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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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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描述我的父亲,因为他似乎太单一、太朴拙,甚至有些迂笨和木讷。

    小时候,只知道父亲说话很傻。我每次上地里割草,父亲总要交待:小心,别割着手。而这样一去,回来准哭着让妈看——手割破了。父亲就会笑着埋怨:告诉过你的,你怎么母亲则生气地大骂:都是你这张臭嘴,不会说些好的

    只记得,父亲吃饭很多。他能吃下五碗面条、两个馒头。然而在那个欠吃欠喝的年代,母亲却并不嫌弃父亲的食量。母亲说:古时候地主招长工,就在长板凳上摆一排馒头让吃。吃完了,留下;吃不完,走人!你爹要不是能吃,咱家十来口人的活儿谁能扛下来?父亲在这时,常常是咧着嘴傻笑。

    父亲不善言辞,家里的故事大多由母亲讲给我们听。我们也就认为,这个家是由母亲撑起来的,父亲只是一个配角,作用不大的。

    据说,父亲三十几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差一点儿就送了命,是母亲苦苦地撑着,救了父亲,也救了这个家。父亲自然对母亲感激不尽,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的伟大,遮掩了父亲的光耀。

    然而近些年来,随着父母年龄的日渐衰老,我越来越感觉到父亲在母亲面前的伟岸和无私。

    母亲有些耳背。平日里,我们姊妹但凡回家,总要问父亲需要些啥,而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问你妈。”

    姊妹们多,两个哥哥不在家,所以总想让二老出来住几天。而这种福分也只有母亲能够享用了。因为,母亲胆小,偌大个院子,母亲一人是会害怕的,父亲说什么也不放心。

    母亲爱吃饺子,所以我喜欢在超市里买好馅儿带回去包着吃。每每这时,父亲总是说,我怕硬,给我馏点儿馍。而剩下的饺子,只好等下一顿热热让妈吃。有时候,这种场面儿,让大家看到是很不好意思的,我就嗔怪父亲,可父亲说:“你妈好吃,让她吃够。”我不再多言

    曾有几次,母亲身体有些不适,我便带了药回去。父亲说:把你妈接去检查检查吧,她这几天总睡不好觉呢母亲倒是不太严重的,可父亲常常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了。我在想,父亲孩子似的天真里,包含的是对母亲的关爱和不舍。

    离老家较远,所以习惯了每次回去就在家住一晚,以慰父母思儿之苦。在这时,我便又可享受到一个老小被娇惯的幸福。父母会早早的起来准备吃的,并给我准备好温凉正宜的洗脸水。他们是不让我早起的,说是平日教书早起已够他们心疼的了。我放心地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忙碌的声音,也听着他们你怨我怪的争吵。在这个时候,父亲似乎也无有了风度,一句一句的对答,不服输的。起初,我曾想过,起来劝劝吧,可是听久了才感觉,他们吵来吵去,并无正理可言的,而且总会在我起来以后露出满意和幸福的笑容。有时试探性地问一句,你们吵的啥呢?母亲就恨恨地瞪一眼父亲,父亲则羞赧地挠挠头,会心微笑。我这才悟出:原来争吵中也能传递温情的!这样地久了,我就习惯了在老家的屋内,睡在儿时的温床上,听每天早晨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鸡儿们的打鸣扇翅声、伴着父母抑扬顿挫的生活小调,感受着农家小院特有的温馨和幽静之美。

    因为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所以八十四岁的父亲仍是家里的骨干劳动力。凡是体力的活儿,母亲是干不动了,父亲便逞英雄。然而,父亲近些年来身体的单薄很是很让我们心酸的。

    父亲年轻时,身材很魁梧,干起活来总有用不完的力气。我亲眼看着他从地里回来时,肩上扛着犁、套,手里牵着两头牛,还在腋间挟着半袋子傋剩下的种子。可现在,父亲只有九十多斤重了。他的胳膊腿都已瘦得不成样子,一层薄得几近透明的皮,包裹着暴突而出的血管;眼窝深陷,眼珠浑浊无光;长长的睫毛像伸出的房檐,遮在上面。他的背弓得利害,仿佛腹部全是空的,而胸脯要贴着大腿了。父亲再也搬不动一袋粮食。当姐姐们帮忙把地里的庄稼收到院子里以后,父亲就得像小燕儿衔泥一样,一点一点搬出、晒干、收回。

    就在前两天,我回家时,母亲说:“你爹在地里呢,择花生。”那块地离家有三里多,一路坑坑洼洼,泥深水大的,父亲怎么能行?我匆匆放下东西,就去接他。快到地边时,看见父亲正从堤埂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背花生。原来,他是要先将花生袋子放在高处,爬上来,再背起走的。这和朱自清的父亲爬铁道买橘子的场景何其相似!可是,那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这竟是为了挣得生活!

    父亲看见了我,高兴得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帮他拍拍土,掂起了袋子,其实也只有不到十斤吧,我的心沉得赛过了这袋花生。

    父亲让我先走了。他说,一口气是走不到家的,需要歇上几次。我回到家,将近做好饭时,父亲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我拉了椅子让父亲坐下,母亲又开始唠叨了:不中用呀,不到一亩的花生,择了快一星期了;一天只能弄这半袋回来我没有阻止母亲的唠叨,也许在她心目中,父亲永远应该是一堵墙,一棵树,一座山。然而父亲确实老了!

    下午的时候,父亲又上地了。我收拾完了碗筷时,外面起风了,温度也迅速下降,似要下雨了。我随便拿起一把旧伞,到地里找父亲。远远地看见,父亲蹲在地上,一个塑料包折成角,顶在头上;他一步一步在地上挪动,像极了一只蜗牛!我把伞打开替他罩着,父亲说,这样好,暖和多了。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什么。忙蹲下,一棵一棵地摔掉、捡起

    许久,我说:“爹,这地就别种了,租出去吧。”“那会中,想吃点油都不方便;你妈还好吃豆腐,自己种点豆子,换着舍哩。”我无语,专心地择花生。

    久不干活儿,只觉得蹲久了,两腿麻得厉害。我一会一站,且频率越来越高。父亲说:“你走吧,天也不早了。别回去晚了,你妈不放心。”我不忍走,父亲说:“你把这些先背回去,我到黑也择不了多少,剩下的就好拿了。”仅让我把已有的背走,父亲就沾了多大光似的!我迟疑再三还是走了,我要到城里上班,父亲只能自己干!

    走远了,我又回头看,父亲没有望我,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择他的花生。那只花伞一会往前挪一点儿,在风中微微地动;伞下遮的是我年迈而仍需勤苦劳作的父亲!或许父亲并不感到苦呢?因为,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或许他以为自己的努力可以为母亲换来幸福吧;或许,他以为,以自己的老弱之躯仍能做一把为母亲遮风挡雨的伞吧。

    哦,我可怜而又伟大的父亲!

    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能一辈子相扶相守也许是很多人都渴望的幸福。我在心里为二老祝福、祈祷。

    脚下的路平平仄仄,我一步一步认真走过,似走在父亲铺就的宽厚和坚韧里。耳边响起了刘和刚那浑厚、悠扬、又满是伤感的歌声: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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