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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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半月，青月只推脱了身子不爽，避不见客，连晨昏定省已不出门。那瓢泼似的大雨持续下了数日，她便待在坤宁宫里，连宫门亦不出半步，连膳食也用得极少，不过三两日间，便清瘦了下去，连那面上盈盈的酒窝，亦清减了几分。
太后忧心忡忡，时常派了苏茉尔来坤宁宫探望，福临却似杳无声息般，从未踏足坤宁宫一步，亦不翻牌子，那敬事房的档案里，连着十几日都是“叫去”。那半月时光，福临便只终日埋头于繁苛政务中，六宫之事一概不多问。
佟瑾瑜方得宠了数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皇帝却突然冷寂下来，整夜整夜地独自歇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倒教瑾瑜生了十足的落寞。她住在景仁宫西侧的沁竹斋，东边猗兰阁的陈常在原就不好相与，如今见着瑾瑜不得恩宠，虽然位份在她之上，却也颇为不恭。
瑾瑜入宫不过半月，与众妃亦不熟稔，那内心的晦涩与潮湿，一时间竟也无从诉说，常常是独自一人坐在阁里，静静地抚着琵琶。那淙淙之声透过宫墙和长廊，传到猗兰阁，大公主被乳母抱在手里，原本啼哭不止，忽然那哭声停了，一双大眼睛睁着，静静地听那琵琶铮铮，欢笑不已。
乳母笑道：“公主很喜欢这琵琶声呢。”陈常在当即沉了脸色道：“狐媚子！难怪皇上前日里这样疼她。”她心下不悦，便对着掌事宫女璐儿道：“你去沁竹斋，告诉佟贵人，公主听了她的琵琶大哭不止，她若敢再弹，我便告诉皇上发落了她去。”
不过片刻那琵琶声已然停了，璐儿回来之时，恭谨递上一方绣云纹的丝帕与陈常在，道：“贵人不小心将这帕子落在廊下了，奴婢思忖着，或许主子能用得上。”陈常在抱了公主轻轻哄着，露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微笑。
翌日雨后放晴，空气格外清新，青月在那廊下抚着一张碧绿的芭蕉叶，回廊处清风脉脉，檐头铁马玲玲作响，愈显孤寂，她忽然低低叹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那清凌的声音还未在风中散尽，安德广便从那宫门外进来，疾步走至青月身前，打了个千儿道：“启禀皇后娘娘，恭主子命人扣了佟贵人在景阳宫，说是猗兰阁的陈常在告发了贵人私相授受。现下太后与万岁爷已至景阳宫，太后遣了苏姑姑来禀报一声，说是请娘娘一同前去。”
青月神情恍惚，听得“万岁爷”，方转圜过来，那面色莹白更甚玉蕊梨花，隐隐含了三分怨怼，七分痛彻，脱口便道：“本宫不去。”
那景仁门内放置着一座元代石影壁，多刻仙鹤、麒麟、蝙蝠、灵芝、佛手，通体饰以连珠纹，叠砌考究，华美壮观。佟瑾瑜穿着一袭妃色的弹花织锦长裳，首饰尽褪，跪在那石影壁旁，皇帝负手立于她一丈开外之地，冷冷道：“你有何话可说？”
瑾瑜几欲落泪，却犹自强撑着，悲怆道：“皇上，臣妾绝无私相授受之行，但求皇上与太后明鉴。”
恭妃精心描绘的凤目微微上扬，斜睨着瑾瑜道：“你托宫里的碧瑶传了这支凤头钗给那太医，又用一方四合如意纹锦帕包着，个中含义，便无须本宫多言了罢。”
瑾瑜再度拜倒：“回恭妃娘娘，臣妾敢指天起誓，自入宫后，与陈太医绝无私相授受。”
恭妃冷笑一声，道：“你也会说自入宫后了？”她转首对福临道：“启禀皇上，臣妾已查明，那太医陈铭宇原与佟氏定过姻亲，不过碍于我大清选秀之制，佟图赖佟大人方才上门取消了那门亲事。”
陈常在吩咐了璐儿将公主抱走，方道：“皇上，佟贵人既然与那太医原有婚约，如今宫闱重逢，难免旧情复燃，私相授受亦是情理之中。”
瑾瑜一张小脸气得煞白，尖声道：“你为何诬蔑我……”
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他静默了许久，方对太后道：“此乃后宫之事，皇额娘以为该如何处置？”
太后素来信佛，每逢初一十五必茹素吃斋，亦是心怀慈悲，思虑良久，便道：“哀家之见，既已割断旧过，那过去之事便不必再提。”
恭妃忙道：“太后仁慈，可佟氏若当真与太医私通，便是祸乱宫闱的大罪，臣妾以为应该打入冷宫，择日处死。”
瑾瑜方欲开口，却忽觉胸闷气短，腹中激荡，那眼前一黑，竟然昏倒在地，边上侍立的宫女忙七手八脚前去搀扶，却听得恭妃高声道：“佟氏乃戴罪之身，谁敢帮她？”
忽然听得景仁门外一把清凌凌的女声道：“本宫敢——”
恭妃不必回头便知是青月，那一张精心粉饰的雪白面孔气得愈发苍白，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却不得不率众妃依例行下礼来：“皇后娘娘金安——”
