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天机 > 天机一·沉睡之城 第六章 万物生

天机一·沉睡之城 第六章 万物生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天机最新章节!

    一

    屠男还活着。

    但叶萧和萨也没有找到他,此刻屠男依然在巨大的体育场里,当然从看台上是发现不了他的,因为他在看台底下。

    这是球场大看台的内部——头是钢铁的横梁,身边是水泥的支柱,光线从外面狭的缝隙射进来,黑暗的密闭空间无边无际,稀薄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屠男背靠在一根水泥柱子上,不知道外面的大雨停了没有?不远处的地面还在滴着水。

    眼前那些黑色的东西又开始闪烁了,像碎片扎进眼球扎进脑子,身体即将破碎成无数片,某个声音从梦境的记忆里缓缓滋生,温柔地对他耳语道——

    这就是厄运

    从一年多前就已注定了?鬼使神差般地在新公司开张前夕,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屠男狠狠地掐着自己大腿,希望能从噩梦中痛快地醒来。

    然而,这不是梦。

    一个钟头前,他见到这座巨大的体育场。当时叶萧和萨在追逐那条狼狗,飞快地冲进球场的入口。这两个家伙跑得太快太急了,把屠男远远抛在身后。

    等他即将跑进球场时,叶萧和早就没影了,他心里一着急竟脚下绊蒜,重重地摔了下去。也活该是屠男倒霉,旁边正好是看台与跑道间的隔离沟,他整个人掉到了深沟里!

    这沟深达两米,是为防范球迷跳进球场闹事用的。屠男摔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半晌没回过神来。幸好他屁股上肉多,只是身上擦破了些皮,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等到屠男悠悠地挣扎起来,却怎么也爬不出深沟了。倒霉的是那副心爱的墨镜,也在口袋里摔成碎片了。他只能尝试着呼喊求救,期望叶萧和可以听到。但他发现自己完全叫不动了,微弱的声音像猫似的,根本传不出深深的隔离沟。

    屠男绝望地看着沟上的天空,窄得只剩下半米宽,依稀可见看台上的天棚。许多雨水流进了沟底,虽然有排水系统,但双脚和袜子都被浸透了。他艰难地沿着沟壁摸索,但这条沟就如旅行团遭遇的深谷,居然走了数百米都不见头——直到他看见一扇门。

    总算有救了!屠男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这扇门,里面是球场看台的内部通道,他一头扎进这暗无天日的空间。他一边用手摸索着墙壁,一边尝试推开各种各样的门,在迷宫般的通道里转了几十分钟。

    突然,一道门里亮出光线,原来是个半地下室的房间,接近天花板有排气窗,正好朝向排水沟,雨天的光线幽幽地射了进来。房间里有一圈座位,当中有桌子和黑板,一排更衣箱和药品箱。这是运动员的更衣室,足球比赛中场休息时,教练就是在这里训队员的。

    更衣室离出口不远了吧?他兴奋地向另一个门冲去,那是运动员出场的通道,却被一道卷帘门牢牢地封住了。屠男拼命地拍着卷帘门,但声音并没传出去多远,直到他双手都拍得通红,只能绝望地回头走去。

    走廊尽头有道消防楼梯,他吃力地爬上楼梯,却是一片巨大的黑暗空间。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再想下楼梯却不敢了——根本看不到楼梯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好像一下子双目失明成了盲人。

    他伸手往前摸到了一个物体,像一堵墙但又没那么大,原来是根水泥柱子。他用力向四周喊了几声,便听到了自己空旷的回声。这里是体育场建筑的内部,柱子就是看台的基础,上面便是几万个座位了吧。屠男再也没有力气走动了,背靠柱子坐下来,闭起眼睛等待某个人的降临。

    在一年多前的夏天,他MSN上的名字还叫“流浪四方”。那时他每夜都泡在网上聊天,忽然有个陌生的号码加了他,对方的名字叫“一朵南方的雲”。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图片是个绿油油的山谷,显示文字是繁体中文。他问对方为什么加他,回答是随便搜索的HOTMAIL号码。

    屠男的ID是TOSOUTH,顾名思义是“屠”就是“TO”,“男”的谐音是“南”=SOUTH,屠男=TOSOUTH=给南方。

    他问对方干吗要搜索这个号码?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我在南方,很南方,很南方。

    屠男:难道你在南极?

    “一朵南方的雲”:一個比南極更南的地方!

