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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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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耳目之灵通莫过于慕容石,第一时间得知燕飞宇抵京消息的他,立即“咻”的一声消失不见,朝上则是遣人报称重病,好似人间蒸发般的,只对府中管事吩咐:千万千万要对找上门来的洛王爷毕恭毕敬,不可缺了半点礼数,哪怕他要拆了侯府也随他拆去。

    不知该说他料事如神还是不幸言中,洛王燕飞宇果然找上门来了,虽然没有真的拆了侯府,但其威势怒火令执事恨不得他干脆直接拆掉府邸、大家一拍两散。吏部刑部的官员亦有同感,上司一跑了事,剩下他们面对手掌重兵、位高权重而且随时会爆发的洛王,就好像周围的空气一下被抽干似的,让人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慕容侯爷,尚书大人,你到底躲在哪个乌龟洞里?再不出现大家就要一起成仁了dreamark

    夜-洛王府

    自从燕飞宇回来,王府里的气压低到无可再低。人人如履薄冰,大家都知道其中原因,却无人敢多一句嘴。连两部尚书都躲出去了,其余人等岂不更要小心自己的脑袋?

    其实燕飞宇倒真的没做出什么迁怒之举,他照常饮食,照常办公,照常出行,照常起居只是在这一切“照常”之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冻结似的冰冷怒气这世上果真存在那种只要看你一眼,就可让你相信地狱必定存在的男人。

    若真有人不怕死敢来打扰他,王府中惟有白伶儿了。保持了两天沉默之后,这一个冬日严寒的夜晚,她端着一碗细火精心熬出的燕窝粥去了书房。敲门进去,屋里又黑又冷,既没有点灯,也没有火盆。黑暗中燕飞宇独坐在窗前的椅上,也不知在沉思还是发呆。

    沉默地将燕窝粥放在几上,白伶儿取来火石点亮灯火。“嚓”一声,火焰燃起。

    “有事吗?”冷冷的声音传来。此时的燕飞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没有。”她站在一旁,垂手侍立“只是请王爷务必保重自己。”

    “出去。”

    “王爷,蔚姑娘离开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给我出去!”燕飞宇眼里一片冰冷,指风一弹,灯火立灭,屋内立刻恢复成一片黑暗。

    白伶儿站着不动,片刻后,她静静地问:“王爷不想知道蔚姑娘为什么要离去吗?”她早已料到燕飞宇发现蔚流苏失踪后,王府必有一番风波,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强烈,好像失去了平生最重要的事物一般。本以为他发泄过怒气之后就会恢复平常,但燕飞宇的愤怒却只是严密地将他自己完全包裹了起来,其他人的存在都不能够打破这层外壳、进入他的内心。

    蔚流苏对他就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没有了她,他就拒绝所有的人吗?蔚流苏真的是无可取代的吗?这样的燕飞宇,令白伶儿一直笃定的心开始觉得惊惶,所以才会问出这句话哪怕是激怒他也好,她一定要让他正视她的存在!

    此语一出,黑暗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她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的询问、疑惑和怒火,然而——

    “我说出去。”

    “王爷!”她措手不及。

    燕飞宇的语气淡淡的“这是我和她的事,同你没有关系。”

    好像有一柄冰刀刮过全身,白伶儿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被割成碎片的声音。她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燕飞宇突然说:“等一下。”

    她有种险死还生的期盼,一下子抬起头,以平生从未有过的专注看向他。

    燕飞宇敲敲小几“把这个拿走。”

    白伶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地退出书房走到院子的,总之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中庭,一碗燕窝粥全摔在地上,还冒着丝丝热气。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寒风,她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悚然。到头来,自己终究是被遗弃的啊何去,何从,仿佛再不需犹疑。

    书房,燕飞宇终于动了动身子,却是从怀中拿出那块“初晴”的玉佩。淡淡的月光从窗中映照到玉上,他仔细看了半晌,脸上闪过各种表情,最后却猛然掷它于地,恨恨地进出一句:“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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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燕飞宇去了锦衣侯府,慕容石依旧人影渺然。他也不恼,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他如果再不从洞里爬出来,叫他从今以后也不必出来了。”

