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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指车王 舒马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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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马赫是在车里降生的。我们都笑话他吹牛不上税。他梗着脖子瞪着牛眼说 :“真的真的,是真的。”

    舒妈早产。那天大清早,舒爸如往常一样出车拉煤。舒妈姗姗晚起,挺着大肚子扶着腰,慢慢腾腾地洗漱,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扎小辫。舒妈怀孕后,四肢和五官都肿了一大圈,但照样爱美。

    怀孕后,舒妈的眼都肿成金鱼眼。七里铺有见地的大妈说肿眼泡的女子生丑娃娃。那时候刚刚流行胎教,舒妈誓与命运抗争,命舒爸买几盘世界名曲的磁带。舒爸问啥是胎教。舒爸车开得不错,大字不识几个。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舒妈有点不耐烦 :“就是让你的娃娃在产前就学会不屈服于命运,叫娃娃别长歪了,得像我一样好看,别跟你一样丑。”

    舒爸搔搔头,志满意得地笑着说 :“那敢情好!”当时舒妈正在听贝多芬的名曲《命运》,恢宏万千的交响乐让梳

    妆镜都想跳舞。外头天寒地冻,窗户上升腾起一片雾气,正当舒妈望着那片朦胧的雾气出神,想着腰身细下来以后也得伴着乐曲狂舞的时候,排山倒海的剧痛突然来袭。

    几分钟后,驾驶座上的舒爸收到一条寻呼机信息 :

    要生了,速回!

    他一个急刹车,煤渣撒了一大片。

    接着,只见一辆巨大的运煤车在七里铺菜市场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无不留下一条宽阔的黑色痕迹。人群躲闪、鸡飞狗跳、菜筐倾倒。殊不知一连串恶毒的骂声压根无法钻进驾驶室——舒妈尖锐的叫声让舒爸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舒妈一边尖叫,一边揪舒爸的耳朵、掐他的脖子、蹬他的胯骨,舒爸叫得比舒妈还惨。

    舒妈满头大汗地说 :“我大概撑不到医院了。”舒爸想 :我估计也撑不到了。

    不久,舒妈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惨叫,半条马路上的汽车都跟着鸣笛。一团“红肉”和着血掉进舒妈的裤裆里,舒妈惊喜地说 :“快看,肚子这么快就瘪了。”

    舒马赫在娘胎里听了那么久《命运》,最终也没抗争过命运。舒爸双手颤抖地抱起那团连着脐带的“红肉”,眼泪哗哗的 :“我儿子!妈的,长得真像我!”

    当然,舒马赫仅仅吹嘘过他降生在车里。以上情形是当时差点被运煤车撞的我妈以及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地用唾沫星子脑补、编造出来的。

    舒马赫的降生有一种仪式感,半条街的机动车都在鸣笛庆祝“我王降临”。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 :天空霹雳一响,舒马赫闪亮登场。

    听舒马赫吹牛的小伙伴里,有一个嬉皮笑脸地问他 :“舒哥,如果你直接落到车底,碰到哪根漏电的电线,是不是能拥有变形金刚的超能力?时而汽车时而人,时而汽车人的?”

    舒马赫笑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滚。”话虽如此,舒马赫和汽车之间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却是不争的

    事实。

    舒马赫六个月时,坐在舒爸的肩上第一次拉开运煤车的车门 ;八个月时第一次触摸方向盘 ;三岁时学会开车锁 ;六岁时第一次踩动油门 ;九岁时正式驾驶着庞然的运煤车,顺着宽阔的七里铺菜市场绕场一周。

    我清楚记得他施展本领时是傍晚六点。我们刚放学,红日还悬在天边。远远地,我们看见一辆深蓝色的运煤车冲过来。因为太阳在车后头,舒马赫的个头还不够理想,显得驾驶座上压根没司机。我们吓得吱哇乱叫,有个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等死。谁知,笨重的运煤车却从我们身边轻巧驶过。待运煤车渐行渐远,只有车屁股向我们不屑地喷吐黑烟时,不知谁先反应过来 :“那是舒歧家的车!开车的是舒歧!”

    高中之前,舒马赫还不叫舒马赫,他有一个跟当代知名女影星发音完全相同的名字。

    运煤车一往无前地行驶,拐个弯后就如同蒸发般消失不见了。我们欢呼大叫 :“舒歧真是牛毙了!酷毙了!舒歧能像大人一样开车!舒歧神功,好!好!好!”

