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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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朝山是这一地名胜，但凡名胜，不缺故事和传说，而故事总会在有人的地方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开来，所以经常会有游人慕名而来。
“小二！”
茶棚里突然响起一声招呼，正在拍苍蝇的小厮立即把毛巾甩到肩上，快步走出去，掀开靛青色的布帘，眉开眼笑：“三位客观要喝什么茶？本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普洱、龙井、毛尖……”
“够了……我们只是来问路的。”中年男子从马上俯身下来，“请问凤朝山怎么走？”
小厮笑道：“来这儿的人十个有九个是打听凤朝山的，不过九个里面有七个要折回来。”
“这是为什么？”中年男人好笑地问。
“从这里到凤朝远着的呢？可不得回来喝口茶、歇歇脚，养足精神才能登山观游，一看大哥您的面相，就知道您是赚大钱的人，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两个茶钱呢？”
中年男人干笑两声，勒转马头，来到另外两个人身边说了几句，其中一个穿着略显寒酸的青年人伸进衣衽，掏出一个东西交到中年男人的手中，青年的手转了一下转，折射出一霎那的金光令小厮闭上了眼睛。等他重新睁开眼睛，中年已经徒步走到了面前。
“喝茶就不必了，快告诉我去凤朝山的路怎么走。”他一边说一边把两枚铜钱放到他手里，“茶钱我们照付。”
小厮低头看看两个铜板，又看看他，一时间没了表情。
中年男人愁眉：“瞪我干什么？说话啊。”
小二立即眉开眼笑，把铜钱揣进怀里：“小人没什么特长，除了这双眼睛。”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摆手：“我没时间听你吹嘘，快说话。”
小二指着旁边的一条溪水说：“顺着溪流走个十来里，见着岔道向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中年人也不道谢，扭头就走。
小厮掏出两个铜钱，朝着三个人的背影瞪了一眼，暗暗啐了口唾沫：“小爷我看得真真的，那分明是颗值钱的宝石，怎么到我手里，就成两个铜板了？让你带路，慢慢找去吧，有你好果子吃的。”
三个人还未来到岔路口，中年男人边勒马挡住两人的去路，笑着对其中的华服男子说：“金公子，我们就快到了凤朝山了，不知道您答应我的报酬什么时候兑现，我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为您带路的。”
姓金的男子五官硬朗俊挺，气焰疏狂，语气很冲：“我们要去的是清水镇，你带我们来凤朝山干什么？”
中年男人笑笑：“您也是有来头的人物，该不会想赖账吧，这可是您的随从要求的。”
布衣青年缓缓将右手拳头置于左胸前：“四贝勒，恐怕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直接打听清水镇过于引人注目，况且探子送来的密信上说过，凤朝山紧挨江南清水镇，找到凤朝山，就等于找到清水镇。”青年回答地慢条斯理不卑不吭。
被称为四贝勒的男子点头：“有道理，既然是这样，把东西给他吧。”
“是。”布衣青年从容地下马，解开挂在马背上的皮囊。
啪的一声皮囊重重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翻辽出来，金色的项圈衬着红红绿绿的珠宝在阳光下璀璨非常，中年男人眼露馋光，两只爪子蠢蠢欲动，见青年捧着珠宝走到面前，立即扑上去。
青年人的手肘往左一撤：“告诉我们，凤朝山怎么走。”
“在前面的岔路口，取道向右。”中年男人急不可耐地回答，两只手臂仍然悬着。
青年人递上珠宝着皮囊：“沾了点土，兄台介意吗？”
男子立即扑手上去，一把拽进怀里抱着，连声说：“不介意，不介意……？”
简直就是废话，傻子才会介意，就算是□□，他也不介意。
一主一仆继续前行，中年男子站在身后，揣着珠宝笑嘻嘻地喊：“贝勒爷，一路顺风。”
他不再称他金公子，转而叫他贝勒爷。
男子没有回答，反倒是他的随从，那个布衣青年，回头笑了下。
那算是笑吗？仿佛是秋天肃杀的风。
不知道为什么，中年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年纪轻轻，笑容却如此跳出红尘般漠然，他应当没有恶意，只是那眼神太过阴霾。
等他们走远后，中年人开始自言自语：“金国的贝勒竟然敢跑到这里来，简直是在送死，等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官府，又能捞一笔赏钱，嘿嘿。”他吹了吹珠宝上的土，拿出最大的一颗红宝石，使劲一哈气，又拿袖子搓了搓，心满意足地装进皮囊，背着他们，悄悄地向着茶棚原路返回。
茶棚里，小厮听到一声叫唤，立即跑出去，迎面砸来一块碎金子，立即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抬头看去见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
