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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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康安被韵桑发现,竟是一点也不尴尬,访若无事地朗笑一声“我正要找韵柔姑娘呢。”

    韵柔含笑问:“不知我有什么事能帮上三爷的?”

    “我想问你,你家小姐到底喜爱些什么?这些年来,我每次来拜访,都带着宫中上好的珠玉美缎,可是小姐从来不是撕就是砸,没收过一次。不能让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稍稍开心,我这样的男人,岂不是太无能了?”福康安笑意从容,语气和缓,丝毫也看不出这是跟踪被发现后所编出来的应急之词。

    韵柔微微一笑“我家小姐素来不是向富贵折腰的人,若要她开心,只需在市集街道上买些精巧可爱、又有意思的东西即可。像那梆枝编的小篮子、胶泥垛的风炉都好,保准小姐会喜欢得不得了。”

    王吉保不以为然地插嘴:“就这些东西,有什么珍贵之处?一颗明珠,便能换来一整车都不只了。”

    韵柔斜睨了他一眼“我说的那些小东西虽然便宜,但要细细挑选,才能找出真正精巧雅致的好东西,这一份心思,纵是搬来金山银山,也比不上的。你把你未来的少夫人,当作什么庸脂俗粉了?”

    王吉保没料到这个看来温柔纤弱的女子一番抢白,竟如此辛辣,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福康安看王吉保下不了台,笑着引开话题“我以往倒从未在街市上买过这样的小玩意儿,也不知能不能买得合小姐的心意。”

    韵柔含笑义说:“这也无妨,近日我家小姐狂爱一样东西,公子若能取得,保证小姐是断然舍不得撕烂的。”

    “什么好东西?”

    “是一本叫石头记的书。”

    “石头记?”

    “对,此书朝廷不许刊行,民间只得手抄流传,但目前坊间只找得到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再也无处可觅。小姐深爱此书,每日牵肠挂肚,不能忘怀。公子若能寻到后四十回,保证小姐感念至深,再也不会对公子发脾气了。”

    “石头记?这是什么书?是否有诽谤时政之处,所以才被禁刊?又到底写些什么了不得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竟令小姐如此在意?”

    韵柔婉然而笑“公子只怕误会了,这石头记妙就妙在并没有写半个英雄能人,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说的不过是几个异样的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

    这样的文字,三爷这般大英雄人物,当然不屑一顾,不知道并不稀奇。至于朝廷为什么要封禁,小女子更是不明白了。”

    “石头记?”福康安皱眉凝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对了,半年前,鄂敏六叔和孙大学士在府里做客,夜里头说笑唱和,也不知怎么吵起来了,我听着好像也是说什么石头记,一个说什么扬党抑钗,一个又说什么双峰并峙,二水分流,他们俩平时那么好的交情,竟吵得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

    韵柔点头不住,满脸都是光彩“自然是宝党之争了,我与小姐也常吵,若是不吵,便不是痴迷的人了。”

    福康安看这女子眸中异彩不绝,心中忖思着,这石头记是何等魔书,怎么上至朝中高官,小至这闰中女儿皆痴迷若此?

    韵柔见福康安深思,笑得更加柔美,再盈盈施了一礼“三爷已经问完了我,该轮到我问三爷了吧?”

    “哦,姑娘也有问题吗?”

    韵柔笑意温柔,徐徐开口:“请问三爷,打算把我家小姐怎么办?”

    “这个恕我听不明白。”

    “好,既然三爷不明白,我就慢慢说明白。”韵柔依然在笑,温柔的眼神却忽然锐利了起来“当初三爷与小姐定亲,便已经是一桩大大的奇事了。再说,三爷当时明明十分不愿,事后却像是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不仅对老爷夫人都礼敬有加,更时常带着重礼来看小姐。若说这其中没有半点古怪,只怕无人相信。”

    “姑娘说的话,我更加不明白了。”福康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可测。

    王吉保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冷冷地道:“韵柔姑娘,请你记住你的身分。”

    “我当然记得我的身分。”韵柔的声音忽然冰冷,毫不惧怕地看向王吉保“我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犹如姐妹一般,小姐爱我重我,就连读书识字,也让我和她一起学习,才有今日的我。我做的哪一桩事不符合我的身分?”