    当时我们七里铺菜市场最漂亮的那个女孩,激动得热泪盈眶,捂着胸口念叨 :“舒歧同学!哦,舒歧同学……”

    那时我们都是琼瑶剧的忠实拥趸。

    当天的晚饭桌上,本地百分之八十的男生和两个像男生的女生都向爸妈请求学车,我也不例外。当时,我爸喝了几口小酒,脸蛋红扑扑的,既像红苹果又像猴屁股。他把酒盅往桌上一摔 :“你他妈先学会自行车,不让老子大清早送你上学再提汽车的事。”

    不知为啥,我爸喝酒后老喜欢对我骂“你他妈”,听快了就是“你

    妈”。我妈难道不是他媳妇?我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人就哼哼唧

    唧吵起来。

    最近,七里铺菜市场各家老少夫妻好像总是借故吵架。因为离

    这儿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建了一座更大的菜市场,把我们的生意都挤

    没了。

    相信那天在场的大部分男生都没有避免和我一样的悲惨遭遇。

    第二天,我们都对舒马赫冷冰冰的,踢球不带他玩,替补都不叫他做。

    他一个人闷得无聊,沿着操场踢石子。沿路的女同学只要一看见他就捂着胸口,做琼瑶剧女主角的做作*状 :“舒歧同学!哦,舒歧

    同学……”

    舒马赫昨天在车上,不明所以,一脸漠然。

    这时,我们背后传来一声啜泣,只见七里铺菜市场最漂亮的那女孩转身跑开。不知怎么的,当时班里的女生都不好看,长脸的长脸、多肉的多肉、龅牙的龅牙、眼斜的眼斜。只有那女孩最水灵,颇有几分“金锁”的神韵,所以女生们都排挤她。女人的嫉妒心,那么小就那么强烈,真是可怕!

    其实,那时候我们男生的模样也不怎么招人待见,小孩子没长开嘛。男生里属舒马赫最丑!绝不是嫉妒他,他长得真像他爸,牛眼、烂牙、蒜头鼻以及下鼻毛外露,反正挺邋遢就对了。

    我猜舒马赫是故意选择在那个时间展露车技的,目的就是炫耀。整整三天,我们把他逐出男生群体外。三天后他从家里偷来一堆零食,嬉皮笑脸地“进贡”,我们才重新将他吸纳为群体一员。

    而那个漂亮女孩,直到小学毕业,都没融入女生群体。

    毕业时,舒马赫收到的同学录,不管男女,开头无一例外都是* :

    舒歧同学!哦,舒歧同学……

    那几年,七里铺菜市场惨淡经营。我家忽而卖菜,忽而卖肉,忽而卖炒货,无论卖什么,生意总是一片惨淡。我爸妈吵得也就一次比一次凶。

    舒爸、舒妈脑筋活络。那几年,舒爸起早贪黑地跑运输,舒妈没日没夜地贩菜、卖菜,两口子攒了不少钱。恰逢煤业和菜市场不景气,两口子一合计,收了菜摊、卖了运煤车,开了一个规模相当可以的火锅店。

    那时候,火锅还没有像沙县小吃一样霸占大江南北、街头巷尾,可以说,两口子的意识非常大胆超前。

    火锅店开张那天,舒马赫的十三岁生日刚过完一个月。舒家的火锅店就开在七里铺菜市场门口,生意非常兴隆。一到晚上,店里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的声音回响不绝,夜空中飘荡着麻辣鲜香的火锅底料味。邻居们不眼红是假的,有好几个邻居收拾家底,也大着胆子开起火锅店,结果生意敌不过舒家,没多久便濒临倒闭。

    因为家境渐渐殷实,舒爸、舒妈学着捯饬自己。他们雇了帮工,两人更有闲时和闲钱。舒爸是我们那儿最早用上能玩“贪吃蛇”的彩屏手机的人,富起来的舒爸,那张焦黄的脸和凹陷的肚子也变得红润和浑圆。舒妈更夸张,十个指头有八个指头戴着样式不同的戒指,她整天描眉画眼擦粉,脸盘亮得能照人。

    富到流油,舒家爸妈也没变成甩手掌柜,夫妻两人联手把关底料,亲自去一公里外的大菜市场采购。对此,七里铺菜市场的街坊们颇有微词 :先富的好歹带动一下后富的,原料直接就近买就好。街坊们知根知底、童叟无欺,何必去那个把七里铺挤垮的菜市场?还非大晚上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似的。

    那些脑袋一热也开火锅店,然后被舒家挤得无处立足的街坊们,总会假模假样地问舒妈 :“你家的火锅咋这么香?你家的生意咋这么好?你家的火锅有什么秘诀吗,快透露一下!”