那明朗的日光下，青月一身明黄八团龙纹常服，那髻中一支平翅金凤步摇端然而立，凤口处垂下一颗晶莹圆润的东珠，安静地伏于青月光洁的额上，那明珠在华光下熠熠生辉，却半分夺不走那双妙目的光彩。
她微微屈膝道：“给皇额娘请安，给皇上请安。”说罢便行至瑾瑜身前，命宫女轻轻扶起她，方抬起瑾瑜的右手腕，两根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不过片刻，便拿过帕子细细擦了手，吩咐了宫女送瑾瑜回偏殿休息，方直起身道：“皇额娘说得极是，常言道‘往事不谏’，既是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呢。”她虽如是说，眼风却凌厉地往恭妃身上一扫，吓得恭妃登时噤若寒蝉。
陈常在犹自顶撞道：“若佟贵人当真与太医有私……”
话音未落，青月便凌厉道：“本宫与太后说话，岂容你一一个小小常在插嘴？”
自青月踏入景仁门，福临的面色便忽明忽暗，那目光极尽躲闪，亦不开口多言半句，此刻听得青月如是说，却道：“皇后乃是六宫之主，此事便交由皇后处置罢。”
青月正色道：“本宫已经命人将陈铭宇太医带来了。”说罢安德广便带了个松鹤补服褂的太医进来，那人不过二十上下，十分清秀，想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进门便跪下道：“启禀皇上，微臣虽与佟贵人结过娃娃亲，但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微臣自六岁之后，从未见过佟贵人，又何来私相授受一说。”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震惊，青月素手一扬，指着那石影壁下婷婷而立的贞贵人道：“你可看清楚了，自你入宫后，是否从未见过跟前这位佟贵人？”
陈铭宇方敢抬首望了贞贵人一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敢以性命担保，即便行走各宫请脉，微臣亦从未见过这位贵人，更不知她便是曾与微臣结亲之人，求皇上皇后明察！”
众妃大惊之下，方佩服青月聪颖绝伦，太后亦抚掌而笑道：“皇后这一招李代桃僵，可真是高明至极。”青月垂首道：“儿臣不敢当。今日之事，想必是别有用心之人，妒忌佟贵人年少得宠，便指使了那叫碧瑶的宫女诬陷贵人。”她沉思了片刻，方又道：“儿臣私以为，贵人如今既已是天子妃嫔，那旧日之事亦已断得彻底，实在无须耽误了贵人今后的年华。”
话音甫落，便听得福临温和如风的声音道：“皇后说得极是。”又击掌两声，传了吴良辅进来道：“将这宫女打发至浣衣局，永远不得入后宫伺候。”
太后心下不悦，亦道：“恭妃危言耸听，哀家便罚你待在启祥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至于陈常在……公主年纪尚小，只怕常在照顾不周，还是交由阿哥所照看，无事不得接回景仁宫。”
恭妃失宠许久，如今又遭禁足，更是恨得双眼发红，屈膝道：“臣妾知错。”陈常在听得母子分离，已是潸然落泪，忙跪在皇帝身前求道：“皇上……臣妾误信奸人，险些害了佟妹妹，但求皇上别将公主带走……”
福临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冰冷道：“你也是做额娘的人了，竟然如此不长进，朕如何放心将公主交与你。”
陈常在还欲再求，青月已然脱口道：“要做额娘的，原不止常在一个人。”她寒若星子的眼眸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本宫方才替佟贵人把了脉，她已有两月身孕了。”
待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时，青月坐在那东暖阁的榻上，无悲无喜地对其木格道：“宁贵人和佟贵人真是好福气，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几时才会来到这世上。”
其木格原本剪着那烛花，闻言方停了手中动作道：“格格还年轻，不必羡慕二位贵人。来日若和皇上生了公主阿哥，那才是这世上最聪明俊秀的孩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青月却苦笑道：“你瞧他，为了董鄂氏，已经多久没有来这坤宁宫了。”她拔下云髻上的碧梅簪，那玉极温润通透，触手生温，那份薄薄的温度，像极了福临温暖的手心。今日一见，只觉他愈发英挺清俊，如玉山上行，却少了那几分温情与眷恋。