    一番话抢白过去,也不理王吉保难看的脸色,她转头望着福康安,继续说道:

    “福三爷,我不知当初为什么你们要定这门亲,但时隔多年,或许这门亲事的利用价值已经完了。

    虽然崔家沾了博府的光,举家抬旗,老爷也做到翰林学士,可论到门第,与傅家仍是云泥之别。傅家真的会守当初的婚约吗?”

    福康安静静地望着这个素来纤美温柔,而今却变得凌厉逼人的女子,良久,方才徐徐地问:“你以为我福康安是什么人?”

    韵柔听了柔婉一笑“有三爷这一句话就够了,韵柔这就告退了。”盈盈又施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王吉保犹自忿忿然“这个丫头好大的胆,竟然连爷都敢质问!”

    福康安微微一笑“这就是崔咏荷的不凡之处了。竟能令一个全无地位的弱女子,为了她,而有气魄胆量的质问我。崔咏荷绝不像你看到的这样,是个只会爬树、扔东西永远脏乱的野丫头。”

    王吉保不以为然,又不好和福康安争辩,只得点头应是。

    福康安自知他心口不一,却也无心去解说,目光谣望荷心楼 心却回到了数年之前,那一天,额娘强行定亲,自己苦劝不得,气极之下,回府禀告父亲之事

    “阿玛,这事你得管一管,额娘她居然硬要为我定下一个娃娃亲。”

    “胡说什么,前儿我才告诉过她,诚亲王家的弘畅,有意给你说和皇上的十五格格和英公主,你额娘不可能还会想给你定别的亲。”傅恒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略有些怪异。

    福康安一怔之后,立刻叫了起来:“什么?和英公主?不,不行,阿玛,我不想娶公主。”

    “为什么?你大哥、二哥都是额驸,你为什么会不想娶公主?这可是至大的荣耀。”

    “什么至大的荣耀?古往今来,驸马无数,又有几人留下过名字?就算真有才能胆识的,只因挂了个驸马的名分,人家也只会说你是沾了公主的光。

    我将来要以我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留名后世,绝不愿借助皇家的光彩。

    而若说与皇家联姻,有了大哥、二哥已经足够了,又何必再加上我呢?”

    “可是”

    “阿玛,你主持军机处多年,哪里事繁任重,就有你一力照料,且你诗人诚挚有礼,处事妥当,现今的地位是你凭本事挣来的。可是,外头不还是有人日日议你是外戚,是沾着皇后的光,才有今日的吗?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想将来别人说起我,也只会说,原来他是十五格格的额驸,怪不得仗好打、官好当。”

    傅恒听福康安一说,想起自人军机处以来,自己时时在意,半步也不敢走错,只恐落人话柄的辛酸,于是叹息一声:“难得你看得如此透彻,并没有被皇家的尊荣冲昏了头,的确远胜你两个哥哥。更难得你有这样的志气和豪情,要靠自己建立功业,只是,你该怎么去拒绝弘畅的好意呢?”

    “不用拒绝,阿玛只要对外宣布我已定亲,大摆宴席,此事自然就消弥了。”

    “定亲?”

    “对,侍读学士崔名亭之女,额娘十分喜欢她。”

    “崔名亭只是个小学士而已,又是汉人,我两家突然定亲,只怕皇上也要过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为的就是皇上啊!皇上前些日子不是正烦着朝中满汉相争,六部的满大臣、汉尚书互相指责吗?阿玛特意为我定下汉臣之女,以堂堂宰相之尊,先推行满汉一家的善政,正是为着贯彻皇上的旨意,如此一来,相信皇上只会称赞阿玛,绝不会再过问的。”

    傅恒先是一怔,而后笑了出来“你这鬼灵精,这倒好,你借着人家过关,反而博了个体承圣意的好功劳。只是”

    他脸色忽而一正“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为了躲避与皇家联姻的一个策略,可是对人家女子却是一生大事。我傅家虽是当朝一品,却也不可仗势欺人,误了清白女儿家。”

    福康安平静地笑了笑“阿玛,我知道傅家是什么门第,阿玛是什么为人,我福康安也一定会尽身为男人的责任,无论如何,我不会负她。”

    无论如何,我不会负她。

    当年的诺言,似犹在耳边,纵然当初只是利用,但许下的诺书,一生一世都不会变。

    他会视她为他的妻子,娶她进门,爱她护她,怜她惜她,即使这样的诺言,她并不曾听到。

    用力地摇摇头,摇去纷乱的心思,不理会王吉保带着疑问的眼神“我们回去吧。”

    王吉保点头,随福康安一起往园外走去,才没走几步,园门处已涌进一大堆人。抢在最前头的一对夫妇.整整齐齐的官服命妇装扮,分外隆重。一看见福康安,喜得脸上带笑,飞快地走过来。

    福康安微笑着迎上去“给老师和师母请安。”

    崔夫人笑得满面春风“都是自己人,做什么这样客气?”