    舒妈笑而不语,被问急了就说 :“我家的火锅实诚。”那时候日剧还没泛滥,不然,我猜舒妈的回答一定是——火锅的

    底料是小工和老板用爱调配的。

    舒家的火锅生意在舒马赫初二时到达巅峰。邻居们猜舒家的银行储蓄一定已达到七位数。彼时,我和舒马赫仍在同一所初中,和我们同学的还有那个漂亮姑娘,就叫她小青吧。我们这群小伙伴掰着指头算七位数是多少钱,算出一个把我们吓尿的金额。储蓄如此之巨,在整所学校不说数一数二,也得是前五的水平。然而舒马赫一点没表现出富家小少爷该有的样子,他依然整天蔫了吧唧,和我们一样穿着臃肿的校服,不是被数学老师提溜就是被语文老师骂。

    那时他在我隔壁班,小青和他一个班。小学时,小青暗恋舒马赫的梗一直传到初中,传着传着好像真有事一样。小青还那么漂亮,比刘亦菲还漂亮 ;舒马赫还那么丑,比牛魔王还丑。两人并排站一块,怎么看怎么不顺溜。可能那时作业太多,日子太漫长了,大家总喜欢臊清清白白的两人。比如,每当舒马赫和小青的距离小于半米,起哄声就此起彼伏 :“舒歧同学!哦,舒歧同学……”

    起哄的多是男生,偶有女生。变声期的男生,*起来,场面可想而知。

    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舒马赫多少是喜欢小青的,因为她漂亮嘛!七里铺的男生没几个不喜欢她。起哄的男生里肯定也有喜欢小青的,他们没勇气表达,只能靠臊人抒发。我们小时候那会儿,如果一个男生一个劲儿找某女生的碴儿,多是看上这个女生了。

    舒马赫却不显山不露水,每天我们放学回家时,他就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七里铺大军去小卖部扫荡零食。他用零花钱维持着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他付账的时候特别帅,牛眼、烂牙和蒜头鼻一点也不扎眼。贪吃鬼上身的都是男生,两三个女生则躲在最后面。每每这时,舒马赫会穿越重重人海,把买给女生的零食都郑重地交到小青手中。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起哄。

    舒马赫九岁以后再也没有开过车,至少,没在我们眼前展露过车技。

    据说,九岁那次他是偷偷练手,玩过火了,导致无数大妈上门告状。

    那天舒马赫停下车,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胳膊末端生长的两只黑爪子是神来之手。事后他跟我们说 :“至少我证明自己有这能力。我感觉上天就是让我吃这碗饭的。”

    回忆过往,一个伙伴对他说 :“舒歧,你长大了做赛车手吧。”

    舒马赫闭着眼睛,徜徉在想象的海洋中 :“我正有此意。”没过多久,舒马赫果然成了赛车手。别误会,十四岁的孩子开赛

    车上赛场只存在于国外的报道中,舒马赫毕竟还没拿驾照。

    那会儿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游戏厅,名曰“南大门游戏厅”。那招牌不知谁写的,书法水平相当可以,怎么看都像“南天门游戏厅”,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游戏厅是登上九天极乐世界的渠道。

    舒马赫是里头的常客,最拿手的是里面的赛车游戏。他头一次玩便与一个高中的老手对战,几乎把那小子甩了半程,从此声名鹊起。游戏里的赛车既有方向盘,又有油门和刹车,屏幕中的场景更是任意变换、天马行空。舒马赫对车的幻想得到满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舒马赫玩游戏上瘾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免费的零食吃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继续追随。

    舒马赫凭借剽悍的战绩,成为“南天门首席赛车手”。每天上门挑战的人络绎不绝,游戏厅因他生意火爆。舒马赫疲于应付,功课倒成了副业。若有不服气的小子上前挑战,我们便笑看那自不量力的愣头青输得屁滚尿流。舒马赫若玩人机对战,游戏机吐的小卡片能绕身子好几圈。他根本不稀罕,所以卡片都归了我们。小卡片能兑换礼品,我一度拥有七个不同颜色的刷牙杯,每天早晨换一个,每天都是好心情。

    赛车风潮刮遍学校,终于引起校领导的重视。教导主任每天会带领数名人高马大的男教师,如捉奸般浩浩荡荡地缉拿本校学生。我们草木皆兵,本来都是瞧热闹的,这下更不敢进游戏厅。舒马赫不知被扭了多少次耳朵,请了多少次家长,依旧我行我素。舒马赫态度很好,每次得到扫荡的消息,不逃跑 ;即便被抓到现场,也不辩解,边开赛车边束手就擒。

    舒马赫最后一次去“南天门”成了传说。据在场的人讲,当时一只白白的小手放在舒马赫的肩膀,温柔地对他说 :“别玩了,回家吧。”舒马赫对着游戏机直乐,暗想,教导主任怎么不走粗暴路线了?