“小二，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顺着这条溪走时来里，遇到岔路口往左直走就是了。”他一气呵成地回答。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皱眉，“我是问你，这几天，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清水镇？”
小二想了想回答：“没有。”
“你确定？”
小二笃定地点头：“小人拿性命担保。”
男子看向声后：“袁……二哥，这里是去清水镇的必经之路，看样子他们还没找来，这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提前设下埋伏，”袁二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一同下马，候方玉从他手里结果缰绳，一并交给了小厮。
袁二郎临溪，问了一句：“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是啊，”侯方玉摸了把汗，“我们日以继夜，找了他整整三天。”
袁二郎冷笑摇头：“三天，三天之内一定能找到他，是我太自负了。”
候方玉站在他身后，双手枕着脑袋：“这次来的不是小卒子，是金国的四大贝勒之一，听闻此人精通兵法骁勇善战，更有谣传说他征战天下战神。”候方玉飞出一块石子擦着水面跳了三跳。
“也许并非遥传。”袁二郎双手负后，温和谦润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沉凝，“上次大捷中，我有些庆幸，敌方的主帅不是他。”
候方玉吃了一惊，飞出的石子只跳了一跳，便沉到了下去：“二哥，可我听说他才是金国可汗的第八个皇子，应该还很年轻。”
袁二郎点头：“没错，皇太极的确很年轻。”
“你知道他的名字？”候方玉奇怪地问，“我们没有和他交战过，难道他的名声在京中已经如此响亮了？”
袁二郎摇头：“不，像你说的，他年纪太轻，没有做过主帅，就算行军出征，职位也不可能高过他的几个哥哥，所以知道他的人应该并不多。”
“那二哥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袁二郎仰头微笑，从容冷睿：“有过一面之缘。”
“啊？”
袁二郎瞳孔微缩，静静仰望穹苍，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因为那个金国皇子，他才走上了今天这条路。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这是袁二郎从前的生活，谁料后来家道中落，终于难以退却功名仕途路，中选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他却在中选之后，放弃了高官厚禄，请愿回乡做个小知县，可是袁老先生为了他的仕途前程，私自把奏请表扣了下来，本以为这样就能断掉他的后路，不想，他对仕途很是抗拒，仍旧放弃了入翰林院的资格，意气用事地游学他国，出关之后，卷入了一场发生在关外小城的混战，这应当两国兵队狭路相逢爆发的混战，没有丝毫预警，所以无辜的百姓根本来不及撤退。
边境交界处，两国百姓杂居于此，看装束能够分辨出来，但是刀剑却不认人，那些慌乱的百姓企图跑向自己的军队寻求庇护，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于同族的刀下，这是军令，害怕敌国的细作乔装混入军中。
兵器交击声，嘶喊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他凭借一身武艺，仅能够保全自身，当时他唯一的希望明朝的军队能够快速结束这场杀戮，当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据他观察，这一对金国士兵装备残破，好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而他们的人数只有明军的三分之一不到，应该是和主力军走散的一小支队伍。实力悬殊，这根本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追击战，胜负已分，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一支垂死挣扎的军队什么时候被打垮。
这个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异常高亢的声音：“凡我手下，不得屠杀任意一方百姓，违者斩。”
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铁剑的男子站在一个汉子的肩头，相比较起来，他的身形偏瘦，显得稚嫩年轻，但是在一刻，那些四散逃窜的百姓将奉为启明星一般，朝着他的方向涌去。
这些百姓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却被逼成了敌军的盟友，庇护着他们顺利突围。
强大明军，实力悬殊的明军，败给了自己的百姓。
袁二郎被推搡着，无路可退，只能顺着人群奔逃。