    屠男:有趣,地球上有这个地方吗?

    “一朵南方的雲”:有。

    屠男:哪里?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

    屠男:南明?地图上可没有这个地方哦!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世界上任何一幅地圖都找不到這裏,但這裏確實存在。

    屠男:好吧,遥远的朋友,你是个女生吧?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

    屠男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准备施展网上泡妞的绝技:云儿,我可以叫你云儿吗?

    “一朵南方的雲”:好的,我喜歡。

    屠男:云儿,现在已经子夜十二了。如果你还未成年,请你早些睡觉休息吧。如果你已经是成年人了,那么我们还可以聊更多的话题。

    “一朵南方的雲”:但我這裏的時間只有十一點鐘。

    屠男:奇怪,是因为时差?你不在中国吗?你是中午还是晚上?

    “一朵南方的雲”:是晚上十一點,我當然不在中國。

    屠男:比北京时间晚一个钟头的话,你在越南?

    他曾去越南旅游过,还记得在胡志明市下飞机时,大家都把手表拨慢了一个钟头。

    “一朵南方的雲”:不是啊,我就在南明。

    屠男:南明是个国家?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既不是個國家也不是個城市,南明是一個墓地。

    屠男看到这里心里骤然一抖,难不成今晚MSN闹鬼了:你你在墓地里?

    “一朵南方的雲”:也許,即將,很快吧……

    屏幕有些闪烁,对话框里的文字似乎悠悠地飘了出来。开着空调而锁紧的窗户,也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吹开了,屠男的背脊滑下一道冷汗: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对方却停顿了许久不话,屠男又催促了一遍问她在不在,“一朵南方的雲”才回答:太晚了,我要去睡覺了,很高興認識你,我還會來找你的。

    屠男还想让她等等,但这朵南方的云却先脱机了。他重新关好窗户,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看着MSN记录上的文字。虽然99%的可能性是她在耍他,也许她根本就是在上海,只是在用繁体字的软件,还假装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反正网上的一切都是虚拟的,除非见面,否则一切都不必当真。

    但刚才那些对话仍令他感到异样,隐隐觉得那可能真是个南方的幽灵。不过,幽灵是不会在晚上睡觉的吧?想到这里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明早醒来就会忘掉吧。

    第二晚,屠男又在线上看到了“一朵南方的雲”,他犹豫片刻之后话了:云儿,在吗?

    “一朵南方的雲”打出了笑脸的符号:在呢,TOTO。

    屠男:你叫我TOTO?真有趣,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呢。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這裏沒人陪我說話。

    屠男:你是南明还是墓地呢?

    “一朵南方的雲”:差不多吧,除了枝。

    屠男:枝又是谁?好像有些耳熟。

    “一朵南方的雲”:嗯,不和你說這個了,最近我心裏很煩,就像我生活的這個地方。

    屠男:发生什么了?

    “一朵南方的雲”: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嗎?

    屠男的心又被震了一下:也许吧,你相信吗?

    “一朵南方的雲”:我相信,它們就在我身邊。

    屠男:云儿,你几岁了?

    “一朵南方的雲”:十九嵗。

    屠男:你好啊,读大学了吗?

    “一朵南方的雲”:下個月就要開學了。

    屠男:学什么?

    “一朵南方的雲”:靈學。

    屠男:好奇怪啊,大学里会有灵学专业?是学习通灵术吗?

    “一朵南方的雲”:等一等,天哪!又出事了!

    屠男几乎想要把屏幕扯破,看看藏在MSN后面的人是谁:怎么了?

    “一朵南方的雲”:不,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他們來敲我的門了。

    随即女孩就脱机下线了,屠男又一次呆呆地坐着。而紧锁的窗户也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开了,夜风吹透了他的身体。

    “一朵南方的雲”——她究竟是谁?是个女骗子?还是大学生?是一场可笑的行为艺术?还是针对他的策划已久的阴谋?

    那一夜,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彻夜难眠。

    次日屠男没有去上班,而是在家里的电脑前守了一天。但他一直等到半夜,MSN上仍未见到“一朵南方的雲”。他真正开始感到害怕的是,自己的心已被这女孩缠上了,似乎越来越离不开她。那是好奇还是同情呢?抑或是对于未知世界的探险欲?南明——那是墓地还是某个异域空间?