    一回头,傻了,是小青。

    从此舒马赫决然断了毒瘾般的赛车瘾,很多人后悔没在游戏厅跟舒马赫拍照留念。没了高手号召,同时又因互联网游戏崛起,游戏厅的生意很快便萎靡了。我们初中还没毕业,那家游戏厅就变成饭店,名字就是“南天门美食”。在这吃饭的,多是蓬头垢面、刚从网吧玩了通宵的社会小青年。

    “南天门首席赛车手”之所以成为一个传说,坊间流传的说法甚广。

    有人说,舒马赫被小青打动,从此改邪归正。

    在我看来,舒马赫邪又没邪到哪儿去,正也正不了多久。

    不久,我发现了舒马赫改邪归正的秘密——他开上车了。这回是正儿八经的车,他家的白色小轿车。

    初三那会儿,我的生日刚好赶上快毕业。我想借故热闹一下,出出风头。我从爸妈那预支了一年的零花钱,组织了人生中第一场生日宴会,地点就是舒家的火锅店。

    半个班的人都叫我请来了。十五六岁的男生,都在女生面前装成熟。喝酒猜拳对瓶吹,好几个头回喝酒的,一会儿就高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女生们喝得也不少,我记得小青没喝酒,脸却红扑扑的,怎么那么好看。

    包间里蒸汽袅袅,我嘿嘿傻乐着吃涮肉。火锅的味道真没话说,吃了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吃了第二口想把锅抱走。我的脑壳嗡嗡响,双腿软得像棉花,一定是喝多了。

    舒马赫酒量惊人,人劝必喝,几乎跟半个班交了手,双眼还晶晶亮,步子还咚咚响。我身旁一傻高个儿顺着座位出溜下去了,我被连累,也让他抓着出溜到桌子底下。当我挣扎着钻出来,隔着袅袅蒸汽一看,哪儿还有舒马赫的影子?

    “舒歧呢?”我问红脸的小青。她一指包间门。

    酒劲儿上头,我晃荡着身子,跨过在地上撕扯的两个醉鬼,一扭

    一扭地追出去。

    苍茫的夜色中,舒马赫钻进一辆白色小轿车。我嘿嘿一笑,踉跄

    几步,飞快跳上副驾驶。

    “你干吗?”舒马赫尖叫。

    我答非所问 :“嘿嘿,小舒……你又开车了。”

    “滚下去。”他冷静地推我。

    我哼哼起来 :“别动我,再动我就吐出来,全吐你车里。”车是新车,里面残留着塑料薄膜的味道。舒马赫拿无赖没辙,像

    是快哭了 :“你到底要干吗?我还有正事要办!”

    我伸展四肢,肚子直咕噜,索性放了一记响屁 :“开车兜兜风呗,听说能醒酒。”

    不知舒马赫真的有急事,还是开车通气,竟然真的开动小轿车。当我反应过来时,还以为自己在飞。外面的路灯完全连成一片,我脖子扭动的速度不如建筑物消失的速度。我哈哈大笑,随即想起聚餐画面,我感到害怕 :“小舒,你喝了那么多酒,别开得这么快。”

    舒马赫专注地盯着前方,一下超了三辆车 :“没事,我的座位下面有个暗道,直接连通下水道。我趁别人不注意,把酒都倒进去了。”

    我一愣 :“好啊,难怪生意这么好,真是够会收买人心的。”舒马赫不置可否。

    酒被吹醒大半,我问他 :“你去干吗?”

    他说 :“去进货。”

    我问 :“地点是不是那个快把七里铺挤垮的菜市场?”他点点头。

    我说 :“别人都说你家不照顾邻居、朋友,没良心呢。”

    舒马赫说 :“各挣各的钱,我们家又没拦着他们发财。凭什么必须买他们的菜?他们照顾我们家的生意了吗?”

    我想,这倒也是。

    气氛有点尴尬,我继续问 :“你咋又开上车了,你爸呢?”

    “学会搓麻了,特别上瘾。进货本来是他的活,他交给我,说晚

    上没有交警查。”

    “你妈呢?”

    “不知去哪儿了。”不知为何,舒马赫的脖子非常不自然地扭了

    一下。

    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整个菜市场黑灯瞎火,只有一家卖调料、

    佐料的小店亮着灯。

    “一会儿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话。”舒马赫

    嘱咐我。

    我做了一个用拉锁封住嘴巴的手势。

    我瞪大眼睛,心怦怦直跳。

    很快,一个男人从店里出来,把一包东西塞进车后备厢。舒马赫

    塞给他钱,全程两人无交流。

    还能是啥?大概是火锅底料吧,至于搞得如此神秘吗?