庞对的队伍躲进了山谷，有的依附军队停下休息，而有的则自顾自奔逃，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宿命的牵引，袁二郎走向了那个青年，那个青年很好辨认，满脸是肮脏的血污，眼神却如金子般灿烂，他听到周围的人叫他八阿哥。
袁二郎颇为扼腕，这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人不仅仅是这队士兵的首领，更是金国的皇子。
“后来金国可汗封爵四大贝勒，我打听到金国的四贝勒是就金可汗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就是在那次之后，我才决定投身军营。”
“是因为棋逢对手吗？”
袁二郎幽幽叹气，无奈地摇头：“我生性散漫，不好下棋，更不好争胜，可是见到他，我十分肯定，此人是我朝大患。”
“我能体会这种感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候方玉攥紧拳头，激动地说，“二哥……我相信是唯一能克制他的人。”
“不，或许是相生相克呢，”他低下头，凝视着水面幽幽叹息，“我有种感觉，我与他，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为什么这么说？”
“此次行动，我立下了军令状，若不能诛杀此人，便以死谢罪。”
“什么？”候方玉惊呼，“二哥，不值得。”
袁二郎摇头笑笑，透着几分无奈和感慨。
“我明白了，”侯方玉握拳，颈上青筋毕露，“又是那个阉人设的圈套。”
袁二郎凝视着溪水，眼神沉凝，现在他的处境已是内外交困，如果不是因为军功卓著，加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恐怕今天又是另一番境况吧。
“二哥，恕我直言，您要是做了皇帝的女婿，看那个阉人怎么猖狂！”侯方玉愤愤不平。
“一介臣子，高攀不起。”袁二郎从容微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没看对眼就没看对眼嘛，我知道，二哥喜欢的女人是方家小姐那样的。”
袁二郎脸上的温和渐渐变为沉凝：“三日之约恐怕是要迟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哥不用担心，大小姐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你，幸好你娶的不是那个任性刁钻的臭丫头。”候方玉提起方青箩，就露出一脸的嫌弃。
“既然这么看不上人家，为什么又要送她红缨枪？还要让我转送。”
候方玉一时语塞，支吾半天才说：“我送她，她肯定不要，还以为我不怀好意，非奸即盗呢？”
“难道不是吗，那把红缨枪可是你家祖传的，就这么草率地送出去了？”
侯方玉搔头笑笑：“左右是自家的，到时候让那臭丫头一并带回来，也省力。”
袁二郎笑得温润，心情轻松了些，却突然听到侯方玉一声低呼：“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渐渐变为浑浊的黑色，像是谁倒了一把墨水进去，顺着溪流的方向看去，折射着阳光的瞳孔微缩，如果他没看错，视线的尽头漂着的是一截断臂。
“侯方玉，你说，他真的没来吗？”
一声厉啸从头顶传来，此时，空中飞过一只大鹰。
这只鹰双翅舒展如扇，笔挺有力，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纯金的光泽，如同粼粼金波，它矫捷的身体如同利箭离弦一般直而去，却在某一处优美而自如的回旋盘转，在半空中献上富有力量而优美的一支舞。
认识它的人会赞叹地叫出它的名字——海东青。
一种翱翔在北方海天的大鸟。
“来了。”青年听到声音，仰头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转头面向皇太极。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一面。”男子拔出弯刀，视线擦过锋利的刀刃，脸上的笑容带着迎战前的兴奋。
勇士应该为博战热血沸腾，只有胆小鬼才回畏首畏尾。
布衣青年却冷静异常：“四贝勒，您可有什么心愿？”
“一生为大金而战。”皇太极的眼中透出亢奋的光，一瞬间又暗淡了些许，随即摇摇头。
布衣青年笑了笑：“您是不是想起了福晋？”
皇太极的福晋是蒙古科尔沁部落首长的女儿，草原上一等一的美女。可是想起她时，布衣青年的眼神仍旧沉寂萧条，如同无波的枯井。
“你刚刚就应该把那个汉人杀掉。”皇太极的语中透出一丝责怪。
青年漠然一笑，右手置于胸前：“遵命。”他的笑得深沉，配上那笼罩着阴霾的眼神，看得人仿佛躺在冰窟窿里。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那些珠宝上撒了些灰而已。”
皇太极皱眉：“你下毒了？”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满。
“是，这个时候，那个汉人大概还剩下一口气吧。”青年仰头望着盘旋海东青，他的眼睛如同深沉的海，连阳光都照不进。
“阿布泰，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四贝勒，”青年收起下巴，指着右边的窄道，“我们该走了，凤朝山就在前面。”
皇太极刚刚一蹬，一顶破旧的乞丐帽突然冒出来。
“两位，你们走错路了，凤朝山在那边。”