她正静默无言间，其其格却忽然挑了帘子进来，惶急道：“格格，大事不好了，景阳宫的李德全来了，说是佟贵人动了胎气，求娘娘过去瞧一瞧。”（未完待续）
连续半月，青月只推脱了身子不爽，避不见客，连晨昏定省已不出门。那瓢泼似的大雨持续下了数日，她便待在坤宁宫里，连宫门亦不出半步，连膳食也用得极少，不过三两日间，便清瘦了下去，连那面上盈盈的酒窝，亦清减了几分。
太后忧心忡忡，时常派了苏茉尔来坤宁宫探望，福临却似杳无声息般，从未踏足坤宁宫一步，亦不翻牌子，那敬事房的档案里，连着十几日都是“叫去”。那半月时光，福临便只终日埋头于繁苛政务中，六宫之事一概不多问。
佟瑾瑜方得宠了数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皇帝却突然冷寂下来，整夜整夜地独自歇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倒教瑾瑜生了十足的落寞。她住在景仁宫西侧的沁竹斋，东边猗兰阁的陈常在原就不好相与，如今见着瑾瑜不得恩宠，虽然位份在她之上，却也颇为不恭。
瑾瑜入宫不过半月，与众妃亦不熟稔，那内心的晦涩与潮湿，一时间竟也无从诉说，常常是独自一人坐在阁里，静静地抚着琵琶。那淙淙之声透过宫墙和长廊，传到猗兰阁，大公主被乳母抱在手里，原本啼哭不止，忽然那哭声停了，一双大眼睛睁着，静静地听那琵琶铮铮，欢笑不已。
乳母笑道：“公主很喜欢这琵琶声呢。”陈常在当即沉了脸色道：“狐媚子！难怪皇上前日里这样疼她。”她心下不悦，便对着掌事宫女璐儿道：“你去沁竹斋，告诉佟贵人，公主听了她的琵琶大哭不止，她若敢再弹，我便告诉皇上发落了她去。”
不过片刻那琵琶声已然停了，璐儿回来之时，恭谨递上一方绣云纹的丝帕与陈常在，道：“贵人不小心将这帕子落在廊下了，奴婢思忖着，或许主子能用得上。”陈常在抱了公主轻轻哄着，露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微笑。
翌日雨后放晴，空气格外清新，青月在那廊下抚着一张碧绿的芭蕉叶，回廊处清风脉脉，檐头铁马玲玲作响，愈显孤寂，她忽然低低叹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那清凌的声音还未在风中散尽，安德广便从那宫门外进来，疾步走至青月身前，打了个千儿道：“启禀皇后娘娘，恭主子命人扣了佟贵人在景阳宫，说是猗兰阁的陈常在告发了贵人私相授受。现下太后与万岁爷已至景阳宫，太后遣了苏姑姑来禀报一声，说是请娘娘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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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景仁门内放置着一座元代石影壁，多刻仙鹤、麒麟、蝙蝠、灵芝、佛手，通体饰以连珠纹，叠砌考究，华美壮观。佟瑾瑜穿着一袭妃色的弹花织锦长裳，首饰尽褪，跪在那石影壁旁，皇帝负手立于她一丈开外之地，冷冷道：“你有何话可说？”
瑾瑜几欲落泪，却犹自强撑着，悲怆道：“皇上，臣妾绝无私相授受之行，但求皇上与太后明鉴。”
恭妃精心描绘的凤目微微上扬，斜睨着瑾瑜道：“你托宫里的碧瑶传了这支凤头钗给那太医，又用一方四合如意纹锦帕包着，个中含义，便无须本宫多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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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时，青月坐在那东暖阁的榻上，无悲无喜地对其木格道：“宁贵人和佟贵人真是好福气，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几时才会来到这世上。”
其木格原本剪着那烛花，闻言方停了手中动作道：“格格还年轻，不必羡慕二位贵人。来日若和皇上生了公主阿哥，那才是这世上最聪明俊秀的孩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青月却苦笑道：“你瞧他，为了董鄂氏，已经多久没有来这坤宁宫了。”她拔下云髻上的碧梅簪，那玉极温润通透，触手生温，那份薄薄的温度，像极了福临温暖的手心。今日一见，只觉他愈发英挺清俊，如玉山上行，却少了那几分温情与眷恋。
她正静默无言间，其其格却忽然挑了帘子进来，惶急道：“格格，大事不好了，景阳宫的李德全来了，说是佟贵人动了胎气，求娘娘过去瞧一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