    舒马赫上了车,表情明显轻松许多。

    “你可以说话了。”他笑着对我说。

    我们初中毕业了。小青成绩很好,考上了我们这儿最好的学校。我和舒马赫稍差,但也顺利考上高中。幸运的是,两所学校只隔着一条街,想见面非常容易。

    我们三个疯了一个夏天。

    舒马赫更加肆无忌惮地开车,大街小巷都逛遍了。

    我们开着车去河边蹚水、捉鱼 ;我们悄悄钻进果园,偷了半后备厢的樱桃。舒马赫开车带我们去了城市的边缘。远处群山叠嶂,被阳光笼罩,朦朦胧胧,云彩一般不真实。

    山上温度正合适,我们躺在树荫下,睡意昏沉中,舒马赫凑过来 :

    “你以后别跟我俩出来玩了,可以不?”睡意一下子溜得干干净净,我不解地望着他。

    舒马赫温柔地看着酣睡的小青 :“我俩可能要处对象了。”知了的鸣叫声忽然放大无数倍,汗水一下子从毛孔蒸腾而出。我低下头 :“她喜欢你不?”

    “什么?”

    “没什么,挺好的,祝福你俩。”

    其实,我想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

    显而易见,这结果从舒马赫九岁擅自开动运煤车,在七里铺菜市场横冲直撞的那一刻就逐步确定了,不是吗?

    我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 :“见色忘友。”舒马赫的嘴巴咧到耳根。

    其实我早就应该有所觉察。这个夏天,舒马赫将车开得更加肆无忌惮。在他越来越熟练的超车、变道、风驰电掣中,我只顾哈哈大笑。只有驾驶后座的小青拍拍舒马赫的肩,说“舒歧,开慢点”的时候,白色小轿车才会缓缓变成正常速度。

    我不知那天以后,舒马赫和小青享受了多少个清净的两人世界。每当我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帮爸妈搬菜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两人头肩相偎的画面,就嫉妒得浑身发烫。说实在的,舒马赫没有得意多久,很快就出事儿了。

    他把人家的车给撞了。

    据说舒爸迷上麻将之后,舒妈每天晚上都打扮得和仙女一样,款款地走出家门。舒马赫盯梢了好久,发现他妈每次都钻进同一辆黑车里。黑车如同鬼魅,一溜烟开走了。舒马赫驾驶着小白车,如同猎食的豹,悄无声息地跟在车屁股后面。然而每次黑车都在他眼皮下溜走。

    这说明对方的车技在舒马赫之上,这叫他懊恼不已。

    这天,舒马赫取完火锅底料,无意中发现停在路边的那辆小黑车。远处车灯一打,舒马赫立刻看见自己的妈和那个男人在车里干什么。舒马赫怒火中烧、气血沸腾,他将油门踩到底,迎面便朝着黑车车屁股撞去。

    男人被坏了好事,下车刚要骂,却发现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捡起路边一块板砖,杀牲口一样冲过来。

    男人被板砖拍得头破血流、肿如猪头,舒妈拦不住,拉扯中也挨了一拳,脸青了。围观的路人报了警。舒妈见到警察,慌得不行。她知道舒马赫刚取了火锅底料,叫他赶紧走。

    拥有多年办案经验的警察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他们命两人打开后备厢。舒妈惶恐地尖叫着,衣服被撕成条子的舒马赫不明就里。警察打开白车空荡荡的后备厢,拿起里面的黑包,手指一插、一嗅说 :“这是*。”

    舒马赫呆了 :“不说这是火锅底料吗?”

    舒妈低着头 :“这确实是火锅底料……”

    派出所、交警队和工商局很快介入调查。舒马赫主动挑起事端,打架斗殴,罚 ;无证驾驶,罚 ;用*吸引顾客,罚上加罚。

    七里铺的街坊们很快搞清了是怎么一回事,在火锅底料中加*,叫人对火锅上瘾,这不是叫人变相吸毒吗?没吃?没吃我们闻味

    道了吧?谁都知道气味是颗粒状的,这要是进了我们的身体,造成损伤怎么办?

