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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国宴上的血腥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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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故猝然发生,视觉上好像有一枚炮弹掉在了舞姬当中,层层红浪翻卷开来,浪尖上刀光闪动,十分迅速地迫向御座。大殿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走在最前面的须发灰白的老人大概就是大楚国的蒙安将军了。他是一个面相十分威武的老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中年官员,都是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最后面是两位年轻的男女,表情活泼,目光好奇地来回扫视。

    我和罗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目光对准了那一双男女。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就好像在黑暗里两只野兽凭着本能分辨出了自己的同类一般。他们的目光里除了好奇,还有一丝丝很警觉的东西,那是跟我,跟罗光、沈沛身上的某一部分一模一样的。

    我和那年轻女子的目光在摇曳的灯影里遥遥对视,她傲然一笑,仰着脖子从我们身旁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她的手,指节有力,垂在身旁,十分自然地做出半握的姿势——那是一双握刀的手。

    悠扬的乐声响起,标志着宴会开始了。罗光转过身,我们面朝不同的方向,我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宫城,穿着白色盔甲的侍卫仪容严整地穿梭在夜色里。

    头顶是一弯上弦月和数点寒星。

    我身后的宴会异常和谐,柔和的音乐声中,似乎宾主皆欢。

    但是我心里那一点不安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脑海里始终晃动着那年轻女子的傲然一笑。

    宴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蒙安带着他的随从最先告退了,他那张微醺的脸在步下台阶之后就变得万分清醒,这个细节让我心里又是一动。再看那一双男女,跟在他的身后,正垂着头窃窃私语。这几个人的身影在宦官的引导下慢慢地穿过了仁泰殿前面宽大的露台,消失在丛丛树影的后面。

    他们刚刚走,佟贵妃的香车就到了大殿门口。几个老嬷嬷来接舞秀了。

    自从太子拒绝让我接舞秀回记府之后,我就悄悄地托清蓉去求了佟贵妃,同时也让敏之去找了明仪,就说舞秀在东宫里缺少有经验的老嬷嬷照顾。因为太后让人不放心,皇后是韩家的人,就更让人不放心了。只有明仪的母亲佟贵妃出身低微,无论是沈家还是韩家都跟她没有什么牵扯。舞秀暂时住到她的宫里养胎,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算是最理想的了。

    舞秀被几个老嬷嬷扶下台阶的时候,我留神地观察韩妃的表情,她的嘴抿得很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秀的背影,幽沉沉的眼神很像太子,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长廊的另外一边走过来一队内廷侍卫,领头的是沈沛。交换了腰牌之后,我和罗光提着兵器从长廊的另外一头退了出去。

    隔着丛丛树影,我再一次停下来朝着大殿里张望,韩妃和太子已经起身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她正侧着身跟太子说着什么。

    一个白色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偏向左边,这影子也侧向了左边,我再往右挪,他也挪了过来——竟然是风瞳。

    他正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两只碧绿的猫眼雾气缭绕,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我的视线从他的颈窝里穿过去,只能看到韩妃的侧影,从她头顶上的凤冠垂下来两串长长的珍珠,摇摇晃晃的,反而显得她姿态有些僵硬。