阿布泰骑着的马太高，左看右看，只看得到一顶破帽和一双举在头顶的干瘦的手。
“多管闲事。”阿布泰语气一厉，抽手扬起马鞭。
凤朝山是这一地名胜，但凡名胜，不缺故事和传说，而故事总会在有人的地方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开来，所以经常会有游人慕名而来。
“小二！”
茶棚里突然响起一声招呼，正在拍苍蝇的小厮立即把毛巾甩到肩上，快步走出去，掀开靛青色的布帘，眉开眼笑：“三位客观要喝什么茶？本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普洱、龙井、毛尖……”
“够了……我们只是来问路的。”中年男子从马上俯身下来，“请问凤朝山怎么走？”
小厮笑道：“来这儿的人十个有九个是打听凤朝山的，不过九个里面有七个要折回来。”
“这是为什么？”中年男人好笑地问。
“从这里到凤朝远着的呢？可不得回来喝口茶、歇歇脚，养足精神才能登山观游，一看大哥您的面相，就知道您是赚大钱的人，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两个茶钱呢？”
中年男人干笑两声，勒转马头，来到另外两个人身边说了几句，其中一个穿着略显寒酸的青年人伸进衣衽，掏出一个东西交到中年男人的手中，青年的手转了一下转，折射出一霎那的金光令小厮闭上了眼睛。等他重新睁开眼睛，中年已经徒步走到了面前。
“喝茶就不必了，快告诉我去凤朝山的路怎么走。”他一边说一边把两枚铜钱放到他手里，“茶钱我们照付。”
小厮低头看看两个铜板，又看看他，一时间没了表情。
中年男人愁眉：“瞪我干什么？说话啊。”
小二立即眉开眼笑，把铜钱揣进怀里：“小人没什么特长，除了这双眼睛。”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摆手：“我没时间听你吹嘘，快说话。”
小二指着旁边的一条溪水说：“顺着溪流走个十来里，见着岔道向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中年人也不道谢，扭头就走。
小厮掏出两个铜钱，朝着三个人的背影瞪了一眼，暗暗啐了口唾沫：“小爷我看得真真的，那分明是颗值钱的宝石，怎么到我手里，就成两个铜板了？让你带路，慢慢找去吧，有你好果子吃的。”
三个人还未来到岔路口，中年男人边勒马挡住两人的去路，笑着对其中的华服男子说：“金公子，我们就快到了凤朝山了，不知道您答应我的报酬什么时候兑现，我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为您带路的。”
姓金的男子五官硬朗俊挺，气焰疏狂，语气很冲：“我们要去的是清水镇，你带我们来凤朝山干什么？”
中年男人笑笑：“您也是有来头的人物，该不会想赖账吧，这可是您的随从要求的。”
布衣青年缓缓将右手拳头置于左胸前：“四贝勒，恐怕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直接打听清水镇过于引人注目，况且探子送来的密信上说过，凤朝山紧挨江南清水镇，找到凤朝山，就等于找到清水镇。”青年回答地慢条斯理不卑不吭。
被称为四贝勒的男子点头：“有道理，既然是这样，把东西给他吧。”
“是。”布衣青年从容地下马，解开挂在马背上的皮囊。
啪的一声皮囊重重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翻辽出来，金色的项圈衬着红红绿绿的珠宝在阳光下璀璨非常，中年男人眼露馋光，两只爪子蠢蠢欲动，见青年捧着珠宝走到面前，立即扑上去。
青年人的手肘往左一撤：“告诉我们，凤朝山怎么走。”
“在前面的岔路口，取道向右。”中年男人急不可耐地回答，两只手臂仍然悬着。
青年人递上珠宝着皮囊：“沾了点土，兄台介意吗？”
男子立即扑手上去，一把拽进怀里抱着，连声说：“不介意，不介意……？”
简直就是废话，傻子才会介意，就算是□□，他也不介意。
一主一仆继续前行，中年男子站在身后，揣着珠宝笑嘻嘻地喊：“贝勒爷，一路顺风。”
他不再称他金公子，转而叫他贝勒爷。
男子没有回答，反倒是他的随从，那个布衣青年，回头笑了下。
那算是笑吗？仿佛是秋天肃杀的风。
不知道为什么，中年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年纪轻轻，笑容却如此跳出红尘般漠然，他应当没有恶意，只是那眼神太过阴霾。
等他们走远后，中年人开始自言自语：“金国的贝勒竟然敢跑到这里来，简直是在送死，等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官府，又能捞一笔赏钱，嘿嘿。”他吹了吹珠宝上的土，拿出最大的一颗红宝石，使劲一哈气，又拿袖子搓了搓，心满意足地装进皮囊，背着他们，悄悄地向着茶棚原路返回。
茶棚里，小厮听到一声叫唤，立即跑出去，迎面砸来一块碎金子，立即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抬头看去见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
