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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豪富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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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韩世忠吩咐家人给癞和尚师徒三人收拾停当,用过早饭,见余辽用一个小小包袱,收拾起几件衣服,将那短刀和刀谱放在里面,伤药却随身携带,又有一条长长的纱绢,自然是当日思玉为余辽包扎伤口所用,余辽一直放在怀中,那日带伤到韩府之后,府中仆妇为余辽收拾周身衣衫,连这纱绢一起拿去浆洗,虽然无法洗回本来颜色,却也干干净净。

    韩世忠见余辽将那纱绢也放进包袱,脸上微微苦笑一下,犹豫片刻道:“辽儿,你若放心的下你韩爷爷我,这刀谱还是放在府中,不要随身带着,毕竟……毕竟……。”他心中所想,到底对那第三家有些不甚放心,虽然从那第三旻言语来瞧,第三家与这刀谱并无瓜葛,但是二老毕竟在第三家日久,万一有所泄露,余辽这一路上带着这刀谱,难免被人瞧见,如此一来,反而不妙,不如索性并不带去,即便那第三家真的对这刀谱有所觊觎,在没有找到刀谱之前,也不敢对余辽贸然下手。但是这点心思却不能对余辽点破,这孩子心机不深,那第三旻又是一个颇有计谋心机的人。

    余辽听韩世忠这般说,托着那包袱思量了一会,这刀谱和短刀,乃是父亲生前谆谆叮嘱之事,务要隐秘保管,但是父亲已逝,自己又身负重伤,带着这刀谱确实也无甚大用,里面武学套路尽在心中,也不须时时翻看刀谱,韩世忠他自然是信得过,否则父亲也不会生前说将他托付给韩世忠,便抬头看了看师父,癞和尚一笑道:“就留给你韩爷爷保管,决然无事,咱们轻轻松松的去寻那个人,待到伤好,回来再说。”

    余辽默默点头应了一声,把刀谱放在桌上,却留下短刀在内。韩世忠见他放下刀谱,当即转身拿出一个打开的铁盒,那铁盒其中空间甚小,盒壁却异常之厚,就见铁盒接口之处,齿牙交错,韩世忠将刀谱放入铁盒之中,上下用力一合,就听连着咔哒咔哒几声,再看那铁盒时,严丝合缝,浑如一体,这才摸出一把钥匙来给余辽道:“这把钥匙你拿着,这盒子天底下就这一把钥匙,除了你伤愈归来,无人能开启这盒子,从今日起,这盒子就留在我卧房之中,韩世忠告诉你一句话,只要韩世忠一条命在,保你这盒子在!”余辽听韩世忠最后两句话,如同立誓一般凝重诚恳。当即跪下,一语不发磕了三个头,刚被癞和尚扶起身来,就见思玉如飞一般跑了进来道:“来了来了,那第三旻已经在门外了!”

    几个人这才拿起行装,出的门来,就见第三旻骑着那匹白马,身后跟着麹管家和那十二个家仆,另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那个孱弱佝偻的车夫,这马车当日乃是那二老所坐,今天却整个焕然一新,外面布幔全部换过,自然是为了余辽着想。那车夫见府中几人出门,赶紧从车上下来,拿出一个脚凳放在车下,恭立一旁。第三旻在马上对几个人略一施礼吩咐道:“扶辽哥儿上车。”,又看了癞和尚和思玉一眼道:“不知大和尚和思玉姑娘是骑马还是坐车?”。

    癞和尚呵呵一乐道:“坐车,坐车,秃驴最怕旅途劳顿,骑马哪里又在车上这般舒服,想睡就睡,想歇就歇,省了秃驴多少力气,女娃儿也来车上坐地罢,舒舒服服,好不惬意!”说着先将余辽扶了上去,自己却不踩脚凳,跟着爬了上去,坐到车里却又大呼小叫道:“第三家主果然是大富之家,会过日子,这马车上竟然还备得有酒肉果子,秃驴却不客气了。”说着就见癞和尚一头从车里又钻了出来,一手上已经拿了一个酒瓶,另一只手上却拿了一只腊鹅腿,对着思玉招手道:“快来快来,里面好吃的多,跟你师弟一起去吃!”思玉却冲着师父扮了个鬼脸道:“我才不跟你坐在车上受那闷气,一路上坐在车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着呼哨一声,一个韩府家丁牵着一匹青鬃马出来,翻身上马。

