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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麒麟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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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楼内,十夜倒在桌边,单手扶着椅子才没有倒下去,手腕三寸处,鲜血淋漓,头上的麒麟角若隐若现,显然是修为大损。他望着门槛上的那朵冰花雪莲,忽然笑了笑,横竖他对活着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兴致,倒不如多帮她一点,就算是因为她笑起来和胧萤有几分相像的回报吧……

    她转身离开。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从怀中取出一朵冰花雪莲放在门槛上:“多谢师兄,师兄……对不起。”

    “你回去吧,我要调息了。”十夜道。

    “师兄你还好吗?……”

    “别进来。”

    “十夜师兄?……”见他没有出来,花汐吟不禁有些担忧,正欲进屋一看,却被一股力道生生挡在了门外。

    花汐吟虽不解他为何不肯当着她的面取血,却也听从他的安排,乖乖等在门外。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门开了,十夜却没有出来,只是将一个小瓶子精准地丢到她怀中:“腕上三寸血,一万年凝成一颗血珠,你收好。”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转身进了天生楼中,关上门。

    十夜微微颔首:“我去取血,你不许进来。”

    她面露惊喜:“好,无论什么事,阿吟必定尽力办到!”

    “我现在没有想好,待我日后告诉你。”

    “师兄请讲!”

    “血不是不能给你。”他道,“你方才说你愿意以任何东西交换我的血,不如你答应我一件事。”

    闻言,十夜倒是愣住了。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什么性子,他这个师兄怎会不清楚,倔强又顽固,自尊心极强,就是当年被伽蓝追杀到九死一生的境地也不见她求过一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她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他一点血。

    “我……求师兄帮阿吟这一回,此恩阿吟至死不忘!”

    十夜叹了口气:“虽说麒麟腕上三寸血乃起死回生的至宝,一旦取出却是要折损不少修为的,你当真非要不可?”

    “至亲至爱之人。”

    “你的什么人。”

    她咬咬唇:“为他人。”

    “这血你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向我讨?”他问。

    她说完后,十夜沉默了许久。

    “此事事关重大,确有不得已的原因不便与师兄说明,阿吟恳请师兄将麒麟腕上三寸血给阿吟,阿吟深知腕上三寸血对麒麟的元神会有损伤,可阿吟实在是非要不可,我愿以任何东西交换。”

    十夜皱眉:“何事?”

    她顿了顿:“阿吟来找师兄,是有要紧事相求。”

    “罢了,你今日怎么来天生楼了?”

    她自知理亏,尴尬地吐了吐舌:“还好有十夜师兄解围。”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甚是可爱,饶是十夜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你这丫头,在天宫里也敢横冲直撞,这要是冲撞了别的仙家,看你怎么收场。”

    他走后,花汐吟才敢松一口气:“吓死我了,这要是真扑倒了,我肯定会被你师父丢进老君的炼丹炉的。”

    说罢,便驾云远去了。

    天狼本皱着眉,见她诚心认错,一时间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只是看了十夜一眼,道:“下回行事稳重些。”

    花汐吟立即心领神会,低下头:“阿吟少不更事,行事莽撞,冲撞了星君,还请恕罪。”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还不道歉?”十夜暗里扯了扯她。

    “谢,谢师兄……”她心有余悸地瞄了天狼一眼,心中万分庆幸十夜这及时的援手。

    花汐吟御剑来到天生楼前时,巧不巧正撞上天狼,她脚一软,朝他的方向倒了下去。她已经做好了被一掌挥出十丈外的准备了,手臂突然被轻轻一托,她得以站稳,一抬头正对上十夜淡淡的眸子。

    ……

    “李靖谨遵圣意!”

    “这三界不可一日无主,朕羽化前会留下遗旨立下储君,无论是谁,望天王全心辅佐,力保新君。”

    李靖惶恐地跪下:“陛下请讲,臣万死不辞!”

    “李天王,朕有一事嘱托与你。”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李靖。

    “陛下!”

    他默笑:“仙亦有羽化散灵一日,仙元耗尽,便是寿终之时,上万年来朕维系三界平衡耗费大量仙元,如今也是力不从心了。”

    “陛下贵为三界之主,当与天地同寿,怎会老?”

    天君摇摇头:“看来真是老了……”

    “陛下!”李靖上前扶他。

    “他没有错,是朕不好……咳咳!”

    “可是元帅对陛下不敬?”