    “在看什么?”风瞳伸出一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两下,颇有些不悦地说,“你眼前的东西,还有比我更值得看的吗?”这么自然而然地说着自大的话,让我险些喷笑出来。旁边的罗光也不禁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我垂了一下头,客气地说:“风堡主好走。”风瞳挑起一边的眉毛,“我说要走了吗?”我仔细地打量他,这个一贯冷冰冰的家伙今天话好像格外多,难道是因为喝了酒吗?我刚才隐隐听见这家伙头头是道地跟蒙安将军描绘了一番日后跟大楚国通商合作的美妙前景,这也许就是太子请他参加宴会的目的了。蒙安和身边的随从似乎轮流敬了他几杯酒——这个家伙不会这么量浅吧?不过,喝醉酒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我又客气地说:“那风堡主就接着看风景好了。”风瞳还是那样看着我,然后转脸看向罗光,“我开始有点同情你了,跟这样一个女人做同行——又没有什么姿色,人又这么泼辣……”罗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其说我有些恼羞成怒,倒不如说是吃惊来得更恰当些。这家伙是借着酒劲来找茬的吗?我没好气地说:“我们现在在值勤,你最好滚远些!”风瞳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歪着脑袋,目光又落回了我身上,很恳切地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这个人又没有什么优点,我最近……怎么总想着你呢?”“切!”我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想着怎么抢我的马吧?”风瞳的手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拍,哈哈笑道:“聪明!”说着把脸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这人啊,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美人、什么享受统统不放在眼里,唯独好马,看到了就放不下。过些日子我要宴请殿下,你也来吧。咱们比赛一场,如果我赢了墨龙就归我。怎么样?”我还真是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喝了酒之后会变得这么孩子气——这是他的真面目吗?

    从他的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酒香,原本冰冷的眼神此刻在摇曳的灯影里显得有些飘忽,春水般的眼眸波光流转,雾气缭绕中流露出丝丝不经意的妖娆和——寂寞。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把他的手甩开,摇摇头说:“我品阶太低,太子能去的地方我可去不了。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既然知道墨龙,就应该知道墨龙认主之后,就不会再接受第二个人做它的主人。即便我输给你,你又能拿它怎样?”风瞳的手又搭了上来,还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态,“我已经跟殿下说过了,他同意让你去。你是不敢吧?你这样好强的人最怕输了,对不对?”我拍开他的手,瞟一眼旁边的罗光,这家伙眼睛虽然扫着别处,脸上分明是看好戏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要替我解围的意思。我愤愤然地说:“我赢了呢?”他踉跄了两步,豪气冲天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风云堡的东西任你挑!”我白了他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是财迷?!”风瞳歪过头,凝神想了想,“这都不稀罕?!那就压上——我!”罗光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

    我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就算我挖了他哥哥的坟头,那也要怪他自己犯法——他至于这么戏弄我么?我板起脸不再理会他,转身要走。

    风瞳却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罗光还在笑,我踢了他一脚,“不笑会死吗?”罗光让开一步,把脸扭到另外一边,只有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地动。我甩开风瞳的手,在心里不停地劝慰自己:跟个醉猫有什么好计较的,明天酒醒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算了算了。我把他的手搭在罗光的胳膊上,拿出哄明华的语气说:“乖,罗哥哥送你出去啊——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他果然听话地抓紧了罗光的胳膊。

    我趁机逃之夭夭,罗光在身后喊我,“西夏,你太不仗义了吧?”我没有出声,心里想的却是:让你笑!

    我们虽然在宫里值勤,但是宫廷里的消息却反而接触不到了。偶尔从沈沛那里听来只言片语的,和谈似乎进行得颇为顺利。

    五天之后,我们接到了命令,皇帝陛下要在仁泰殿宴请蒙安将军。

    虽然还是在仁泰殿,但是因为是皇帝陛下设宴,规模和前一次又有所不同。我们十二个人都被安排在了仁泰殿的附近,其中两个换了内侍的服色守在御座的旁边,大殿的左右两侧还有两组共四个人。罗光和侍卫里林守在偏殿的殿顶,我和另外一个叫张栋的侍卫守在殿门口。殿外巡逻的内廷侍卫数目也比平时增加了两倍。

    张栋目光警觉地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宾客,也许因为和谈顺利的原因,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吟吟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作为商业代表,理所当然地又看到了风瞳,他的目光冷冰冰地扫过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看过了他酒后的精彩表演,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让我想笑。

    蒙安将军带的随从之中并没有那天所见的一双年轻男女,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那个年轻女子傲然的表情,我心里都会没来由地掠过一丝不安。