    崔名亭一点名士矜持也无,上前就拉住了福康安的手“我一听说你得胜回京的消息,就和你师母一起赶去中堂府道贺,谁知博中堂入宫去了,你又先到我府上来了,本想赶回来招呼你,可是傅夫人客气,非要招待我们夫妇,所以回来晚了,真是怠慢你了。”

    “老师言重,我们两家怎么会有怠慢一说。”

    “说得对,说得对,你这孩子最长情了,这些年来,凡是年节喜庆。生日寿辰,或是出征回京,总带着贵重的礼物上门,这份心意,最是难得了。”崔夫人语气无比热络“快来,咱们到前厅去,一起为你洗尘庆功。”

    “师母我”

    “千万别推辞。”崔名亭截住福康安的话,拉着他,快速地往前走着。

    崔夫人连声地催促:“快,去荷心楼,叫小姐来见客啊。”

    福康安听了,忙阻止说;“不必客气了,我方才已见过她了。”崔咏荷哪里会给他好脸色看,怕不把酒席给掀翻了。

    “这就好,这就好,咏荷不懂事,你要多担待才是。”崔名亭笑得无比欢畅。

    福康安知道这一顿跑不了,便无可奈何地笑笑,跟着崔名亭去了前厅,但他还记得回头对王吉保招招手,待他上前,才轻声说:“你去纪学士那问问石头记是本什么书,他总编四库全书,举国书目仕他选求,只要他帮忙,应该可以把散失的后四十回手稿找到。”王吉保应了一声,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韵柔步上了荷心楼,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崔咏荷低骂:“你跟那混蛋都说了些什么?”

    韵柔笑盈盈地拂开珠帘走进楼阁,望望楼外栏杆,方才笑说:“刚才并没有看到你倚栏张望,你怎么知道我在和福三爷说话?”

    崔咏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瞪圆眼睛看着她。

    韵柔皱眉苦思,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躲在珠帘后头,悄悄地看啊!”崔咏荷跳起来就要打她“你胡说些什么?”

    韵柔一边躲,一边笑“这也役什么稀奇,你不知道福三爷每回得胜回京,满街都是姑娘观望吗?那些大家闺秀,不便抛头露面,全躲在阁楼上偷偷地瞧,一时忍不住还会扔些什么手帕啊香囊的下来,我才知道古人说潘安出门,掷果满车,全都是真的。”

    崔咏荷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你不要拿我比别人,最好全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全凑到那个混蛋面前,让他快快退婚就好了。”

    韵柔叹息着摇摇头“可惜福三爷对小姐你一片痴情,只怕不是那样轻易就会迟婚的。”

    “他对我一片痴情?”崔咏荷冷笑。

    “若不是痴情,为什么现在还站在下头,望着荷心楼发呆?”韵柔指指楼外,笑得像一只正在戏弄老鼠的猫。

    崔咏荷站起来,小心地借着珠帘掩住身形,往外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那家伙想干什么?不是又在想什么害人的诡计吧。”

    韵柔摇头叹气“唉,你看他望着这边,不知在想什么,就如宝玉在潇湘馆前犯了痴狂般,你就不能稍稍感动一点吗?”

    崔咏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转开眼,不再理睬韵柔。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楼下忽然热闹起来。神色微微一变,不再顾忌被楼下的人发现上前几步,直接靠近了栏杆看着楼下的一大群人。

    没有人发现她,她的爹娘、她家的下人,都众星拱月地围着福康安往外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笑声一阵阵传上楼来,爹和娘熟悉的声音刺心又刺耳。

    “自从你出征啊,我日日都在佛前祈求你早日得胜回朝,总算这份诚心有了回报。”

    “是她妇道人家见识短,你文武双全,素来战无不胜,我从来就没担心过,只想着怎么为你洗尘庆贺。”

    “唉,我们女人没你们男人见识广,不也是一片心吗?算起来,咱们咏荷才是最担心你的人。你别看她平日害羞,见了你都要躲开,不愿多说话,可是你一出征啊,她就整日吃不安睡不宁,怎么功都不见笑一笑,直到听说你打了胜仗,脸上才露出点欢颜我们家咏荷啊她可是”

    随着人渐渐远去,母亲那特别高亢的声音也变得隐隐约约,直至消失。

    崔咏荷静静地倚着栏杆,双目遥望着远方,总是带着怒气却也有着无比生气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韵柔轻轻叹息了一声。为什么饱学名士会在权贵面前如此的谄媚?当他们在福康安面前献媚之时,可曾在意过女儿心中所受的伤痛?