    天君摆摆手:“无事,休要声张。”

    “天君,元帅这是……”

    李靖正欲进帐禀报军情,只见紫辰冷着脸大步离开,倒是吃了一吓,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进帐一看,帐中天君默默立着,似乎在细细思量。

    天君合着眼,只听到那重重的摔帘声。

    “人都死了两千年,谁还稀罕你的道歉。”他叹声可笑,“天君还是收起你那泛滥的父爱,我如今仙号紫辰,没有名字,天君莫要记错了,自两千年前我娘亲闭上眼的那一刻起,‘祁儿’二字,便再没有资格从你口中说出。”

    “祁儿,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的过错……”天君摇着头。

    “别叫我祁儿!谁是你的祁儿!”紫辰深深掩藏的恨意如深海暗涌,在眼底一闪而过,转瞬间被一种讥讽的笑意取代,“容玉德,两千年前,她那样无力地倒在我怀里,至死,她都不曾怨恨过你一句。她躺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念你的名字,你可知我当时的感受!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娘亲一点一点死去,容玉德,你敢不敢现在出去告诉这百万天兵当年你做过的事,敢不敢告诉他们,我是谁!”

    “祁儿……”

    可是转眼,便是一片死寂。

    “两千年前,我还是个有娘亲的普通人,我的娘亲曾是那样潇洒恣意的女子,她本可以在草原上策马飞奔,嫁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相夫教子,安然终老。可她爱痴了一个人,也爱错了一个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可换来的却是无情无义。”紫辰淡淡地仰望着青空,仿佛能看到两千年前,在碧落苍穹之间青丝墨舞的明媚女子在那匹名为烈尘的赤马上自在大笑的身影。那时候,她总是笑得那样灿烂,连最灿烂的晴天都及不上她的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始终充满了光芒。

    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这种纠缠了他上千年的情感,可眼前的人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挑起他深藏的恨意。

    “够了!”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咒魇,他连指尖都止不住地颤抖,看向天君的淡若薄冰的目光也因此染上了寒意逼人的杀意,带着无法释怀的决然,足以掀起骇浪巨澜。

    “祁儿……”

    “天君如今已经看到我安然无恙,可以放心回去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天君一眼,周身的气息如同远山冰雪,遥不可及。

    天君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可好,没有别的意思。”

    “战场简陋,天君还是尽快回天宫。”一进帐,紫辰的逐客令便毫不客气地蹦了出来,丝毫没有给天君留面子的意思。

    进入营帐后,便只剩下紫辰和他。

    天君一点头,朝营帐走去。

    “天君过誉。”紫辰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战场有待清扫,请天君移驾营帐歇息。”

    天君看向紫辰的眼神多了几分欣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天兵齐齐起身,百万盔甲发出雷鸣般的摩擦,整齐划一。

    天君抬了抬手:“起吧。”

    紫辰淡淡地收回视线,顿了顿,缓缓跪了下去:“见过天君!”

    天君回过头看向他,对他这忤逆不尊的行为的回应只是一声冗长的叹息。

    战事刚毕,青玉帘开,帐外天光昏暗,但他一眼便看见了长羲崖边负手而立的身影,烈烈长风中,那一身明黄仿佛能映亮天地,披霞流云锦,出自锦画天女之手,放眼三界,只有一人有资格穿。他身后,天兵天将伏地而跪,整片营地上,只有紫辰依然保持着站立。

    紫辰起身,目光有些冷淡地望着帐外:“本帅这便去接驾。”

    李靖觉得气氛似乎有些蹊跷:“元帅?……”

    闻言,紫辰手一颤,沉默了。

    李靖干咳两声:“元帅,天君陛下驾到,现在帐外。”

    “天王何事。”紫辰还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李靖进帐后一眼瞧见他的卧姿,不由得眉心一跳。

    帐外走进一人,却是天王李靖。

    与此同时,仙魔两界某处,刚结束了一场战事。营帐内,一身墨甲的男子斜倚在榻上,如瀑的紫发散乱着铺了一枕,璞玉般的指轻握书卷,原本就深邃好看的五官,穿上战甲后愈发的英气逼人,眉间金色羽印似夺目金火,令人不敢直视。

    ……

    “苏浮,我要回一趟天宫。”

    走出冰库的刹那,她仰着头望天,什么天谴,什么妖道,有希望,有他在旁,头顶青天,脚踩大地,还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

    “阿吟,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你若在劫难逃,我亦生死不弃。

    明明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那样理所当然。

    “因为我最珍贵的丫头要这样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坠入深渊,阿吟,没什么可遗憾的,笑一笑,我喜欢见你笑……”

    苏浮的目光幽深脉脉,看着她悲伤的双眼,他缓缓垂眸,像是过了开天辟地那样久远的岁月,他还是那样温柔小心地抚着她的额。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心!”她捂着脸,“他是我师父,要救他的人是我,要杀人的也是我,苏靖琰,为何你要掺和进来!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他始终在笑:“那些心没有染上瘟疫,你放心。”

    “不,你不该杀人的,只有我一个人去杀就够了,我让你不要牵连进来,你为何就是不听!”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连连退后。

    他的手温柔地伸向她的脸,她却后退一步。

    他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手起剑落的时候,我想我终于体会到你杀那些无辜的人的心情了,你一定很想哭吧……”