“小二，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顺着这条溪走时来里，遇到岔路口往左直走就是了。”他一气呵成地回答。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皱眉，“我是问你，这几天，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清水镇？”
小二想了想回答：“没有。”
“你确定？”
小二笃定地点头：“小人拿性命担保。”
男子看向声后：“袁……二哥，这里是去清水镇的必经之路，看样子他们还没找来，这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提前设下埋伏，”袁二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一同下马，候方玉从他手里结果缰绳，一并交给了小厮。
袁二郎临溪，问了一句：“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是啊，”侯方玉摸了把汗，“我们日以继夜，找了他整整三天。”
袁二郎冷笑摇头：“三天，三天之内一定能找到他，是我太自负了。”
候方玉站在他身后，双手枕着脑袋：“这次来的不是小卒子，是金国的四大贝勒之一，听闻此人精通兵法骁勇善战，更有谣传说他征战天下战神。”候方玉飞出一块石子擦着水面跳了三跳。
“也许并非遥传。”袁二郎双手负后，温和谦润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沉凝，“上次大捷中，我有些庆幸，敌方的主帅不是他。”
候方玉吃了一惊，飞出的石子只跳了一跳，便沉到了下去：“二哥，可我听说他才是金国可汗的第八个皇子，应该还很年轻。”
袁二郎点头：“没错，皇太极的确很年轻。”
“你知道他的名字？”候方玉奇怪地问，“我们没有和他交战过，难道他的名声在京中已经如此响亮了？”
袁二郎摇头：“不，像你说的，他年纪太轻，没有做过主帅，就算行军出征，职位也不可能高过他的几个哥哥，所以知道他的人应该并不多。”
“那二哥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袁二郎仰头微笑，从容冷睿：“有过一面之缘。”
“啊？”
袁二郎瞳孔微缩，静静仰望穹苍，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因为那个金国皇子，他才走上了今天这条路。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这是袁二郎从前的生活，谁料后来家道中落，终于难以退却功名仕途路，中选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他却在中选之后，放弃了高官厚禄，请愿回乡做个小知县，可是袁老先生为了他的仕途前程，私自把奏请表扣了下来，本以为这样就能断掉他的后路，不想，他对仕途很是抗拒，仍旧放弃了入翰林院的资格，意气用事地游学他国，出关之后，卷入了一场发生在关外小城的混战，这应当两国兵队狭路相逢爆发的混战，没有丝毫预警，所以无辜的百姓根本来不及撤退。
边境交界处，两国百姓杂居于此，看装束能够分辨出来，但是刀剑却不认人，那些慌乱的百姓企图跑向自己的军队寻求庇护，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于同族的刀下，这是军令，害怕敌国的细作乔装混入军中。
兵器交击声，嘶喊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他凭借一身武艺，仅能够保全自身，当时他唯一的希望明朝的军队能够快速结束这场杀戮，当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据他观察，这一对金国士兵装备残破，好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而他们的人数只有明军的三分之一不到，应该是和主力军走散的一小支队伍。实力悬殊，这根本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追击战，胜负已分，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一支垂死挣扎的军队什么时候被打垮。
这个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异常高亢的声音：“凡我手下，不得屠杀任意一方百姓，违者斩。”
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铁剑的男子站在一个汉子的肩头，相比较起来，他的身形偏瘦，显得稚嫩年轻，但是在一刻，那些四散逃窜的百姓将奉为启明星一般，朝着他的方向涌去。
这些百姓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却被逼成了敌军的盟友，庇护着他们顺利突围。
强大明军，实力悬殊的明军，败给了自己的百姓。
袁二郎被推搡着，无路可退，只能顺着人群奔逃。
庞对的队伍躲进了山谷，有的依附军队停下休息，而有的则自顾自奔逃，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宿命的牵引，袁二郎走向了那个青年，那个青年很好辨认，满脸是肮脏的血污，眼神却如金子般灿烂，他听到周围的人叫他八阿哥。