    我站在殿门外,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先是皇帝陛下的开场白,无非是两国交好、和睦相处之类的官话,然后就是蒙将军的发言,内容与皇帝陛下的说辞类似。然后就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宴会正式地开始了。

    这样一派祥和的气氛,却让我心里的那一丝不安渐渐紧迫了起来。

    仁泰殿的台阶下又聚集了一堆人影,领头的是两个品阶很高的宦官,看样子似乎在等殿里传出命令来。他们的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花盆,里面是一丛奇怪的植物,在寒冷的空气里舒展着蒲扇一般的大叶子,碗口大的紫红色花朵在灯影里看去影影绰绰,仿佛一群艳装的妖姬。我的心咚的一跳,该来的果然会来。

    交代了张栋一声后,我悄悄地沿着台阶窜了下去,领头的两个太监看到我,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说:“这位大人,我们正等着陛下召见呢。”我围着花盆转了两圈,从近处看,碧绿的叶子,紫红色的花朵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妖娆多姿,桂花一般甜蜜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人闻到了就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醺醺然的醉意。领头的太监误会了我的意思,认真地解释说:“这是大楚国国王送给陛下的礼物,果然是罕见的品种。”我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后面的人,那是四个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艳装女子,看样子也是送给皇帝的礼物。他们的后面是一群舞姬打扮的红衣女子,蒙着面纱,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拉住了一个上菜的太监,在他耳边低低地交代了两句。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我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此时此刻,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多时,从殿里走出传令官,将那盆花色奇异的植物搬进了殿里。身后的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啧啧称赞的声音。然后就听蒙安大声说:“除了这一株世所罕见的紫瑶和我们大楚国的美人,老臣还给陛下带来了大楚国的歌舞。”说着,双掌一拍,候在殿外的乐人鱼贯而入。

    我对殿外的几个侍卫打出了手势,乐声已经响了起来,我和张栋换了一下位置,同时握紧了刀柄。

    大殿中央,大楚国的美女们和着悠扬的乐曲开始婉转起舞。我的目光扫想御座两侧,侍卫队里的兄弟一左一右,客人们的背后,两组侍卫也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我的手心里有些发粘。蒙安将军的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似乎已经沉醉在美妙的歌舞之中。他的对面就是风瞳,他敏锐地从我的目光之中察觉到了什么信息,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也变得警觉起来。

    变故猝然发生,视觉上好像有一枚炮弹掉在了舞姬当中,层层红浪翻卷开来,浪尖上刀光闪动,十分迅速地迫向御座。大殿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我只来得及看到侍卫们护在御驾之前退入了内殿,紧接着,我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廊檐下出现的黑衣人吸引了。

    这些黑衣人宛如一个个硕大的蜘蛛一样,沿着飞索飞快地降落。一想起守在偏殿殿顶的罗光和侍卫里林并没有发出警报,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我用弯刀迅速挡开两个人的进攻,一侧头,正好看到一截鲜红的刀尖从张栋的后背上伸出来。鲜红的血映在银白色的盔甲上,宛如突然间开在他后背上的一朵邪恶的花。张栋踉跄了两步,颓然摔倒在我的脚边。

    一股狂躁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我用弯刀挥开侧面落下的一刀,冲到了张栋的身侧,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毫不犹豫地划过了这杀手的身体。他胸腹之间突然迸裂出一道血泉,然后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张栋的身旁。

    我回身挡开从背后袭来的一刀,一脚踢在这名杀手的胸口上,趁他后退了两步的工夫,我的弯刀飞快地划断了他的胸甲。一起一落之间已经用胸甲的带子将他的双手缠绕在了背后,顺手用刀柄在他的后脑上敲了一记。

    殿里殿外都已经乱成了一团,一眼扫过,隐约觉得黑色的人影都已经被白色的人影团团围住了,而穿白衣的侍卫还呈现出不断增加的趋势。这样的情景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两个头发凌乱的红衣女人就从大殿里冲了出来,手里的长剑上还挂着血迹,大殿里的内廷侍卫正在围攻剩余的两三个舞姬,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舞姬的尸体,看样子,她们已无法攻进内殿,只能暂时退出来。这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就像有默契似的一起朝我扑了过来。

