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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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往后的日子里,宁愿一直没有探究他父母的婚姻到底是出了什幺问题。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适合一个孩子问出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生活已占去他全部注意力,再没时间拨给离去的许朵或是难得一见的父亲。 父亲依然镇日在空中飞来飞去,一下子美西,一下子纽澳;他永远搞不清楚父亲什幺时刻停留在哪个国家,更别提离婚后音讯全无的母亲许朵。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他的父母,他最想要的亲情。可是,在现实里,父母没有一人在他身边;习惯冷漠的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出他的渴求。长年覆盖着没有喜怒哀乐的寒霜外表,更是让他连一个普通、可以交谈的朋友也没有,仅能独自一人面对孤独的生活。

    一年级最后的期末考过去了,留级的危机终止于他的拼命苦读下。熬过了一段长长的、无聊的、燠热的暑期辅导课之后,再度进入漫长的新学期。

    随着红砖道上枫红的舞姿,渐渐转入秋天了。据说是暖冬的这一年,虽然冷得比较晚,但十月下旬的傍晚,竟也有些寒意。

    宁愿身子骨偏寒性,每到入秋时分,总会因为少加了件外衣而感冒。这一年,也不例外。

    没轮到做扫除工作的宁愿,在结束第三个喷嚏后,他将收拾好的书包背起,举步走出教室。相识但不熟的同学们,虽有看见他准备离去,却都没有人跟他打招呼、道别;而讨厌、害怕男生的他,更不可能主动开口说再见。

    经过篮球场边,宁愿被嘈杂的人声吸引。头微抬,没什幺兴趣地看了一眼,却正好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形跳跃投篮,那球在半空画出一条优美的你物线,准确的落入篮框──投中三分球;精采的演出,惹得场边一阵惊呼。这天,宁愿的班级因为最后一堂正好上体育课,大部分的同学在上课前即将书包收好放在场边,以便放学时前去扫除区域或直接回家。

    所以,篮球场中,一些不需要做扫除工作的同学仍留在场中打球,但也吸引了别班的同学前来挑战,于是就展开了三对三的斗牛赛。

    打球的人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七零八落地散布在球场边。宁愿则因为讨厌书包被弄脏,宁可多花一点时间回教室收拾书包再离开学校。

    “无聊!”微一摇头,宁愿继续往校门口移动。

    方才射门得分的高大少年,是从一年级就让宁愿害怕的人物,他明明视他如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偏偏他的脸皮像是超合金外加防弹玻璃一样,无坚不摧外,连硫酸、王水都不怕,气得宁愿想狠狠揍他一拳,又怕沾到他身上的病菌。

    少年名叫商予津,也就是从一年级起,天天被宁愿咒骂的人物。

    商予津除了长得人高马大、引人注目外,成绩和运动方面的表现都很突出,连向来不在意班上同学的宁愿都知道他的事。听班上同学说过,商家好象是什幺建筑公司,几年前建筑业还很发达时赚了不少钱,现在则转向投资一些有的没的,仍然十分赚钱。

    “宁愿!”瞥见球场边的身影,商予津高喊一声,飞快地跑了过来。

    闻声,宁愿在心底大大地叹了口气,有种被捉到的不妙感。他尚未决定要守礼地停下来等待,或是快步地加速逃跑,商予津便已拿着外套和书包来到他身前,喘气地叫住他。

    “宁愿!”

    “有事吗?”宁愿冷淡地应道。虽然基于礼貌地停下脚步,并转过身面对商予津,可是,他的视线还是因为厌烦而低低地投射在草地上。

    见宁愿停下脚步并且响应,商予津原本抑郁的神情,瞬间转为开朗。

    “会不会冷?你怎幺不穿外套,感冒了怎幺办?”说着,商予津温柔奉上他的外套,要将它披在宁愿身上。

    宁愿望着外套倏地僵硬在原地,好似外套有什幺可怕的病菌般,让他万分畏惧,不敢碰触。

    “不用了,我不冷。”他如避牛鬼蛇神般快速退后。

    冷然的神情冻伤商予津阳光的笑靥,可他一点也不退缩,将外套收回,深呼吸后,他又绽开笑容。

    “我们一起回家。”商予津开朗地笑着,晒黑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瞳眸,看来阳光味十足。

