夫俗子,觅得思符姑娘这一知己,自然常来常往。”季世奇说着,又很温和地对偲偲道,“鹤鹤很担心你呢,去瞧瞧她吧,我也该走了,一会儿和王爷一起离开,就不消你伺候了。”

    “是。”偲偲欣然接受季世奇的安排,虽然没想到季世奇会不惜在梁允泽面前出现来为自己解围,可眼下最好的感激,就是顺从他的安排,而非再激怒梁允泽挑事。

    看着偲偲离去,看着她对季世奇言听计从温柔和顺,梁允泽心头燃起无名怒火,竟冲动地喊住她:“你不是要伺候本王么?怎么又要走?”

    “王爷……”季世奇又开口。

    “本王在和思符姑娘说话,季大人无须多言。”梁允泽铁着脸,天晓得他为何会失态至此。

    偲偲翩然回身,冲梁允泽笑道:“方才的思符是可以伺候王爷的,但此刻我只是被孩子需要的母亲,孩子找我我就必须到她跟前,谁也拦不住,难道您还要和孩子争?王爷,怠慢了。不过金梅楼,还是不欢迎您,就别再见了。”

    梁允泽脸色铁青,被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季世奇温和一笑:“王爷,老臣的马车就在外头,可送您回府。”

    梁允泽眯眼瞧着他,本对季世奇很欣赏,且是长者,平日在朝中相见很是客气,但这会子,突然就变得敌对了,冷笑道:“想必那日衙门里,能劝得动府尹放人的,也是季大人了?这思符姑娘究竟有多讨您喜欢,能让刚正不阿的季大人,也下水?”

    季世奇不以为意,只是很平和地把梁允泽当晚辈看待,他懂得年轻男女间那焦躁炽热的情感,虽然不明白这个小王爷为什么会和思符纠缠不清,可思符也非轻薄鲁莽的女子,他就算不信梁允泽,也相信思符有她做事的道理,自然更加不会因梁允泽此刻的无礼而心生不悦。

    “王爷所言不差,而老臣方才已回答王爷,老臣也是凡夫俗子,金权交易不敢染指半分,亦誓言有生之年要强打肃清,可官场这么多年,同僚之间总有几分交情情谊在,那一日不过是年轻人冲动之下的鲁莽行为,孰对孰错并不重要,何不小事化了呢?更何况老臣和思符姑娘交情深厚,老臣怎能不像助于她。”

    “交情深厚?”梁允泽好像根本没在乎季世奇长篇大论说了什么,可这四个字却让他很在意,冷笑着问,“季大人和思符姑娘相识已久?”

    “思符姑娘到京城不过月余,从前不曾见过。”季世奇笑答,“可相知相识何须时日,所谓一见如故,有些人看一眼,就叫人觉得好像认识了几世。”

    这话从一个老匹夫口中说出,还是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非季世奇平素作风正派,梁允泽几乎就要把他想成老色鬼了,这一套套话说得这样委婉肉麻,叫他好生难受。

    “几世?”他嫌弃地重复了这个词,实在开不了口去揶揄季世奇,却又问,“你说思符姑娘才来京城?”

    “原来王爷和思符不相熟?”季世奇的口吻虽平静,话却不轻,好似在说“你和她不熟,我做什么要和你聊”一般。

    听话听音,梁允泽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心里恼火却不愿发作,转身朝外走去,但走了两步路又折回身来,冷冰冰地盯着季世奇道:“今日的事,本王不希望还有金梅楼之外的人晓得。”

    季世奇温和一笑:“老臣明白了。”

    偲偲隐在楼上,看着梁允泽离开,又看着季世奇也离去,悸动的心才缓和下来,刚才被那个人捏着下巴时,竟生出这五年只是一场梦的幻觉,悸动的心几乎难以控制,但此刻看到他黯然颓丧地离去,却又心如止水起来,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讶异。

    “思符,慎郡王走了吗?”舞依出来,瞧见楼下空荡荡,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偲偲应着,忽而问:“鹤鹤为什么对着慎郡王说坏人?你们教她的吗?”

    舞依脸颊微红,尴尬地点了点头,避开偲偲的目光解释道:“对不起我晓得这样教孩子不好,可我实在太讨厌梁允泽,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更不希望他和我们金梅楼再有什么瓜葛。”

    偲偲见她如是,知道都是为了“死去”的自己,心下不忍,上来拉住了手道:“我不怪你,只是往后别对鹤鹤说这样的话了,我虽然也不喜欢这个人,但只想让鹤鹤自己去认知一些事,她的世界要用她自己的眼睛去看,而非我灌输给她。”

    “我明白。”

    “明白就好,事情就算过了,不再提了。”偲偲笑笑,安抚舞依让她和姑娘们都早些去休息,自己则回房看女儿。

    鹤鹤果然没睡,瞧见思符进来,便扑进了怀里,很关心地问着:“妈妈,那个坏人欺负你了吗?”

