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胭脂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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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灯之夜, 檀香不绝, 四处皆是烟雾朦朦的繁华景。

    封如故摇扇走在街上, 身着闲服,眼弯着笑意, 右眼又戴着水晶镜,活脱脱一个微服下凡的小灵官、天上人。如一本是与封如故南辕北辙的气质,随在他身侧,却如锦上之花, 一个入世,一个出尘, 彼此呼应,相得益彰。

    一双壁玉出行,自是吸引眼球,有胆大的卖果子的少女偷偷拿鲜果掷他,封如故也不客气, 扬手接了,揣在怀里, 冲她一笑, 还不忘对如一道:“浮春爱吃桃子, 这个拿给他正好。”

    ……如一疑心他不是来查案,而是来游玩的。

    封如故确实是专拣着热闹的地方走, 一路上买了一张傩面,一条“神石”手链,一把据说可避疫病的道门长拂。

    封如故又到了一处卖口脂的小摊, 指尖在绵胭脂、盒胭脂间点选一番,最终选了一盒正红的胭脂,揭开小瓷罐,拿翠管蘸了一点,点在指尖,抹匀赏玩。

    店家热络地介绍:“公子,这胭脂是顶顶好的,融了新鲜的樱花汁子,还掺了冰片,最是天然,用在口上、面上都成,不易掉色,吃进肚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封如故把沾了胭脂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尝一口,果然有股花香味道。

    他捧着胭脂罐,转头看向如一。

    如一察觉不对,向后躲了一步。

    “别那么小气。你肤色与青霓姑娘近似,试一试色,”封如故举了举手中胭脂小罐,“青霓姑娘今日可告诉了我们不少事情,该感谢于她,这是做人的礼节。……蹲低些。”

    如一的表情似是有些忍耐,但终究是没有扔下他在集市中扬长而去。

    封如故取了试胭脂用的翠管,细细蘸了,在如一额心画了一朵细细的正红色四角花。

    他出身商贾之家,虽然家道中落,却也见过不少风流公子的手段,心向往之,后来顶替师兄之名出山,本想好好风花雪月几年,不幸刚出山不久就捡到了一个孩子,一朝当爹,再无风流的机会。

    现在孩子大了,他也再度出了风陵,说不准还有机会把荒废的梦想再捡起来。

    一朵胭脂花落成在如一额心,封如故倒退两步,欣赏自己的手艺,暗叹,本人果真是俯揽花月,不死风流。

    若是给姑娘这般描眉画花,再佐以本人的出众相貌,怕是十个女子有九个会恋上自己,真真是作孽。

    在封如故为他描额时,如一数度想要抽身而去,但想着义父要自己妥善照顾他的事情,还是作了罢。

    为着分散注意力,如一只盯着封如故被胭脂染红了一角的食指指甲。

    不知为何,那抹鲜红被他用口润过,落在细白的指尖,在晃动的灯影之下,显得格外鲜明醒目。

    他垂下眼睛,不再细看。

    封如故取了胭脂盒,到了老板跟前:“我要了。”

    老板若有所思地瞧了这二位公子一眼,哎了一声:“我给您二位包上。”