    第三旻见思玉上马,向韩世忠一拱手道:“韩老爷子但请放心,在下必然将三位妥当护送到处州所在”,韩世忠也拱手回礼道:“如此有劳第三家主了”,第三旻这才问癞和尚道:“不知大和尚要去处州何地?”癞和尚正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兴高采烈,口中含糊不清的回道:“括……括苍山”,第三旻恍然大悟道:“括苍山,我怎地将此地忘却了,那地方虽是天下十大洞天之末,但景色却在十大洞天中最为清雅秀致,看来此行不虚,既然有了去处,我们这就起行吧”说完手一挥,就见当先四个家丁骑马先行,续后才是第三旻带着麹管家和思玉,又四个家丁护在马车左右跟着,其余四个家丁却是押后,迤逦而去,韩世忠见车马都已走远,一脸沉郁的招了招手,四个一身赶路打扮的汉子这才从院中牵马而出,尾随第三旻一行人而去。

    这一上路,余辽才发觉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人家可比,自己所知的那些临安富户的奢华若是与这第三旻相比,也不过是小康而已。思玉虽然出身自然颇为富贵,自己爷爷韩世忠晚年归隐林泉,在西湖置办庄园,再也不理世事,日子却过的极为逍遥,也是钟鸣鼎食,衣着锦绣。因此虽然说不去马车中坐,到底耐不住好奇,上去看了一番,这一看之下,才知道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之人,等到回到马上,脸上惊讶之色还犹自未去。

    先不说那马车中铺陈也都是江南丝绸中的上品之物,光是那马车中备下酒菜,都均非凡品,尽是临安城内有名酒家上好的酒菜,全用那些楼中原有碗盏盛着食盒里,不是钧窑定窑所出,便是纯银所制,光是这些碗盏,少说也三五百两银子。

    而癞和尚口中大嚼特嚼的腊鹅也非凡品,乃是江南第一楼丰乐楼一绝。有名的一两鹅,从小都是用泉水养大的壮鹅,每年八月桂花飘香之时这才宰杀腌制,以上等精盐好茶香料炒去水分研末,擦在鹅身上,这才抽去骨头,以当年桂木为骨,撑开鹅身,吊在桂花浓密的阴凉处晾干鹅肉中水分,等到桂花香气透遍鹅身,去掉桂木,捆在陈年花雕浸泡过的樟木薄板上,层层叠于大坛中,坛口盖大碗封闭,用上等好酒封住坛沿,三日一续新酒,,累月方出,等到出坛之时,差不多一只鹅所费一两银子,因此叫做一两鹅。

    此鹅食用之时需用快刀将鹅片成薄片。食前先闻,一闻之下,肉香茶香桂香樟香,以及那所用其他香料味道被醇酒香味一带,纷纷缕缕,飘忽不定,好似海市蜃楼一样若真若幻。这才含在口中,品其味道,脂如流玉,肉若游丝,说不尽的香溢满口,然后略略嚼动,其肉劲而不韧,丰而不腴,又全无渣滓,尽数化成一缕甘露一般,顺喉而下。只是像癞和尚这般狂吃大嚼,全不理会什么一闻二品三嚼之意境,这一两鹅也只好引颈长息遇人不淑了。

    第三旻这些日子在临安游景揽胜,自然也知道这一两鹅的滋味,因此马车中也备了两只,不料出发才一个时辰,就被癞和尚全都吃了个干净,其他备下的一些诸如水晶脍、香药灌肺、煎鸭子等,都是丰乐楼、三元楼、熙春楼有名的菜品,连酒带肉,尽被癞和尚坐在车里吃了个风流云散,几大瓶好酒也都打开了来,每一瓶都喝了不少。连余辽略略吃了几口,都觉得师父这饕餮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蒙头睡去,思玉听见癞和尚在后面车上吃的咂咂有味,一会儿说肉不错,一会儿说酒难得,只当做没听到,跟第三旻说些诗词歌赋消磨时光。

