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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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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力拿着笔记本,四周的黑暗逐渐褪去,他重新出现在了机舱中。

    心象世界消失,徒留手中的笔记本,还有那一滴泪。

    那一滴泪水仿佛化为琉璃,在书页上散发着晶莹七彩的温和光芒,而且在那光芒闪动间,好像隐隐还能听见好多人在低语。

    李力将它拿到耳边,静静聆听。

    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下巴微微颤抖,似乎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以及心中喷涌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你回来了?”小麒麟身着道袍的身影站在他旁边。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对劲,你刚刚去的是郑立新的心象世界?”

    “不是。”李力摇摇头。

    “不可能......”小麒麟眉头微蹙,一双俏目看向李力,满脸的疑惑。

    她恐怕是此生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祥瑞。

    为什么每次进入的心象世界都和郑立新无关?

    为什么她的祥瑞不起作用?

    为什么郑立新明显是携怨而来,却找不到他的执念所在?

    按理来讲,明显作为主体的郑立新理应会压倒这些碎片般的执念,心象世界本该以他为主。

    但现在看来,每一个死去的乘客在这片心灵空间中似乎都有着同等的地位,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默默等待着自己的执念被李力和自己实现。

    而郑立新本人的执念,为何却被雪藏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李力脸黑到它的祥瑞都镇压不下去了吗?

    问题很多,线索却很少。

    “我们再多尝试几次。”小麒麟说道,李力站在她身边,沉默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信息不足以分析出事情真相,必须要多尝试,想办法得到更多线索。

    两人朝不同方向快步而去。

    李力穿过经济舱,来到了头等舱,随意的扫了一眼,伸手触摸一台打开的办公本。

    这大概是某个工作狂的东西,飞机上还在写着ppt资料。

    世界转化,一阵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腥味。

    海浪呼啸,被粗糙的乱石击碎。

    他来到了海边,环顾四周,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人。

    黄衣倩影,宽大的白帽被纤柔的小手按在头上,两人并肩站在黑石上,仿佛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

    前提是他俩站的位置不是那么危险的情况下。

    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从这里落下去,哪怕底下是海水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礁石在下面等着呢。

    “这一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女孩背对着他出声问道,因为海浪的声音很大,她是喊着问出这句话的。

    李力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下这个情况有些白学,对他这个知名方丈来说显然超纲了。

    但好在执念主人本身似乎也没有回话,女孩没等李力想出怎么回复,她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每次想要找借口骗我了,都喜欢先带我去各种地方玩。”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

    不,你只是习惯了,如果他真一直在你身边,搞不好你反而比较喜欢出来玩。

    这就是所谓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吧。

    情绪有些低落的李力本能的在心中吐槽,没有将这些直男暴论说出口。

    “我不会勉强你,其实现在我也很开心,所以......”

    “你不会和我分手对吗?”

    ......

    李力心里吐不出来槽了,只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升腾。

    “如果你这次不回来。”女孩转身,对他嫣然一笑,仿佛百花开。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喂!不至于!

    这次女孩等了他很久,很久,一直保持着那种灿烂的笑容,不知疲倦,仿佛只想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心上人。

    不知道为什么,李力忽然动了。

    他上前把女孩拉进怀里,左手轻轻按在那个帽子上。

    就这样,女孩和他再也不分彼此。

    世界变化,一切消除,他再度返回了机舱,手里还握着那顶帽子。

    这意味着什么?

    李力将它放在一边的座位上,右手的拳头却已经不自觉的握紧,指关节捏到发白。

    下一个。

    这次的心象世界属于一个空姐,李力出现在正在坠落的飞机内,看着她抓着扶手,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拉住被吸出去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直到一个孩子重重的砸在门框上,翻滚着飞了出去。

