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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宫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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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疾驰,白君朔驾着马在天黑之前赶到一座破庙前。

    幸亏他在韩氏私塾中是学过骑马的,——君子六艺中的“御”就是指驾驭马车的技术——并且骑术还不错,在同届中能进前三。

    因此,他才能驾驭住狂躁不安的白马,不至于被甩落马背。

    这是一座掩映在几撮半人高的枯草丛中的破败寺庙,在夕阳的余晖下处处透着苍凉衰败之感。

    白君朔凝神细细打量了破庙一番,随后驾马继续骑出一段距离后,将白马牵进枯木林中。

    宰了。

    他早就饥渴难耐了,这马有血有肉,刚好用来补充水分和食物。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他自然不可能傻着去生火吃熟食,那跟用喇叭通知暗中潜藏的猎食者,这里有香喷喷的熟肉和生肉,有什么区别?

    强忍着不适,匆匆饱餐饱饮了一顿马肉刺身和马血红酒后,白君朔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月同辉,又埋头看了看垫在屁股下的长条形木匣,脸上不禁露出惋惜和肉疼的神色。

    这木匣长三尺二寸,宽三寸,重五斤左右,通体黝黑水光,似木非木,敲击间有金铁之音。

    他试着用砍柴刀砍过,想打开木匣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但是坚硬的砍柴刀砍在上面,居然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反倒将砍柴刀的弯尖崩断,可见其材质非凡,里面的东西也不一般。

    倘若时间充裕,他真想好好研究一番,看看怎么能打开木匣,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何物,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残阳只剩最后一点余辉,他又怕木匣的主人寻来。

    能将从一位九品术士身上得来的砍柴刀崩缺口的木匣,其主人修为怕是不低,即便说修为只有九品,也不是他如今能应付的。

    对此,他也有些后怕,早知道这匹白马是一位术士的坐骑,他就不会贸然偷走马匹了。

    在他的印象中,术士都是各种神秘手段层出不穷的,不是用符纸赶路,就是踩着法器飞行,谁能想到一个术士会用一头普通的马匹当坐骑呢?

    幸好当时那人不在,不然他一个偷马贼势必没有好下场。

    “只希望那人最好死在外面了,不然我怕是会有麻烦。”白君朔心想。

    那虽是一匹普通的白马,但白马身上有长条形木匣就不同了,那木匣一看就不同凡响。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后悔,做了就做了,后悔有个屁用,有那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尽量补救。

    所以他在深入枯木林的方向上留下一串串脚印,直到蹭干净了鞋底的血迹,撕下两片衣衫裹脚,又前行几步在两颗树干上蹭掉手上的血迹,再把擦掉脸上血迹的枯草向那个方向扔去,然后跑回原地,将木匣塞进一旁的树洞,用枯草做一些掩盖,最后才尽量踩着有枯草的地方原路返回。

    他又是跑这么远,又是处理掉白马,又是藏起木匣,各种折腾,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那木匣的主人寻过来,多少可以起些误导的作用,按照惯性思维,那人应该不会想到他这个偷马贼会原路返回吧?

    他也不敢确定,但他别无选择,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又不可能露宿荒野,只能去那处破庙过夜。

    他没有用水囊装走一袋马血,或是用衣服裹走一条马腿,因为他知道入夜后血腥味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不仅是木匣的主人,还有喜欢在黑夜出没的山精野怪、魑魅魍魉。

    白君朔重新回到先前发现的那处破庙前,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朝破庙里扔了几颗石子,他才谨慎地跨过腐朽的门槛,走进破庙之中。

    倒地的佛像前有前人留下的未烧完全的柴禾,与一些破罐破瓦混在一起,散乱不堪,透过从半塌的屋顶洒下的月光,可以看到月光覆盖的石板上灰尘不算太多,他的脚踩在上面只留下淡淡的脚印,与昏暗的角落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时不时也有人会来此地借宿一宿。