    那些已经关门的火锅店主也明白了,不是自己不努力,实在是对手手段高。

    我爸我妈吵了这么多年,难得团结一致,谈及舒家,同仇敌忾,说这就是不带动后富的恶果。

    最终,火锅店和佐料店被一锅端,舒家被罚得伤了元气。这一切都源于舒马赫那急火攻心的一撞。然而,当局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我们却始终没见到处在风口浪尖的舒马赫。

    直到暑假结束,高中开学一周,我才在学校里见到若无其事的舒马赫。

    我和舒马赫虽在同一年级,班级却各在走廊的东西两端,遇见的机会很少。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总是竭力避免与他相见。

    然而,不需我刻意寻找,很快我就在别人嘴里听见了舒马赫的大名。全年级甚至全校都知道了舒歧这号人。开学仅两周,他再一次成为学校的名人。

    上高中后,有一部分男生对某种爱情动作小电影特别着迷。“舒

    歧”这两个字被一再提及。与“舒歧”同名的某著名女星说过一句话 :

    我要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一笑,向舒马赫也喊出这句话时,却另有一番效果。

    舒马赫云淡风轻地说 :“滚你的。”

    岂料混混一个箭步冲上来 :“你妈跟一个南方人跑了,现在全班

    都知道了,你狂什么?”

    舒马赫浑身发抖,猛地踹翻好几排课桌,挥舞着板凳就砸上去。

    要不是舒马赫被拦着,混混指定脑袋开花。

    “你今晚给我……”混混大喊。

    突如其来地,一截粉笔猛地插进混混的嘴里。

    “我还怕你不约我呢。”舒马赫恢复云淡风轻的状态。

    放学后,舒马赫只身去了约定地点。

    黝黑的胡同,学校混混叫来社会混混,挤挤挨挨十个人。他们

    如壁虎般趴在墙上,每个人都抄着家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瘦削的

    舒马赫。

    舒马赫背向夕阳,身体呈一道狭长的剪影。

    学校混混说 :“你没带帮手?”

    舒马赫点头 :“我有帮手。”

    “好啊,你这个……”学校混混刚要骂,然后号召兄弟们叫唤着

    冲上去。突然剪影一闪,舒马赫消失了。

    混混们面面相觑 :“他逃了?”

    只身赴会,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算怎么回事?

    站在胡同前头的社会混混声音发颤 :“他没逃,他带帮手了……”

    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引擎盖被撞得支离破碎的白色轿车出现在巷口。

    混混们脸色煞白,纷纷紧贴墙壁。

    舒马赫沉默不语,将油门踩到底。轿车怒吼着,向无处可躲的学校混混冲来。

    学校混混吓得叫不出声来,眼看就要被撞飞,白车猛然刹住,车头距离混混的大腿不到十厘米。

    混混双腿哆嗦,眼白一翻,朝后仰过去,身子下面一片潮湿。舒马赫下了车,拍拍凹陷的引擎盖,欢快地对混混们说 :“我这

    帮手比你们强多了吧?”

    舒马赫的车技一时间被追捧得神乎其神。在他的操控下,车前进速度强悍,刹车精准,关键是车还烂得相当可以。早一秒没有戏剧效果,晚一秒准出人命。况且胡同狭窄,舒马赫一路直冲仇人而去,连其他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那时他放学早,在小青的学校门口接她回家。他们身后总藏着三两个交头接耳的崇拜者,这使舒马赫颇有几分招摇过市的意味。

    学校混混当然不敢再招惹舒马赫,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混混的

    某个亲戚在司法部门工作,舒马赫没风光几天,正上着课就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带走。据说,舒马赫前一天就收到了消息,但他没躲闪,第二天照旧上学。警察出现的时候,他的神色也很坦然,他对警察说 :“等

    会儿,我要把书包收拾一下。”舒马赫的罪名是蓄意伤害罪。

    其实他根本没碰到那混混的半根毫毛,只因胡同中没有摄像头监控,混混的兄弟纷纷做伪证,混混的家人又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医院搞到伤残证明。加上混混的亲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舒马赫的罪名自然而然就成立了。

    因为尚未成年,舒马赫在少管所待了一个月。临行前,舒马赫通过小青学校的传达室,把自己的书包给了小青。

    一个月后,舒马赫出现在教室。

    当时混混正跟几个男生谈笑风生,一见到舒马赫,立刻软成一摊烂泥。

    舒马赫的脑袋剃成秃瓢,青色的头皮颇为扎眼 ;不知是高强度劳动还是受欺负所致,舒马赫变得瘦骨嶙峋。他的一双牛眼也进化成鹰眼,蒜鼻鼻孔朝着混混,没有鼻毛,只有两个可怕的黑洞。

    “想让别人真正怕你,就得学车啊小子。”舒马赫阴测测地说。那

    口烂牙几乎插进混混的脸里。

    舒马赫说罢转身离开。

    混混平生第二次被吓尿,淡黄的尿液顺着凳子流了一地。

    同一天,舒马赫向大家宣布他准备改名了。“舒歧”,“歧路”的

    “歧”,一看这辈子就老走岔路。他请大家叫他舒马赫,记住,车王舒

    马赫。

    舒马赫每天顶着锃光瓦亮的脑袋在学校走,其实很影响形象。校长亲自找他谈话,希望他能戴一顶帽子,即使上课也别摘。

    舒马赫进少管所这件事儿闹得挺大。不少家长给学校打电话、寄信件,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少年犯在一个教室学习。