    哪知道中午到了一个大市镇,这地方倒也人烟辐辏,车水马龙,甚是繁华,几户大酒家也颇有些名气,一行人便停下歇息吃饭,后面忽然赶上来五六匹马,每匹马后都驮着一个食盒子,见到马车之后,几人即刻驻马上车,将马车中的酒肉,无论吃过还是没吃过的,全部搬了出去,将车内打扫干净,再将食盒子里的东西换了进去,等到众人歇息完再起行,连癞和尚都坐在车中不住的发愣,整个酒肉,无论是一两鹅还是那些好酒,就像早上出发时一样整齐,似乎从来不曾有人吃过一般!

    余辽呆呆看着车中那些整整齐齐的酒食,出神的说道:“师父,这等做派,只怕临安城里也没有几家富豪能赶得上了罢?”

    癞和尚还在发怔,未及答话,就听外面那赶车的车夫声音懒懒道:“就你们临安城那几户有钱人家,跟我们这位官人比起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一林之雀,他们见过甚么大世面,大富贵?”

    正在愣怔中的癞和尚听那车夫说话,看着车中整整齐齐的酒菜物品,自失一笑,出去同那车夫都坐在车前道:“看来这位大哥必然是见识过大世面,大富贵了,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车夫正懒洋洋的晃着马鞭,听见癞和尚问他姓名,顿时脸上微微一怔,随即道:“我算什么见过大世面大富贵的,不过是个赶车的罢了,也没有甚名字,本姓栾,全凭赶车为生,行里的人叫的顺溜,都叫我乱赶车。”

    “乱赶车?呵呵,原来是栾大哥”,癞和尚听那车夫说姓栾,呵呵一笑道:“也难为这位第三家主,就不怕你给这马车乱赶去了”,那车夫听癞和尚这么说,也是一笑道:“乱不乱,他们自有的是钱,我自最没有的也是钱,只要胡乱给这车赶到地方,给了钱,谁还管我乱赶不乱赶?”。

    “说的也是”,癞和尚应了一声,坐在车前随着车子摇摇晃晃道:“方才乱大哥说这第三家主是有大世面,大富贵之人,到底怎样个大世面?大富贵?”,那赶车的转头往车里瞧了瞧,笑道:“这件事,说不分明,到晚间歇宿之时,大和尚你就知道了,百里以内,但凡这第三家主瞧得上的,管他果品好酒肉食,就如同在那店中坐地是一样的。”说完抱起马鞭,也不知嘟嘟囔囔些什么,眯起眼睛打盹去了。癞和尚此时坐在车前,酒足饭饱,也觉得旭日暖阳,微风正好,想要叫余辽出来也透透气,一转头,余辽已然躺下睡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且看晚间还有甚的豪富手段。”说着又从车后拿出一瓶酒来,拔开塞子,喝了两口,看了看前面与思玉相谈甚欢的第三旻,脸上疑虑一闪而过,当下也靠着马车打起盹儿来。

    到了晚间,余辽和癞和尚才知那乱赶车所言非虚,当晚歇宿之地,乃是一个小小市镇,只有两三家略略看的过眼的酒家,也没得甚出色的吃食,不过是村中自酿的柴酒,自家养的鸡鹅猪羊之类,癞和尚向来对这些并不讲究,但有酒肉吃,便是好地方,余辽虽然觉得此地酒食简陋粗糙,却也不以为意,他虽然整日里在庖丁楼,饭食却是与伙计们一起,粗茶淡饭惯了。只有思玉觉得这些乡下酒食不免略显粗糙,却也自知出门在外,由不得你许多。余辽见师姐看着那些薄酒粗肉有些面露难色,当时道:“车中还有许多好东西,何不拿来吃了它,省的放到明日,味道走了,却不好吃了?”