    李力的视线一黑,又回到了事故的起点。

    这一次,他帮助空姐尽可能的救人,直到那个孩子出现时,他用自己的命换下了那个孩子存活。

    世界再度消散,这次李力收获的是一枚徽章。

    但李力分明记得,机舱门口旁边没有任何衣服留存。

    下一个。

    李力见证了一个藏族青年平凡的一生,从出生到考中重点大学,改变命运,因为家里需要帮忙放牧所以上了这架飞机,然后遭遇事故。

    但是帮他解除执念的方式却不是阻止他上飞机,而是帮他向家里人发出一个消息。

    一个道歉的消息。

    这次他得到的,是一把很眼熟的藏腰刀。

    “原来是你。”李力轻轻说道。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力就没遇到过小麒麟了,也许每次都错过了,但随着他破了一个又一个执念,发现执念物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心象世界的时间流速也越来越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配合他一般。

    十几分钟功夫,李力就看遍了一百多人大大小小的人生。

    有些很搞笑,有些很愤慨,有些很悲伤,还有的让人哭笑不得。

    但他们都有一个惊人的共通之处。

    每一个人,都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他摇晃着,在旁边坐下。

    “你在做什么?”

    青色的道袍翩翩,小麒麟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冷着脸问道。

    “我们时间紧迫,不能浪费,你已经看过了几个执念?”

    “我不知道。”李力低垂着眉眼:“挺多的,也许有一半了。”

    也许已经是所有人了。

    “什么?”小麒麟皱起了眉头,拿起李力的左手,看了一眼电子表。

    0:47。

    才刚过了十分钟。

    “你到底看了多少?”

    “很多。”李力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但还是没有郑立新的执念。”

    “为何?”小麒麟皱眉。

    “既然玄学抽卡没用,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是官方在恶意操作?”

    李力在此时提出一个可能。

    “说人话。”

    “有没有可能是郑立新的心象世界在躲着我们?”小麒麟闻言也停下了,站在原地皱眉思考。

    有可能!这说的通!能解释她的祥瑞为何会失效。

    因为这压根不是概率的事!

    但.......

    “我从没有在任何典籍中看到这种事情。”她抬头,翠绿的双眸和李力对视。

    “什么事情?”“按理来说,鬼魂没有意识,只是生前执念的凝聚,如果和执念无关,就不会作出这种刻意逃避的举动。”她看向李力。

    “你的朋友不是恨你吗?他真的恨你吗?”

    “......”李力顿了顿,又道:“那没错啊,既然他恨我,现在就应该躲着我,这样等时间过了子时,他就能杀死我了。”

    话刚说完,李力就愣住了。

    这波理解确实没毛病。

    但前提是郑立新有那个逻辑分析能力,但他现在是鬼魂,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只会根据执念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和鬼魂见到家人朋友就变冤魂一样,不可逆转,不受干预。

    “看来你朋友的执念并不是对你的仇恨。”

    小麒麟说道。

    “那,那为什么他的鬼魂会找我来索命?如果他真的不恨我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变成鬼!”

    “他找你不代表是来杀你,头七回魂,鬼寻亲友,只是因为本性如此,而非仇恨,虽也有索命之鬼,但你朋友似乎并不在此列。”

    “也许他并不恨你,只是本能的想见你,却会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杀了你。”

    “不,他恨我,他应该恨我。”

    李力低沉着嗓音说道:“争论这些有意义吗?”

    “这是我分析出来的事实,也是我希望告诉你的。”

    “因为我感觉你不对。”小麒麟保持着对视走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

    李力看着眼前这绝美的容颜,一时间有些失神。

    “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你们人族,但我了解气运,尤其是一些气运已尽的生灵,我见过很多,每次它们死前都会露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不论什么种族,都很相近。”

    小麒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过于靠近的距离,只是认真观察着,踮起脚尖凑近些只是为了看出更多细节。

    “我能感觉,你好像....想去死?”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想太多。”李力推开小麒麟,不去看她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执念。”

    “你看到了悲剧,所以对自己产生了厌恶,就像你对你朋友见死不救那样?”

    “别说了。”

    “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说出来才能解决,抗拒面对只会让你更加痛苦。”小麒麟也不急了,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像个循循善诱的知心朋友。

    前提是她语气不是那么清冷的话。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们人族的想法,但我看过很多书,也许我能帮你,也许你说出来就会好一些?”