    绕过佛头,在断臂佛身背后,白君朔借着从屋顶破洞投下的昏暗光影,找到了一件落满灰尘的破烂袈裟,铺在地上,充作睡毯。

    说是睡毯,他也不可能真的睡,他就靠着佛像蜷腿坐着,闭目养神。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他半睡半醒间,他的右眼皮忽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他霍地睁开眼,腾地半蹲起身子,握紧刀柄,肌肉紧绷,他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又沿着佛像的裂缝仔细瞅了瞅外面,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难道是我这几天心神过于疲惫,有些疑神疑鬼了?可是……”

    他想到了之前在韩府时,他的右眼皮有段时间也是这么跳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左思右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今天他偷了的那匹马,它的主人或许要找上门来了。

    尽管他努力做了布置,但是不说他善后做的粗糙,单说对于手段层出不穷的术士来说,兴许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如果真是那人要找我麻烦,我必死无疑,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白君朔眉头紧蹙,努力思索对策,忽然,他看向挂在腰间的布袋,脸色一阵变幻,目露挣扎。

    “妈的,早死早超生,干了!”

    他一咬牙,从布袋中掏出那张记载着请神法门的兽皮卷,以及那两个巴掌大的神像。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分清了两个木雕神像的不同,因为神像的底座刻有字迹,一座刻着“八品城隍爷苏缄”,一座刻着“九品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显然,后者即是适合死神道统九品术士请的神。

    既然下定了决心,他便不再犹豫,从布袋中取出从圆脸青年身上摸来的黄铜香炉,摆放在佛像座下石台的边沿上,将神像摆放在香炉后边,呈坐北朝南之势,又分出三支香,用燧石取火后点燃。

    “我既没有焚香沐浴,也没有找个干净整洁的地方摆放神像,而且香炉里只塞了一把土,会不会让所谓的神感到不敬,以至于不愿降临,甚至降下神罚?”

    白君朔拿着点燃的三炷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抓瞎。

    “不管了,今夜这劫过不去,都未必能活到明日,想那么多干嘛。”

    “所谓心诚则灵,有些步骤未必重要,只要把握核心的要素不出错,未必会失败。”

    这是自我安慰,但他已别无退路,若是离开此地,另寻他处过夜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于是他不再耽搁,手持三炷香,寻着记忆步罡踏斗,末了,朝着神像躬身三拜,而后将三炷香插进香炉,然后盘腿坐下,两只手照着兽皮卷上记载的动作生涩地掐起请神法决。

    同时,闭上双眼,沉下心神,按照步骤仔细观想神像的形象及其神话传说、历史背景。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倘若白君朔此时睁开眼,就会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竟诡异地没有燃下去,三缕袅袅白烟静止,仿佛时间在三炷香上定格,而佛像上的枯叶却在随风轻动。

    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过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却感到度秒如年,因为他并没有如兽皮卷上所记载的那般感应到所谓的人神共鸣。

    更可怕的是,他此时无法睁开眼,或者说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此刻的状态非常的玄妙,仿佛身处在梦境中,自己也知道是在梦境之中,但就是找不到出路醒来。

    这是一条路,也许是黄泉路,也许是别的什么路,总之,是一条仿佛永远醒不来的路,他回不了头,一直在跑,拼命地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一样,但他同时又能够思考,端是诡异。

    “难道……真是命格不匹配的原因?还是说我细节没做到位,让他(她)或者是祂,感应不到我的虔诚,所以便不做出回应?不论是哪一种原因,或许这就是失败的代价或者说神罚?罚我永远醒不来,身体因长时间不能进食而死亡?”