    一日之内,这句听来淡淡但充满威胁意味的留言从侯府迅速传到吏、刑两部,再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在某个小圈子里流传,一直转啊转的转到正主儿耳朵里时,离燕大王爷离开慕容府不过才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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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以南二十里,青云庄内,引发这场祸乱的两位罪魁祸首此时正在庄里对坐茗茶。

    青云庄是个小庄子,在官府的文书上标明是个老乡绅的物产。京城郊外大大小小的臣子与富商置业无数,青云庄实在极不起眼,正因为如此,它才在两年前被慕容小侯爷选中作为他狡兔的三窟之一。

    蔚流苏当日出走的计划被慕容石迎头斩断、未成先天,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回王府。姑且不沦什么前因后果,她刚刚才对着白伶儿毅然地说“再不相见”言犹在耳,她也没办法一个时辰不到就这么原封不动走回去。好在慕容石并不坚持,三言两语之后,亲自送她到了这青云庄,言外之意就是:反正我是不可能让你走出我眼皮子底下,至少这里不但清净而且连燕飞宇都不知道,你不妨安心住着吧。

    就算仅是权宜之地,流苏也别无它计——这个时候与慕容石斗法是绝无胜算的,不如留几分力气等着应付迟早得面对的燕飞字。于是她就这么住下了。八九日下来,果然一如慕容石所言,这里清净无比,这些日子以来她纷扰混乱的思绪也慢慢清晰了起来。如果能这样安安稳稳、与世隔绝地过完半生也好——有时候她忍不住会这么想,虽然有点自欺欺人。

    慕容石住进这青云庄已有三天,也许因为他与燕飞宇是朋友吧,她见着他的时候总会抑制不住地想到燕飞宇,心中难免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快乐、迷惘,最后归于黯然

    “我说,”对面的慕容石干咳一声,拉回她游离九天的神魂“蔚姑娘,这里虽比不上金堂玉马的王府,在下当然更不敢与燕兄相提并论,但姑娘这样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也未免太打击在下的小小自尊了吧!”

    了无生趣?她有点想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有那么明显吗?流苏只有苦笑,却说不出什么。

    慕容石的心里跟着叹一口气,美人纵然愁眉不展仍是美人啊!说起来他也有些郁闷,本以为将她迁到这里,凭自己的心机查出她突然离开的原因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关于这个问题任他如何旁敲侧击、单刀直人、察言观色、明查暗访,她竟连一个字都没漏出来。慕容石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窥人隐私、动机不良,他只是对天叹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燕飞宇啊燕飞宇,不是小弟不帮你,你只好自求多福吧!

    他再接再厉地开口:“我昨儿得了一册新曲谱,据说是当今最有名的国手呕心沥血、穷十年之功才完成,还有人献来一面白玉琵琶,我明天叫人送过来如何?”

    “不用了,多谢侯爷费心,前日的曲谐我还没看完呢。”她淡淡地笑。

    “果然”他真真正正地长叹了一口气“唉——”这一声叹倒让流苏诧异地看他。他顿了顿,接着说:“什么都不行,果然还是非得燕飞宇那人不可啊!”她的脸红了一红,为话中的语意勾起了心事,不知怎地却有些恼怒,神色间多了几分生气“你说什么呢!他不是已经回来几日了?有心就自己找好了,天天到侯府闹有什么意思!”

    慕容石没有提醒她现在是她自己弃燕飞宇而出走这个事实。女人啊!聪明如蔚流苏,美秀如蔚流苏,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吃醋,是女子天性如此,还是燕飞宇魅力太大呢?

    他收起感慨“你冤枉他了,”他笑,端起茶杯润润喉咙“他就算位高权重,在这京城地面又怎么能及得上在下我的耳目灵通?况且我既然躲他,他心里一定明白我十有八九清楚你的下落”说到这里,慕容石忍不住苦笑出声“两个时辰前,他在本侯府里放话,再不交出你就准备要在下的小命了。不过才三天而已,这家伙的耐性已经到极限了,哈!”