    封如故拿了胭脂,还要往人群密集处钻。

    谁料,他的手还没放下,一条佛珠便平卷而来,在封如故腕上绕了两圈,把他稳稳拉住了。

    封如故一愕,低头看向自己被缠住的手腕。

    如一握住佛珠那一端,没说话,手指紧了紧,有些警告的意味。

    ……别玩闹了。

    他将佛珠轻轻一扯,封如故努了努嘴,有点不甘心地跟着他走了。

    二人顺着城中河水,分别到了水胜古城五处祭祀主庙查探情况。

    后日便是祭礼,明日五庙要封闭洒扫,因此从今夜来上香的人,也可看出香火是否旺盛。

    古城处在中原与苗疆的接壤之处,来往客商不少,也有不少苗疆人来此定居,因此带来了巫傩之术与巫神,而巫傩之术内部亦有分歧,因此,它们在东城西城各占一隅,互不相扰。

    此处巫歌声声,傩鼓咚咚,颇有神秘古韵,其意亦正亦邪,满面油彩的老巫正为信仰者课卦,无人留心踏入庙中的一僧一道。

    封如故被如一牵着,却像是仍贪恋着街上繁华,收不了心的样子,进了庙也是东望西顾,颇不正经。

    如一则目不斜视,虔心一拜,以示礼节。

    他们又去了北城。

    北城最是热闹,红绸漫天,张灯结彩,他们白日里听见的唢呐便是在此处奏响。

    拜城隍是中原习俗,同样随着人的迁徙进入城中,小摊位上有泥土抟成的城隍爷,厚髯红面,看着有趣可爱,封如故忍不住手痒,买了两个,进庙时还拿出小泥塑,试图与座上的城隍神对比,惨遭如一没收。

    他们又转去了祭石神的庙。

    青霓没有骗人,这里的香火,与其他三处相比的确有些凄惨,拈香焚拜的都是上了年岁的老者,他们口中叨念着的本地土语,也叫人听不明白。

    封如故又是一阵不很恭敬的左顾右盼,注意到了角落里高悬着的几张蜘蛛网。

    出了庙宇,封如故便大叹道:“奇怪,奇怪,为何这庙看起来年岁最老,祭拜的人却又如此之少?”

    他这一叹不是冲着如一,而是冲着旁边一个抱臂等候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的脸盘和耳朵,生得和庙里一位参拜的老人极其相似。

    果然,那汉子接了话:“二位是打外地来的?”

    封如故拱了拱手:“是。先生有何指教?”

    那汉子看起来憨直得很,被称作“先生”时愣了一下,才道:“这石神是个邪神,可千万别拜它。”

    封如故的语气感兴趣地微微上扬:“邪神?”

    封如故很知道该怎么诱着别人说话。果然,那汉子自觉要为这外乡人答疑解惑,话也多了起来:“这石神以前是城里唯一供奉的神,每隔三年,就要有三个信徒自愿送上山,进入灵石,据说是要吸人灵之气,来补天裂。他娘的,你光听这事,是不是就邪性得很?”

    封如故与如一对视一眼。

    “先人也是傻,真就这么拜了千百年。到后来,城里来了中原人,来了苗疆人,大家各拜各神,就停了祭人的供奉,结果这十几年过去了,天也没有塌。”汉子咂着牙花子,无奈道,“也只有我爹这样,老糊涂了,才非信不可。”

    离了那香火稀薄的石神庙,封如故问如一:“你觉得邪吗?”

    如一摇头。

    若是这庙有邪,他在清秋馆里就该察觉。

    且亲身入庙后,如一觉得,庙里还当真存有几分清气,处在其中,叫人心安不已。

    最后,他们去了“弗言仙君”的庙宇参拜。

    此处年青人甚多,且女眷数量远超旁庙,像前堆满了鲜果鲜花,就连神像也是清贵的白玉像。

    玉像雕得居然与本尊有七分肖似,儒气秀雅,仗剑凌风,姿如云中碧影,目如秋水澄凝,一看就是巧匠铸就。

    在别处神庙,如一都是躬身轻拜,以全礼数,到了此处,却是双膝着上蒲团,诚心跪拜。

    封如故照例不很专心。

    立在巨大的玉身神像之下,封如故合拢扇子,插在腰间,左看右看,还不时抽一抽鼻子。

    一名年轻的小庙祝刚受完一礼,正要往后堂走去,便被封如故叫住了。

    他说:“这位小哥,受累问一句,这庙日前可曾翻修过?”