    “告诉我好吗?”

    “我看到了很多人,也许是所有人。”

    沉默了片刻,李力勾着头,捂着脸:“我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遗憾,想要完成的事情,在等他们回去的人。”

    “也包括郑立新。”

    “他们每一个都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那你呢?”小麒麟问道。

    “我?”李力此时的声音已经有点在颤抖了。

    但是他竭力平静的,将自己的过去缓缓道来。

    “我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

    十数年前的一个晚上,幼小的李力在抢救室里见了自己父母最后一面。

    从此以后他便寄住在亲戚家,和其他人的家庭里一点点长大。

    那个亲戚有自己的孩子,他作为寄住者,在这个家庭里没有一点存在感,除了吃饭叫他以外,没有任何人会搭理他,渐渐的他也开始把自己锁在门内,偶尔能听见养父母讨论怎么占有他爸妈的房产。

    但也许是李力对命运的抗争,他成长为了一个开朗外向的人,思想也成熟了,高中的时候就通过和养父母的对话,避免了很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当然谈话的结果是他提前搬出去了。

    所幸银行卡通过法律手段拿回来了,让他不至于没办法读书和生活。

    后来他普普通通的高中毕业,普普通通的考上了大学,普普通通的认识了几个朋友。

    最后全都死在了这次旅行中。

    压抑的情绪如数倾泻而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了朋友,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人,也没有想要去完成的事情,没有执着没有梦想。”

    “我什么都没有,只是想活下来。”“但我活着,什么意义都没有。”

    “为什么.......偏偏活下来的只有我?”

    他捂着脸的双手不断地颤抖。

    自责,痛苦,内疚,哀伤。

    李力是个很能忍耐的人,也许最开始面对这些悲剧的时候他很淡然,但.....他不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只是来得晚一点而已。

    早就说过了,他只是一个比较迟钝的普通人。

    在看完这么多执念后,他终于崩溃了。

    迟到的情绪已经追来。

    “我不认为你是没有意义的活着。”小麒麟听完后,一如既往认真的反驳:“除非你认为我的存在没有意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要揍你了。”

    李力不禁噗呲一笑。

    “对不起啊,把你给忘记了。”

    “知道就好。”小麒麟点点头:“而且就算没有我,你也迟早会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其实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生命的意义是被赋予的,而不是本来就存在的。”

    “我不是很了解人族,但我想,每个生命应该都是一样的。”

    “你只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赋予意义。”

    “所以你不妨想想那些死去的人,为什么那些想要活下来的人选择了你,为什么主动找你化解执念?而不是我?”

    “选中了我?”

    “如果不是选中了你,你又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找到所有人的执念?”小麒麟指了指他的表:“这整个心象世界,都在帮你。”

    李力愣了一下是,眼睛渐渐变得明亮。

    他慢慢的出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你确实不了解我们人类,其实人有时候,就会这样一个不小心突然思想走极端。”

    “不好意思啊。”

    “虽然我目前对人生还是没有什么想法,觉得其他人比我更值得活着,但.....”

    他举起那个笔记本。

    “暂时活下去的意义和目标我暂时找到了一个。”

    “我要活下去,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把这个东西交给应该交给的人手里。”

    “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李力将那个笔记本塞进兜里,粲然一笑。

    小麒麟那张不冷不热的俏脸也露出了一些罕见的笑容。

    “那我们一起加油,活着离开这里!”

    一道强烈的光芒骤然在李力的衣兜中绽放,在他们俩人惊讶的目光里,那本笔记慢慢飘起,悬浮在两人的面前,飞快的翻页。

    与此同时明亮的机舱消失,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仿佛整个心象世界都归于虚无。

    那琉璃般的泪珠浮起,将一切照耀。

    它朝着前方飞去,仿佛在为他们做指引,小麒麟和李力互相对视一眼,立刻迈步跟上。

    渐渐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在远方的黑暗中出现,被那泪珠的光芒照亮了后背。

    李力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那个背影。

    “郑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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