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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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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耀固执地死活不承认自己是老花眼,也不去验光,家里人拿他没办法,由着他干挺。一直挺到他的手臂长度已经不足以伸展至他能看得清报纸小字的位置,彻底无法读书看报,才终于勉强答应了。

    本来韩耀打算去二医院眼科,到底正规医院应该比步行街上一家摞一家的眼镜店靠谱。洪辰听说了却不让,道:“去什么二医院,不咋地还费钱,我给你找一地方,说了你别不信,省城的医院眼科,还有什么这个眼镜店那个镜片行,其实全在同一个眼镜批发进的货。”

    韩耀真就不信他,说你怎么知道这清楚呢?你听谁说的?

    洪辰跟他讲:“哎,小韶不是爱臭得嗖,愿意美么。这两年新流行带什么美瞳,他总去买,隔三差五的趁机跟眼镜行买货的小哥套近乎,不出十天半个月把人家肚子里的话儿掏干净了。据说正规眼镜店买一千七的镜片,那可是正正经经的真货啊,我告诉你,在批发处单买也不过三百五,还呆讲价打折送镜框的不算。”

    韩耀将信将疑,洪辰只得领他去了一次才算完。正好在那儿验光检查,选了镜框镜片和眼镜盒,说好眼镜完工先不取,我们付钱在这寄放着,往后啥时候有空啥时候再来拿。

    今儿正好赶上是张杨为了庆祝评上副高职称,定在这个周末请全家人出去下馆子庆祝一番。在剧团打拼了二十年,终于坐到这个位置,张杨高兴得不得了,花平时舍不得花的大钱去火车站附近一家新开的美食百汇大快朵颐。在这里吃好了中饭,可以顺路去火车站斜对面的眼镜行,取之前配好的眼镜。

    一家三口到火车站斜对面街口处,有一家极不显眼的地下眼镜批发大全,红字大牌子破破烂烂,灯管当啷着随风乱晃,“高档”两个字跟这块地方绝缘。走下楼梯,一阵阴风凉飕飕的不知道打哪儿吹来,楼道两侧摆了眼光器材,视力表和镜框柜台,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人影。

    张容阴测测的说:“鬼楼……”

    张杨狠狠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韩耀带头走到最底下,当走到拐角之后,黑暗尽退,灯光骤亮,豁然开朗。

    玻璃门侧一段小收费台,偌大的屋子满满登登全是顾客和销售员,各种材质的镜框柜台迷宫般曲折蜿蜒。

    张容率先溜达进去,绕开柜台往后探头一望,当即震惊了:“这是……哈利波特的奥利凡德魔杖店!?”

    原来这家店铺远不止看到的这么大,镜框柜台只是进门的一小块地方,后方没开灯的幽暗处,十数排高至两米的架子延伸向黑暗的内部,每一个架子上都塞满了长方形纸盒,那些是各式各样的未加工镜片。

    收费台后的女老板笑容满面迎上来:“欢迎来我们眼镜批发,呦,您不是就内个洪哥领来的大哥么,怎么着今儿来取镜子了?内谁!就你就你!三百二十七号,花镜取出来!”

    一胖乎乎的男店员呼哧呼哧紧忙跑进去又跑出来,把眼镜盒递给韩耀,边喘气边笑着说:“大哥既然我们老板认识您,我就不看您发票了,您回去之后想怎么戴就怎么戴,咱家眼镜保您用着放心用着安心,觉着哪里不好拿回来咱们一应帮您处理!”

    韩耀开盒试了试,道:“好,谢谢你啊。”

    另一边女老板已经拖住张杨的手不放,将他按在视力表前,把饭勺子塞进他手里还帮他握好。

    女老板笑眯眯的举起一根电视天线棍儿,“咱们这里验光免费测视力免费,无论你多大年龄什么工作,眼睛都是我们看世界的媒介,心灵的窗口,时刻关注眼部保护视力不容懈怠。来,告诉我这个是朝向哪边。”

    “……”张杨毫无表情,抬手往右指了指。

    这家店太过热情,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好容易张容测完视力并确定不需要配眼镜,韩耀也在店员的热情帮助下挑选好了备用眼镜盒和眼镜布,大姐又准备让张容体验一番。

