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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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浑身染血的兵士，跌跌撞撞的冲进殿来，长公主咬牙切齿的喝道：“再报！”
那兵士瘫软在地上，竟连行礼的力气也不得：“敌我两军各再死伤三千，情势焦灼，胜败仍难预估。”
武冉急道：“长公主，可还要再战？”
长公主竟是明媚一笑，断然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情来：“战！”
武冉感觉到自己来不及换下的朝服，从前胸到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不死心的劝诫道：“长公主！那集成军的背后，是老丞相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们定是拼着一死，也断不愿让这实权落入他者之手。”
长公主骄傲的如同清晨第一抹的朝阳：“我们也是同样。宁死，不降！”
当真正的第一抹朝阳，洒在长公主一夜未眠、显得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她缓缓起身，踱步走出宫殿之外。
响彻了整夜的金鸣之声，此时已经偃旗息鼓。未散去的火石硝烟之中，已再听不得半分响动，寂静得如同从未得见人迹的废墟。
长公主金银丝线织就繁复花纹的暗红色长袍，拖曳在地面上划出的嘶嘶之音，便是这寂静清晨里唯一的动静。长袍划过之处，那淌了半夜的成河血迹，被在白玉石地面上拖出延绵的形状。
一路缓缓踱步而行，长公主的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因为整夜未能成寐让她的体力有些受损，还是因为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成堆的死尸。
这其中的大半，在昨夜之前，还养在她府邸附近的军营之中，大口喝酒、高声唱和，想象着自己能够建功立业的明天。
一战功成万骨枯，说得可就是这般景象了？
那武冉悄无声息的跟在长公主身后好一会子，才酝酿出些许勇气，打破这寂静。他全身伏地恭敬跪下：“恭喜长公主。”
“不过是一场险胜。”长公主凄艳一笑：“若是我少了半分运气，今晨站在此地巡视的，可就是他人了。”
武冉仍是恭敬跪着：“长公主乃我大宁之明珠，必得上天之眷顾。”
“武冉，你可道我这一战，全是为了救下古丽仙？”长公主的笑颜中，那凄然的意味却是越来越浓。
“臣目光短浅，不敢妄自揣度长公主的心思。”武冉沉吟一番，这样答道。
长公主蹲下身来，对着脚边那身体已然僵硬、却仍未瞑目的兵士，伸手缓缓抚过他年轻的脸颊，轻轻阖上他的双眼，随后叹道：“我也希望，我仍是这般单纯。可事实是，我心里清楚，不拔了那老丞相的根，即便我那皇弟去了，这朝中、这整个大宁的局势，也不可能如你我所盼。”
“我也希望，我仍有那为着一人决一死战的心意。”一向铁血手腕的长公主，竟有一滴泪滑过她被艳丽妆容遮盖了本来清秀面貌的脸庞：“可事实是，所有的不计代价，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冰冷冷的权势罢了。”
第三日。大宁皇宫，朝堂之上。
长公主已经补好了精致的妆容，一张红唇涂抹得更加锐利，显得整张脸更加咄咄逼人。这一回，她没有再躲在帘幕之后，反而傲然立于高处、那稚嫩新帝的跟前，环视整个朝堂，冷声道：“怎的不见丞相？”
朝臣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子，才有一人颤抖着步出行列，战战兢兢道：“老丞相他……昨夜突染急症，救治不得，竟就这样去啦。”
其实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满堂朝臣，又有谁人不知，昨夜惨烈一战后，老丞相自知覆水难收，在丞相府中自缢身亡。
他心里也清楚，以长公主的手段，断不会容他苟活。
“老丞相一向勤勉，受人敬重，去的这样急，端的是可惜。”长公主来回踱步，继续环视朝堂，目光所及之处，直指老丞相一党的几位重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长公主心下亦清楚，扳倒了丞相已是险胜，要真正清除了他的根系，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不得不主动做出一番妥协：“宣，先帝后妃古丽仙，追念先帝，情深意切，唯愿闭宫不出，青灯古佛，就此一生。”
算是给了老丞相余党们一个极大的面子。也算表明了长公主的姿态——放心，我现在还不曾想对你们对手。