    听到这儿她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喂侯爷,既然先前三天你肯替我隐瞒,那么现在”

    慕容石“嘿嘿”干笑了两声.“在下一向视姑娘为知音,所以才甘冒大险,不惜陷朋友于不义,隐瞒了你的行踪”真实的原因是:他觉得这是对上次燕飞宇向他隐瞒蔚流苏下落的实施的报复手段,否则为什么他要送上好端端的侯府给人去拆?又不是银子太多花不掉!玩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该收手了,知足者常乐,不然惹得燕飞宇那厮下狠手的话,麻烦就大了

    “不过嘛,”他适时地摆出一脸万分艰难的表情“一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来燕兄也是在下的生死之交,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恕在下无能为力了。”看看蔚流苏忽青忽白的脸色,他赶紧补上一句:“当然在下也很体谅姑娘的心情。今日已晚,如果明天早上燕兄得知消息,恐怕午时前后大驾便会光临鄙处,姑娘尽可做好准备”

    临走之前,慕容石吩咐下来:明日寅时起,撒去青云庄所有护卫,更不用再干涉这位贵宾的行动。就当送这位红颜知音最后一份大礼吧!

    回到侯府的慕容尚书受到感激涕零的执事极其热烈的欢迎。沐过浴,用过膳,慕容石舒舒服服地躺进太师椅,却总是抹不掉脑中那一缕好奇心,或者说不甘心。

    燕飞宇和蔚流苏,明明郎有情妾有意,以燕飞宇的权势,诈死欺君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为什么蔚流苏早不跑路晚不跑路,偏偏要挑在燕飞宇不在府里的时候?就算那位白美人真的由爱生恨使了什么手段,看蔚流苏也是聪明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挑拨才对

    突然一个名字跳进脑中——蔚成霁!调查来调查去,蔚成霁与蔚初晴应是亲兄妹无疑,但是两人看起来实在不是那么回事,也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沉吟良久,他下了决心,唤人进来,吩咐如此如此。燕飞宇啊燕飞宇,这个就算是上次那笔欠账的利息吧!

    dreamark

    从前一晚黄昏起,天就开始下起了小雨。冬日的雨点点滴滴,尤其显得凄凉,到了半夜更转为雪花。第二日凌晨时分,屋檐、墙角已经全白了,地面上则显得泥泞不堪,这样的天气出行无疑是件极为痛苦的事——蔚流苏却不这么认为。

    她正骑着一匹虽不剽悍也算得精神的灰马在山道急驰。早上起来,发现平日随处可见的守卫一个不见,尝试往后门走也无人拦阻,看见门外这匹灰马时更是喜出望外,她匆匆收拾了一番,立刻解缰上马、纵蹄疾奔。

    这算不算慕容石的网开一面?流苏一面跑一面想,硬下心不去想再次扑空的燕飞宇。既然决定要离开就要坚持到底。

    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总有一种忐忑不安、寒毛竖起的感觉,好像附近有什么人窥伺似的。会是慕容石派人跟着她吗?四处张望,不要说人影,连鸟都不见一只,大概是自己心神不宁罢了。

    这条路她曾听慕容石谈起过,走上一炷香时间,只要再穿过一小片山林便可上官道,官道四通八达,要去哪里都很方便——

    “嗖!”一支从前方来的箭擦过马颈直掠过她。马儿受惊长嘶一声,猛然后跳,猝不及防的蔚流苏被甩落在地,幸好泥地柔软才没受伤。

    “流苏。”蔚成霁就站在前方二十步外,随手将手上的弓与箭挂回马鞍的革囊中。看那架势,他似乎已等待了很久。

    她从马上掉下并无大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身泥水。虽然不知他是如何等在这里,但既然狭路相逢,今日势必难以善了。

    “哥哥”

    “我说过我不是你哥哥!”蔚成霁面无表情,向前走了几步,流苏敏锐地看见他身后的长剑“我不是告诉你,老实呆在王府不要出来吗?再看见你我绝不会放过,你应该明白的!”

    她突然觉得,他不愧与白伶儿是亲兄妹,兄妹连心,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总是说再见到她一定会下杀手。只是面临这个状况的自己真是很可悲,可悲到了可笑的地步这样想着,流苏突然就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心灰意冷到连面对蔚成霁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那我是不是该叫一声表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侃侃而谈“无论如何,你做了我十七年的兄长,真的认为当年发生的事全是我的错吗?还有,你真的明白一切始末吗?”

