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灯花笑 > 第202章 见太师

第202章 见太师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灯花笑最新章节!

    第202章 见太师

    晌午过后,铺子里没人了。

    杜长卿带着阿城回家去了,说是前几日屋中漏雨,请的工匠今日来补房顶,明日再来医馆。

    苗良方也不在,半个时辰前庙口有户三岁小儿突然腹痛,背着医箱随人匆匆出诊,不知何时回来。

    夏末午后日头不如先前炽烈,却仍闷热难当,西街一个行人也没有,凉棚下斜躺的野猫不愿挪动,偶有一阵风吹过,带出一丝凉爽。

    银筝望了望门外:“怪热的,姑娘,我去前头买两杯甜浆来喝吧。”

    陆曈道:“好。”

    长街清净,这时候没什么人来,陆曈坐在里铺桌前,随手翻起纪珣带来的医籍,暑日悠闲,渐渐眼皮泛起困意。

    门外有动静声,一片阴影投映过来,她以为是银筝买甜浆回来,一抬头,就见门外走进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穿得简朴,葛衣藤杖,鬓须皆白,行动间不太方便,手里攥着方绢帕,一进门,就低低咳嗽起来。

    陆曈起身,走出药柜后,搀扶着老者在桌前坐下。

    “大夫,”老者止住咳,望向她道:“近来我总觉头昏倦怠,夜里不眠,乏力多汗。劳烦大夫看看。”

    说着,伸出一只苍老枯皱如树皮的手,搁在陆曈面前的软垫前。

    陆曈伸手替他号脉。

    里铺安静,片刻后,她收回手。

    “因于湿,首如裹,湿热不攘,脉道难充。”

    她站起身,“思虑过度,损伤脾胃,脾失健运,则气血生化乏源,清阳不生,浊阴不降,四肢肌肉失养,故而头脑昏蒙,全身乏力。”

    “不是什么难题,开几副养心安神、健脾化湿的方子就是。”陆曈走到药柜前,拿起桌上纸笔写下药方,“老先生是在这里抓药还是别处抓?”

    “这里。”

    陆曈点头,见老者又咳嗽起来,遂提起桌上茶壶,把消渴药茶水倒了一碗递于他面前。

    老者颤巍巍接过茶碗,道了一声谢。

    陆曈又转身,到药柜前继续抓药。

    老者捧着茶碗,抬首打量一下医馆四周,目光在掠过墙上那幅泛着金光的锦旗时停了一停,最后,才抬眼看向站在药柜前的人。

    女子正低头拉开药屉,按方子写的抓取药材。

    她做得很认真,并未注意身后的视线,一只手牢牢托着装药的木匾,动作又快又麻利。

    “都说西街仁心医馆的陆大夫医术好,今日一见,没想到竟这样年轻。”他突然开口。

    陆曈一顿:“老先生过誉。”

    “听说陆大夫并非盛京人。”

    陆曈关上药屉,把抓好的药拿到药柜前细细扎好,“我在苏南长大。”

    老者点头,仿佛拉家常般攀谈,“陆大夫是苏南本地人?”

    “算吧。”

    “为何说‘算’?”

    陆曈把药材包好,提着两大包药回到桌前,在对方跟前放下。

    “我是孤儿,自小被人收养,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原归何处,是以也不知能不能算苏南人。只是自我记事起,就在苏南长大。”

    老者有些惊讶,望着她的目光隐带怜惜,“真是可怜。这么说,你约莫五六岁时,就已在苏南了。”

    陆曈颔首:“应当三四岁吧,或许更校”

    “三四岁……”

    老者沉吟片刻,微笑起来,“大约是十三四年前了,说起来,十三四年前,老夫也曾去过苏南一回。”

    “苏南处南地,同盛京不同,老夫还记得苏南护城河前,当年曾有一座刻满佛像的石桥,上头刻着的是睡佛还是文殊菩萨……”

    “老夫年纪大了,已记不大清,陆大夫既在苏南长大,能否告知老夫,石桥雕刻的,究竟是什么佛?”

