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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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她蹲在溪边，往脏兮兮的脸上泼水，阿布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给牛皮囊灌满水，挂在了马鞍上。
朝阳的护送下，两人一起前行，离清水镇越来越近，离宁静越来越远。
她骑在马背上，他牵着马，初升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的主人是叫皇太极吗？他人呢？”
“回去了，回到草原了。”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汉人有个词叫身不由己，不是吗？”
方青鸢不再多问，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阿清姑娘，请你告诉我，清水镇有几个方家？”
“……我不知道。”她心虚地说谎。
两人走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地方，小贩正在使劲吆喝，两旁到处都是蒸腾的热气。
方青鸢低头，支支吾吾，突然指向一个包子铺：“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吧。”一边说一边心里盘量着逃跑的招数。
一身男装一夜未归，已经是罪上加罪，再带个男子回去，肯定罪无可恕。
拴好马绳，他走到她身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当铺换点银子。”说着，拿起碟子上一个包子，连口热汤都没有喝，就放心地离开了。
方青鸢捧着大碗喝豆浆，暗暗佩服，他的心思很缜密，知道她身无分文，在结账前，包子铺老板一定会看紧她，所以才走得那么潇洒。
方青鸢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吃一次霸王餐。
青箩传授过她，趁老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朝着最近的墙角走过去，她将她说的话亲自行动了一遍，离那堵最近的墙还有几步的时候被老板叫住了，可惜青箩没有告诉她，这个时候要不要撒腿跑，所以她站在原地踌躇，直到老板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她也没想好。
“老板，我没钱。”
要被抓去见官了吗？这也不打紧，只求千万别摘下帽子。
老板大方地把钱袋塞到她手里。
方青鸢吃惊：“老板，我不能吃你的东西还收你的钱。”
“小哥误会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把帐结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这匹马和马上的东西统统归您。”
方青鸢愣愣地接过钱袋，为甩掉一个包袱暗自庆幸，却听到店家高声喊道：“他还说，会期不远，一定珍重。”
方青鸢掂着钱袋，点点头，她料到他会回来的，毕竟借出去的钱是要收利息的。
可惜，阿清的名字是假的，他是找不到她的。
但愿，一辈子都找不到才好。
放青鸢放心地想着，谁会找谁一辈子，谁的耐心可以磨一辈子？
她只是担心，缘分连等她到天明的耐心都没有。
路过方府的大门前，看到一顶披着绫罗的软轿，不由加快脚步走，气喘吁吁地走到后门，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二哥哥来了，来接她了，轿子还停在那里，至少现在他没有走。
方青鸢按照和翠竹约定好的，学着夜枭叫了三声，但愿翠竹不要在这个时候偷懒，虽然这个丫头平常毛手毛脚，重要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次也不例外。当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曾经站在离希望最近地方，却始终抓不到它。
面前陌生女子微笑：“原来这位就是方大小姐，我们等你很久了。”
她说的“我们”包括了方老爷、方夫人、方姨娘，还有跪在水井旁的翠竹和青箩。
可是方青鸢最不敢看的却是那一身白衣如鹤，临风而立的男子，他站在那一圈着她的人的后面，笑着说了句：“没走丢就好。”
“袁破军，这就是你喜欢的大家闺秀？”
女子的语气比她听过的任何一个人的都要骄傲。
低头认错的方青鸢不由偷偷地打量起这个气势凌人的女子，娟秀高挑的眉下嵌着一双聪慧灵气的眼，一身的不可一世的气焰。
“是。”二哥哥穿过人群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执起她的手，“这就是我喜欢的大家闺秀。”
方青鸢想笑，把头垂地更低了，偷偷抬起眼，青箩和翠竹一边无声地鼓掌，一边夸张地作出各种表情，看得她更想笑了，只能拼命地忍。
“好一个大家闺秀，偷偷离家，夜不归宿，袁破军，你的眼光真特别。”
“过奖。”他淡淡地应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理着她凌乱的鬓发。
女子愠怒：“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彻夜不归，这在王都，轻则颜面扫地，重则罪该仗毙，不知道这位闺秀，要受什么惩罚？”
方青鸢吓了一跳，幸好青箩站了起来。
“你们那儿是你们那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住嘴。”方老爷轻喝。
记忆中，这是爹爹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斥责青箩，想来这个女子的背景比她的气焰更加慑人。
女子笑了：“也对，是大家闺秀自然应该受罚，如果是一些乡野村姑，或者无知农妇，当然没有这个必要，袁破军，你说对不对？”
“对。”
二哥哥居然会这么说，但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自己还没过门，就给夫家丢人了。
“可是公主殿下反省了这么多，微臣怕呈报不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故离家，夜不归宿，这说的不是公主殿下自己吗”