    张容冷静的拂开她,对韩耀说:“爹,学校下午的补课要晚了。”

    女老板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透,只好放开他,兴致缺缺的从收费台底下拿出一根假魔杖赠送给张容。

    张容:“……”

    女老板:“因为自从《哈利波特》红起来之后,不少顾客都说我们储放室像魔杖店,所以弄了这个赠品,您拿好眼镜赠品和随身物品,有需要尽管来我们眼镜批发。”

    女店员利落的跑过去帮他们推开玻璃门,顺便让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

    坐进车里后,张杨感叹不已:“这店这态度,简直了……”

    张容假模假式的挥舞魔杖,说:“赶紧回家,磨叽这么长时间,我还得收拾书包换校服去学校,马上不赶趟了。”

    韩耀不紧不慢的发动车子,回头笑了一下,随口道:“去什么学校,少去一次不打紧,爸爸帮你请假,而且兴许的事儿,从下个星期开始你高二都甭再上什么狗屁自修课了也不定。”

    张容让他逗笑了:“你净扯,除非地震。”

    韩耀挑挑眉,不说话。

    结果下午刚到家,张容才拿起书包,裤袋里手机震动了,拿出来看到一条未读短信,是学校班主任群发的,说――

    各位同学,从本周起星期日的自习课暂时取消。何时复课另行通知。

    “我勒个去!我爸居然蒙中了!”张容乐坏了,扔了书包跑上楼,扑通躺倒盖被补觉。

    到了晚上张杨终于知道韩耀为什么料事如神了。

    晚饭儿子没起床,俩人也不准备开火,一人一碗芝麻糊,吃完了就洗漱,完后盘腿坐在卧室床上看电视。韩耀鼻梁子上架着花镜,握住张杨一只脚丫子给剪脚趾甲。

    张杨惬意的拿着遥控器,电视正在播放的省城快讯,戴眼镜的光头男主播播报激情洋溢的上下挥动手臂,讲解省城当天发生的大情小事。

    河道下游遭垃圾堵塞的新闻之后,男主播一推眼镜,道:“我们来看下一条。准高三学生压力大!家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关键时刻,应该努力奋起还是张弛有度?老师希望快马加鞭,家长却心疼孩子,表示应该劳逸结合。”

    接着画面一晃,录像中一大帮学生家长堵着教育局长抗议,乱哄哄一层人头攒动,吵嚷不已,赫然中间夹着韩耀的脸。

    张杨:“……”

    画外音:“教育局的热线电话和信箱近来接到不少准高三生家长的投诉,希望学校取消补课,缩短在校自习时间。其中一位韩先生在电话中表示,毕竟孩子还没上高三,学校紧着折腾,把孩子身体折腾垮了,真到高三使不上劲儿怎么整。”

    接下来是一段电话录音,截取了一段,韩耀愤怒的声音说:“学校能付得起责任么?啊?!擅自补课本来就违反规定,还收我们那么多钱,干些不必要的事儿,适得其反我告诉你!看给我们孩子累的!吃不香睡不好,高二就至于这样?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啊,你们学校就盼着我们孩子考上大学,给学校添荣耀,孩子的身体你们就不顾了是吧?为人师表还带这样的?!”

    画面切回演播室,男主持表情端重:“对此,我们采访了省城几所一类高中,校方纷纷表示是为了学生好,为了孩子的将来好,苦一时好过苦一世。然而当我们提到擅自加课补课,增加收费等问题时,校方却选择避而不谈。多翻追问下,最终校方承认。针对这个问题,教育局下发关于禁止乱补课乱收费的……”

    张杨眯着眼缓缓看向韩耀,韩耀收拾了指甲刀,大喇喇往床头一靠,睡衣往上撩起露出肚皮,居然还臭不要脸的一副骄傲的神情。

    学校成天到晚加课补课,很多家长心疼孩子累,韩耀不知道怎么鼓动的家长委员会成员,给各班家长发短信,呼吁他们为了孩子着想,为了让学校在不牺牲孩子健康的前提下理智学习,集合群众力量去教育局投诉,把补课给禁止了。

    张杨简直哭笑不得:“居然还真被你给忽悠成了。”

    韩耀道:“小事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怕闹事儿,而且这帮家长属于闹得正义闹得有理,好使。”