    他就这样等待了三天,直到农历七月十五那天——中国传统的“鬼节”。

    “一朵南方的雲”终于出现了,她的图片也换成了真人照片,是个脸圆乎乎的女生,梳着一个常见的学生头,实话她的笑容还是蛮迷人的。

    屠男立即打字道:云儿,这是你吗?

    “一朵南方的雲”:是啊,好看嗎?

    屠男:很漂亮呢!你知道吗?我都等你三天了。

    “一朵南方的雲”:以後不要再等我了。

    屠男:到底怎么了?我真的着急了!你到底在哪里?哪个城市?

    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跑到她身边去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朵南方的雲”:別!別再靠近我了!也別靠近南明!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找你說話,也不該打擾你的生活。

    屠男:不,我不放你走,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一朵南方的雲”:啊,他們又來了!請忘記我吧,保重!

    屠男刚要拼命地打字挽留她,屏幕上却毫无反应了,键盘和鼠标都定住了似的。好不容易打开WINDOWS任务管理器,但电脑瞬间就死机了!

    他一激动把杯子都打翻了,刚开的热水溅在大腿上,却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看着重新启动后的屏幕,他的表情已呆若木鸡。

    等屠男反应过来重新上线,“一朵南方的雲”已经脱机下线了。再翻看MSN的对话记录,却发现自己和“一朵南方的雲”间所有的对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他急得满头大汗,就差要把电脑主机拆开来了,在MSN的联系人地址栏里,“一朵南方的雲”也已不翼而飞。他只能凭借记忆,重新输入女孩的HOTMAIL号码,添加她为自己的联系人。

    然而,这个农历七月半“鬼节”的夜晚,却是屠男与“一朵南方的雲”之间的最后一夜。

    他又痴痴地等待了许多天,MSN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女孩,她就像从未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在他的电脑里没留下一丝的痕迹。屠男还是不甘心,他在各种搜索引擎上拼命搜索“一朵南方的雲”与她的HOTMAIL地址,但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自己的幻觉?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难道是最近创业的压力太重,使得精神出现了问题?屠男百思不得其解,但与“一朵南方的雲”在MSN上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地记在心上,无论多久都没有忘记半个字。当然,也包括七月半之夜见到的她的照片,她的笑容常萦绕在他梦中。

    一年之后,那个梦变得越来越强烈,每天凌晨都造访脑海。“一朵南方的雲”在梦里是他的云儿,虽然遥远却思念不绝的女孩。她就在那空旷的城市里,茂密的树叶下滴着雨水,四周是陈旧斑驳的街道,幽深巷里飘起白色烟雾。屠男就这么跟随着她,来到那个最秘密的地方。骤然间头射下奇异而遥远的光芒,无数个声音在周围响起,那些不同的面孔都显露忧伤,眼泪汇集到众人的脚底,又变成一条抑郁的河流,逐渐淹没他的身体。云儿紧紧抓着他的手,直到两人被眼泪之海吞噬……

    自德国世界杯结束以来,屠男每夜都重复这个梦,直到云儿在梦中出几个地名:泰国、清迈、南明——这些地名反复纠缠着他,像是注定的宿命一般,永难摆脱的生命召唤。

    虽然他的公司即将开张,事业即将迈入新的天地,他很可能成为新一代的中国首富。但屠男仍然决定去泰国清迈,报名参加了这个旅行团。

    自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种朦胧的感觉:他将见到“一朵南方的雲”。

    经过曼谷的政变之夜,到离开清迈的惊险之旅,再到闯入这神秘的空城之中。屠男目瞪口呆地经历了这一切,这里果然是南明——云儿所的比“南极更南的地方”。但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不,至少还有一个女孩和一条狗。

    但那撑着黑伞的神秘女孩,明显不是他的云儿,照片里的云儿要丰满许多,脸形和眼睛也都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云儿一定会认出屠男的,因为他给她发过许多自己的真实照片,就算从没见过也有这种感觉,他甚至能够想象出云儿身上的气味。

    此刻,他却被困在这巨大的体育场里,暗无天日的看台底下,背后是冰凉的水泥柱子,四周是绝望窒息的空气。他的云儿仍无影无踪,而他的未来则被禁锢于此。

    屠男想起自己还有手机,打开屏幕一看还没有信号,已是下午五钟了。他用手机照了照前面,露出一片幽暗的空间。他强迫自己爬起来,趁着手机没断电,或许能照出逃生的路。

    循着那线幽光蹒跚向前,他感到体力有些恢复,四周滴水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回到初生时的产道。