“你……”女子气极，转瞬间却笑了，“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原破军，我可是前来传旨的，对我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你仗着立了军功，难道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好刁钻的姑娘。
“那就请公主殿下到前面去宣旨，不用在这里干站着。”
“本宫说过，本宫传的是口谕。”
“公主殿下，您读过书吗？如果没有白纸黑字，一些道听途说的野传，我们怎么能信呢？”原本跪着的方青箩跳了起来。要比刁钻，谁能比过他们方家的混世魔王。
这一次，方老爷沉默不语，任由她去了。
被尊为公主满不在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袁破军，你信吗？你若不信，我就是欺君，你大可以将我押下。”女子大胆地举起两个拳头递到他眼前。
方青鸢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将她人置于无地的眼睛，明亮清澈，满满的都是勇敢与坦率。
心弦被扣动了一下，她有些不安地看向不远处的父亲，见他正深深地皱眉抚须，忽然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了，嫁了二哥哥，就是一国公主的眼中钉。
方青鸢更加不安地看向二哥哥，努力地控制着眼泪，但是二哥哥所有的视线都被另一个女人霸占了。那双清亮勇敢的眸子，比珍贵的宝石更加吸引人。
“我信。”他只能无奈轻叹。
这一声叹息也是从他心底发出的，却成全了另一个女子的痴心。
“那就遵照圣意，赶快跟我回去。”
二哥哥低头，平和如昔，清如溪水，没有一丝纠缠和犹豫的杂质。
“我一定会回京，但是是在成亲之后。”
“你！”那个火热的视线刹那间冻结，“你竟敢抗旨！”
“是。”他低头，浅浅微笑，让她想起儿时他静坐窗前给她讲故事的情景，那样的平和温煦，将岁月宁静。
她回过神，犹豫不决地看向爹爹，看到他认可地点头，心里便安定了。
“袁破军，我以公主之尊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那样恶毒而凶悍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看到了二哥哥担忧的眼神，却兀自笑了，其实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家人不欢喜，可是现在不怕了。
“公主殿下。”一直沉默的方老爷突然开口，“如蒙公主不弃，请留下来喝杯喜酒，草民不胜荣幸。”
这里不过是江南小小一隅的平凡人家，他也只是一个靠收田租的闲人富贵翁，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卑不吭，平稳如泰山，展示了真正一家之主的担当和威严，丝毫没有被公主气焰所折，这是一介平民的骄傲。
方青鸢是幸福的，即使连自己都认为自己犯了错，仍然被保护着和偏袒着。
世间总在不断平衡，时光平衡了，分出了过去和过来；生命平衡了，有了悲苦和欢喜，方青鸢的生命也逃不过这一劫，如果说有人是为了品尝悲伤才来到这红尘，那么必定是她，世间上再也找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爱哭的女子了。
她一生的流离悲苦从披上大红盖头开始。
天亮了，她蹲在溪边，往脏兮兮的脸上泼水，阿布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给牛皮囊灌满水，挂在了马鞍上。
朝阳的护送下，两人一起前行，离清水镇越来越近，离宁静越来越远。
她骑在马背上，他牵着马，初升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的主人是叫皇太极吗？他人呢？”
“回去了，回到草原了。”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汉人有个词叫身不由己，不是吗？”
方青鸢不再多问，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阿清姑娘，请你告诉我，清水镇有几个方家？”
“……我不知道。”她心虚地说谎。
两人走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地方，小贩正在使劲吆喝，两旁到处都是蒸腾的热气。
方青鸢低头，支支吾吾，突然指向一个包子铺：“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吧。”一边说一边心里盘量着逃跑的招数。
一身男装一夜未归，已经是罪上加罪，再带个男子回去，肯定罪无可恕。
拴好马绳，他走到她身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当铺换点银子。”说着，拿起碟子上一个包子，连口热汤都没有喝，就放心地离开了。
方青鸢捧着大碗喝豆浆，暗暗佩服，他的心思很缜密，知道她身无分文，在结账前，包子铺老板一定会看紧她，所以才走得那么潇洒。
方青鸢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吃一次霸王餐。
青箩传授过她，趁老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朝着最近的墙角走过去，她将她说的话亲自行动了一遍，离那堵最近的墙还有几步的时候被老板叫住了，可惜青箩没有告诉她，这个时候要不要撒腿跑，所以她站在原地踌躇，直到老板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她也没想好。
“老板，我没钱。”
要被抓去见官了吗？这也不打紧，只求千万别摘下帽子。
老板大方地把钱袋塞到她手里。
方青鸢吃惊：“老板，我不能吃你的东西还收你的钱。”
“小哥误会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把帐结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这匹马和马上的东西统统归您。”
方青鸢愣愣地接过钱袋，为甩掉一个包袱暗自庆幸，却听到店家高声喊道：“他还说，会期不远，一定珍重。”
方青鸢掂着钱袋，点点头，她料到他会回来的，毕竟借出去的钱是要收利息的。
可惜，阿清的名字是假的，他是找不到她的。
但愿，一辈子都找不到才好。
放青鸢放心地想着，谁会找谁一辈子，谁的耐心可以磨一辈子？