    这两个人的剑法相互配合,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一阵**辣的感觉突然漫过了我的左臂,左边的红衣女子一击得中,立刻飞身越开,但是她的身影还没有跳起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一道醒目的血痕出现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出现在她后面的,是风瞳那张冷冰冰的面孔。剩下的那一个似乎方寸大乱,我趁机敲掉了她手里的长剑,用她身上的衣带将她捆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我拖着红衣女子的身体飞快地闪向旁边,眼角的余光瞥见风瞳手里的长剑挽成了一朵绚丽的剑花,叮当两声脆响,挡开了两枚暗器,但是与此同时,我怀里的红衣女子惨叫一声,而我的左肩也蓦然一痛,感觉像中了子弹。

    一低头,看到红衣女子的太阳穴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洞。

    我放下她的尸体,我前方的风瞳正用手里的长剑将一个手拿钢刀的杀手逼来我这边,我用刀挑飞了杀手的兵器,因为半边身体不能动,捆起杀手来要比我预计的速度慢了许多,没想到这杀手竟从衣带里挣扎出一只手,迎面向我掷出了一把短刀,我刚一闪开,就看见他大张着嘴,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上。我只来得及喊了两个字:“别杀……”风瞳却像看怪物似的瞥了我一眼,冷冷地甩下一句:“我只会使最有效的招数。”转眼看向四周,沈沛已经带着侍卫们将整个仁泰殿包围了。地上血污狼藉,黑色的尸体是杀手的,红色的尸体是舞姬的,还有……白色的尸体,是我们自己的兄弟。

    我的心里有种灼热的感觉,却偏偏一滴眼泪都没有。

    有人伸手扶住了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侍卫。我问他:“沈沛呢?罗光呢?”他摇摇头。

    我甩开他的手赶紧往人堆里冲,大殿的台阶下两个侍卫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往这边走,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这人疼得叫了出来。原来是侍卫里林。

    “你……”我放松了双手,急切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

    里林虚弱地笑了笑,说:“我没事,身上都是外伤。沈队长也没事,罗光腿上挨了一刀,从殿顶上摔了下来,大概摔断了两根骨头,死不了。其他的,都挂了点小彩。没事。”我哽咽了一下,“张栋死了。”他的眼神一黯。

    一只大手伸过来从后面扶住了我,一回头,是沈沛。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边扶着我,一边还在冲着旁边的侍卫吼,“先找活的!”我赶紧说:“廊檐下还有个活口。”沈沛好像没有听我说话,低头看着我的左肩,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中了暗器?”没等我回答,他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太医!太医!他妈的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药吞了下去,身体慢慢变软,脑子里也开始晕沉。

    其实我的师傅毒仙子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办法可以在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不用全身麻醉。但是这位齐大夫毕竟只是太医院的寻常太医,自然不能拿毒仙子的标准来要求。

    左肩隐隐传来撕扯的疼痛。我可怜的左肩原来就有一个吓人的大疤,这下又伤在左肩,疤套着疤,估计已经没法见人了吧。我模模糊糊地又想,难道左肩是我刀法的弱点所在?要不怎么好死不死的,每次都伤在这里?

    恍惚觉得又是明韶在给我换药了,只要我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他半躺半靠地缩在一张春凳上,背后是一室幽柔的烛光……

    “习武之人意志较常人坚定,老夫已经下了双倍的麻药了,”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战战兢兢地说话,“左肩的旧伤十分严重,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又添了新伤……”这是谁?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

    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明韶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脸,他的手有些发颤。我想告诉他这次的伤并不重,只不过是动个小手术把嵌进肩膀里的暗器取出来罢了。但是头脑晕沉,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入了我的耳中,还没有来得及分辨是谁,药劲再一次袭了上来。我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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