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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幕间 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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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儿这个名字,是“教皇拉吉奥二十五世”为她取的,准确地说,是那个自称“教皇”的牧师。

    如果认真回溯记忆的话,自己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最早发生在大概四岁左右。那件事情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每逢说话,就会回想起来。

    在阿伊尔的偏远村落,幽暗的小巷中,年仅四岁的嘉儿和其他流落街头的翼人孤儿抱团取暖,用来抵抗饥饿带来的寒冷。那时的她还没有被赋予“嘉儿”这个名字,所能想起来的事情,只有每天照顾自己姐姐,几天前突然不见了踪影这件事。现在这群孩子中,嘉儿都是年龄比较大的一个了,在她之下还有四个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或者五个,这一点嘉儿记不太清。事情就发生在嘉儿和另一个年长一些的翼人男孩儿,自告奋勇,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这一职责之后,两人跑到街上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生存的本领——偷窃,灰溜溜地回到破烂的草房里,让弟弟妹妹们有一次挨饿的时候。

    “对不起啊,哥哥和姐姐今天没带回吃的来。”

    对于那个比自己略微年长的翼人男孩儿,嘉儿的印象有限,甚至连长相都模糊了。不过说这句话时,温柔的语气,和愧疚的心情,是嘉儿记忆犹新的两件事之一。而另一件事,是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撒了自己一身。

    事情发生的很快。

    嘉儿还记得当时身上那种温热、黏腻的触感,抬头望去的时候,那个翼人男孩儿已经失去了再次说话的力气,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对嘉儿说“快跑”。可惜,这也是事后,嘉儿才想起来的。当时的她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着曾被从自己唤作“哥哥”的人,像一堵坍塌的土墙一样栽倒在地。然后露出的几个人影,令嘉儿万分恐惧。

    他们都是镇上的居民,换言之,也就是嘉儿他们偷窃的对象。

    “可算让我找到你们了,小杂种。”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拿着一把菜刀,上面还挂着鲜血,没来得及甩掉。

    嘉儿本能地张开双手,护住身后的“弟弟妹妹”。可能她冥冥中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激起他们的同情心,因此瑟瑟发抖,双目紧闭。而接下来,她就听到了那句拯救了她的性命,也摧毁了她的人生的话语:

    “别这样,不能便宜了这些玷污血统的‘脏翅膀’。”说这句话不是那个彪形大汉,语气更加令人胆寒,而“脏翅膀”则是市民对他们的称呼,“喂,你,要是把这东西吃下去,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嘉儿睁开双眼,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小块已经烧黑的木炭,上面还冒着热气。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东西,忽视掌心的疼痛,一口气放进嘴里。瞬间,灼烧感传遍四肢百骸,别说咽下去了,连动一下舌头都做不到。嘉儿只觉得难以形容的剧痛袭来,紧接着就昏了过去。等她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四周都是没见过的景色:树林、草地、小溪,还有蓝天白云,即使在尚且模糊的视线之下,嘉儿也能感受到这些东西的魅力之处。

    然后,她就被扔进了一个坑里。这个坑很深,靠她自己肯定是爬不出的,而且要不是被扔下来的时候,下面有软软的东西垫着,她早就一命呜呼了。此刻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明晰,她听见那个让她吃下木炭的声音说:“我可没反悔啊,确实饶了你一命,不过现在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这句话,那个翼人就此消失。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那块木炭造成的痛楚仿佛深深刻进脑子里了一样,阻碍着嘉儿的思考,她用手指在最里面抠了又抠,才把木炭抠干净,痛楚有所减缓。而这时,她才意识到,是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救了自己一命。

    是她“七零八落的弟弟妹妹们”。这个形容非常恰当。

    当时嘉儿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答案非常简单。

    单纯的“我不要变成这样”而已。

    她采取了行动,将“七零八落的弟弟妹妹们”堆得高高的,当做踏板,拼尽全力,从土坑里爬了出来,赶在夜色降临之前跑回了镇子上。也许是圣导师为她指了一条明路,阴差阳错,她昏倒在教堂的门口——或许不是这样,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来到教堂的——等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的触感是软绵绵的床榻。

    她开始嚎啕大哭,呕吐不止,几度昏厥,又几度因为窒息恢复意识。在这期间,照顾她的翼人牧师就陪在她身边,防止意外发生。这个牧师自称是“教皇拉吉奥二十五世”,会将她培养成这个小镇的下一位牧师。

    七天后,她获得了自己的名字——嘉儿,成为教会收养的孤儿。按照教会的惯例举行仪式的那天,镇上的人们都过来祝贺,其中就包括那天的彪形大汉。没有人再称呼自己为“脏翅膀”,而是“天选的残翼”——自己的翅膀过于瘦弱。

    年仅四岁的嘉儿,就在无意之中学会了遏制自己的本能,没有在仪式之时大喊大叫,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掩饰了自己因恐惧而发抖的身躯。而在三年后,七岁的嘉儿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诘问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你们不质疑?叫我们“脏翅膀”,对我们极尽折磨,说我们玷污血统的是你们;叫我们“天选的残翼”,对我们百般宠爱,说我们可以拯救全体翼人的也是你们。你们就不对此感到疑惑吗?

    可惜的是,这些翼人似乎连质疑的能力也没有。

    嘉儿差点也丢掉了这样的能力。在接下来的七年中,她在教会的教育之下,逐渐将心中的疑惑、愤怒、悲伤全都藏在心底,取而代之浮上表面的,是无与伦比的疯狂信仰心。偶尔,教皇圣下本人也会带着翼人的罪人——与下等种族私通的女性背叛者来到镇上,嘉儿就会带领全镇人对她进行惩戒,拳打脚踢,言语侮辱,或者那档子事儿。

    当然,看着这样的场景,嘉儿心中总会特别难受,但始终逼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

    直到那一天,两个人类打破了她的生活,让她再次想起了被忘记的东西。坚定的信仰,在一瞬间就变成对翼人教会的憎恨。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跟着人类,进攻大圣堂,让自己的同胞血流成河。而她从真正的教皇,所记下的笔记中获取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令她更加痛苦。

    原来,所有的“脏翅膀”,都是翼人与异种族所生下的孩子。

    或许,自己曾经率领众翼人,凌辱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可能性,令嘉儿欲哭无泪。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整个种族,为这种事情付出惨烈代价呢?有的。嘉儿想到的办法是,让所有翼人离开赖以生存的悬浮岛。她通过和人类的对话了解到,其实以人类为首的异种族,远比翼人强大,如果开战的话,翼人势必会惨败,甚至难逃被屠杀殆尽的命运。

    即使我变成遗臭万年的魔鬼,也要报复这群混蛋。这是嘉儿最初的目的。

    当然,此刻的她怎会料到,数百年后,人们提起她的事迹,无不潸然泪下,感叹生命生来自有的善良本性——包括被她拯救的翼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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