    偲偲一阵心痛,纵然不想让他们父女相认,她也不愿意听女儿口口声声喊自己的父亲是坏人。

    “鹤鹤觉得他很坏吗?”抱起女儿,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嗯……”鹤鹤果然有些纠结,嗯嗯呀呀了半天没有正面回答。

    “那天鹤鹤差点被人牙子骗走,是不是这个人救了你?”

    “算是吧。”鹤鹤这才有话说,很认真地叙述,“那个卖糖葫芦的大伯把我领到他面前,跟我说‘你爹爹就在这里呢’。”

    偲偲心头一紧,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鹤鹤笑咯咯地说:“我就知道他们骗我呢,娘不是说过,要等鹤鹤长大了,才能见到爹爹的嘛,我的爹爹怎么会现在跑出来。”

    “宝宝。”偲偲搂紧了女儿,心酸得只想掉眼泪,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冥冥中都安排好了吗?才回来而已,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让鹤鹤单独先见到了奶奶和父亲,所谓血脉相连,就是这样吗?“妈妈你弄疼我了。”鹤鹤挣扎着探出小脑袋,看到偲偲忧伤的表情,心疼得不行,捧着偲偲的脸说,“妈妈不要哭,鹤鹤听话,鹤鹤很听话。”

    “鹤鹤要是听话,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偲偲见机会甚好,索性想纠正女儿的认知。

    “鹤鹤听话。”小丫头积极地附和着。

    偲偲定了心思,循循善诱,“那个叔叔不是坏人,往后鹤鹤瞧见他,不要一口一个坏人的喊他,这样很没有礼貌,有礼貌的好孩子,是不能这么做的,明白吗?”

    鹤鹤鼓着腮帮子哼哼了半天,也很坦白地告诉母亲:“可是我不喜欢他呢,这个叔叔不喜欢。”

    “为什么呀?”

    “因为他会欺负妈妈的。”

    “舞依姨姨吓唬你的,你看娘这么厉害,咱们还有季爷爷,谁敢欺负我们呀?”偲偲亲亲女儿,看着鹤鹤像极了她父亲的眼眉,心里更酸了,“你不喜欢也行,但看到他可不能再坏人坏人那样叫,好不好?”

    “好。”鹤鹤很乐意地点点头,又笑眯眯地说,“鹤鹤喜欢霍叔叔,霍叔叔是好人,霍叔叔疼鹤鹤,也疼妈妈。”

    偲偲苦笑:“鹤鹤还是想霍叔叔做爹爹?”

    鹤鹤捂起了嘴,好像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和母亲达成的约定,从指缝里透出声音说:“妈妈说过鹤鹤是有爹爹的,所以霍叔叔不能做爹爹,但是鹤鹤喜欢霍叔叔。”

    偲偲没再说话,其实也觉得没必要再提霍蛮,自此南北相隔,一生都不会再见,鹤鹤长大后总会淡忘,顺其自然吧。

    且说梁允泽一肚子气地回到家里,这一晚是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朝会上不至于精神萎靡,但也的确有些无法集中,散朝后被皇帝叫去问了几句,只当是这些日子辛苦了侄子而他才病好不久,便要他休息几日不必上朝,梁允泽也乐得捡这个便宜,欣然答应了。

    离宫时,偏偏遇上季世奇,人家依旧礼貌相待,不近不疏,可他却好像有了什么天大的隔阂似的,怎么看都不顺眼,不及说半句话,就从季世奇面前拂袖而去。

    其他几个同僚瞧见,凑近来说:“慎郡王的脾气是越发古怪了,从前虽不爱亲近人,却也礼貌,如今瞧见尚书大人,怎地都很不待见。太子见了大人还礼让三分,他这再往后,可是真正要越过太子去?”

    季世奇不言语,只听旁人劝说:“这话可说不得,皇后那里防贼一样提防着他呢,要是听见这话,还不闹翻天。”

    话题随着众人散开而结束,可事实却又的确如他们所说,如今太子一派势力,对梁允泽的忌惮已几乎乱了他们的心智,这些年,不论以皇后为中心的智囊团如何努力,太子也难有上佳表现,而这个梁允泽却越来越优秀,即便偶尔遇到什么大难题,也能迎刃而解、越挫越勇,于是眼睁睁看着皇帝心里侄子的地位就快把太子仅有的那一寸地方给占去了,也毫无办法。

    且说季世奇虽然被迫让儿子娶了韩端柔这个郡主做儿媳,但他素来以皇帝的臣子自居,从不偏向任何一派势力,打理好吏部,掌管好国家财政,是他毕生的使命和职责,此外几乎没什么事可以打扰或影响到他,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朝堂和吏部,旁人几乎不见他出门。

    但最近季大人很是闲不住,从前只是偶尔会由儿子陪同去金梅楼坐坐,如今却不再带着儿子,且隔三差五就会出门,譬如在和梁允泽相遇金梅楼后的第三天,就要去赴约早就约定好的,带鹤鹤去京郊看枫叶。

    偲偲也早做好准备,一早给女儿洗漱干净,用小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穿了便于出行的简装,拆去了贵重的首饰,简单地绾了发髻便要出门,可偏偏冤家路窄,不相见的那个人,好像知道自己要出门,竟在这个时候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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