朝中压抑氛围中最紧绷的那一根弦，算是暂且松了下来。
武冉那紧握了三天的拳头，也总算可以暂时松一松了。
三天来的不少故事，让老丞相的府邸中，出现了秘不发丧、丞相夫人只得压低了嗓子哀泣的奇异一幕。
而在古丽仙的宫宇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当长公主鼓起勇气、终于踏入古丽仙曾经的宫室，已是半月之后了。
这半个月来，长公主不断回想起她与古丽仙初遇的那一幕——那一张不过巴掌大的、尖尖的小脸，堆满了眼泪与惶恐，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像一只正瑟瑟发抖的羔羊。
不知怎的，这让平芜无端端忆起了自己的幼年时，父皇端的是荒淫无度，目标先是对准了世家之女，后来发展到竟连牧羊的贫女也不放过，眼见了心仪的，就不断纳入后宫中来。同样出身高贵的母后，怎甘愿忍受这般闲气，常常是盛怒之下掀翻了整桌子的金银器皿，那些价值万金的瓷器也碎了一地，二人咆哮着争执不休，全不是百姓所想象的贵族优雅之姿。每逢这些夜晚，小小的平芜独自一人，也是蜷缩在了精雕细刻的桌椅或书架之后瑟瑟发抖。
无论是她这大宁的公主，亦或是古丽仙那贫家之女，此中的心情，应该竟是一样吧？
平芜忍不住向着古丽仙伸出手去。也是向着幼时无助的自己，伸出手去。
她救回了古丽仙的性命。
这一次，她却救不回古丽仙的鲜活。
当平芜踏入古丽仙所居之处，那宫室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哑之声，想已是半月无人开启了。
厚重的木制窗牖关得死死的，透不进一丝阳光。虽是白昼，殿堂里倒像是最深沉的夜，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黑。加上那不时传来的佛香，更平添了一种压抑而阴沉之感。
平芜忍不住想到，先帝在日，这里是何等的浓墨重彩、缤纷之景，无论是色彩绚烂的绫罗绸缎，还是新育而成的绮丽花朵，哪一样不是率先的往这里送了来。
不似平日的趾高气昂，这一次，平芜走得很缓、很慢——她很害怕，这宫室已是这般沧海桑田的景象，那往日里活泼泼的可人儿，不知这会子，已然变成了何种模样？平芜到了现在，也仍不敢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然而面对的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首先映入平芜眼里的，是那一个背影。
身形是自己一贯熟悉的，不过半月，却已是清减了整一圈有余。最为刺目的，是那一身素色佛衣，全然遮挡了曾经婀娜的姣好身段，一头如瀑的青丝，不再缠绕进光芒璀璨的发簪中，而被一顶再朴素不过的佛帽尽数吞没。
那清修的女尼，听得背后的响动，知是有人来访，缓缓转过头来，平静开口道：“你还是来了。”
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倒叫平芜几乎认不出了。整宿整宿未得安眠的双眼通红，两颊深深的凹陷，全然失却了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美貌。唯独那双眼，仍如湿润而深沉的湖泊，叫人认出，这不是古丽仙又是谁？
平芜心里一动：“可怪我？”
古丽仙缓缓的摇头：“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让我做宠妃，我便去做。你让我当女尼，我便真用了我这下半生去当。”
“我亦有我的不得已。”平芜颤声道：“若是我不出身于这帝王之家，若是我不居于这长公主之位……”
话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平芜不知如何，才能让古丽仙了解自己的万般思绪。况且，即便了解，又能如何呢？
她冲着古丽仙伸出手去，想要再像往日里一般，最后一次，摸一摸古丽仙的脸。
那温暖滑润的触感，总让平芜想起幼年时那仍旧纯粹的自己。
可这一次，无论古丽仙如何确认自己的心里不怪平芜，身体终究还是本能的躲开去了。
厚重的宫宇之门，在平芜的身后缓慢闭合。
她听着那恼人的声音，突然觉得眼前的阳光是如此刺目，晃得她睁不开眼。可下一瞬，她又发自心底的贪恋着这阳光，唯有这明媚温暖的光，方能驱散了刚才殿中的阴冷压抑。
从此，这阳光下，只是她平芜一人的世界。古丽仙的世界，沉沦进了永恒的黑暗静寂之中。
平芜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一点单纯与牵挂，终究在这惨烈的权势斗争中，就这样失去了。
骄傲的长公主没有眼泪，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她遣散了宫女，独自一人在这弥散着佛香的宫室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寻不得半点踪迹，这才慢慢的离去了。