    这件事儿之后,舒马赫再也无心学习,成绩每况愈下,每次考试排名都和年级人数持平。考大学是没可能了,再在学校耽误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舒爸索性叫舒马赫退学,去一家技校学汽修。

    舒马赫走的那天,请了小时候的几个朋友吃火锅。小青喝酒了,脸像红红的苹果,特别好看。

    小青搂着舒马赫一直哭。

    舒马赫一直张牙舞爪地对我们吹牛 :“都是我家老头的意思,我妈走了他就变态了。我要不顺着他,我俩非打起来不可。我可不想学汽修,我要当赛车手的。就那天我吓唬混混的那一招,已经具备了一个赛车手的基本素质,你们信不信?”

    我们隔着厚厚的蒸汽。

    “真热啊!”舒马赫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七里铺菜市场拆迁后,我们这些人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找不到聚会的借口,见面更是遥遥无期。

    听说舒马赫学成后,他爸用开火锅店的积蓄给他开了一家汽修店,生意应该不差。

    我则去南方上大学。通信越来越方便,联络却越来越少。我忘了从谁那儿搞来小青的微信号,加上后却从没说过话。小青像很多年轻的女孩一样,喜欢在朋友圈晒幸福,男主角的照片从没出现过。大概舒马赫对自己的长相实在不满意,从来不拍照片吧?不过一转眼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真叫人感慨。

    舒马赫唯一留给我的,只有一串很老的电话号码。他料理生意那么忙,肯定没时间玩微信。

    有次,我妈很偶然地在银行遇见了舒马赫。

    老太太兴奋地给我打电话 :“取了那么多现金,这小子这些年挣大了,比他爹妈挣得还多。据说是买婚房呢,媳妇都有肚子了。”

    “提到我了吗?”我问。

    “说等你回来聚一聚……”

    放寒假回家,我在火车站等出租车,一辆银色的小车平稳地滑到

    我面前。

    “上来吧。”车里伸出舒马赫的脑袋。

    我有点愣,他下车帮我搬行李。

    “听你妈说火车这个点到站。给你个惊喜。”他随意地说着,嘿一

    声把笨重的行李箱塞进了后备厢。

    我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小舒,你的手……”

    他不自然地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修车的时候,千斤顶没固定好,轿车一下子落下来,正好砸到小指上。送到医院,医生说没救了,要想保全整只手,就得把砸烂的小指截下来。”

    他用缺了小指的右手为我打开车门 :“没事的,别在意。”

    副驾坐着一个女人。舒马赫兴高采烈地对我说 :“我对你多重视啊,你瞧我把谁带来了?”

    “你好,小……”

    女人转过头,不是小青……

    我吞了口唾沫 :“你好,小姐。”

    “什么小姐?成什么了?”舒马赫嘿嘿直乐,“叫嫂子!”女人也哈哈笑着,看得出她是那种能说能闹的性格 :“没事没事,

    漂亮才被叫小姐呢!”舒马赫说 :“我这兄弟人很好,就是脑袋不灵光。”我一直陪着打哈哈。

    舒马赫习惯用左手开车,那个女人始终抱着他的右臂。舒马赫没

    有小指的右手,一直温柔地放在女人圆滚滚的肚皮上。

    这个寒假,我有空就和舒马赫腻在一起,仿佛回到小时候。

    舒马赫告诉我,其实去技校上学不久,他和小青的事就传到小青爸妈的耳朵里。谁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跟少年犯在一起?棒打鸳鸯散,两人的感情惨淡收场。

    “你有小青的联系方式吗?”舒马赫问我。

    “没有。”我撒了谎。

    往后我们再也没有碰过“小青”这个话题。

    嫂子是舒马赫汽修店的员工,比我们年纪小。两人确立关系一年,还没领证。几个月前他们去三亚度假,回来她肚子就大了。

    我说 :“你这是先上车后补票啊。”

    舒马赫坏笑 :“你嫂子嫌大着肚子穿婚纱不好看。迟早是要结婚的。”

    比起小青,嫂子似乎确实更适合舒马赫。如果说,小青是那种叫你收着活,别闯祸的女孩。嫂子则是那种劝你使劲疯、使劲野,男人就该有男人样的女孩。都二十多岁了,舒马赫开车还是那么生性,一路超车,创造条件闯红灯。起初我哈哈大笑,很快便哇哇大叫。嫂子则张开双臂,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喊大叫 :“小舒,快点!再快点!”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舒马赫独自开车送我去火车站。

    在车上,我对他说 :“保持联系。”

    他使劲吸了一口烟 :“瞎扯,一年半载见不了一回面的人,哪还

    有联系的心?现代人不都这样嘛。”

    我马上要下车,他似乎有话对我说,缺了小指的右手不住点着方

    向盘。

    舒马赫的脖子不自然地扭了一下 :“小青……她现在好吗?”

