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漩涡（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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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也这么想，不过......”蒙扎低头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掌，“若是能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又何必为了点利益去寻死？从你的话里，我不觉得这是‘一点危险’能够形容的程度。”
“和我相反，你把这种事看作证明自己的机会，是这样吗？”
“你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一样......”
“因为这就是真相，”他若无其事地说，“我只知道真相。”
“这么说来，谎言呢？”
“谎言是人们自我保护的方式。”他笑笑，“为了和他者共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是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这没什么谴责的必要。”
蒙扎撇撇嘴，然后抬起一条胳膊，把真银剑划过坍塌的天花板。“你倒是挺擅长讲大道理，玩尸体的家伙。我师父的口才如果像你一样好，这个老酒鬼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徒弟进坟墓了。”
“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用谎言掩饰自己，”杜恩说，“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生存的。”
“我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我只是说话比较直白，做事也直来直去。”
杜恩耸耸肩。“也许吧，”然后，他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其实这很讽刺，不是吗？”
“讽刺？”
“其实你能作出基于理性的判断，你也能用最合适的方法救下同僚。可等到你这样去做的时候，人们不仅不会感谢，还会照例将此归咎于你习性恶劣。”
蒙扎却不很在乎这种事，她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好像连这种事都知道？而且仿佛了如指掌？
“你是什么意思？”最后她问。
“其实你很明白，蒙扎薇娅，不管是你曾经试图劝说的人，还是曾经试图劝说你的人，都没有任何一个理解你。你每一句话都说的诚实、恳切，但从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仔细想想，这合乎情理，不是吗？你过去的行为，决定了他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人。这就是我们相互评价和相互看待的方式。”梅罗夫，还有师父......
“......你在讽刺我？不，为什么你能断定这种事？”
“你。你自己说的。”
“我没有说过。”
“这不一定是通过言语说出的。”
“通过巫术吗？”
“不对，只是理解而已，——从你说的话，从你做出的选择。”
蒙扎不很在乎其它人有没有看清自己，或者说她就没有掩饰的习惯。不过，和这家伙谈话很容易让人感到奇妙的陶醉，就像喝了点酒一样。这倒是件古怪的事情。“等到理解之后，”她瞥了对方一眼，“你就要像老酒鬼那样批评我了吗？”
“如果我要批评你，我会先把你的枪和剑拿来使使。”
“不过是几件趁手的武器而已，也能用于评价他人？”
“我只是想说，如果我要批评你，我一定会顺走你的武器，把剑拔出鞘，给枪上好膛，最后把枪口和剑刃对准你。这样站在一个两手空空的蒙扎薇娅眼前，我才能放下心发表批判的意见。”
一阵沉默。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摇着头掩住嘴巴，咳嗽了一声。“我酝酿了好久的紧张感没有了！”
“其实紧张感是种没有必要的东西。”他回答。
“我觉得不大现实呢。”
“我觉得你刚才冲出去的时候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那是为了解决敌人。”
“那这个呢？”
“听恐怖故事的时候，不都要酝酿一些紧张感才更有趣吗？更何况，现在是亲身走进去。”
......