随着那浑身染血的兵士，跌跌撞撞的冲进殿来，长公主咬牙切齿的喝道：“再报！”
那兵士瘫软在地上，竟连行礼的力气也不得：“敌我两军各再死伤三千，情势焦灼，胜败仍难预估。”
武冉急道：“长公主，可还要再战？”
长公主竟是明媚一笑，断然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情来：“战！”
武冉感觉到自己来不及换下的朝服，从前胸到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不死心的劝诫道：“长公主！那集成军的背后，是老丞相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们定是拼着一死，也断不愿让这实权落入他者之手。”
长公主骄傲的如同清晨第一抹的朝阳：“我们也是同样。宁死，不降！”
当真正的第一抹朝阳，洒在长公主一夜未眠、显得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她缓缓起身，踱步走出宫殿之外。
响彻了整夜的金鸣之声，此时已经偃旗息鼓。未散去的火石硝烟之中，已再听不得半分响动，寂静得如同从未得见人迹的废墟。
长公主金银丝线织就繁复花纹的暗红色长袍，拖曳在地面上划出的嘶嘶之音，便是这寂静清晨里唯一的动静。长袍划过之处，那淌了半夜的成河血迹，被在白玉石地面上拖出延绵的形状。
一路缓缓踱步而行，长公主的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因为整夜未能成寐让她的体力有些受损，还是因为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成堆的死尸。
这其中的大半，在昨夜之前，还养在她府邸附近的军营之中，大口喝酒、高声唱和，想象着自己能够建功立业的明天。
一战功成万骨枯，说得可就是这般景象了？
那武冉悄无声息的跟在长公主身后好一会子，才酝酿出些许勇气，打破这寂静。他全身伏地恭敬跪下：“恭喜长公主。”
“不过是一场险胜。”长公主凄艳一笑：“若是我少了半分运气，今晨站在此地巡视的，可就是他人了。”
武冉仍是恭敬跪着：“长公主乃我大宁之明珠，必得上天之眷顾。”
“武冉，你可道我这一战，全是为了救下古丽仙？”长公主的笑颜中，那凄然的意味却是越来越浓。
“臣目光短浅，不敢妄自揣度长公主的心思。”武冉沉吟一番，这样答道。
长公主蹲下身来，对着脚边那身体已然僵硬、却仍未瞑目的兵士，伸手缓缓抚过他年轻的脸颊，轻轻阖上他的双眼，随后叹道：“我也希望，我仍是这般单纯。可事实是，我心里清楚，不拔了那老丞相的根，即便我那皇弟去了，这朝中、这整个大宁的局势，也不可能如你我所盼。”
“我也希望，我仍有那为着一人决一死战的心意。”一向铁血手腕的长公主，竟有一滴泪滑过她被艳丽妆容遮盖了本来清秀面貌的脸庞：“可事实是，所有的不计代价，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冰冷冷的权势罢了。”
第三日。大宁皇宫，朝堂之上。
长公主已经补好了精致的妆容，一张红唇涂抹得更加锐利，显得整张脸更加咄咄逼人。这一回，她没有再躲在帘幕之后，反而傲然立于高处、那稚嫩新帝的跟前，环视整个朝堂，冷声道：“怎的不见丞相？”
朝臣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子，才有一人颤抖着步出行列，战战兢兢道：“老丞相他……昨夜突染急症，救治不得，竟就这样去啦。”
其实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满堂朝臣，又有谁人不知，昨夜惨烈一战后，老丞相自知覆水难收，在丞相府中自缢身亡。
他心里也清楚，以长公主的手段，断不会容他苟活。
“老丞相一向勤勉，受人敬重，去的这样急，端的是可惜。”长公主来回踱步，继续环视朝堂，目光所及之处，直指老丞相一党的几位重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长公主心下亦清楚，扳倒了丞相已是险胜，要真正清除了他的根系，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不得不主动做出一番妥协：“宣，先帝后妃古丽仙，追念先帝，情深意切，唯愿闭宫不出，青灯古佛，就此一生。”
算是给了老丞相余党们一个极大的面子。也算表明了长公主的姿态——放心，我现在还不曾想对你们对手。
朝中压抑氛围中最紧绷的那一根弦，算是暂且松了下来。
武冉那紧握了三天的拳头，也总算可以暂时松一松了。
三天来的不少故事，让老丞相的府邸中，出现了秘不发丧、丞相夫人只得压低了嗓子哀泣的奇异一幕。