    蔚成霁一身青衣,白巾束发,越发显得清冷严峻。听见她的话,他冷哼一声:“你要听我可以说给你听——十七年前,先帝的后宫有一名妃子,圣眷甚隆,却遭人嫉妒,并屡次遇险,她在诞下一名公主

    后,生怕女儿也被谋害,就去向自己娘家的胞兄求助。这人的妻子也刚得了一个女儿,他就把自己的亲女用偷龙转风之计带进宫里换出公主。不到十日,宫中就传出公主暴病天亡的消息,那妃子不久也病笔。她的胞兄姓蔚,就是我父亲蔚慎思。一年前他是不是也亲口告诉过你这个故事?”

    一言即中。从父亲口中听过一遍的事实再听一遍时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当时只觉得天塌了下来,自己原来根本不是双亲的女儿,叫了十几年的爹爹居然是舅舅!最最可怕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竟然代替自己被人害死!母亲莫氏一直会恨她入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湘妃也许是个好母亲,虽然死了,却保住了自己的女儿,而我的娘亲却从此以泪洗面近二十年,最后抑郁而终。临去时,我在她床前立下重誓,杀你以偿前债,她才瞑目而死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明白”她的声音几如耳语“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今日?娘舅母去世后我还在家,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立刻动手杀我,却非要等到我离开江南才追来?”她总有一丝丝期望,他要杀她只是为了母亲莫夫人。十七年来的兄妹相处,难道连一点儿情分都没留下来吗?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顿了一顿,说:“你若死了,爹一定不会放过我。我虽然答应了娘,但本来就打算等爹归天再下手不迟。”语意强硬,却带了一点儿难以言传的犹豫。

    原来如此,希望的泡泡灰飞烟灭,她没听出什么犹豫,只知道他同莫夫人一样恨她入骨,这样的憎恨是最后一击,她觉得双脚似乎有些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微微晃动了一下。自父亲去世后,每一个人都判定她应该一死以谢天下。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婴儿姑且不论,她在世上活过十七年竟没有半点价值让人怜惜吗?

    清晨停住的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落在头发上,落在衣裳边。四野无人,周围静到极点,只听得猎猎寒风,枝摇草动,寂寂落落,清清冷冷。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蔚成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抬手,拔剑,转眼剑尖已指着她的心脏,动作一气呵成,却在她胸前三分处凝住。

    雪光映照下剑锋寒光闪烁,对她来说这大概是天下最冷最利的一把剑。她睁大眼睛盯着它,眼神却空空茫茫。

    剑尖颤抖起来,是它主人的手在发抖。蔚成霁面冷心硬,否则当日也不会一掌打她落水,但是再次对做了自己十七年的“妹妹”下杀手这样的一刻,面对着似乎魂飘天外、丝毫不想抵挡的蔚流苏雪花飘落四周,他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同样是雪花纷飞的日子,蔚家别馆花园里圆滚滚的小女孩,那双望着自己的灵动秀丽、充满信任的眼睛那一刻他真是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妹妹的

    就这样死在雪地里吗流苏也在想,世上最美的景色就是初雪方霁,爹爹这么说。那么生于雪、死于雪这算不算圆满的结局呢?一死就天下太平,兄长可以抛开重负去生活,莫夫人也瞑目九泉,她的女儿——白姑娘更可以和燕飞宇成就眷属

    心脏处传来剧痛,忍不住低头去看,但剑尖还在三寸外果然是没救了,仅仅想一想燕飞宇同别人成就眷属就会有这种反应,短短两个月自己就陷落至此了吗?为什么偏偏白伶儿是白伶儿呢?天下这么多人,她惟一不能面对的便是白伶儿还是死了吧!与其真的让她面对那一日

    不能再拖了,蔚成霁握紧剑,手背因用力过度而青筋尽露,闭一闭眼,心中晃过母亲莫氏死不肯瞑目的神情,咬紧牙,长剑猛然送出!

    “当!”衣带一紧,天地在眼前摇摆后退——她被人拎起退后了四五丈远。双脚再次着地、视界终于清晰时,她首先看见的就是滚落在地的蔚成霁跳了起来,与自己一样满身泥水,地上还有一柄折断成两截的剑。

    “洛王爷?!”蔚成霁怒喝。

    流苏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气息早已让她熟悉到刻骨铭心。

    有第三人在场,蔚成霁绝不会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动摇,但他也没去拾断剑。方才一招出手,他很明白这位王爷不光只有架子吓人而已,实力只怕远在自己之上。

    “洛王爷,”他的脸上没显露任何惧色“这是我们的家事,断不容外人插手!”