恶味，——她这一生都没体会过的无法理喻的恶味，——在她灵魂中弥漫开，仿佛往清澈的池水里倒进一大盆腐败的猪血。她实在应该戴张防毒面罩的。
蒙扎倚靠在墙边，好不让自己跪倒在地，然而她还是一个劲地呕吐，要把胸腔中窒闷的恶味排出去。过了好久，似乎她连唾沫都吐光了，口腔也干燥起来，她还是感觉内脏蠕动个不停。
借着杜恩·安菲里格给她脸上划的几道血痕，或者说那些错综复杂的几何弧线，她才勉强缓过了气。她痛苦地揉了一阵眉骨，缓解情绪。这人站在不远处的环形阶梯顶上注视着黑暗深处，可以看到他没有表情的侧脸。
环形阶梯的那边有什么东西。
“你吐完了？”杜恩问，“吐完了就快上来。”
蒙扎跨过灯光阴暗的台阶，手扶栏杆跳过断裂的梯级，然后腿悬空坐在顶层的扶手上。内衣沾满汗水和血水黏在身上，实在是难受得过份，脸上的符咒也带来一股子刺痛感，不过这刺痛至少比剧烈的反胃感要好。他递来水囊，她接过来用犬齿咬掉塞子，“我们往长老的宅邸走得比较快，还是现实世界那边动作比较快？”
“只要镜子里侧的光还存在，他位于镜子外侧的宅邸就是封闭的，外人无法轻易进入。”
蒙扎一边环顾周遭灰蒙蒙的大厅，一边猛灌一大口水，刚想顺着干涩的喉咙喝下去。“这里面盛的是深层世界的地下水，”杜恩续道，以示提醒，“我劝你漱个口就算了。”
她一口把水喷出来。
“这里实在太黑了。”蒙扎咕哝了一声，把水囊递回去，“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觉得这里太黑，是因为长老封闭宅邸的咒术圆环正在损坏。”
“也就是说这里会越来越黑，直到所有光芒都熄灭、一切恐怖故事里的邪灵都涌出来为止？”
“确实如此。”
蒙扎耸耸肩。“搜查长阁下还真是信任我啊，不仅把我扔到这种噩梦一样的地方，还毫不犹疑地拆了起来。”
“也许她有办法让你回去。”
“现在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先她一步抵达终点，然后在那里看她会露出什么可笑的表情。”
“你可能会死。”
“无所谓。”蒙扎说，把靴子脱下来，从里面倒掉石砾和天使的碎骨渣。
“可能连终点也抵达不了就会死。”
“有这个过程就可以了。”
“接下来你我的处境可能会超乎想象，如果你的搜查长呼唤你，然后你应命离开，这也是合理的选择。”
“我很好奇超乎想象的处境究竟是什么，而且我向来擅长抗命。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
“我死了，你得亲手烧掉我。”蒙扎对他伸出手，“可以答应我吗？”
“虽然我也这么想，不过......”蒙扎低头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掌，“若是能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又何必为了点利益去寻死？从你的话里，我不觉得这是‘一点危险’能够形容的程度。”
“和我相反，你把这种事看作证明自己的机会，是这样吗？”
“你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一样......”
“因为这就是真相，”他若无其事地说，“我只知道真相。”
“这么说来，谎言呢？”
“谎言是人们自我保护的方式。”他笑笑，“为了和他者共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是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这没什么谴责的必要。”
蒙扎撇撇嘴，然后抬起一条胳膊，把真银剑划过坍塌的天花板。“你倒是挺擅长讲大道理，玩尸体的家伙。我师父的口才如果像你一样好，这个老酒鬼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徒弟进坟墓了。”
“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用谎言掩饰自己，”杜恩说，“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生存的。”
“我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我只是说话比较直白，做事也直来直去。”
杜恩耸耸肩。“也许吧，”然后，他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其实这很讽刺，不是吗？”
“讽刺？”
“其实你能作出基于理性的判断，你也能用最合适的方法救下同僚。可等到你这样去做的时候，人们不仅不会感谢，还会照例将此归咎于你习性恶劣。”
蒙扎却不很在乎这种事，她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好像连这种事都知道？而且仿佛了如指掌？
“你是什么意思？”最后她问。
“其实你很明白，蒙扎薇娅，不管是你曾经试图劝说的人，还是曾经试图劝说你的人，都没有任何一个理解你。你每一句话都说的诚实、恳切，但从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仔细想想，这合乎情理，不是吗？你过去的行为，决定了他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人。这就是我们相互评价和相互看待的方式。”梅罗夫，还有师父......