    思玉还未答话,第三旻却道:“那些只不过是备着路上一旦有事,拿来权当一饭的东西,如何能是这晚间吃食,倒是那些酒都是好东西,先取来烫上两瓶,稍待片刻,自有晚饭,咱们只借用这店中地方而已。”说完示意麹管家,麹管家当时掏出一锭十两大银,给那店家道:“这些酒菜就算我们已经用过了,撤下去罢,晚饭我们自有处置,也不用你们来服侍,你只管后面热热的烧上几锅水,备着我家主人与贵客饭后洗脸洗脚罢了。”那店家见了这么一锭银子,又见说不用服侍,这么多酒食也不吃,心中大喜,知道今天自己必然是碰上了好主顾,满脸堆笑,一叠声答应去了,麹管家这才拿着两瓶酒,热的好了,又从车中拿出几味小菜来,铺在桌上,那第三旻却只是喝了两杯酒,那些几味菜品,却一筷子也不动。

    几个人刚刚饮过三五杯酒,只听门外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大作,都在这小小酒家门口停下,少顷,进来五六个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却又不是中午那几个人,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第三旻面前,叫了一声“主人”,打开食盒,一盘盘菜品布上桌来,余辽和癞和尚午间听那车夫说过,虽然已知这第三旻绝非一般豪富,此时见了也心惊不已,思玉更是满面震惊,那每一道菜都是临安城中各大有名酒楼最拿手的菜品,虽然今日出发时晚了些,路上行程又慢,但行了一日,此地相距临安也有一百多里路,这些酒菜如何还是微微热气?思玉看着那第三旻,心里不禁有些猜疑,莫非这些酒菜是这第三家主故弄玄虚,从附近那座大市镇上买来的不成?

    第三旻却神态自若,任由那些人收拾,等到一味五湖相会摆上桌来,思玉双眼已然瞪得溜圆,其他酒菜若是找人仿做还可,这一道五湖相会却不是随便就能仿来的,这道菜乃是临安城中有名酒家五间楼的不传之秘,乃是用鄱阳湖鳜鱼、太湖白鱼、巢湖鲚鱼、洞庭湖鲩鱼、洪泽湖鮰鱼等五湖各自最为有名的鲜鱼,选取相同大小,再取其鱼身最为鲜美的一条肉来,然后拼成一条鱼的形状,这才烹制,,虽然盘中只是一条鱼,但是所费何止五条鱼而已?又因为这五条鱼来自五湖,因此才叫做五湖相会,平常临安人家那得一尝?就是思玉也只不过吃过数次而已!此时端上桌来,思玉一闻味道,便知是那五间楼的做工,寻常市镇,莫说做出这般味道,光是这五条一般大小来自五湖的鲜鱼就极为难得!思玉这边还在震惊不已,又见一人拿出一个大碗摆在桌上,又从食盒里面拿出一个被层层棉布裹着的大瓷瓶来,拔开瓶塞,咕咚咕咚倾入碗中,顿时香气扑鼻而来,竟然是一碗尚温的宋嫂鱼羹!

    “唉!”,第三旻用手摸了摸那碗壁道:“这鱼羹最好是微微发烫才好吃,跑了这么多路,到底凉了些,多少走了些味道……可惜,可惜”,这时思玉和余辽已被这第三旻豪富气派惊的桥舌不下,只有癞和尚看着慢慢一桌子临安名菜,冷冷发笑道:“第三家主如此奢华,只怕是用了驿站快马传递才能有罢?看来淮南第三家不止豪富,这权势二字,也多少有些颇为了得!”

    哈哈哈,第三旻见癞和尚说出“权势”二字,当时大笑道:“大和尚多虑了,想我第三家,有甚么权势,略有些薄财而已,我上路从不如此铺张,只要干净就可,今日这不是辽哥儿有伤在身,须得好好照料,思玉姑娘清雅高华,锦衣玉食,哪能受此风餐露宿之苦?因此我便吩咐下人这一路之上饮食须得精洁,恰好今日相距临安不远,因此让他们快马传递而来,这乃是我第三家自己的快马,倒跟那传驿毫不相干!”