    忽然,头射下一道更为猛烈的光,某个影子强烈地映在了眼前。

    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张脸。

    那双眼睛。

    抱歉,那不是“一朵南方的雲”。

    而是——

    瞳孔,屠男的瞳孔骤然放大,世界如坍塌的宇宙汇集在视网膜底……

    二

    南明的黄昏。

    第一组,宝马车载着失望而归的四个人,回到了“大本营”外的巷口。

    突然,巷里蹿出一个人影。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钱莫争,他警觉地从车上跳下来,向那个人影飞快地跑去。其他三个人还来不及下车,他却已跑得没影了。

    钱莫争冲进了对面另一条巷子,眼前那人影灵活的闪躲姿势,让他想起在草原上拍摄的野兔。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他的速度仍像年轻时那样,渐渐靠近了他的猎物。那是个少女的背影,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短袖T恤裸露着纤细的胳膊,仿佛一手就能把它捏碎。

    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屋檐下,钱莫争抓住了那只胳膊。

    “哎呦!”

    一个细嫩的叫声响起,冰冷的皮肤摸着像块易碎的玉。随后,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秋秋。

    “怎么是你?”

    钱莫争还以为抓住了这空城里的某个隐蔽的居民,虽然秋秋在猛烈挣扎,但他的大手仍未有半放松。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干吗要乱跑出来?”

    钱莫争稍微松了松手,但仍然不会放过她。

    十五岁的女孩执拗地别过头:“不关你的事!”

    “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不是关照过让你们待在房间里不要乱动吗?”

    他就像在训斥自己的女儿一样,大声地警告秋秋。

    “对,这个城市到处都有危险,在房间里不是一样有危险吗?”

    没想到这个女孩挺会嘴的,他摇摇头:“至少有你爸爸妈妈在保护你。”

    “我讨厌他们。”

    听到秋秋轻蔑而不屑的回答,钱莫争心里头微微一凉。他紧盯着女孩的眼睛,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东西,让他自己也像是被电流穿过似的。于是,他的大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好像要磨破她薄嫩的皮肤,尝一尝少女温热的血。

    奇怪的是,秋秋却反而停止了反抗,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情景反而让钱莫争感到恐惧,急忙甩脱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妈妈一定着急死了!”

    这时,身后传来母亲凄厉的叫喊声:“秋秋,你在哪里?”

    “你妈妈在叫你呢!跟我回去!”

    钱莫争又抓起了她的手,带着秋秋走出了巷。回到外面的街道上。心急如焚的成立夫妇,立即紧紧搂住女儿的肩膀。

    黄宛然松下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对钱莫争:“非常感谢。”

    “怎么回事?你们要看住孩啊。”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面露难色,正在她欲言又止之际,成立接过了话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们会照顾好秋秋的。”

    罢他们就带着女儿回到楼里了,钱莫争则呆呆地站在原地。杨谋和玉灵经过他的身边时,轻声地:“多半又是夫妻吵架了吧?”

    第一组回到二楼房间,留守者们看到四个人疲惫的表情,便知道他们是空手而归了。只有伊莲娜还以美国式的天真问道:“你们找到卫星设备了吗?”

    钱莫争的脸一板:“别提了!”

    唐甜又一次扑到杨谋的怀里,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急忙将他拖到卫生间去换衣服。法国人亨利听不懂他们什么,只能继续坐在房间里发呆。而成立夫妇则牢牢地看着女儿,不能再让秋秋乱跑了。

    几分钟后,孙子楚、林君如、厉书的组回来了。

    他们三人的表情倒十分自然,好像还颇有收获的样子,这又燃起了伊莲娜的热情:“发现什么了?”

    孙子楚还来不及喝口水,便从包里取出一张大幅地图,摊在客厅宽敞的茶几上。

    “南明地图!”

    钱莫争第一个叫了出来,从隔壁房间换好衣服出来的童建国和玉灵,也把头凑了过来。转眼间茶几周围已挤满了人,就连看不懂中文的亨利也煞有介事地看着。

    这是整个南明的城市交通图,周围是一圈绿色的山峦,当中围绕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的盆地,城市建筑就在这片盆地中展开。地图上布满了密集的街道,建筑物都用红色方块标出,城市绿地和公园则是浅绿色,周围的深绿色便是自然的森林了。地图上的文字是繁体中文,标出了几乎每一条街道,以及一些主要建筑和场所。

    地图右上角标注着南北方向,地图下端是他们昨天进城的入口。孙子楚的手指沿着这条街往上,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向右侧,仅仅移动了两厘米,他便拿出一支红笔画了个圆:“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常在野外生存的钱莫争频频头:“太棒了!这幅地图对我们非常重要,可以防止我们在外面迷路,也能帮助我们全面了解这个城市。”

    “我找到电视台大楼了!”