    张杨摇头:“高二这么补课确实不太应该……你也是,可真够能耐的,这要是让儿子同学认出你这个‘大舅’,他脸不得没地方放。”

    韩耀笑了声,俩人靠在一起看了会儿电视,谁都没再说话。

    忽然,张杨开了口,平淡的说:“你说我上学那时候真是傻透了,怎么这么唬呢。一大家子还有同学好几个,这么多人愣是想不到找上头闹一闹,光跟学校废话有个屁用,哪怕不作,打个牌儿往领导出入的地方一坐估计也成啊。要是师范学院当时背地里不收农村学生的事儿曝出来,我肯定就能上大学了。”

    韩耀在棉被上张杨的手背拍了下,继而握住,张杨说着,语气还是带上了惋叹。

    “要是上了大学,毕业分配成老师……唉,现在当老师多吃香啊,公务员编制,学校给发福利,还跟着学生休寒暑假,还有灰色收入。要是上了大学,现在我肯定住着教师楼,滋滋润润,桃李满天下……”

    韩耀接着他的话茬说:“上了大学,你现在肯定端着小茶缸,夹着教鞭三角尺训学生,天天吃粉笔灰,贪黑看书写教案评职称评优秀,晚课上完回家,媳妇怨你回晚了再冷个脸,孩子笨了吧唧的写作业还得缠着你。”

    张杨笑了起来。

    韩耀与他对望,缓缓道:“你上了大学,我也没法儿在南郊土道上遇见你了。到这个岁数,既当不上副团长,也捞不着……”

    他食指朝下指了指,唇角微扬:“楼下车库,我给你买了辆凌志。祝贺张杨,以后成为一团之长――虽然是副的。”

    张杨猛地坐起来:“哎妈……哎妈啥玩意儿?凌志车!?你给我买的?真事儿!?啥色儿啥型啊?”

    韩耀靠着枕头,攥紧他的手摩挲掌心,含笑挑眉:“知道你喜欢车,明天上班之前去看看。这回有新车了,咱可得先把手练熟了再上路,万一再干进人工湖一次,这我也整不起。以后晚上没事儿,等儿子吃完饭,咱俩去城郊找条车少的公路,每天练一个小时。驾校教的那些玩意儿不彻底不实成,还得靠实际驾驶经验。”

    “诶太好了!车!”张杨乐得嘴角扯到耳朵根儿,躺在床上翘着二踉腿直抖,屁儿颠儿的,要不是强忍着他现在就想冲下楼瞻仰新座驾。

    韩耀看着他,心头熨贴极了,寻思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一有什么好东西,还跟以前小孩儿大那时候似的。

    张杨高兴着,还叨叨咕咕的合计:“但是帕萨特那钱可就浪费了啊。太可惜了,扣大棚的钱来得多不容易,早知道应该全给大舅,给爸妈,买什么车呢你说我!真是!这么得就打水漂了,而且真是‘打水漂’,简直是罪过……”合计来考虑去,他一拍掌,“对!哥们儿,那帕萨特虽然有点儿毛病还过气,好歹外表看起来九成新啊!咱二手车卖了吧!咋样?收回一点儿是一点儿……”

    韩耀翻身盖被,一张棉被罩住俩人,脑袋枕着枕头来回动活,调整睡姿,说:“随便你怎么着……真忒么的,老子这么些年给你送多少礼物,你从台湾竹那么高到现在,就给我送过一包饼干。”

    张杨放开二郎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撇嘴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你翻出来说什么?你给我才送过几次东西,我从台湾竹那么高到现在,日复一日起早贪黑伺候你做饭洗衣服的你怎么不记着?话让你说的,可真够逗的你……”

    韩耀从鼻孔嗤出气儿笑,嘟囔了两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掐,掐着都渐渐困了,阖紧了眼皮谁也不瞅谁,紧挨着睡觉。

    张容虽然拖他爹的福,高二不用补课,可高三是无论如何都得补的,这个时候是孩子一生最关键的阶段,除非谁不想考大学可以随着心思可劲玩儿啊睡。所以升了高三之后,也没有家长因为孩子睡不好觉而到教育局闹事儿要求减负了。