    燕飞宇根本就懒得理睬。家事?哼哼!就算是家事,也是他和流苏之间的事,你算哪根葱?不过,料理家事之前非得先打发掉这混账奸商不可右手一动,白芒掠过蔚成霁的头顶,转眼间他的发巾已不知被什么暗器削断,变得披头散发。燕飞宇冷哼一声:“再不走,下一次就论到你的脑袋了。”

    败军之将,未可言勇。蔚成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临上马之前,冷冷地看了蔚流苏一眼,眼光虽冷,却没有了杀气。他很难向自己承认,方才燕飞宇横空插人让蔚流苏再次逃过死劫的情形,居然让他松了一口气。

    一人一马消失在眼前的小道上,燕飞宇觉得没必要提醒蔚成霁——在他走的那条路尽头,慕容石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其实就算慕容石不自告奋勇,他也绝不肯轻易放过此人的。

    燕飞宇只静静站着,流苏已觉得整个天地都被这雪入塞得满满的,这种压力实在很可怕。一阵北风卷起雪花,先前她心灰意冷、引颈就戳时,一点儿也没感到冷,可是这会子,她却觉得天寒地冻,似乎方才丧失的感觉一下子全数涌回,连脚指头都冻得发麻。

    “你、你来了多久?听、听到什么了吗?”她讷讷地开口。两人对视,她先移开了自己的眼。

    “如果我说剐刚到,什么也没有听见,你会觉得安心一点吗?”燕飞宇的眼神、表情、语气分明在表示相反的意思。

    她恍然,原来不是自己神经过敏,方才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这么说从一开始她就根本没逃出他的视线之外慕容石那个卑鄙小人!

    见她没回答,燕飞宇直直地盯着她“你没有什么要解释一下的吗?”他仪态悠然,但她却看出他状似悠闲的外表下紧绷到一触即发的怒气。糟了!这人随时可能会爆发跑路被逮个正着,她要怎么安抚他?

    她的声音小小的“既然你都听见了,还用得着解释吗?事实事实就是那样,他要杀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这个笨蛋!”

    终于爆发了!他伸手像拎小狈似的一把抓住她,破口大骂:“别人都要杀你了,你居然还讲什么没办法?想死的话我多得是法子,你干吗跑来给人当砧板上的肉?我从没见过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他简直咬牙切齿。

    流苏呆住,印象中的燕飞宇即使是头狼,也绝对是风度最好的那一头,现在的这个形象相对于他平日的淡然若定、笑里藏刀,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他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发怒的呢他真的关心她,为她担忧、怕她受伤因为兄长的无情而僵硬的心突然间柔软起来,就连他为保护她而受伤时也没让她有如此柔软的感觉,而且觉得被人怜惜,进而有些委屈。

    “什么叫我想死?”她扁扁嘴“你以为我真的不想活了吗?我怎么知道会在这里遇上他!”

    “那你为什么从府里跑出来?”既然要算账大家就一起来算吧!“要不是慕容看着你,你就准备天涯海角、远走高飞了?我养你在王府、供你吃喝玩乐,就是为了叫你偷偷溜出去给人宰吗?你这女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太过分了!又不是养猪,况且他明明知道原因还这样骂她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气势也随之升起“我已经很倒霉了你居然还这么骂我!我离开王府也是迫不得已啊!而且我才不是偷偷溜走,而是光明正大离开的!你们府里的东西我可一件都没拿,不要把我说得像小偷一样!”

    火上浇油。“光明正大?是谁在我走之前硬塞给我什么‘莫失莫忘’的?又是谁哭哭啼啼地说什么‘你一定要平安回来’?骗子!”

    她的脸发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气的,总之他看起来就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比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顺眼多了。

    “迫不得已——好一个迫不得已!你就为了那段陈年烂账才偷跑的?气死我了!”

    陈年烂账?她脸一下子通红,对她而言生死攸关的真相在他眼里居然无足轻重?!

    “你没血没泪!你以为一个人真的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吗?过去是那么容易遗忘的东西吗?”

    “你的,莫失莫忘’就是这些东西吗?”燕飞宇冷笑“你的过去关我什么事!”

    她心一凉,没办法直视他冷冷的眼。想躲开,他仍然牢牢抓住她不肯放手,还大力摇了一摇。

    “你到底明不明白,流苏?名门闺秀也好,乐坊歌女也罢,就算是什么公主又有什么分别?我要的始终是一个蔚流苏而已!我只是看着你、爱着你,至于你曾经是什么人那又有什么要紧?”