    童建国单腿跪在茶几前,手指在图上划划,像军人在看作战地图似的,就差没放沙盘模型了——在地图的上端,也就是整个城市的正北方,有个红色方格里印着“電視臺”三个汉字。

    “平时出门旅游还没感觉地图的作用,现在它却成为我们的宝贝了!”

    现在话的是厉书,他也经常出国旅游,开始后悔干嘛没多收集些地图,或许可以玩得更加尽兴。

    孙子楚一脸得意地:“还是我们这一组收获最大吧。书店里总共有七幅南明地图,我把它们全都装在包里带回来了,大家要好好保存这些地图,千万别给弄坏了,更绝对不能弄丢了!”

    三

    傍晚六。

    第二组的叶萧、萨、屠男仍未归来。

    “大本营”都已经等不及了,虽然孙子楚一再反对,他们仍然热闹地做起了晚餐。还是由黄宛然主厨,打下手的是唐甜和林君如。

    几十分钟后饭菜都做齐了,虽然没有餐馆里的丰盛,却让这几天提心吊胆的人们,暂时忘却了遍布身边的险恶。黄宛然又听到了一片夸赞声,但在她丈夫阴郁的目光注视下,却低着头不敢一句话。

    第一组与第三组彼此交流下午的经历,特别是当杨谋到那声惊雷,打坏了电视发射塔和卫星接收器,还差要了他们的性命时,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林君如拍了拍心口:“看来我们组还是很走运的。”

    烛光晚餐之后,大家清了人数,现在房里总共十三个人。孙子楚根本没吃好,他焦虑地:“我们当中还有三个人还没回来,亏你们还吃得下饭?”

    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大家都很着急,但必须得吃饱了才能想办法。”

    但孙子楚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我看你才是最笃定的!来路不明的老家伙。”

    “嗯,我是旅行团里年纪最大的,所以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什么?”孙子楚立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是叶萧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由你顺理成章地带领我们突出重围?”

    厉书马上拉住他的胳膊,苦笑道:“现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们十几个人必须要同舟共济,与其在这里互相责怪窝里斗,不如坐下来一起想想办法吧。”

    孙子楚才愤愤地坐下,林君如识相地给他递了杯热水。

    “好了,虽然叶萧、和屠男还没回来,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浪费时间。”伊莲娜接着又用英文了一遍,似乎是专门给亨利听的,最后用中文,“大家先好好想想现在的处境吧。”

    这美国女孩的话让房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仿佛都在低头沉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这是自己注定的命运,还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

    忽然,钱莫争大声:“我们确实被困住了,困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这个城市叫南明,位于泰国北部的崇山峻岭,四面都被深山和丛林围抱。我们失去了同外面的一切联络,被迫住进主人不在家的民宅,依靠一年前留下来的食物生存。我们不知道这里还会藏着什么,也许在这座城市的无数栋建筑里,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曾经或依然有各自的主人。现在,我第一个想搞清楚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座城市空无一人?”

    最后一句话响过之后,全体旅行团都鸦雀无声。这个问题实在太重要,又实在太难解答了。所有人目光集中在钱莫争身上,他将脑后的长发束起,从齐秦变得像动力火车了。

    “我来我的想法吧!”成立的突然话,让大家都很意外,“很简单,这城里的人都死光了。”

    他完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紧紧抓着妻子的手,而黄宛然的面色却更难看了。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愚蠢的想法!”钱莫争却跟他较上了劲,“死光了?怎么死的?是谁干的?要知道按照这城市的规模,至少生活过十几万人!有哪个魔头那么大的本领,随便一杀就杀个十几万?”

    “会不会是中子弹呢?下午我走过这城市的街道时,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这里仿佛经历过一场特殊的核战争,比如中子弹,就可以让建筑物完好无损,但一切的生命却会瞬间消灭。”

    孙子楚也加入了战团,看来他总是定不下心来。

    “至少还有猫!你忘了中午我们在医院里的经历吗?”