她只是担心，缘分连等她到天明的耐心都没有。
路过方府的大门前，看到一顶披着绫罗的软轿，不由加快脚步走，气喘吁吁地走到后门，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二哥哥来了，来接她了，轿子还停在那里，至少现在他没有走。
方青鸢按照和翠竹约定好的，学着夜枭叫了三声，但愿翠竹不要在这个时候偷懒，虽然这个丫头平常毛手毛脚，重要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次也不例外。当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曾经站在离希望最近地方，却始终抓不到它。
面前陌生女子微笑：“原来这位就是方大小姐，我们等你很久了。”
她说的“我们”包括了方老爷、方夫人、方姨娘，还有跪在水井旁的翠竹和青箩。
可是方青鸢最不敢看的却是那一身白衣如鹤，临风而立的男子，他站在那一圈着她的人的后面，笑着说了句：“没走丢就好。”
“袁破军，这就是你喜欢的大家闺秀？”
女子的语气比她听过的任何一个人的都要骄傲。
低头认错的方青鸢不由偷偷地打量起这个气势凌人的女子，娟秀高挑的眉下嵌着一双聪慧灵气的眼，一身的不可一世的气焰。
“是。”二哥哥穿过人群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执起她的手，“这就是我喜欢的大家闺秀。”
方青鸢想笑，把头垂地更低了，偷偷抬起眼，青箩和翠竹一边无声地鼓掌，一边夸张地作出各种表情，看得她更想笑了，只能拼命地忍。
“好一个大家闺秀，偷偷离家，夜不归宿，袁破军，你的眼光真特别。”
“过奖。”他淡淡地应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理着她凌乱的鬓发。
女子愠怒：“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彻夜不归，这在王都，轻则颜面扫地，重则罪该仗毙，不知道这位闺秀，要受什么惩罚？”
方青鸢吓了一跳，幸好青箩站了起来。
“你们那儿是你们那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住嘴。”方老爷轻喝。
记忆中，这是爹爹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斥责青箩，想来这个女子的背景比她的气焰更加慑人。
女子笑了：“也对，是大家闺秀自然应该受罚，如果是一些乡野村姑，或者无知农妇，当然没有这个必要，袁破军，你说对不对？”
“对。”
二哥哥居然会这么说，但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自己还没过门，就给夫家丢人了。
“可是公主殿下反省了这么多，微臣怕呈报不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故离家，夜不归宿，这说的不是公主殿下自己吗”
“你……”女子气极，转瞬间却笑了，“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原破军，我可是前来传旨的，对我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你仗着立了军功，难道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好刁钻的姑娘。
“那就请公主殿下到前面去宣旨，不用在这里干站着。”
“本宫说过，本宫传的是口谕。”
“公主殿下，您读过书吗？如果没有白纸黑字，一些道听途说的野传，我们怎么能信呢？”原本跪着的方青箩跳了起来。要比刁钻，谁能比过他们方家的混世魔王。
这一次，方老爷沉默不语，任由她去了。
被尊为公主满不在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袁破军，你信吗？你若不信，我就是欺君，你大可以将我押下。”女子大胆地举起两个拳头递到他眼前。
方青鸢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将她人置于无地的眼睛，明亮清澈，满满的都是勇敢与坦率。
心弦被扣动了一下，她有些不安地看向不远处的父亲，见他正深深地皱眉抚须，忽然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了，嫁了二哥哥，就是一国公主的眼中钉。
方青鸢更加不安地看向二哥哥，努力地控制着眼泪，但是二哥哥所有的视线都被另一个女人霸占了。那双清亮勇敢的眸子，比珍贵的宝石更加吸引人。
“我信。”他只能无奈轻叹。
这一声叹息也是从他心底发出的，却成全了另一个女子的痴心。
“那就遵照圣意，赶快跟我回去。”
二哥哥低头，平和如昔，清如溪水，没有一丝纠缠和犹豫的杂质。
“我一定会回京，但是是在成亲之后。”
“你！”那个火热的视线刹那间冻结，“你竟敢抗旨！”
“是。”他低头，浅浅微笑，让她想起儿时他静坐窗前给她讲故事的情景，那样的平和温煦，将岁月宁静。
她回过神，犹豫不决地看向爹爹，看到他认可地点头，心里便安定了。
“袁破军，我以公主之尊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那样恶毒而凶悍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看到了二哥哥担忧的眼神，却兀自笑了，其实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家人不欢喜，可是现在不怕了。
“公主殿下。”一直沉默的方老爷突然开口，“如蒙公主不弃，请留下来喝杯喜酒，草民不胜荣幸。”
这里不过是江南小小一隅的平凡人家，他也只是一个靠收田租的闲人富贵翁，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卑不吭，平稳如泰山，展示了真正一家之主的担当和威严，丝毫没有被公主气焰所折，这是一介平民的骄傲。
方青鸢是幸福的，即使连自己都认为自己犯了错，仍然被保护着和偏袒着。
世间总在不断平衡，时光平衡了，分出了过去和过来；生命平衡了，有了悲苦和欢喜，方青鸢的生命也逃不过这一劫，如果说有人是为了品尝悲伤才来到这红尘，那么必定是她，世间上再也找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爱哭的女子了。
她一生的流离悲苦从披上大红盖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