    陆曈抬起眼眸。

    面前老者和蔼地望着她。

    李子树把门外日光拦住大半,昏暗里,她这才看清楚,老者一双眼睛似生淡淡白翳,显得浑浊而灰败,望着她的神色慈祥,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十三四年前……

    那个时候,她才四岁。

    “我不太记得了。”

    沉默片刻,陆曈开口,“我对佛像不感兴趣。”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捻动腕间佛珠,一粒又一粒。

    下一刻,陆曈的声音响起。

    “况且,当年护城河上根本没有一座石桥。”

    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

    “正因没有桥梁,幼时长辈特意嘱咐我千万别去河边玩耍。后来正是因落水孩童太多,官府令人重新修缮,但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陆曈看向面前人,目光满是疑惑:“老先生,是否记错了时日?”

    对方没作声,嘴角笑容微淡,仍审视般地将她打量。

    陆曈神色坦然。

    片刻后,他重新笑起来,看向陆曈的目色越发温和,“所以,陆大夫在苏南生活多年,怎么会突然来盛京?”

    “我师父是盛京人,”陆曈道:“她离世后,我在苏南再无亲眷。师父离世前唯一愿望是回乡,我也是继承师父遗志。”

    “那为何会想到进翰林医官院?”

    “我的医术,只在西街坐馆似乎有点太亏了。”她微笑,似是玩笑,“医官院的医官里,有些医术甚至不如我。”

    老者哈哈大笑。

    他摇头:“旁人都说陆医官木讷安静,老夫倒觉得陆医官甚是有趣,不如传言沉闷。”

    陆曈望向他:“下官却觉得,太师大人如传言一般亲切慈和。”

    此话一出,老者笑容一滞。

    他看向陆曈。

    “你是何时认出来的?”

    他明明已换了简朴葛衣,马车也未停在门前,甚至连护卫也不曾带一个。

    “方才把脉时看出来的。”

    “哦?”

    “盛京上了年纪的老者,脉象虚弱,大人脉象虽不够强劲,但却像长年以名贵药材温养。西街看诊的都是穷困平人,操劳辛苦已习以为常,单只乏力不眠,是不会特意来医馆看诊的,对他们而言,没有必要。”

    “大人虽穿了平人衣,却不改贵人身。贵贱有别,一看即知。”

    她微微一笑:“更何况,今日一早,下官才见到了崔院使。”

    “原来如此,陆医官蕙心兰质。”

    “大人谬赞。”

    戚清点了点头,又咳嗽几声:“既然如此,你可知,今日老夫来意。”

    “若说不知,似乎太假。”陆曈平静道:“早晨崔院使来时,已将一切都说与下官。戚公子旧疾重发,崔院使盗取我的方子,却不知对症下药,生搬硬套之下,匆忙出错,如今补不上窟窿,才想起我来。”

    她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戚清眸色微动。

    小小医女,身份卑贱,却丝毫不避讳戚家在其中的位置,是自负还是自信?

    “崔岷让你治病?”

    “是,下官拒绝了。”

    “为何?”

    “崔院使并无真才实学,多年凭借他人之物沽名钓誉,此等小人,凭何我该成为他垫脚石?下官虽出身平凡,亦有心气。但令毛羽在,何处不翻飞。既有医术,在哪都能生光。”

    女子坐在桌前,平静语气里隐带激愤。

    戚清捻动手中佛珠。

    她很年轻,如今才十七岁,说这话时令他想到华楹,与华楹相仿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天真冲动,很容易不知天高地厚。

    但华楹是戚家的女儿,如何傲气,自有戚家在身后撑腰。而眼前之人,只是一介平人孤女……

    若她真如表现出来的一般自大无脑,便不会令裴云暎与纪珣为她倾倒,更不会让安稳多年的崔岷病急乱投医。

    若非自作聪明,就是在演戏。

    戚清叹息一声。

    “但我儿如今急病,崔岷医治无法。若如陆医官所言,盛京唯有陆医官能救我儿,要怎样,陆医官才愿意为我儿施诊?”

