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的文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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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电话那头，y的声音还透着午餐筵席上未醒的醉意。y满意于现在的状态，每天的应酬接应不暇，可以从容的选择自己愿意去的场次，喝得尽兴又开心，体检时医生再三叮嘱的“三高一低”也随它去了，时不再来，乐不再来。
y，中文系的高才生，原本是教师，幽默而不掺油滑，长相往娱乐上放，像演活了和绅的王刚，只是眼睛没有王刚那般大，少了一份闪光的狡黠。据说讲台上，y整一个儒雅的人，把每一堂国文课上得通古博今，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是学生们公认的既亲切又有水平还没有距离的好老师。业余时间，y笔耕不辍，上了省级大报的特约通讯员名单。一时间，志得意满，把酒临风，y是那个学校炙手可热的希望之星。
那一年，y要离开教师岗位了。现任人事局长是y原先学校的同事，知根知底的朋友。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给y推荐了一个局办秘书的位置，于是，y带着一展不凡身手的抱负坐在了这个秘书的位置上。初来乍到，随局长东巡西访，y的位置和特有的谦和很受人欢迎，那程度让性格基本内敛的y也禁不住飘飘然起来了，尤其是那位小巧可人的打字员动辄就殷勤问候请示y的长短声，更让y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y慢慢觉出局长冷落的意思了。先是大材料很少让他接手了，后来干脆就让他写写简报抄抄局长的稿子了，说是他写的文章过于谨慎平稳，搞宣传出身的局长喜欢有号召力的鼓动性文章，所以常常见到y下班了，局长还拍着锃亮的脑门在思索下笔后的效果。y是个心里明白行动木讷的厚道人，也没觉出要下些什么八小时外的功夫来挽救现在的局面。你让我闲也好，我就把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十八般武打小说挨本儿温习吧。y温习的不仅仅是武侠小说那些个人物，y想参透什么是真正的武侠精神，谁才是最后胜利的人。当人们诧异于y数年如一日能安于这个岗位的时候，有谁能知道武侠小说给予y的精神支撑呢？
安于现状的y就这样开始了他那从秘书到文书的八年“不抵抗”生涯。
秘书也好，文书也好，y是一个不愿去费力计较的人，哪个岗位都要有人做，做好了都是一碗饭，简单些也好。于是，y掌勺的手艺突飞猛进，平日一家三口三餐不说，逢年过节，邀上同事好友几家，扎上围裙，就能摆出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这当儿，和儿子的感情也粘乎上了，陪泳陪玩陪坐公交去郊游，幼儿园上下学的接送等等，y全包了，直让那孩子现在感叹他爸的文书生涯期间是他最快乐的回忆。可孩子哪里懂得他爸心里也有苦恼的时候。这份苦恼的原因大部分就得归于y的“不抵抗”思路。
旁人看来，y文书生涯期间，有多少机会可以翻身，可y楞是淡淡然的放过了。人事局长去了省里，y大学的同班同学成了组织部长，y学校的另一位同事成了宣传部长，y大学同班女同学的丈夫上了市委常委无论哪一位人物，y只需盯亲热了，就可以立马结束文书生涯。可y就是不干，每次同学会乐呵呵的一付无求于人的样子。y后来跟人说起，说以前在一起杯盏碰得叮咚响的部长，现在见了面，只伸一根指头跟他碰，这一份疏离，无论如何让y回不到从前，也不想套那份近乎了。其实，y不用费那份盯的力，y只需有一份敢于拿同学朋友的官帽吓唬人的胆量就行了，因为据说单位里某人就是靠这个本事吓晕了局长混上了中层的。都说y傻，y就回道：“嗯，傻到底了，还能咋样？”可y不知道，他最大的损失是让势利的人看清了他的可以欺负的憨厚的本质。