    年轻的小庙祝累了一天,看他面生,想必是外来客,这问题又问得古怪,就答得很是敷衍:“是,翻修过。”

    “是大修。”封如故却道,“神像被打破过,是吗。”

    小庙祝略有吃惊:“你怎么……”

    封如故用拇指轻刮过鼻尖上的小痣:“门轴门扇都是新换的,清漆和松香味道很重,玉质上没有太多熏斑,还有……”

    封如故俯身,在龛底死角处拾起一小块剥落的玉制的小拇指。

    此处目之难及,而且处在夹缝,笤帚难及,也难怪会被遗漏。

    小庙祝吃了一惊。

    当初神像破碎,是他负责打扫碎片的。

    若是这被主庙之人瞧到,责怪自己打扫不力,这月怕是要拿不到月钱了。

    他急急接过玉指,藏在怀里,压低声音说了声“多谢”。

    封如故饶有兴趣道:“为什么有人来砸神像?”

    小庙祝只想把这两个知道了自己工作差错的人赶紧打发走:“谁知道呢?那就是个疯子,三四个月前突然闯入庙中,砸了神像便跑。我们追将出去,本想揍他一顿,结果那竟是个魔道,被一个路过的道长识破身份,给打死了。我们原本打算再建一座仙君庙,玉像都打造好了,谁想到这尊会被打碎,只好将那尊新玉像供在这庙里,新庙也只好停工,真是晦气。”

    封如故悠悠地“哦”了一声,还想再问,就被小庙祝催促着道:“今日参拜要结束了,两位,请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小庙祝心有余悸地叨咕一声:“真是讨厌。”

    城隍神喜庆,巫傩之神虽然神秘但却无害,石神虽有邪名但却正常无比,就连前些日子来仙君庙里捣乱的魔道也被打死,得了业报。

    这城中无一处邪兆,吉日将临,却在此时平白出现了失魂之人,反倒更显得邪门。

    二人一路回了清秋馆。

    封如故一边啃着刚才从仙君庙祭台上摸来的梨子,一边道:“这古城中事,倒是有趣。要人命来祭祀的石神,砸仙君庙的魔道,得了失魂症的人,死掉的寒山寺僧人……看起来毫无关系。”

    如一盯着他口中的梨看。

    封如故又清脆地咬了一口梨子:“怎么了?供给我师兄的就是我的。我们两人向来不分你我。”

    如一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松开了缠住他手腕的佛珠。

    封如故活动着手腕,又问了他一个古怪的问题:“你看见了几次?”

    但如一听懂了,并竖起了四根手指。

    ——在街上,在庙中,他一路总共瞥见了四次同样的白影。

    有一个白影,一直无声无形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只是对方对自身的灵力把控不足,偶尔会流泻出来,才会有白影浮现。

    在察觉到白影存在后,如一没有动声色,甚至没有刻意释放灵力去查探它的去向,以免引起它的注意。

    这便是封如故今夜四处乱走的目的:有人从他们一进城,便盯上了他们。

    确然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来水胜古城调查的。

    看了如一的答案,封如故小小声同他咬耳朵:“那白影分明出现过五次。”

    “……?”

    “买傩面的小摊前,城隍庙前,石神庙前,仙君庙前,还有我给你描额时。”

    如一微怔。

    “如一大师果然还是嫩了些。”封如故把扇子往掌心一敲,得意往前走去,“哈,我赢了。”

    如一:“……”他并没想同封如故比这个。

    但细细回想后,如一发觉,封如故为他描额时,他确实半分没留意到那灵力的流泻,全心都放在他染了胭脂的手指上。

    他抬头触一触额头,却见走在前头的封如故回过头来:“快走啊,钥匙在你身上呢。”

    如一望着封如故的脸。

    ……胭脂老板说得不错,那胭脂果真难掉。直到现在,封如故嘴角还有一抹尝胭脂时残余的淡红,与自己额头上的四角花,该是同样的颜色。

    不知怎的,如一觉得额头隐隐发烧,心尖也有点异样,索性撇开眼去,不再看他,步伐却朝着他在的方向走去。

    在二人并肩向前走去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立在走廊尽头,默默注视二人,随后随风消逝,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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