    陆曈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微笑,语气和蔼像是犯难:“老夫知晓玉台过去和你曾有过节,黄茅岗一事,老夫已狠狠教训过他……待他病好,老夫让玉台亲自与你道歉,是老夫教子无方,才闯下此祸,也愿陆医官体谅老夫爱子之心,给玉台一个机会。”

    “陆医官想要什么,老夫都答应。”

    位高权重的太师大人亲自来平民混杂的西街医馆,对一介平人医官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已是给足了体面。

    再端着,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陆曈看向他,沉默一下,才开口。

    “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叫苗良方,曾是翰林医官院前副院使。”

    “十一年前,崔岷陷害苗副院使,将苗良方赶出医官院,并将对方所书《苗氏良方》据为己有,改名为《崔氏药理》。”

    她道:“十多年来,苗良方郁郁潦倒,酗酒度日,背负莫须有骂名,浑浑噩噩生活。直到来到仁心医馆。”

    “太师大人为官清慎、风期高亮,愿借太师大人之名,还苗副院使一个清白,将当年之事公诸于众,让小人崔岷自食恶果。”      话音落地,戚清眉心微动。

    他问:“你在和老夫谈条件?”

    他让她提条件,金银财物,已是对她十分客气。

    她竟然要拿发落崔岷做条件。

    实在无知无畏。

    陆曈低眉:“下官不敢,只是崔岷此人,睚眦必报,若下官回去,或许哪一日被崔岷陷害中伤,落得当年苗良方一般下常崔岷一日安然,下官便一日不敢回医官院。除非崔岷离开,否则下官宁可就此在西街坐馆,永远不回医官院。”

    永远不回医官院。

    多么天真的话,却让眼前老者慈和的脸色一瞬冷沉下来。

    这是威胁。

    如果他不发落崔岷,她就拒绝医治戚玉台。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曈抬起头,声音不卑不亢。

    “器要有用,则贵贱同资。对大人来说,崔岷与下官并无区别,与其用一个只知窃取他人药方,并无真才实学的庸医,倒不如用更好的人,不是吗?”

    戚清静静看着她。

    午后日头正盛,渐渐远处飘来浓云,明亮街道一瞬布满阴霾。

    沉默良久,他笑起来。

    “陆医官好胆色。”

    戚清盯着陆曈,语气充满欣赏:“老夫有一女儿,年纪与你一般大,若她也有你这般聪敏,老夫也就放心了。”

    陆曈只称不敢。

    他点头:“你坚持公义,很好。崔院使入医官院多年,若你所言不假,崔岷真有窃人药方之举,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老夫也必还你们一个公道,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

    他站起身,扶着藤杖,意欲离开。

    陆曈叫住他:“大人忘了药包。”

    “不用了。”

    戚清微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待陆医官一解老夫心疾,想来老夫症像,自会不药而愈。”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看陆曈,只慢慢地迈出铺子,一点点消失在李子树下。

    直到门前再也看不到戚清的背影,陆曈面上笑容倏尔散去,冷冷看向桌上茶碗。

    茶碗里,浅褐茶汤清亮,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戚清从坐下到离开,不曾饮下一口。

    格外谨慎。

    她垂眸,松开藏在袖中攥紧的拳。

    掌心全是汗水。

    ……

    马车上,戚清微阖双眼。

    太师府中夏日铜牛常置冰块,凉爽舒适。西街日头却毫无遮掩,哪怕仁心医馆因门前枝影并不炎热,但在那狭窄的药铺呆着,还是与往日不同的憋仄。

    管家握着丝帕,轻轻替他拭去额上汗水。

    “大人,陆曈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假话。”

    “怎么……”

    戚清仍闭着眼,淡淡道:“她绝不可能是为苗良方而来。”

    如陆曈所言,被崔岷盗走药方是偶然,而因这偶然出现的破绽,她拿来做与戚家交易的条件,一切不过是为了苗良方出气。

    但若只是为苗良方出气,何至如此得罪太师府。

    一个人付出远大于所求,其中必然有鬼。

    管家疑惑:“可在此之前,她的确不可能知晓少爷病情。”

    戚清不语。

    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陆曈不可能在春试就开始布局。

    “老爷,”管家道:“无论她所图何物,如今少爷病着,崔岷毫无办法,这医女嘴上说能治,可形迹可疑,不知是真是假,您真打算让她给少爷治病?”