    这么多年了,无论他们在福康安面前露出什么样的丑态,福康安从来就不曾对他们露出任何轻视之态永远温文有礼,客气周到。

    可是,崔名亭夫妇对福康安越是恭敬,崔咏荷就越是恼怒福康安,对他愈发无礼。但偏偏她越是凶蛮任性,福康安就越是斯文礼让。这样一个奇异的状况,就这么悄悄地形成了。

    “小姐!”帘外丫鬟的声音轻轻传来“外头宴席上,福三爷让人送来一份礼物。”

    “又是什么铜臭东西?给我扔掉!”崔咏荷头也不抬一下。

    外头丫鬟应了一声,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韵柔心中忽一动,扬声问:“送的是什么?”

    “是一本叫作石头记的书。”

    “什么?”韵柔低低惊呼一声。

    崔咏荷则猛地站起,撞得桌子砰然一震,但她顾不得膝盖撞得发疼,立刻冲了出去。

    韵柔还站在原处,哺哺自语:“权大势大,果然有这样的好处,居然半个时辰就找到了。”

    不过才一句话时间,崔咏荷已如获至宝,捧着一本书又冲了回来“韵柔,你相信吗?这居然是全本的石头记啊!”韵柔浅笑盈盈“这一回可看出他的情义来了吧?再用不着口口声声地说他坏了吧?”一边说,一边靠近过来,与迫不及待的崔咏荷一起看书。

    “咦?”崔咏荷的声音里满是惊奇与不信,翻看的速度猛然加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最终,她愤然站起,拿着书直往前院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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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康安!”

    福康安被崔名亭缠着进酒,连干了七八杯,正想着如何脱身才不失礼,便听到一声怒喝,抬眼望去——

    因为极度的愤怒,崔咏荷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嫣红,本来已重新梳理的头发,也因跑动而又再度凌乱起来,微微喘息着的她,就连呼吸也有些凌乱。

    福康安不知是酒意上涌,或是什么原因,看到这娇靥通红、散发覆在额前。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人,心竟也乱了,眼睁睁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当头打过来,他本能地伸手截住朝他飞来的书。

    这突来的情况让崔夫人尖叫一声,凑近过来,急急察看福康安是否受伤。

    崔名亭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干什么?”

    崔咏荷怒不可抑,根本没听见父亲的指责,恨恨地瞪着福康安“就算你和我有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玷污黛玉,为什么要侮辱石头记?”

    福康安愕然低头,看看手上的书“石头记?”问话的时候,忍不住看向正站在厅口的韵柔。难道是这个女人戏弄我?

    韵柔少见地板了俏脸,冷冷地哼一声,也是怒意满脸地望向他。

    “石头记?你竟敢这样污辱石头记,这是你叫什么人续的?黛玉竟还说出劝宝玉读八股的话,你竟敢这样侮辱黛玉!”崔咏荷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纪学士说,石头记一书中,有许多妨碍圣德仁道、万民软化的东西,奉圣命令一名叫高鹄的才子重新删改,又新增了被朝廷销毁的后四十回。有什么不妥吗?”福康安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这些手掌权势的人,真以为手上有权,什么都可以肆意乱改吗?连别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字,你们也要扭曲,可是就算你们真能以黑做白,但是你们永远改不了人的心!”崔咏荷更加愤怒,忍不住冲上前要找福康安理论。

    崔夫人死命拉住她“咏荷,你别胡闹了!”