    令人感动的表白却发生在这种荒郊野外,凄雪冷风,仪容全无,满身泥泞,更煞风景的是比起内容来,语气更像是咒骂但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每个转折、每个停顿还是像落雷一般一字一字敲在她的耳旁、烙印在心里,化为一生一世的咒语,从此牢牢束缚住她的整个身、整颗心。

    仿佛整个人生就在这片刻之间变了。富贵烟云,红颜转逝,生死不过一线,然而就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时刻,短暂而多难的人生才会变得有华彩,有留恋。

    “你”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动,却说不出什么。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你不会是要哭了吧?我真的不是在骂你!”

    “我”她猛然扑进他怀中,太过惊诧的燕飞宇差点儿滑倒,还没重新站稳,怀中的人儿真的大哭起来。

    她一向是微笑的、优雅从容的,无论蔚初晴还是乐伎流苏,都是举止娴雅的,纵然悲苦,亦是含愁微颦,从未像现在一样痛哭失声、泪水纵横,但这眼泪却像春日的雨水般,洗去了旧尘,催发新芽。所有的悲伤、不甘、绝望都随着这泪水一流而尽,蔚初晴的过去,蔚流苏的过去都一并埋葬了吧!

    然而燕飞宇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看到怀中的心爱女子在异乎寻常地大哭特哭。领兵百万威势赫赫的洛王被吓得手忙脚乱,不知要如何安慰,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等待她由号啕大哭慢慢变成抽抽噎噎。他忍不住低下头,淡淡地、安慰地吻过她的泪珠,她的眼睛,她的额,她的唇

    大半晌,她的哭声终于由细转无,燕飞宇也松了一口气。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圈犹红,但一双眸子分外清澈,脸上那一种神采焕发的艳丽竟让他看呆了。雨后新霁,小雪初晴自然之景色竟不足以形容其美色于万一。

    泪痕犹在,她却笑了“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你放心吧。”

    虽然有一点莫名其妙,但她肯认错总是好事。燕飞宇欣慰地点头,但想想又觉不对。

    “什么!你还要有几次以后?非得把我气死不可么?你这个”他猛然停住。算了,知错就好,还是不要再骂了。她如果再哭怎么办?心疼的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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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王府的路上,醉于“爱情”这杯醇酒的蔚流苏终于清醒过来。王府是燕飞宇的,但白伶儿也在那儿。她要如何面对白伶儿?

    因为无法面对白伶儿而离开燕飞宇,绕了一大圈,再因为燕飞宇而回头去面对她,两者心境已然不同。如果将白姑娘还给蔚成霁

    流苏的心中第一次涌起这样的念头,把蔚家的女儿还给蔚家,十七年的恩怨能不能就此了结呢?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比先前更有了一种信念——她相信燕飞宇,相信有他在,任何天大的事总会有妥善的结局。但是,白伶儿会怎样反应呢?她不知道白伶儿是怎样越过重重死关而生存了下来,毕竟十七年前她也只是一个脆弱幼小的女婴而已。但看她的性情行事,想必经历过许多外人无法了解的磨难,如果她明白了一切始末,会不会更加憎恨自己呢?但若不告诉她,又要怎样去偿还昔年欠下的恩情?左右为难。但这一次,她已决心面对。

    燕飞宇尚在回城的路上,就已有他的亲卫回府打点,所以他与流苏在府前下马车时,管家、执事和一干仆役已经在门前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迎候——以王爷的身份,这样的排场应届寻常。

    跳下马车,她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落在人群中搜索没有白伶儿!照常理,她应该站在最前面的但她的伤还未痊愈,能到哪里去呢?

    流苏吐出胸中闷了很久的一口气。同燕飞宇携手回来,如果在此刻与白伶儿撞上,实在是很让人心虚。进了大厅,趁着宋总管对燕飞宇清安问好的空子,流苏轻声地问身边的执事:“白姑娘呢?”

    得到的回答是白姑娘伤未痊愈,称病卧床,所以不能迎接王爷回府。大概是不想看见自己吧,流苏苦笑,但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一点都不像白伶儿的作风,她应该站在自己面前用冷冷的目光瞪着情敌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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