    “我想一个人走。”宁愿冷漠地拒绝商予津。

    “我们一起回家。”商予津微怔,随即又重复次请求。

    “就算老师要你教我数学,你也没必要每天跟着我一起放学。要教的话,在学校里教已经绰绰有余,不需要再跟到家里吧?”宁愿利眸微抬,以冷寒的目光不客气地瞪着眼前人。

    两周前的期考之后,热心的导师把一些数学成绩不佳的同学各分给一个数学好的带领。在班上没什幺人缘、也懒得理人的宁愿,在一片难堪的静默之中,被自告奋勇的商予津认养了。

    当导师点头,并要他把位子换到商予津旁边时,原本寂静的教室内扬起一片窃窃私语,像是在质疑导师的用意,又像是在哀悼商予津个性太好,才会主动接收这烫手山芋。

    可是,他不想要啊!他宁可被当掉、被留级,也不要一个浑身臭味及病菌的男性靠近他。

    “我没关系。”虽被宁愿所拒绝,商予津还是笑得粲然,不以为忤。

    “我有关系!你干嘛要跟着我,很烦耶!”宁愿秀眉紧紧地蹙起,口气是少见的凶恶。

    他讨厌极了这个家伙。只不过是个数学小老师而已,有必要镇日跟着他不放吗?连他笔记有没有做、功课写到哪里、午餐吃了什幺等等,都要询问。

    他不烦,他都快烦死了!

    都怪商予津靠得太近,害他每天回家光是洗澡就要花三个多小时。在这方面耗掉了这幺多时间,成绩能不下滑吗?

    “我我喜欢你。” 虽停顿了一下,但商予津的口气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或是今天功课很多没什幺两样。

    而他的淡然,让宁愿一时忽略了他话中的涵义,微怔地点头,应了声“哦”

    “我说我喜欢你!”商予津加强语气再说一遍。他脸上的笑容加大,阳光般地炫人。

    “喜喜欢?”停滞几秒钟后,宁愿方回神惊叫。“对,喜欢,也可以说我爱你。不过,我想我现在的心情可能还不到爱的程度,只是介于喜欢和爱之间,所以说喜欢会好一点。”商予津一脸诚挚地说着,更大步向前靠近他。

    宁愿受到大震撼,听见不该听见的话,再加上商予津欺近时身上汗臭味熏人,他觉得自己敢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整个人都快窒息而死了。呜好难过哦!谁来救救他,谁来把商予津赶走呢?他讨厌男生啊! “我先回家,拜!”商予津朝后挥挥手,转身拉着宁愿往校门口走去。

    瞧着没能及时挣开、现在已经被紧紧握住的手,宁愿再顺着手往上看,望见商予津兴奋幸福的笑容。

    他被男性碰了!他竟然被男性碰了!天哪!谁来给他一把刀,让他刎颈自尽算了。

    “我们回家吧!”

    或许是宁愿平常的脸色就够苍白难看,商予津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边拉着他走,边用甜甜的口吻说话。看见他乖乖地跟着自己走,小手还让自己牵着,他忽然觉得好幸福哦,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只是,商予津一点也不知道,宁愿是因为完全僵住,无法回神,才任他拉着走。

    “是梦吧!”早上六点整,作息正常的宁愿自动睁开双眸。低血压、不容易起床的他,习惯在棉被里多赖半个小时再起床。

    平日,为了怕上学迟到,宁愿的双眸会死盯着天花板不放,生怕一闭上眼睛又会睡着;不过,今天他反常地了无睡意,觉得好象刚被恶梦惊醒,完全不想再回到梦里。

    即使昨天足足洗了三小时的手,直到现在皮肤犹在隐隐作痛,宁愿仍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

    “是啊!一定是梦!没道理他会突然跑来说喜欢我的。”宁愿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以防自己被吓到不敢起床、上学。

    “我一定是在做恶梦,没错,一定是恶梦。”宁愿一面喃喃地说服自己,一面同时将身体蜷曲,更往被窝深处钻去。

    “宁愿,起床喔!”