    崔名亭铁青着脸肥桌子拍得震天响“放肆!放肆!你这还像什么大家闺秀!崔家历代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哪一个对不起历代祖先?爹,我们到祖祠去问问,是我,还是你这位因为能够成为旗人,而自觉无比荣宠的崔氏后人?”过度的愤怒,积郁了多年的苦痛,随着这一声大喊全部叫了出来。

    整个大厅忽然静了下来,一片沉寂。

    如今已身为翰林学士的崔名亭,一张脸简直变成了紫色,望着从十二岁那年忽然变得粗野反叛不听话的女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惭,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崔夫人惊慌地看看福康安,再看看忽然木然站在原处的崔咏荷,干笑一声“这孩子。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崔咏荷看看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的父亲,望望还在努力往脸上堆笑、想要打圆场的娘,再看向带点震惊望着自己的福康安,说不出是羞耻,还是悔恨,她愤然一跺脚,扭头跑出大厅。

    福康安清晰地看到她转身的那一瞬,眼中闪过的一抹晶莹。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福康安本能地拔腿便追。

    崔大人叫了一声,生恐又惹出什么事端,也要跟过去。

    韵柔急急地叫了一声:“夫人!”

    崔夫人一怔。

    韵柔含笑上前“夫人,这些年来,小姐见了福三爷,就爱打打闹闹,有你这长辈在场,反而不妥,不如就由着他们吧。”

    “可是”

    “夫人,这些年,小姐见了福三爷,哪一回不发脾气,福三爷何时恼怒过她了?”

    崔夫人听她言之有理,又见丈夫仍站在原处,神色难看之极,实在让人不放心,终于点了点头。

    直到荷花池畔,福康安终于追上了崔咏荷,一伸手抓住她的夹衫“咏荷!”

    在福康安面前,挑明了这么多年心头的耻辱羞愤,崔咏荷此时极度难受,根本不理福康安在身后的呼唤拉扯,仍往前跑。

    正值夏日,她身上的衣裳翠薄,因前冲后拉之力,衣扣竟被扯断了,衣裳似要应力往后脱落。

    福康安惊见她后方领口下滑,露出雪白的肌肤,大惊之下,本能地松手。

    猛力往前冲的崔咏荷失去平衡,很自然地脸朝地面跌了下去。

    “咏荷!”福康安忙上前要扶她起来。

    崔咏荷拼力挣扎“你走开快走开!”声音里竟带着泣音。

    福康安惊异地看着她。这个女子见了他,向来又凶又悍,却从不曾做过女儿家娇柔哭泣之态。

    崔咏荷席地坐起来,抬起来看向他“够了,已经够了,我斗不过你,我认输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退婚,结束这一切?你一定要像耍猴儿一样,看我一家露尽丑态,你才开心吗?”悲愤的话一句句问出,眼泪悄悄地自她眼角滑落。

    心头隐隐的疼楚。微微的不忍,和奇异的温柔,到底是因何而来?福康安轻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惊奇地感觉心灵在这一刻的柔软,所以轻轻蹲在她面前,望着她时,就连声音也变得无比柔和:“为什么这样说?你真的一直以为我是戏耍你吗?”

    “不要告诉我你是真心的,没有人会相信。傅家是什么人家,为什么要和崔门联姻?我清河崔氏,虽自战国起历代为官,是一方名门望族,可是,如今在大清朝,也不过是寒儒薄宦,不值一提。”

    崔咏荷低低地笑,可是眼泪却仍止不住地落下来,于是她垂下头,让散乱的发垂在眼前,遮住她那含泪惨笑的脸。

    “也因此,他们才会为了被傅家抬举而喜出望外,也为可以成为旗人而沾沾自喜。清河崔氏,百代书香,有骨气、有学问的读书人,原来不过如此。”

    崔咏荷继续在笑,笑声越来越大,福康安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到地上的泥土,点点湿润。

    心忽然疼得好厉害,没有多想其他,他轻轻伸手,将那悲笑哭泣的女子抱人怀中。

    怀中的人似要挣扎,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咏荷,不要这样,没有人看不起你,真的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崔咏荷猛然抬头,闪着泪光的眼中,有怒有恨有怨“我是你福康安未过门的妻子,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哪里敢笑话我?可是我还不至于蠢到真以为能一步跃进龙门。

    不论你们当初是为什么要定亲,现在也该利用完了。这些年来,你看够了,我也受够了。一次又一次,我必须忍受我爹娘极尽全力地向你家献媚,必须忍受我自己被当作谄媚的工具

    不论你傅家如何高贵,也该够了吧?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一切,让我扮演可笑的妓女”

    “咏荷!”福康安惊异到极点,以至于第一次带着愤怒的口气对崔咏荷说话:

    “怎么可以对自己用这样低贱的比喻?你为什么要这样自寻烦恼,我何时比过你、何时笑过你?”