从“秘”到“文”就那么一字之差，据说人的眼睛就有了黑白分配的不均匀之分了。就说那小鼻小眼的打字员吧，自打y正式降为文书以后，见了y，脸上慢慢就多了些霜挂，嘴也封了，以前逢单位分些黄鱼、梭子蟹水产什么的总是主动要求把y那份带她家冰箱搁着，现在是冰她脸上就可以保鲜了，一付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这些都不能让生性平和的y生气的，真正让y丢尽尊严的是后来单位人均分一套新房，y和她恰恰就分在了一个楼道的对门。y先住进去的，等她来装修的时候，一股颐指气使的样儿，不吭一声就把y放在楼道自家地盘的几个纸箱呼啦啦从楼上扔了下去，惊动了全楼的人。那份窝囊气，让y每每说将起来就憋得慌。唉，这人哪，势利眼儿倒常常被说成是懂人情世故。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局长看y似乎是哪看哪不顺心，就老找y撒气。这是一个好单位，进得了的多是头头脑脑不能惹的关系网中的人，就y一人现在撇开了那层网，独自沉了下去，又不喜欢看眉眼行事，你说这当官的不找他撒气还能找谁？可怜的y本分得像乖猫一样了，可领导也训：“你怎么可以按时上下班？啊，你得提前上班，稍后下班，你得比别人在办公室多呆些时间。”这按时上下班都成可圈点的错误了，你说y憋气不憋气？
那次分房，本该轮到y了，可当通知y去谈话时，y就预感没戏了。这不，局长噌噌噌摆出五条不能分给y的理由，其中最让y接受不了的一条是：“那地段不错，离菜场近，xx的妻子喜欢离菜场近一些，你就下次再考虑吧。”这真是一条搁哪儿都能贻笑大方的欺负人的歪理了。y没有当场吼出来，铁着脸回到办公室，咬着牙又慢慢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那次买国债，大会上宣布了以自愿为原则，y因为手头紧，就按自愿的原则没买，谁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顿全局会议上的训，理论高度都上升到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孰重孰轻的份儿上了，把大伙儿吓得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这回没有按个人原则办。y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一副真心为他的行为让国家利益受损而难受的样子。
唉，y好端端的一个人几年整下来都不知道卑亢是什么了。
终于，局长换了，新来的局长就欣赏y的沉稳和谨慎，于是，y“三十年河东”的文书生涯也终于结束了，y升了办公室主任，可无论怎么升迁，y依旧保留着他幽默、谦卑、自嘲的风格，到哪儿都是一付邻家大哥的样子，只是，他再也没有时间下厨了，也没有时间陪儿子转悠了，y的儿子后来说过一句：“我最快乐的日子是我爸做文书的日子。”
周末，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电话那头，y的声音还透着午餐筵席上未醒的醉意。y满意于现在的状态，每天的应酬接应不暇，可以从容的选择自己愿意去的场次，喝得尽兴又开心，体检时医生再三叮嘱的“三高一低”也随它去了，时不再来，乐不再来。
y，中文系的高才生，原本是教师，幽默而不掺油滑，长相往娱乐上放，像演活了和绅的王刚，只是眼睛没有王刚那般大，少了一份闪光的狡黠。据说讲台上，y整一个儒雅的人，把每一堂国文课上得通古博今，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是学生们公认的既亲切又有水平还没有距离的好老师。业余时间，y笔耕不辍，上了省级大报的特约通讯员名单。一时间，志得意满，把酒临风，y是那个学校炙手可热的希望之星。
那一年，y要离开教师岗位了。现任人事局长是y原先学校的同事，知根知底的朋友。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给y推荐了一个局办秘书的位置，于是，y带着一展不凡身手的抱负坐在了这个秘书的位置上。初来乍到，随局长东巡西访，y的位置和特有的谦和很受人欢迎，那程度让性格基本内敛的y也禁不住飘飘然起来了，尤其是那位小巧可人的打字员动辄就殷勤问候请示y的长短声，更让y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y慢慢觉出局长冷落的意思了。先是大材料很少让他接手了，后来干脆就让他写写简报抄抄局长的稿子了，说是他写的文章过于谨慎平稳，搞宣传出身的局长喜欢有号召力的鼓动性文章，所以常常见到y下班了，局长还拍着锃亮的脑门在思索下笔后的效果。y是个心里明白行动木讷的厚道人，也没觉出要下些什么八小时外的功夫来挽救现在的局面。你让我闲也好，我就把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十八般武打小说挨本儿温习吧。y温习的不仅仅是武侠小说那些个人物，y想参透什么是真正的武侠精神，谁才是最后胜利的人。当人们诧异于y数年如一日能安于这个岗位的时候，有谁能知道武侠小说给予y的精神支撑呢？