    虽然第三旻说了一句“辽哥儿有伤在身”,但人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一番奢华做派,都是为了思玉而来,思玉不禁脸上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第三旻看在眼里,脸上喜色一闪道:“大和尚再莫相疑,这些菜到了这里,若再不吃,只能倒了,岂不是可惜?”癞和尚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摇摇头,笑了一声道:“秃驴我平生最不耐烦这等细致吃法,见了这些繁琐艰难的做法就没胃口。”说着径自到酒店柜上,将酒家刚刚撤下去的酒肉拿了一些,走到门外和那赶车的坐在一起,大吃大嚼。思玉这才红着脸道:“第三家主不要见怪,我师父向来如此。”余辽却是仍旧看着那些菜肴,半天回不过神来,暗自思量这些菜肴从临安快马送来,这第三家后面看来还有不少人众沿路服侍,这些家丁和这麹管家,看来果真如韩爷爷所说,只是随身护卫而已。

    癞和尚既然不与几人同桌而食,余辽和思玉也不好不领第三旻这份厚意,那些菜肴虽然比不上在临安那些名楼中随叫随吃的那般鲜美,比起这小小市镇上酒家的村酒粗肉,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那酒家掌柜自己,都看的啯啯直咽口水,暗地里羡慕这有钱人确实会享受。

    几个人正在默不作声吃饭,就听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第三旻不觉一愣,看着那麹管家,麹管家却面无表情,只是摇了摇头,第三旻当即知道这并非自己家人,抬眼看时,就见门外走进两个汉子,进门看见第三旻这一桌人,脸色都是一怔,也不过脸上闪了一下而已,当下要酒要肉,坐在角落一桌大吃起来,两人不时小声说着什么,眼睛不住的在思玉身上闪来闪去,这两人眼见都是江湖汉子,吃的甚是豪爽,不多时酒肉吃尽,叫酒保了算还酒肉前,又看了几眼思玉和第三旻,对视两眼,大踏步出门,只听马蹄声响,竟然连夜而去。那酒家掌柜的自那两人进门就脸色有异,见那二人离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强自忍住不言。

    等到众人吃完饭,洗了手脚,那几个送菜来的却又奉上茶来,思玉一喝之下才发觉,这茶水竟然都不是这酒家所有,都是方才快马一起带来的临安虎跑泉水和临安名茶。此时虽然还在惊讶,却不似刚才那般震惊不已,只是觉得这第三家非但身家豪富,用心也颇为细致。

    当夜就酒店中歇下,麹管家早已收拾好卧房,被褥铺盖,都是从附近买来的崭新之物,除了那些家丁和赶车的睡在酒家前堂,其余人等都是一人一间卧房,只有癞和尚说自己从来在卧房中睡不着觉,找那酒家要了一片草席,铺在客房天井里,不一时就鼾声如雷,齁齁睡去。几人见他如此,也只得由他,只是这一晚,那鼾声不绝,搅扰的客房中都睡的不安生,店主见癞和尚随那第三旻一路而来,那第三旻豪富做派他也亲眼所见,不敢得罪,麹管家见他面色犯难,又取了二十两银子算作房钱,店主人见出手如此阔绰,更不好说什么,只好挨门道歉,又免了那些客人这一晚房钱,这才安抚下来。

    余辽初时也被癞和尚如雷一般的鼾声搅扰的不能入睡,翻来覆去想着自己这一段以来的所遇,又想起这第三旻为了师姐今日里所做的事情,这等手段,非但要家财巨富,而且要心思细密才行,只觉此去无论是否能治得好自己身上内伤,前途都是一片灰暗,心中越想越是混乱,慢慢的竟然连癞和尚鼾声都听不见,竟然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余辽再醒来,已然天光大亮,略一动弹,门外立时有两个第三家家仆进来,服侍他盥洗完毕,这才扶着他到前面用饭,就见师姐和那第三旻早已坐在桌前,麹管家已然寸步不离的跟在第三旻身后,师父却不见踪影,心知必然是去了外面。