    高考生的早自习开始的特别早,很多家长都选择让孩子住校了,吃住上学都方便,大人孩子可以晚起一会儿。不过张杨觉得学校食堂吃的不好,住宿也差,所以张容还是走读。他和韩耀为了给儿子做早饭和自备加餐,通常四点半就起床去早市,路过一段垂杨柳的河坝,溜达溜达顺便当做晨练。

    早晨的空气清新沁人,河面波光涟漪,韩耀天天趁机运动,跑跑步,蹦q两下,身体照之前强健了不少。

    张杨三十六七正是壮年,常年练功身体倍儿棒,虽说不如韩耀高壮,但年轻时那副小孩儿样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褪去,越剧让他具有温润如玉的气质,身体也好,脱了衣服身上纹理流畅,不直硬,看着让人喜欢。

    韩耀则不成了,本来当年壮硕的六块腹肌已经基本模糊成了一块,现在虽说亦不如以前那么壮实,最起码不用惦记起肚腩,肌肉线条也逐渐的重新清晰起来。

    俩人拎着蔬菜水果回到家,脱鞋放东西,凡是动作都轻声蹑脚,因为张容还在睡觉。孩子熬夜学习睡的太晚,白天在学校又那么累,好容易熬到星期日,可以让他睡个懒觉歇一歇,而这星期日还只有半天假期,下午还得去学校上自习,听老师讲题或者做模拟卷。

    但是好死不死,跟故意作对似的,越希望静,外头就越不静。

    自从一模考试结束之后起,窗外每天早晨六点半都准时准点,风雨无阻的传来广播喇叭录音的吆喝声。

    “收大米嘞――收大米白面豆油喽――”

    韩耀只要听见这个动静,立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张脸拉下来了。韩老板沉着脸的表情,要是平日搁在公司开会,底下人能吓得心里突突,生怕他因为哪儿做的不好摔文件夹。早年韩耀是不经常生气的,后来许是公司事情多了,他板着脸的次数也渐多,眉心褶皱处因为时常紧蹙,已然有两道了印痕。张杨总给他揉,也揉不开。

    收大米的无形中在张杨家促成了一习惯――外头动静一起,屋里小阁楼上马上会有开门声,然后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直响,张容苦大仇深的嘟囔:“收个脑袋啊……”之类的话。

    有一回早上,韩耀听见儿子又被鼓动的睡不好起了床,抬头看表,这才六点多钟啊!立刻怒了,骂道:“……操-你大爷的。”

    他大步流星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带泥的大土豆,到客厅拉开窗户,抡起膀子朝斜对面矮墙外人行道边的那个三轮车砸了过去。

    愤怒的大土豆如同炮弹,飞也般直奔三轮车主而去,重重砸在丫的脑门上,土豆迸裂,隔了这么远仿佛还能听见其脆响,三轮车主大头朝后,四角朝天,仰倒在地。

    韩耀朝外头啐了口,吼道:“娘的!来一次揍你一次!”

    张杨:“……”

    吃早饭时,张容有些担忧:“不会砸出事儿吧。”

    韩耀往他碗里夹了个锅烙,哼道:“砸他活该受着,我告诉你,收大米面粉豆油的九成都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他们收来的陈大米过期豆油都给谁吃的,路边儿摊煎饼炸大果子的,说不定哪家用的就这些原料,这他妈多便宜,他们反正自个儿不吃,里外里多赚多少黑心钱。”

    张容听着,不自觉在脑海中将他奶奶家以前的一袋生虫大米跟早点摊子香喷喷的米糕联系在一起,立刻呕了。尼玛怪不得那么香,里头多加多少蛋白质呢。

    韩耀:“以后在你窗边放一筐烂土豆,他再打扰你睡觉就扔他。”

    张杨知道韩耀是故意逗儿子笑一笑,所以没说什么,张容太累了,能乐呵的时间也太少,几近全无。

    其实张容从进入高二下学期起,学习气氛已经开始紧张了,也就是韩耀想法子把补课闹黄的那段儿,之前老师赶课赶得紧,其目的就是为了给后半段的全面复习腾出充足的时间。高二后半段开始进行第一轮扫当式复习,张容书桌上堆的练习册和课本,学校给印的满登登全是知识点的卷子,按一叠摞起来比韩耀高一个脑袋。

    高考,对一个孩子、一整个家庭的影响实在太大太深。欲出人头地先得过高考这一关,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是一场基本决定未来的大战,一场生死之战。

