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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里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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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第一缕秋风吹过,第一场秋雨下过,我就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她了,也许那份等待更早一点,不然我为什么想让这夏天早早地离去?我等她,等那第一缕桂香,和在秋风里,在我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悄然潜入我最最寻常的一次呼吸里。

    我想醉了,我已一年没有醉过了,醉在桂花香的飘渺里,醉在桂花香的馥郁里。

    已经是生命中的第四十个秋天了,我依然这样期盼她。因了这份期盼,整个秋天我都是满心欢喜,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当那第一缕桂香飘来的时候,母亲会再一次讲述那个老故事,一讲就是四十年的老故事。

    那时候,老宅里有一棵桂花树,很高很高。高得直冲云霄。曾经有人想用一根长竹竿敲落一些桂花,够不着。花开时节,在很远的田地里做农活的人都能闻得到桂花的香味。大家都知道那是我家宅园里的桂树开花了。有人说,这棵树至少有一百多年了,是桂仙了。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枝桂树每年都有开这么多花,香气会飘那么远的。

    大脚奶奶和小脚奶奶把桂树当作镇宅之宝。她们说,桂树是有灵魂的,会哭,会笑,会怒。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闻着花香前来,爬上树去摘花。大脚奶奶则在树下哀求似地喊:“摘一点点,就摘一点点,摘多了桂树会生气的,会疼的,明年就不开花!”母亲那年怀着我,每天要去桂树下转转,细细小小的米色花瓣像下雨一样落下来,落在母亲的发上,肩上,还有她那隆起的肚子上。母亲心疼那些花,就在树下放几个养蚕用的竹匾,早晚去收集一下落在竹匾里的花瓣。放在一只小竹箩里,在太阳底下晒晒。

    那天早上,早起的母亲又来到了桂树下,睡在竹匾里一竹匾的桂花让母亲又怜惜又爱惜。在下蹲的一刹那,直觉告诉母亲,我要出世了。

    刚到镇医院,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人世。医生开玩笑地对母亲说:你生了个急性子的丫头。这个急性子的丫头,和急性子的丫头脆响脆响的第一声啼哭,让母亲露出了疲惫而喜悦的笑。

    喜悦的笑刚刚绽放,意外却发生了。母亲产后大出血!妇产科医生束手无策。要送县城抢救。父亲和一个好心人抬着母亲直奔火车站。有一列去上海方向的火车马上就要启动。父亲一路奔跑找到了列车长。老天帮忙,火车在县城停靠。母亲搭上了开往县城的火车。20分钟后,列车长帮着父亲把母亲抬下了车。

    那是个火红的年代,车站上到处是去北京串连的红卫兵,一听有产妇抢救,几个红卫兵一齐上来,抬着母亲火速奔向县人民医院。母亲说,她当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好像有声音从天边传来:快快!救产妇!父亲说:那些红卫兵跑得真够快的,俩人跑累了,马上换上俩人,没有那些红卫兵,你妈早就没命了。

    母亲住院半个月。半个月里,父亲寄宿在医院走廊的那条长椅上。父亲从来不曾对我描述过,那条长椅是怎样窄,怎样硬,他是怎样艰难地在那条长椅上度过半个月的漫漫长夜。我可以想像,高大的他,倦缩在那条长椅上的样子。

    我问母亲,你那时有什么感觉?疼不疼?累不累?母亲说:我也记不得了,那时我昏迷了。说起这个故事,母亲脸上总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无限温柔,没有伤感,也没有怨叹。在她看来,那一切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父亲和母亲说得最多的是;你这个桂花树下来的丫头,你这个急性子的小丫头。到人世这样的急,医生的白手套都没戴好,你就出来了。

    母亲说,半个月后回到家,那只竹匾里铺了一竹匾的桂花,父亲给母亲用桂花煮糖蛋吃,吃得奶水里全是桂花的香味了。

    父亲和母亲从来都不曾忘记过我的生日,桂花开了,大囡囡的生日就到了。从前一个煮鸡蛋,一碗面条。后来一个大蛋糕,一桌好酒好菜。父亲走了,母亲说那个故事时,没有父亲在边上适时地插上一句话了。我再也不能扑在父亲那高大的背上,撒娇,让他背着我走上几步。我再也不能听父亲爽朗地笑,说:我家大囡囡这么大了还这么轻骨头!

    夜已深了,风已睡了,鸟已睡了,只有我没有睡。包裹我的是桂香里一份甜甜暖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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