    再看桌上摆的都是精致点心,一个做工细腻的青瓷茶壶摆在桌上,壶嘴里还袅袅冒着热气。余辽在临安日久,知道这都是临安之物,绝非这个小镇所有,想必又是这第三旻后面供给的人连夜送上来的,哪壶茶水连同哪壶茶,只怕也是从临安城里送来的。只不过昨日他已见识过这第三旻豪富手段,今日也再不惊讶,就听师姐轻声细语道:“第三家主这一路如此破费,思玉心中颇为不安,我本意是照料我师弟前去疗伤,第三家主若再如此大费周章,那被照料的人可就是我了。”

    第三旻却笑道:“思玉姑娘不必介意,这些不算什么,聊表心意而已,不过这等破费,也不过只供得上百里路程,今日再走,若再从临安送这些东西来,只怕路上就已坏了,既然姑娘心中不安,今日便不让他们送了,只让人去前面打点好地方就成,毕竟姑娘随行,这精洁细致,断不能少。”一转眼见余辽过来,赶忙道:“辽哥儿一夜倒是好睡,赶紧来,趁着茶水正好,用些点心,咱们这就上路罢,你那呼噜师父已经坐在车上去了。”

    余辽听他说“呼噜师父”,想起师父昨夜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声,不禁一笑,再看第三旻和思玉,脸上都略微有些倦容,想必昨晚都未睡的踏实,不觉有几分心疼思玉一夜难眠,却听思玉奇怪道:“昨夜师父那打雷一般的呼噜声,难为师弟你竟然能睡的着?”余辽心中想想,也是纳闷不已,倒是旁边麹管家笑道:“看来辽哥儿所服的那味灵药,还有安神入静的功效,只这份效力,寻常伤药就远远不及!”,思玉这才明白,并不是余辽能不闻癞和尚鼾声,而是那三变回阳丹药力的作用,不禁心中暗暗称赞。

    第三旻看着余辽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热茶,就要准备起身,却道:“辽哥儿稍待,不急这一时三刻”,说着给麹管家使个眼色,麹管家会意,招手让那店家过来问道:“昨夜有两人在你店中吃酒,不多时就骑马离去,那二人是什么人?”

    那店家主人正偷偷的瞧着这一行客人将要离去,假模假式的擦抹着桌椅,见麹管家招手叫他,还以为是要结账走人,口中嗫嚅正要推辞,忽然听见麹管家如此相问,登时面色惊慌,语无伦次道:“就……就……。就是寻常客人,不……不……不是山上的大王”

    麹管家听店家主人这般说,哈哈一笑道:“看来就是山上的大王,不是寻常的客人!”余辽却奇道:“此处距离临安城不过百多里路程,竟然有山贼据山拦路,难道那捕盗官军都不知这附近有山贼吗?”

    那店主此时也知失言,赶紧辩白道:“那……大王平素并不下山,也……。也不搅扰百姓……。只是……只是偶尔来…。。来我们这里置办些粮米酒肉,都是……都是给银钱的,昨……昨夜想是路过,见…。。见客官有些包裹,不过……不过客官行人……行人众多,又像是……像是习武之人,那大王……大王也未必就敢对……。对客官下手罢。”

    思玉听店主这番辩白,颇觉奇怪道:“既然不来搅扰百姓,也不拦路抢劫,却不是山贼行径,你们却如何知道是那些人是甚么大王?”店主见思玉相问,更觉慌张,倒是一个跑堂伙计过来道:“若不是大王,在山上聚着近百人众作甚?成天都是一些舞刀弄枪的人,如今又把后山盖了些草房,连打柴的都不让去了,依我说,他们这般做这些獐智,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等到聚的人多,器械都有了,粮草积下了,迟早要大弄,到时候只怕方才搅扰这我镇上不得安宁哩!”,那店主听见伙计插嘴,大怒道:“还不赶紧去后面劈柴,在这里嚼什么舌头?”,那伙计见主人家发怒,也自去了,第三旻道:“这伙计倒是颇有见识,既然他们人尚不齐,器械不精,也未必就与咱们过不去,麹管家,你去照应照应,咱们这就走吧”,说着起身,两个人扶着余辽上了马车,麹管家却对着两个门口家丁吩咐两句,两人点头,当即驰马往前路而去。