    “你不比不笑,比别人比了笑更过分!”崔咏荷气得用贝齿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唇上一道深深的齿印,令福康安一阵不舍。

    “你总是这样笑,笑着叫老师、笑着叫师母。可是你老实说,你真的敬重我爹爹,真的当他是老师吗?

    你们傅家的人总是这样高贵,对什么人都笑,从来不会失礼。在你眼里,我们就像是蝼蚁,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让你动容。”

    崔咏荷双手本能地握成拳,想要打扁这样的笑容。但拳头举起来了,却发现福康安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他脸上神情似喜似悲,眸子里那奇异的光芒,令崔咏荷生出满腔的愤怒,却骂不出一句话来,已经举起的拳头,也悬在那里,忘记打下来。

    “对不起,咏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却还是任凭这一切发生;我明明知道你的痛苦,却装作不知道。”

    “你”张口,却只能说出一个字,眼前的男人脸上深深的苦痛与自责,令崔咏荷浑身剧震,更加怀疑这只是一场梦。

    “是,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十二岁以前,聪明乖巧,最得爹娘喜爱,烈女传、孝女册、女四书,全都可以背诵。可是十二岁以后,你却故意只看些小说故事,甚至禁书杂文。你故意行为粗野,任性妄为;你故意处处违逆爹娘,处处惹我生气,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不肯设身处地为你想,不肯承认你是受到了怎样的打击和伤害,才会有这种改变。”福康安情不自禁地收紧拥抱她的双臂,不知这一刻的紧拥,是否可能略减她多年来的伤痛?

    “可是,咏荷,我不是存心戏弄你。我承认当初定下婚约,是有一些别的原因,但是,婚约定下的那一刻,我就不存半点戏弄之意,我是真心要娶你为妻,此心此意从未更改过。

    老师与师母或许有些急切于功名,但这也是情有可原,你素来自尊心强,所以倍以为耻,但是,我的确从没有想过要耻笑和轻视任何人。”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崔咏荷怔怔望着自己,犹似不能理解这一切的精致小脸。

    她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污演月圆的眼睛又瞪得很大很大,像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令他不觉笑了起来,带点怜惜和溺爱,福康安很自然地拾起手,用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污渍。

    崔咏荷不知所措地扭开头,双眼慌乱地望天望地望池塘望荷花,就是不肯望他“你不要再戏弄我了。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又不知书达礼,又不贤良温柔,又野又脏”

    福康安不理她的推拒,仔仔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微微一笑“哪个人说你脏?我从来不曾见过比你更干净的女子。”

    “你、你又想嘲笑我。”本能地抬手想打他,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双臂稍稍一紧,自己手上的力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福康安温柔地微笑,不再高贵、不再疏离“你说我总是笑,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的家人,而是因为官场就是如此,必须永远带着这样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

    我从来没见过比官场更肮脏的地方,却也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官宦之府,会有一个像你这般干净的女子;也从来不曾见过比你更真更纯、更有勇气,敢言敢怒的女子。

    所以,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贬低你自己。”

    当那从不曾见过的笑在福康安唇边绽开时,她就已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不是夏天的太阳太刺眼了?为什么眼前有这样强烈的光芒在闪动,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金色的光辉?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第一次发自真诚的微笑。

    耳旁听到的话,更加令人不敢相信,那永远高贵微笑着的坏蛋,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这一切都是梦,只有在梦中,才会有这样迷人的金色光辉,才会听到这样好听得不可能是自他口中传出来的话。

    一定是梦,一定是作梦。

    不知是无措还是不信,抑或是想要快些醒来,崔咏荷很用力地咬着下唇。

    福康安皱着眉头,看她如此努力地用雪白的齿去蹂躏那朱红的唇,心又开始轻轻疼了起来。

    这样好看的唇,怎可这般对待?阻止她,是唯一清晰浮上脑海的意识。

    不知是因为双手仍本能呵护着这柔软娇躯的缘故,还是一时竟舍不得抽出手来,眼看着她再一次用力对着唇咬下去,他俯下了身体

    温暖而甜美的嘴唇似是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惊讶地张开了。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深深地亲吻下去。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阻止她折磨自己的唇、只是想抑制那心头的痛,可是当真正尝到这般奇异的甘美之后,他便再也无法抽离。无法清醒。

    从不曾有过的温暖气息。从不曾有过的奇异感受,鼻端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淡淡青草香气,唇下这无以伦比的甘甜幸福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事,美丽得简直就似一场梦,不存在于真实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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