    “治。”

    戚清捻动佛珠,“崔岷已无用,可弃。玉台亦如此,不如给她试试。”

    管家心一凛,不再作声了。

    佛珠温润,戚清静静看着,眼前却浮起方才女子镇定面对他时的模样。

    不管是不是自作聪明,其镇定与从容,当年已当了院使的崔岷亦不能做到此种地步。

    陆曈其实说的没错,她比崔岷更有用。

    可惜出身平人,若是戚家的女儿……

    偏偏姓陆。

    姓陆……

    捻动佛珠的手一顿,戚清猝然睁眼,问:“先前在丰乐楼死了的那个良妇叫什么?”

    “叫陆柔。”

    “陆柔,陆曈……”

    戚清眸色微变。

    “大人是怀疑她是常武县陆家人?”管家不解,“可良妇一家是常武县人,陆曈是苏南人。”

    戚清皱眉。

    陆曈的确是苏南人。

    他也曾怀疑过此女来历,然而方才药铺中试探,她已打消他的疑虑,的确是苏南人不假。

    何况当初派去常武县的人回来说,常武县陆家确无其他亲眷,仅有的远亲刘鲲一家,也死的死疯的疯,早已离开盛京。

    但,过于天衣无缝,本就是一种古怪。比起证据,他更相信自己活了几十年的直觉,这直觉帮他在过去多年躲过灾祸,使得戚家如今仍在飘摇世间安好无虞。

    “再派人去一趟苏南。”

    “问问苏南医行,有没有一个叫陆曈的医女。”他说。

    ……

    夜幕四合。

    崔府里,崔岷坐在书架前的地上。

    满地都是医书药理,满地都是狼藉。就在一片狼藉里,崔岷席地坐着,忘我地埋头翻找面前摞成山的医书,眼底都是血丝。

    自打他白日回府后,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发疯般翻遍医书。

    夫人与儿子都已来劝过他几回,他置若罔闻,仍然奔忙不休。旁人都说他是魔怔了,只有崔岷自己心中清楚——

    没有时间了。

    他快没有时间了。

    太师府要他在祭典前让戚玉台恢复清醒,那已十分紧急,而陆曈更可怕,她随时会将自己取而代之。

    天才想要代替庸才,总是轻而易举。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不堪一击,崔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狂乱地翻找,嘴里喃喃:“我可以的,我也可以做出方子……”

    他是院使,他做了这么多年院使,医官院的医籍医案都看过,他也是凭自己真才实学考上春试红榜,不可能连一个平人背景的年轻医女都比不过。

    他一定能治好戚玉台,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门外忽而传来隐隐吵嚷声,伴随惊声尖叫,紧接着,“砰——”的一声,书房大门被人毫不留情踹开。

    崔岷霍然转头。

    沉重木门在崔岷惊骇目光中轰然倒下。

    一队红衣官差涌了进来,为首的官差看一眼地上狼狈憔悴的人,语气冷酷如冰。

    “翰林医官院院使崔岷,有人举告你盗取下属医方据为己用,中伤诬陷同僚——”

    “不——”

    不等官差说完,崔岷就跳起来,打断他的话。

    像是一直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已让他濒临崩溃,脑中最后一根弦崩裂,他跳起来,推开面前官差就想往外跑。

    下一刻,脊背传来一阵剧痛,他被人一脚踢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剧烈疼痛令他方才的狂暴一瞬散去,倏然清醒许多。

    官差们涌进屋中,在书房中迅速翻找,一本本医籍全被拂落在地,他精心搜罗的花瓶被砸地粉碎。

    一只靴子踩着他的脸,将崔岷的脸踩得贴了地,他恍然看着屋中一片狼藉,看着看着,惊觉时日模糊,他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苗良方出事的那一日。颜妃宫里的人冲进医官院,将正在医案库整理医籍的苗良方推倒,匆忙慌乱中不知是谁踩了苗良方腿骨一下,痛得苗良方大叫,这叫声却像是取悦了那些官差,他们故意在他小腿上碾磨,听他痛苦惨叫。

    那时苗良方也被人这般按着,脸贴着地,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努力偏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崔岷,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年轻的崔岷冷眼看着,曾经的挚友被人践踏在地,双眼通红,如毡板鱼肉任人宰割。

    一如他此刻。

本站推荐:重生之老子是皇帝医妃惊世采红回到宋朝当暴君回到明朝当王爷嫡长孙四季锦史上最强帝后清穿之四爷宠妃毒妃在上,邪王在下

灯花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千山茶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千山茶客并收藏灯花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