    “不知道。”我又撒了谎,“不过,前两天有个小学同学把她的微

    信号给我了,我没有加,你需要吗?”

    “微信?”舒马赫一脸茫然。

    我指着他那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苹果手机 :“你要在手机上下

    载一个软件。”

    我手把手教舒马赫下载了微信,并添加小青为好友。火车快进站

    了,我连忙跳下车,取出行李。

    “跟嫂子好好过。”我嘱咐着。

    “放心!”舒马赫头也不抬地看着小青的朋友圈,“哎呀,小青也当妈妈了!”舒马赫抬起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惊喜。

    我微微一笑。

    我拖着行李匆忙向火车站跑去,舒马赫在我身后喊 :“你该学车了。”

    “有你呢!”我头也不回。

    “也是。”舒马赫嘟囔着,“我一直是你们的司机啊。”

    四月末,我收到舒马赫的微信消息。

    一张照片。襁褓里皱巴巴的小男孩,圆脑袋、蒜鼻、牛眼,跟舒

    马赫一个德行。

    我回 :

    恭喜恭喜!放假回家给小外甥包红包。

    他回给我一个高冷的微笑表情。

    六月初,我尚在睡梦中,破天荒收到小青的微信 :

    舒马赫没了。如果可以,安排一下,回家参加追悼

    会吧。

    心脏像被狠狠踢了一下,我立刻坐起,眼前一片昏花。

    舒马赫是在车上没的。

    那天下着老大的雾,小青刚起床,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此时距预产期还有一周。

    小青的先生无法及时赶回,情急之下,小青拨通了舒马赫的电话。舒马赫与小青各自住在城市两头,因为下雾,全城大塞车,可是

    那辆银色小车二十分钟后就停在小青家楼下。

    在车上,小青使劲攥着舒马赫的右手,舒马赫的脸一片惨白。小青说 :“我可能撑不到医院了。”舒马赫一脸汗珠子 :“你一定要撑到,我相信你一定能撑到。”

    剧痛再次袭来,小青再也挺不住,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舒马赫慌了。雾气中冲出一辆巨大的卡车,舒马赫猛打方向盘。砰的一声,天旋地转。

    回家后,我看望了舒马赫的爸妈。舒妈从南方赶来了,二老一脸凄惶。嫂子躲在舒马赫的房间一直哭,小侄子也哭个不停。

    我去医院看了小青。她右腿骨折,打着石膏,躺在床上奶孩子。她一见我,眼圈就红了 :“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这么傻……”

    我说 :“这不怪你。”

    小青说 :“他们家让我给毁了。”

    我说 :“他的爸妈,咱们一起孝敬 ;他的孩子,咱们一起养大。”

    我扶着小青坐起来,小青擦擦鼻子 :“上小学的时候,我学习好,他学习不好。有一回我忘带作业了,全班就我一个人没带。老师说谁没带作业*场上跑十圈。我害怕啊,怕得浑身发抖。正要站起来,

    他在桌子底下把作业塞给我,一溜烟就跑了出去,那个快啊,比汽车

    还快呢……”

    小青哭得稀里哗啦。

    正在这时,小青的先生从食堂买饭回来。他将娃娃从小青怀中抱

    起,给她换尿片。

    他低声说 :“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遗憾。”

    我问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听说这个名字很奇怪的男人在学生时代喜欢了小青好多年,最

    终结局却是这样……”

    我叹气 :“小青真嫁了个好男人啊!”

    “什么?”他瞪着眼睛看我。

    “没什么。”我摆摆手。

    仿佛怕小青听到,他压低声音 :“你是小青的同学,能不能劝劝

    她给孩子改个名字。现在的名字,我真不喜欢。”

    “娃娃叫什么?”

    “林歧。你看看,‘歧路’的‘歧’,这不意味着孩子以后一辈子

    走岔路,永远不顺利?”

    小青的女儿赤条条地躺在襁褓中,面目白净,五官秀美,像极了

    小青。小家伙突然抬起头,冲我嘿嘿直笑。她小手抓啊抓,抓住我的

    手指。我忽然发现,她的右手小指有一块黄豆粒大小的灰色胎记。

    “她以后会顺利的。”我对小青的先生说。

    我温柔地抚摸着那块小胎记。

    她会遵从自己的心意,活得比任何人都自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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