    余辽上得马车,将方才之事说给师父,癞和尚听完呵呵一笑道:“山贼?这附近若是有甚么山贼,临安城赵官人却不是听着你师父我的呼噜睡觉么?那护卫的禁军,岂不成了摆设?至多也不过是几个强人占住这山头坐地分赃而已,且看他第三家如何处置”

    当下众人上路,余辽自在车中休息,思玉依然骑马和第三旻并行,只是说话之时再无当初那种豪爽泼辣,却多了几分少女柔情,癞和尚自去和那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行了半日,远远见前面一座山头,两骑马飞奔而来,正是麹管家临行时吩咐先行而去的那两个家仆,第三旻见二人回来,扬手止住众人问道:“前路有何异样?”那二人在马上拱手,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打盹的癞和尚道:“回主人,路上并无异样,只是此路到了山下,中间两三里夹山而过,我二人来回跑了两趟,山上并无甚么动静。”第三旻看着麹管家嘿然一笑道:“看来果然是不扰百姓!”。说着手一挥,众人缓缓前行。

    虽然那两家仆都说没甚异样,但是众人还是免不了往山上张望,忽然思玉喊道:“停下,山上有埋伏!”走在前面的四个家仆听到这一声喊,都是一惊,即刻勒住马,回头看着第三旻,第三旻却看了看山上道:“这山上一派静寂,有何异常?姑娘看出甚么征兆来了?”思玉俏脸一扬,得意道:“眼前这条路,正好夹山而过,埋伏最好不过,只不过到底是山贼草寇,,我爷爷曾说,鸟不归林,树木无风自动,草叶长势有失自然,必然是伏兵之相,因此大兵家从来都是预先在埋伏处远远等候,待敌人进了伏兵之地,这才合围一处!”

    第三旻听思玉说的头头是道,面色惊异道:“那依着姑娘,这般山路应当如何伏兵才为上着?”思玉听了连忙摇手道:“我那里会这些东西,都是闲来无聊,听我爷爷讲来的罢了,若依此处形势,所有伏兵不用早早上山,都在山背后上到山顶不远处等候,再去此路出口处远远伏下一军,等到敌军尽入山中狭路,突出拦住去路,山后伏兵这才尽出,截断退路,山背军兵乘乱抢占山顶,居高临下,定然可操大胜,若是早早埋伏在这里,万一为敌军有疑,放火烧山,那埋伏的军兵岂不是战不可战,退不可退了么?只不过我爷爷还说,用兵之道,在于临机应变,若是他来这里观察地势,只怕所用之法,不是我这点见识能想到的”。

    第三旻听思玉说完,当时赞叹道:“果然是将门之后,那依着姑娘,既然我们知道这山上有伏兵,却如何应付?”思玉听得第三旻夸她,脸颊绯红,抬头看看天道:“此时天近正午,过了这个山那边才有市镇打尖吃饭,第三家主自有办法,何待我说?”

    哈哈哈,第三旻听思玉说他心中已有办法,大笑挥手吩咐道:“那我们就在此暂歇一歇,也让辽哥儿透透气,你们去车上把那些吃食搬下来,我们就在此应付一顿”。那些家仆见第三旻吩咐,当即将余辽从马车上扶了下来,从车后拿出一卷毡毯铺在路边树荫草地上,众家仆与麹管家侍立在旁,将车中吃食一样样摆在毡毯上,只是摆出来的,又不是昨天那些酒肉,全是一些临安所产的精致点心,自然是昨夜那些快马传菜的来更换去了,两个家仆还升起一堆火来,挂起一只铜壶烧水煮茶。一群人俨然不像是出门赶远路的旅人,倒像是哪里的富家公子带着庄客出门来看景玩赏一般,只有癞和尚听思玉说前边山上有山贼埋伏,哈哈一笑,却不和第三旻他们一起坐地,自和那赶车的开了一瓶酒,拿着几块酒家带来的冷肉大吃大喝。