袁二郎颇为扼腕，这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人不仅仅是这队士兵的首领，更是金国的皇子。
“后来金国可汗封爵四大贝勒，我打听到金国的四贝勒是就金可汗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就是在那次之后，我才决定投身军营。”
“是因为棋逢对手吗？”
袁二郎幽幽叹气，无奈地摇头：“我生性散漫，不好下棋，更不好争胜，可是见到他，我十分肯定，此人是我朝大患。”
“我能体会这种感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候方玉攥紧拳头，激动地说，“二哥……我相信是唯一能克制他的人。”
“不，或许是相生相克呢，”他低下头，凝视着水面幽幽叹息，“我有种感觉，我与他，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为什么这么说？”
“此次行动，我立下了军令状，若不能诛杀此人，便以死谢罪。”
“什么？”候方玉惊呼，“二哥，不值得。”
袁二郎摇头笑笑，透着几分无奈和感慨。
“我明白了，”侯方玉握拳，颈上青筋毕露，“又是那个阉人设的圈套。”
袁二郎凝视着溪水，眼神沉凝，现在他的处境已是内外交困，如果不是因为军功卓著，加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恐怕今天又是另一番境况吧。
“二哥，恕我直言，您要是做了皇帝的女婿，看那个阉人怎么猖狂！”侯方玉愤愤不平。
“一介臣子，高攀不起。”袁二郎从容微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没看对眼就没看对眼嘛，我知道，二哥喜欢的女人是方家小姐那样的。”
袁二郎脸上的温和渐渐变为沉凝：“三日之约恐怕是要迟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哥不用担心，大小姐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你，幸好你娶的不是那个任性刁钻的臭丫头。”候方玉提起方青箩，就露出一脸的嫌弃。
“既然这么看不上人家，为什么又要送她红缨枪？还要让我转送。”
候方玉一时语塞，支吾半天才说：“我送她，她肯定不要，还以为我不怀好意，非奸即盗呢？”
“难道不是吗，那把红缨枪可是你家祖传的，就这么草率地送出去了？”
侯方玉搔头笑笑：“左右是自家的，到时候让那臭丫头一并带回来，也省力。”
袁二郎笑得温润，心情轻松了些，却突然听到侯方玉一声低呼：“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渐渐变为浑浊的黑色，像是谁倒了一把墨水进去，顺着溪流的方向看去，折射着阳光的瞳孔微缩，如果他没看错，视线的尽头漂着的是一截断臂。
“侯方玉，你说，他真的没来吗？”
一声厉啸从头顶传来，此时，空中飞过一只大鹰。
这只鹰双翅舒展如扇，笔挺有力，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纯金的光泽，如同粼粼金波，它矫捷的身体如同利箭离弦一般直而去，却在某一处优美而自如的回旋盘转，在半空中献上富有力量而优美的一支舞。
认识它的人会赞叹地叫出它的名字——海东青。
一种翱翔在北方海天的大鸟。
“来了。”青年听到声音，仰头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转头面向皇太极。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一面。”男子拔出弯刀，视线擦过锋利的刀刃，脸上的笑容带着迎战前的兴奋。
勇士应该为博战热血沸腾，只有胆小鬼才回畏首畏尾。
布衣青年却冷静异常：“四贝勒，您可有什么心愿？”
“一生为大金而战。”皇太极的眼中透出亢奋的光，一瞬间又暗淡了些许，随即摇摇头。
布衣青年笑了笑：“您是不是想起了福晋？”
皇太极的福晋是蒙古科尔沁部落首长的女儿，草原上一等一的美女。可是想起她时，布衣青年的眼神仍旧沉寂萧条，如同无波的枯井。
“你刚刚就应该把那个汉人杀掉。”皇太极的语中透出一丝责怪。
青年漠然一笑，右手置于胸前：“遵命。”他的笑得深沉，配上那笼罩着阴霾的眼神，看得人仿佛躺在冰窟窿里。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那些珠宝上撒了些灰而已。”
皇太极皱眉：“你下毒了？”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满。
“是，这个时候，那个汉人大概还剩下一口气吧。”青年仰头望着盘旋海东青，他的眼睛如同深沉的海，连阳光都照不进。
“阿布泰，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四贝勒，”青年收起下巴，指着右边的窄道，“我们该走了，凤朝山就在前面。”
皇太极刚刚一蹬，一顶破旧的乞丐帽突然冒出来。
“两位，你们走错路了，凤朝山在那边。”
阿布泰骑着的马太高，左看右看，只看得到一顶破帽和一双举在头顶的干瘦的手。
“多管闲事。”阿布泰语气一厉，抽手扬起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