    好在张容不怎么需要父母操心,他跟别的有些孩子不同,在学习这一块知道用功努力,不像别人还得家长劝着,哄着,不拉不扯就不爱动脑,成天就想着玩儿。不过张杨想操心的地方,他和韩耀使不上力――张容的成绩令人不甚满意。张杨时常督促张容让他的年级模拟分数再高一些,再努力一些,因为张容的分数实在不够考上好大学,万一他们这届的高考题抽疯的难,他可能上一本都是问题。张容不傻,可是脑子也不非常聪明,平常普通,所以他要想在高考的独木桥上挤占一个位置,不被挤掉进水里,除了努力,只有努力。

    相较于成绩,韩耀更关心他儿子能否休息好,所以星期日早上只要有一点儿噪音他都不乐意,收大米豆油那小子也就遭了殃。其实,韩耀也担心儿子考上大学的事,但是成绩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他曾经明明白白跟张容讲过,希望儿子别有太大压力,尽量做好就行。

    有一回,张杨挪揄他,说:“你怎么不干脆让张容甭高考了,你不是不看不起臭老九么。”

    韩耀语塞,咳了声:“嘶,你这人真是……这话都多少年前的了,现在社会不是在变么,当时我受教育的年代,咱俩的年代,可不就是长个脑瓜子就能空手套白狼,戴眼镜都让人瞧不起。你再瞅瞅现在,干啥都要文凭,得有文化。而且说实在的……”

    他顿了顿,又道:“真还得读书啊,念了书有知识。我一看公司上下,有文化和没文化差的在天在地。扫楼道的婶儿一个月一千块钱,累得够呛;技术部顾青他们,在大学滚一圈出来,天天端个茶缸坐着不起身儿,伸手拿高待遇高工资,而且一年给咱家造出这些钱。”韩耀在张杨手心写了个数字。

    说罢,韩耀喟叹道:“我不图咱儿子能造这么多钱,以后毕业了,站在社会上拿来跟别人比,凡是摆出来的方面都不比人低,这就行了。他以后要是真考个硕博连读什么的,再用脑过度,像顾青似的谢顶,那可不值当。”

    说是这么说,可越临近高考,张杨和韩耀越不安,仿佛情绪也随着渐热的天气而躁动起来。

    只要能考上怎么着都成了,就怕临场失误,考不上。

    四月份的一天,韩耀接张杨下班,俩人正好路过晚市,于是停了车进去买食材。

    张杨踩着瓷砖台阶,站在大玻璃浴缸前挥舞着从摊贩手里夺来的捞网,想挑一条鲫鱼给张容炖汤喝。排队等着收拾鱼鳞的工夫,张杨对韩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这心就是不痛快,我想明天领张容去庙里拜拜。家长委员会的很多人都拜了!”

    “……”韩耀特别想告诉他这个时候封建迷信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是看着张杨惴惴不安的模样,想起张容每晚伏在书桌前紧绷绷的脊背,小脸儿蜡黄的,韩耀最后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拜一拜也能求个慰藉,缓和缓和情绪,让他俩安心。

    礼拜日早晨,张杨以“你爸今天忙,我出去买东西,两只手没有四只手够用,你跟我去拎口袋”为由,把准备学习的张容从小阁楼哄了出来。父子俩开车去了市区一条繁华的步行街,这条街西侧隔了两条胡同就是省城一间很有名的老寺庙。

    张杨有意无意的领着张容闲逛,很自然“路过”这里,张杨在周边的佛用品店买了一串檀香木珠,在张容手腕缠了三扣,站在红墙根儿底下听了一会儿白胡子老头给路人算命,然后张杨笑着说:“既然路过了,跟爸进去拜拜吧?”