    第三旻虽然同余辽和思玉坐在毡毯上,却并不怎么动那些糕点,直等得茶滚了,这才慢慢的啜着茶水,眯着眼睛看着两边山上,嘴角挂起一缕冷笑,余辽在一旁看着,才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阴鸷冷傲之气,又觉得这般等下去,万一那山上贼人也耐着性子不动可如何是好,又或者师姐只是猜测或是看花了眼,那山上压根没有山贼,岂不是白白在这里等候,只是看着师姐和第三旻笑语盈盈,又心意一懒,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没声的咽了回去,最后索性躺在那毡毯之上,只觉风和日丽,身为惬意,鼻中又闻到一丝丝淡淡的香气,心知必是师姐身上来的,心思飘摇,看着哪树叶随风微微摆动,忽的想起那日在西湖边听到的那首歌儿来,心中默默想着那调子唱道:“章台柳。章台柳……。。”猛地察觉四周不对,抬头看时,就见思玉和第三旻都颜色异样的看着自己,只是两人面色颇不相同,思玉是一脸愕然和微微羞赧之色,第三旻却是面带惊异,又憬然有悟的样子。

    余辽正在惶惑两人如何用这般看着自己,就听第三旻笑容怪异调侃道道:“辽哥儿心事颇重,这一首章台柳,虽是轻声微吟,其中眷念至深,思想之切,尽在其中,颇得当年韩君平写此词时心境。只是不知辽哥儿心中的这章台之柳,却又是西湖岸边那一枝?”说完一脸笑意看着思玉,余辽心知自己必定是心中默念之时走了神,竟然轻轻读出了声来,被师姐和第三旻听了去,急忙道:“没有没有,这个……。。这个……这个是我当日在西湖边,无意听见一艘画舫里歌女唱的,我见她唱的好听,因此就记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第三旻微微笑道:“难为辽哥儿记得如此真切,此调甚为悲切,只怕辽哥儿当时也是心有所感罢?”思玉在一旁满脸飞红道:“记下什么不好,偏偏记下这一首来”当下别过脸去,连第三旻也不搭理,余辽见师姐是真生了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端起茶杯只是喝茶,不料那茶刚斟上不久,当时烫的一缩,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再抬头看时,第三旻低着头只是笑,连师姐都肩头抽动,想必也是笑自己一副狼狈模样。

    自此三人都不说话,只有那边癞和尚与车夫不知道说些甚么,两个人也不用杯盏,拿着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喝的十分高兴模样,麹管家一直站在第三旻身边,他虽是管家,却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跟着第三旻笑了几声,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倒多了几分忧虑一般,转头看看山上毫无动静,想了想拱手道:“主人,若是山上真有埋伏,如何这么许多时间也不见动静?这般等待下去,只怕于我们无益!”虽然他这话听起来同余辽心中所想是一件事情,实则是心中另有打算,只是这般说出来,提醒第三旻一声,此处毕竟荒山野岭,自二老死后,他身负第三旻安危大任,不能不有所考虑。那边癞和尚正和那乱赶车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远远听见此话,转过头来,颇有深意的看着那麹管家,正值麹管家也微微看向癞和尚,两人眼光一碰即逝,又各自转回头去。

    第三旻听了麹管家所说,沉吟一会道:“不妨,你让所有家仆不用侍立,各自歇息,你也坐下来喝杯茶再说。”麹管家见他如此吩咐,当时对周围家仆使了个颜色,顿时家仆各自散开,或坐或躺,只是看似三三两两,或远或近,不成章法,实则将第三旻身边路径尽都守住,第三旻看这些家仆如此,也只是无奈苦笑,再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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