而在古丽仙的宫宇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当长公主鼓起勇气、终于踏入古丽仙曾经的宫室，已是半月之后了。
这半个月来，长公主不断回想起她与古丽仙初遇的那一幕——那一张不过巴掌大的、尖尖的小脸，堆满了眼泪与惶恐，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像一只正瑟瑟发抖的羔羊。
不知怎的，这让平芜无端端忆起了自己的幼年时，父皇端的是荒淫无度，目标先是对准了世家之女，后来发展到竟连牧羊的贫女也不放过，眼见了心仪的，就不断纳入后宫中来。同样出身高贵的母后，怎甘愿忍受这般闲气，常常是盛怒之下掀翻了整桌子的金银器皿，那些价值万金的瓷器也碎了一地，二人咆哮着争执不休，全不是百姓所想象的贵族优雅之姿。每逢这些夜晚，小小的平芜独自一人，也是蜷缩在了精雕细刻的桌椅或书架之后瑟瑟发抖。
无论是她这大宁的公主，亦或是古丽仙那贫家之女，此中的心情，应该竟是一样吧？
平芜忍不住向着古丽仙伸出手去。也是向着幼时无助的自己，伸出手去。
她救回了古丽仙的性命。
这一次，她却救不回古丽仙的鲜活。
当平芜踏入古丽仙所居之处，那宫室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哑之声，想已是半月无人开启了。
厚重的木制窗牖关得死死的，透不进一丝阳光。虽是白昼，殿堂里倒像是最深沉的夜，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黑。加上那不时传来的佛香，更平添了一种压抑而阴沉之感。
平芜忍不住想到，先帝在日，这里是何等的浓墨重彩、缤纷之景，无论是色彩绚烂的绫罗绸缎，还是新育而成的绮丽花朵，哪一样不是率先的往这里送了来。
不似平日的趾高气昂，这一次，平芜走得很缓、很慢——她很害怕，这宫室已是这般沧海桑田的景象，那往日里活泼泼的可人儿，不知这会子，已然变成了何种模样？平芜到了现在，也仍不敢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然而面对的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首先映入平芜眼里的，是那一个背影。
身形是自己一贯熟悉的，不过半月，却已是清减了整一圈有余。最为刺目的，是那一身素色佛衣，全然遮挡了曾经婀娜的姣好身段，一头如瀑的青丝，不再缠绕进光芒璀璨的发簪中，而被一顶再朴素不过的佛帽尽数吞没。
那清修的女尼，听得背后的响动，知是有人来访，缓缓转过头来，平静开口道：“你还是来了。”
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倒叫平芜几乎认不出了。整宿整宿未得安眠的双眼通红，两颊深深的凹陷，全然失却了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美貌。唯独那双眼，仍如湿润而深沉的湖泊，叫人认出，这不是古丽仙又是谁？
平芜心里一动：“可怪我？”
古丽仙缓缓的摇头：“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让我做宠妃，我便去做。你让我当女尼，我便真用了我这下半生去当。”
“我亦有我的不得已。”平芜颤声道：“若是我不出身于这帝王之家，若是我不居于这长公主之位……”
话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平芜不知如何，才能让古丽仙了解自己的万般思绪。况且，即便了解，又能如何呢？
她冲着古丽仙伸出手去，想要再像往日里一般，最后一次，摸一摸古丽仙的脸。
那温暖滑润的触感，总让平芜想起幼年时那仍旧纯粹的自己。
可这一次，无论古丽仙如何确认自己的心里不怪平芜，身体终究还是本能的躲开去了。
厚重的宫宇之门，在平芜的身后缓慢闭合。
她听着那恼人的声音，突然觉得眼前的阳光是如此刺目，晃得她睁不开眼。可下一瞬，她又发自心底的贪恋着这阳光，唯有这明媚温暖的光，方能驱散了刚才殿中的阴冷压抑。
从此，这阳光下，只是她平芜一人的世界。古丽仙的世界，沉沦进了永恒的黑暗静寂之中。
平芜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一点单纯与牵挂，终究在这惨烈的权势斗争中，就这样失去了。
骄傲的长公主没有眼泪，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她遣散了宫女，独自一人在这弥散着佛香的宫室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寻不得半点踪迹，这才慢慢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