    “或许……我其实已经死了,死去了很久,只是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已经是鬼了,此时就在阴间飘荡……”

    如此想着,他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感知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梦境在逐渐变成实质,与此同时,身后的恐怖感知也变得愈发清晰,到了后面,他甚至能清晰得感觉到一股扑向脖颈的寒气。

    就在这股寒意越来越逼真时,忽然之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冥冥中,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昏暗的房间。

    这处昏暗的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身处在佛堂中一般,定睛看却空无一物。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的玄妙,仿若玩游戏时的第一视角,却又与玩游戏的体验不同,他不会想着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手脚存不存在,他也不会想着回头去看看方才的那股寒气为何物,他只知道自己站在了这里,我思故我在。

    犹如福至心灵,他觉得该是如此,于是他便看见一缕白烟如同突入水中的墨汁般浮现。

    然而灵魂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该如此,于是他对这个现象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仿佛人格分裂,一个告诉他,这很科学,一个告诉他,这特么哪里科学。

    兽皮卷上的文字言简意赅,并没有对过程进行详述,所以白君朔并不知晓他前后的体验和所见正是仪式走到这一步时的正常现象。

    在他看不见的外面,香炉中的三炷香像是停止不动的沙漏重新流转一般,红亮了起来,袅袅三缕白烟拐着弯飘来,顺着他的鼻窍钻入,三炷香越燃越快,白烟也越来越浓稠。

    等到三炷香燃尽,三股白烟也彻底钻入了鼻窍。

    而在冥冥昏暗中,白君朔看到一个由缕缕白烟勾勒出的轮廓渐渐成型。

    他定睛一看,正是神像的轮廓。

    这座神像轮廓还在变化,随着越来越多的白烟渗入,整个神像轮廓被白烟填充,像是在给它上色一般。

    于终化为一尊头戴上书“天下太平”四个白字的黑底高帽,身罩黑袍,红舌贴腹,肤色黑青,五官狰狞凶恶,表情怒目圆睁,左手拿着钩爪锁链,右手握着哭丧棒的阴司神只。

    说是神只,不如说是放大并且上色后的神像,因为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虽怒目而视,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非得给个词形容的话,就是神尸。

    看到这座神像出现的刹那,白君朔便知他就是“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到了这一刻,他忽而对着神像无声地嘶吼,在外面,盘膝而坐的少年闭合的双眼流下两行浊泪。

    他赌赢了!

    他做到了!

    尽管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一步,他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而到了这一步,他也反应了过来,知道接下来该走哪一步了。

    “魂与神合!”

    什么是魂与神合?兽皮卷上没有说明,也许这也是对术士来说的常识,所以没有记载。

    但白君朔可以“顾名思义”,并且结合当下的情形,做进一步推测,无非就是让灵魂与神合二为一。

    但是他从那卷古籍中了解到,在这方天地,魂不能单纯用灵魂来代指,据古籍记载,魂分“天魂、地魂、人魂”,天魂居天宫,地魂居地宫,人魂居中宫。

    “也就是说要让天魂与神合体的意思?”

    白君朔暗忖道。

    “可是,天魂具体指什么?我能在这里出现,是否代表我就是所谓的天魂,那我是天魂的话,人魂、地魂又是什么?”

    对此,他颇感无奈,到底是知识匮乏导致,同时也深刻意识到有势力撑腰的好处,至少这种对于术士来说是常识的知识,他不会缺少,特别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情况下。

    “此地除了我与神像以外,别无他物,那也只能‘我’上了。”

    一步走错,或可万劫不复,由不得他胡来,可是他不胡来,又能如何,孤家寡人只能靠自己摸索。

    再说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万没有后退的可能,他有预感,倘若他此时放弃,恐怕真的要遭到“神罚”,魂飞魄散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心中默念,不再迟疑,意念一动,毅然“走”向神像,与神像融合,个中体验玄妙异常,始如初婴蕴胎水,终如灵台洞玄冥。

    半晌过后,神像开眼,天华地宝凝神韵,日精月灵敛双睛,此间造化不次于画龙点睛,但见此时神像与先前相比明显有了变化,不但双眼灵动有神,而且五官竟与白君朔有八九分相似。

    神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此刻方知玄中意,原来如此,魂与神合是这个意思。”神像未开口,而声音却在昏暗的房间中回荡。

    白君朔赌对了,他就是天魂,或者说他当时那个状态就是天魂,当他走向神像的时候,神像也主动向他融合。

    原来己貌神形,才是魂与神合!

    眼前恍若历览过往千般苦,阴阳路,转千山,人间道,寻不得,而今回首,终笑此身结道是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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