    可惜的是,事实往往与期望相违背。

    宁愿还没能说服自己,一个震天价响的男声便从楼下传来。不消说,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商予津。

    翻了翻白眼,宁愿也没细想商予津为什幺一大早会出现在他家,仅是一味的将棉被拉高,直到他全身都埋进棉被里为止。

    见宁愿没有反应,商予津索性跑上来叫他;砰的一声打开房门后,他用着爽朗的声音道:

    “宁愿,起床!我做了早餐,起来吃吧!”

    “不要!”低血压的宁愿起床气仍未消,口气自然比平常凶恶多了,虽然他平常也没平和到哪里去。

    “起床嘛,早餐很好吃哦!”商予津哄小孩子似的说着。

    “不要!啊──你怎幺会在这里?”宁愿才一开口要来人别再烦了,才猛然惊察商予津是不应该出现在家里的人。而且,他最最最讨厌别人进他房间了,就算是他的父母都不能随便进入,何况是不算太熟的商予津。

    “昨天我送你回家不是有遇见伯父吗?”商予津笑嘻嘻地解释道。

    “那又怎幺样?”宁愿拉整衣服后坐起身,瞪着商予津。

    “我说想早上找你一起上学,伯父就给我钥匙啦!”

    商予津讲得高高兴兴,宁愿却觉得非常头痛。

    “给你钥匙又怎幺样?有说给你钥匙,你就可以擅自闯入我房间吗?”深吸了口气,宁愿换上平日的冷淡表情沉声道。

    “对不起。”张口欲辩解的商予津,终究是乖乖地道了歉,像被骂的小狗般低垂着头退出房间。

    宁愿瞪着商予津离开的背影,直至房门在眼前关上,他才觉心头一松;而后一股冰冰痛痛的感觉袭上心头。

    父亲就真的这幺放心吗?对一个才见面、自称是儿子同学的人,他真的放心交给他家中的钥匙?如果他出了什幺事,该怎幺办?如果他和那个人其实是不合的死对头,该怎幺办?如果这人碰到了他,而他又休克晕倒了该怎幺办?父亲怎幺没有想到要问他一声,难道父亲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吗?那幺,如果他发生了什幺事情,他还是依然不闻不问吗?

    想着想着,宁愿渐渐冰冷的手难忍的覆上自己的脸,像是在遮掩伤心。

    他只是个凡人,会哭、会痛啊!虽然从小到大都和父母有着疏离感,但他也习惯了;不过,这不表示他已感觉不到痛、不表示他就不会悲伤。

    他感觉眼眶渐湿,他伸出手,手掌像是准备接眼泪般地张开,等待着。

    没来得及落下眼泪,门又被打开了。一张带着阳光气息和歉然微笑的脸,再度出现在宁愿眼前。

    “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问你,你早餐是要在家里吃,还是要带到学校吃?”商予津笑得非常谄媚。

    “如果要吃你做的早餐,我不如饿死。”宁愿的怒吼声,随着枕头一起袭向商予津,只可惜没有命中。

    “哦!那幺我去帮你买,你要吃饭团或是三明治?”商予津不慌不忙地拾起枕头,重新送到宁愿身边。

    “你去死吧你!”宁愿再度吼道。

    商予津吓得抱头逃出。

    “我全都买一份就是了嘛!”房门关上前,他如是道。

    “tmd!我连伤心都要被你打扰。”商予津走后,房内只剩下气呼呼的宁愿嘀嘀咕咕地对着门骂。 他一点也没发现,原本的伤心泪水已在怒火下全部蒸发,不留一丝痕迹;而不怎幺清醒的头脑,也已完全清醒。

    “tmd!我保证,他再出现我一定打死他。”准备起身穿衣前,宁愿对着门再撂下狠话。 “对不起!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好死不死,门居然就在此时又被商予津打开。

    “去死!”

    伴着话声一起落下的,是宁愿无比可怜的闹钟,它在砰的一声撞上门后,正式宣告──鞠躬尽瘁、寿终正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快迟到了。”躲在帮他挡住灾难的门板后,商予津以小狗般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

    不消说,门内的宁愿自然又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就算我快迟到了也不用你管,你不准再进我房间。”宁愿狂吼道。

    这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真心的休克了;这样他就不用去上学,不用再面对可怕的商予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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