安于现状的y就这样开始了他那从秘书到文书的八年“不抵抗”生涯。
秘书也好，文书也好，y是一个不愿去费力计较的人，哪个岗位都要有人做，做好了都是一碗饭，简单些也好。于是，y掌勺的手艺突飞猛进，平日一家三口三餐不说，逢年过节，邀上同事好友几家，扎上围裙，就能摆出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这当儿，和儿子的感情也粘乎上了，陪泳陪玩陪坐公交去郊游，幼儿园上下学的接送等等，y全包了，直让那孩子现在感叹他爸的文书生涯期间是他最快乐的回忆。可孩子哪里懂得他爸心里也有苦恼的时候。这份苦恼的原因大部分就得归于y的“不抵抗”思路。
旁人看来，y文书生涯期间，有多少机会可以翻身，可y楞是淡淡然的放过了。人事局长去了省里，y大学的同班同学成了组织部长，y学校的另一位同事成了宣传部长，y大学同班女同学的丈夫上了市委常委无论哪一位人物，y只需盯亲热了，就可以立马结束文书生涯。可y就是不干，每次同学会乐呵呵的一付无求于人的样子。y后来跟人说起，说以前在一起杯盏碰得叮咚响的部长，现在见了面，只伸一根指头跟他碰，这一份疏离，无论如何让y回不到从前，也不想套那份近乎了。其实，y不用费那份盯的力，y只需有一份敢于拿同学朋友的官帽吓唬人的胆量就行了，因为据说单位里某人就是靠这个本事吓晕了局长混上了中层的。都说y傻，y就回道：“嗯，傻到底了，还能咋样？”可y不知道，他最大的损失是让势利的人看清了他的可以欺负的憨厚的本质。
从“秘”到“文”就那么一字之差，据说人的眼睛就有了黑白分配的不均匀之分了。就说那小鼻小眼的打字员吧，自打y正式降为文书以后，见了y，脸上慢慢就多了些霜挂，嘴也封了，以前逢单位分些黄鱼、梭子蟹水产什么的总是主动要求把y那份带她家冰箱搁着，现在是冰她脸上就可以保鲜了，一付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这些都不能让生性平和的y生气的，真正让y丢尽尊严的是后来单位人均分一套新房，y和她恰恰就分在了一个楼道的对门。y先住进去的，等她来装修的时候，一股颐指气使的样儿，不吭一声就把y放在楼道自家地盘的几个纸箱呼啦啦从楼上扔了下去，惊动了全楼的人。那份窝囊气，让y每每说将起来就憋得慌。唉，这人哪，势利眼儿倒常常被说成是懂人情世故。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局长看y似乎是哪看哪不顺心，就老找y撒气。这是一个好单位，进得了的多是头头脑脑不能惹的关系网中的人，就y一人现在撇开了那层网，独自沉了下去，又不喜欢看眉眼行事，你说这当官的不找他撒气还能找谁？可怜的y本分得像乖猫一样了，可领导也训：“你怎么可以按时上下班？啊，你得提前上班，稍后下班，你得比别人在办公室多呆些时间。”这按时上下班都成可圈点的错误了，你说y憋气不憋气？
那次分房，本该轮到y了，可当通知y去谈话时，y就预感没戏了。这不，局长噌噌噌摆出五条不能分给y的理由，其中最让y接受不了的一条是：“那地段不错，离菜场近，xx的妻子喜欢离菜场近一些，你就下次再考虑吧。”这真是一条搁哪儿都能贻笑大方的欺负人的歪理了。y没有当场吼出来，铁着脸回到办公室，咬着牙又慢慢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那次买国债，大会上宣布了以自愿为原则，y因为手头紧，就按自愿的原则没买，谁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顿全局会议上的训，理论高度都上升到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孰重孰轻的份儿上了，把大伙儿吓得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这回没有按个人原则办。y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一副真心为他的行为让国家利益受损而难受的样子。
唉，y好端端的一个人几年整下来都不知道卑亢是什么了。
终于，局长换了，新来的局长就欣赏y的沉稳和谨慎，于是，y“三十年河东”的文书生涯也终于结束了，y升了办公室主任，可无论怎么升迁，y依旧保留着他幽默、谦卑、自嘲的风格，到哪儿都是一付邻家大哥的样子，只是，他再也没有时间下厨了，也没有时间陪儿子转悠了，y的儿子后来说过一句：“我最快乐的日子是我爸做文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