    张容哦了声,说:“进去看看,人多排队就不拜了。”

    张杨蹙眉,轻拍了他一下,“佛寺跟前别说这种话,既然要拜佛,就得诚心。”

    领着儿子迈过门槛,寺内人来人往,熏香缭绕,木鱼声与钟声庄严。

    张杨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祝祷,希望儿子能放下负担,从容面对,金榜题名。

    张容被父亲扯着跪地,有些不太乐意,在鼎盛香火缭绕的殿前四下瞻望,见张杨跪起来还没完没了了,他吸了吸鼻子,径自从蒲团上起身,双手插口袋晃悠去了殿外自个儿寻热闹看。

    这寺庙的香火极旺,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形形色-色,寺庙围墙的青瓦看着已然破损古旧了,院内苍天巨树,张容目测两三个自己才能保得住,定是古木,这寺庙年头不少。院中央伫立一尊大鼎,鼎内烟火缭绕,不少人排队在里头焚烧着什么东西。

    正疑惑间,身后有一和缓带着笑意的声音替他答了疑惑:“那是烧小人,烧替身。”

    张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老和尚,眉毛灰白,穿灰蓝的粗布衣裳,正冲着他笑。

    上下端详这个寺里的和尚,张容问:“为什么烧这玩意儿?”

    老和尚回答:“因为人们有了不能解决的苦恼,所以希望以此得到解脱。”

    张容不以为然,耸肩“:烧了就能解决么?我看还不如自己想法子,做点实事解决问题,干嘛要信这种……”他原本想说封建迷信来着,不过面前就站着个封建迷信的宗教人士,说这话容易使人不愉快,于是也闭上嘴不再说下去了。

    老和尚和蔼的笑了起来,眉毛微扬,已然知道张容心之所想,倒是没生气,不置可否的嗯嗯了两声。他端详着张容的眉眼神情,点点头,说:“孩子,和尚送你一本经。”

    张容疑惑的看着他,目光带上了防备,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强买强卖你可找错人了,我兜里一分钱没有。”

    “诶――”老和尚打断他,笑容可掬:“和尚说了‘送’。”说着从肩挂的布袋中拿出一本小册子。

    张容就着他的手去看封面,皱着眉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哦,我知道,就是《心经》嘛。”

    和尚笑问:“可知此名为何意?”

    张容摇头。

    “那么,我讲与你。”老和尚阖眼颂了一声佛号,声音如潺潺之水。

    “以心量广大之通达智慧,超脱世俗困苦之本途。”

    “摩诃为宇宙万物之本命,无边无量。”

    “波罗为之彼岸,不垢不净。”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一切法皆无自性,即为空性,一切烦恼皆可断除。庸人自扰,人生自是苦多,凡有难处时,不急不躁不嗔不恼,顺其自然,何来烦恼?”

    周围的游者香客皆被讲经声吸引,团团围在张容和老和尚周围,人群中亦有好奇着,看热闹的,拍照的,静心听经的,老和尚语毕,周遭皆寂静。

    张容恍然,似懂非懂的接过心经,老和尚笑呵呵的在他头顶拍了一下,转身隐入殿后,周遭人群尽数散去。

    张杨上香结束,一看身边儿子不见了,赶紧出来寻,一眼就望见张容杵在大鼎后头,傻呆呆的手里拿着本书。

    张杨走过去,张容见他过来,偏着头,而后无缘无故的舒了口气,说:“爸,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觉得好多了。”

    张杨怔怔看向儿子放松的表情,以及转身时轻快的步伐,立刻扭头跑进大殿跪下又拜了三拜,心道:多谢佛祖!佛祖显灵!真是立竿见影啊!

    当年盛夏酷暑,张容顶着骄阳似火,热浪侵袭,与数以万计的考生一同走进高考考场。

    分数出来的第一天,韩耀和张杨围在他的电脑前,无比紧张的盯着屏幕,看张容一字字敲入他的姓名和准考证号。

    五百七十一分。

    属于妥妥的正常发挥,张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几乎瘫在椅子上,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从高二分班学文科以来的所有成绩拿出来比对,这是最好的一次,比这再多他拿不到,不过不该丢的分儿,他几乎一点没丢。

    一看这个分数俩个爹都乐了,韩耀使劲儿的揉儿子的头发,激动的高声说:“好!儿子考得好!这回可彻底好了,乖宝不愁了,这分数清华北大考不上,重点学校还不够用么,咱还不挑着来么!”

    张容脸上也忍不住挂着笑,只是垂着头有些不太敢看张杨。他觉得这个分数达到了他最好预估,却没达到爸爸对他的期望,爸爸总是要求他做的更好一些。

    而这时张杨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笑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眼神无比自豪,骄傲。

    “儿子,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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