    花汐吟的手缓缓垂了下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杀人了?……”

    “你看,那一百零二颗心我已经封入冰中了,前几日鹿城那边有个小村子染了瘟疫,皇兄命我前去处理,太医院的人我带去了一半,可是那里的人还是死了大半。”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诉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我想,即便还有人活着,为了城中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将他们放出去,我第一次知道人命也可以因为这种理由而消逝。放火烧村那一天,我让所有人都退开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些烧成渣滓的尸首,是没有心的……”

    他拉起她,朝王府后山走去,他拧开了假山中的暗门,花汐吟这才知道这王府地下,有一座冰库。

    “没有可是。”他目光笃定得令她有些害怕,“阿吟,已经没有可是了。”

    “可是……”

    苏浮的手轻轻按在她头上,温暖的触感仿佛要将她融化:“傻阿吟,你肯为他不顾一切,我又何尝不能为你舍弃仙途?”

    “不行!”花汐吟没有丝毫犹豫,“苏浮,你这样待我我已经受之有愧,若是因为我而让你手染杀孽,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将那道圣旨放在她手边,道:“你现在要杀人取心,仅凭你一人难免在取完一千人心之前就被发现,仙尊那边耽误不得,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帮你。这道赐婚的圣旨是我去向皇兄求来的,你先应下,届时借大婚,我可以动用权利,为你搜集人心,这样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可以顺利取到人心……诚然这里面也有我一点私心,但你安心,我知你心意,不会碰你的。”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好,你说。”

    “阿吟,你听我说完好不好?”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比得上她的展颜一笑。

    里屋没有旁人,花汐吟对他这种擅自求旨赐婚的行为分外不满,坐在桌边闷着不语。

    “咱们进屋说,进屋说……”苏浮满脸笑容地推着她进去。

    一旁的丫鬟们看着这画面,各自思量着要不要去给王爷准备个跪得舒服点儿的搓板。

    苏浮笑得特憨厚,特实诚。

    她抬眼瞧了瞧正朝她眨眼的靖王爷,眉心一抽:“苏靖琰,怎么回事。”

    不愧是当今圣上,写道圣旨都那么文采斐然,字也是极好的……

    当她看到一脸无辜的苏浮将那道圣旨捧到她面前时,她瞥了几眼。

    今日的靖王府气氛有些尴尬,原因是苏还锦下了一道圣旨,对,赐婚的圣旨。

    与此同时,晏京城。

    雨下得极大,沿着伞骨在空中连成六十四股长线,如明珠连缀,散落在她紫色的裙裾。远处幽火似冰,雨幕直压,似有修罗踏血而来,随时倾覆天地,淹没世间。

    固执么……如今的她除了固执,还剩下什么呢?

    他走进来赤月宫,魂姬却在门前跪了许久。

    雾莲月摇摇头:“固执。”

    魂姬跪在雨中,似笑非笑:“魂姬觉得,现在的容貌就很好。”

    赤月宫门前,雾莲月停下脚步:“魂姬,你可想恢复容貌。”

    魂姬缓缓跪地:“是。”

    “风祁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他拂袖转身,朝赤月宫走去,“收拾一下,我亲自过去。”

    “昨日已回到圣魔宫了。”魂姬顿了顿,“将军,紫辰星君那边……恐怕顶不住了。”

    雾莲月皱眉:“苍遥?哼,整日鬼鬼祟祟,也不知君上为何这般信任他……君上何在?”

    “将军,右护法离开魔界了。”魂姬道。

    “嗯。”

    短短三字,却让他觉得获得了片刻的心安。

    魂姬沉默了片刻,低下头柔声答道:“她在等。”

    他的眼底仿佛有破碎的珠光,一面闪动着奇异的希冀,一面刺破渺茫的挣扎,经年累月的思念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他可笑的自尊却不容许他承认他把心输给了一个女子。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下着雨……你说,她可还在等我?”

    雾莲月望着远处,神色淡淡哀伤,魂姬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一番神情。

    “将军可是在想她?”

    他身后,撑着六十四骨白纸伞的女子缓缓走近,紫色的面纱从额角到肩颈,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女子含娇带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晃了晃神,冷漠的嘴角微微弯起。

    雾莲月,我想……嫁给你。

    赤月宫外,瓢泼大雨似连成了一匹暗色绸绡,泛着星星点点幽暗的蓝,鬼魅如奈何桥上摇曳的渡魂灯,绮丽同黄泉路上妖冶摄魂的蓝色鸢尾。长立在宫门前修长的黑色身影在这茫茫雨幕中略显朦胧,这场雨仿佛洗去了他往日的锐利刚硬,还以他几分柔软的寂寞。红色油纸伞下,他的双眼也染上胭脂般灿烂的颜色,带着些许化不开的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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