“......你在讽刺我？不，为什么你能断定这种事？”
“你。你自己说的。”
“我没有说过。”
“这不一定是通过言语说出的。”
“通过巫术吗？”
“不对，只是理解而已，——从你说的话，从你做出的选择。”
蒙扎不很在乎其它人有没有看清自己，或者说她就没有掩饰的习惯。不过，和这家伙谈话很容易让人感到奇妙的陶醉，就像喝了点酒一样。这倒是件古怪的事情。“等到理解之后，”她瞥了对方一眼，“你就要像老酒鬼那样批评我了吗？”
“如果我要批评你，我会先把你的枪和剑拿来使使。”
“不过是几件趁手的武器而已，也能用于评价他人？”
“我只是想说，如果我要批评你，我一定会顺走你的武器，把剑拔出鞘，给枪上好膛，最后把枪口和剑刃对准你。这样站在一个两手空空的蒙扎薇娅眼前，我才能放下心发表批判的意见。”
一阵沉默。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摇着头掩住嘴巴，咳嗽了一声。“我酝酿了好久的紧张感没有了！”
“其实紧张感是种没有必要的东西。”他回答。
“我觉得不大现实呢。”
“我觉得你刚才冲出去的时候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那是为了解决敌人。”
“那这个呢？”
“听恐怖故事的时候，不都要酝酿一些紧张感才更有趣吗？更何况，现在是亲身走进去。”
......
恶味，——她这一生都没体会过的无法理喻的恶味，——在她灵魂中弥漫开，仿佛往清澈的池水里倒进一大盆腐败的猪血。她实在应该戴张防毒面罩的。
蒙扎倚靠在墙边，好不让自己跪倒在地，然而她还是一个劲地呕吐，要把胸腔中窒闷的恶味排出去。过了好久，似乎她连唾沫都吐光了，口腔也干燥起来，她还是感觉内脏蠕动个不停。
借着杜恩·安菲里格给她脸上划的几道血痕，或者说那些错综复杂的几何弧线，她才勉强缓过了气。她痛苦地揉了一阵眉骨，缓解情绪。这人站在不远处的环形阶梯顶上注视着黑暗深处，可以看到他没有表情的侧脸。
环形阶梯的那边有什么东西。
“你吐完了？”杜恩问，“吐完了就快上来。”
蒙扎跨过灯光阴暗的台阶，手扶栏杆跳过断裂的梯级，然后腿悬空坐在顶层的扶手上。内衣沾满汗水和血水黏在身上，实在是难受得过份，脸上的符咒也带来一股子刺痛感，不过这刺痛至少比剧烈的反胃感要好。他递来水囊，她接过来用犬齿咬掉塞子，“我们往长老的宅邸走得比较快，还是现实世界那边动作比较快？”
“只要镜子里侧的光还存在，他位于镜子外侧的宅邸就是封闭的，外人无法轻易进入。”
蒙扎一边环顾周遭灰蒙蒙的大厅，一边猛灌一大口水，刚想顺着干涩的喉咙喝下去。“这里面盛的是深层世界的地下水，”杜恩续道，以示提醒，“我劝你漱个口就算了。”
她一口把水喷出来。
“这里实在太黑了。”蒙扎咕哝了一声，把水囊递回去，“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觉得这里太黑，是因为长老封闭宅邸的咒术圆环正在损坏。”
“也就是说这里会越来越黑，直到所有光芒都熄灭、一切恐怖故事里的邪灵都涌出来为止？”
“确实如此。”
蒙扎耸耸肩。“搜查长阁下还真是信任我啊，不仅把我扔到这种噩梦一样的地方，还毫不犹疑地拆了起来。”
“也许她有办法让你回去。”
“现在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先她一步抵达终点，然后在那里看她会露出什么可笑的表情。”
“你可能会死。”
“无所谓。”蒙扎说，把靴子脱下来，从里面倒掉石砾和天使的碎骨渣。
“可能连终点也抵达不了就会死。”
“有这个过程就可以了。”
“接下来你我的处境可能会超乎想象，如果你的搜查长呼唤你，然后你应命离开，这也是合理的选择。”
“我很好奇超乎想象的处境究竟是什么，而且我向来擅长抗命。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
“我死了，你得亲手烧掉我。”蒙扎对他伸出手，“可以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