    话的是林君如,一想到在太平间里看见的那些尸体,她胃里就恶心得想吐。

    “不会是瘟疫吧?”

    美国女生伊莲娜又站了起来,然后她用英文念出了一大串病毒和细菌的名称,最后是00年那场著名的SARS。

    大家又沉默了半晌,杨谋至始至终都端着DV,记录着这场重要的讨论,他终于忍不住插话了:“继续讨论啊!”

    “不排队这一可能!”厉书赞同了伊莲娜的意见,“历史上许多著名古代文明的毁灭,其实都是因为瘟疫的袭击,使得其居民大部分死亡,城市从此就成为废墟了。”

    成立却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呢?”

    “我曾经是个医生,确实还有许多未知的病毒和细菌,可能会让人类瞬间陷入灭之灾。”

    黄宛然平静地了出来,仿佛打了自己老公一记耳光。成立惊讶地回过头来,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冷漠眼神。

    “等一等,你们时候有没有看过一部美国的电视剧,好像叫《狮胆雄心》,纽约的地下还有个世界,许多人就生活在地下空间里。”

    孙子楚又想出了他的第二种推理。

    厉书记起了那个美国电视剧,惊讶地抬了抬眼镜架:“你是南明城的居民们,全都转入地下生活了?”

    “有可能啊,也许他们就在我们脚下——”孙子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情夸张地指了指地面,悄悄地,“偷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无稽之谈!”

    成立又轻蔑地骂了一句。

    但是,孙子楚仍然自顾自地:“还有一种可能,南明城的居民集体隐形了,他们都喝下了隐形药水,使得我们看不到他们,其实他们就生活在我们旁边。”

    “啊?”林君如恐惧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自己身后就站着一个本地居民,正端着咖啡对她一脸坏笑,“你去死吧!”

    厉书觉得孙子楚简直是在捣乱了,或者是科幻看多了。厉书最近刚编辑出版了一套阿西莫夫全集,他索性也来想象了:“会不会是第三类接触呢?”

    “外星人?我倒。”

    “嗯,全城居民遭到了外星球生命的攻击,结果全被外星人劫持到了外太空。”

    最郁闷的当属法国人亨利,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的对话,伊莲娜只能逐字逐句翻译给他听。当他听到孙子楚最后的推论时,不禁想起了另一位伟大的法国人:儒勒·凡尔纳。

    眼看这场事关大家生死存亡的争论,已渐渐演变为科幻创作讨论会,童建国大声打断了他们的扯淡:“好了,我告诉你们一个最大的可能吧——我们根本就没有来到南明,也没有经历这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此刻,我们正坐在精神病院里,纯粹在脑子里想象这一切!”

    童建国的结论是:世界本不存在,或者世界本存在于人的心里——同理可推,空城本不存在,或者空城只存在于旅行团成员们的心里。

    简而言之:旅行团全体成员自己疯了。

    四

    疯了?

    也许所有人都疯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和可能性,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存在,然而却无比真实地呈现于眼前。那么唯一的逻辑便是观察者自己疯了,他们观察到的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自己脑中的幻想。

    寂静中的大家面面相觑,这房间仿佛成了疯人院。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谁?”

    孙子楚立时打了个冷战。想起一部号称世界上最短的悬疑——

    “当全世界还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听到屋外有人在敲门。”

    就在众人疑惑犹豫之时,钱莫争心地抓起根棍子,缓缓打开房门。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泥的人站在门外。

    “鬼啊!”

    不知哪个女生轻声叫了一下,大家马上紧张地缩起来,钱莫争也强作镇定道:“喂,你是谁?”

    门口的人身材高大,衣服已被撕成了碎片,露出肚皮和大腿,活像个讨饭的叫花子。孙子楚却在暗想,是不是这房间的主人回来了呢?

    没想到那人抹了把脸上的烂泥,露出一双黑黑的眼圈,大家这才认出了他——屠男!

    他浑身颤抖着走进来,接着脚底一软瘫在地上。

    钱莫争迅速拉住了他,玉灵给他倒了杯热水,林君如拿毛巾来给他擦脸。众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总算让屠男恢复了过来。

    他坐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目光呆滞地看着大家,随即又变得异常恐惧,像刚经受过BT者的**酷刑。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孙子楚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问,“叶萧和萨呢?”

    屠男的眼神直往后面缩,好像面对一头喷火恐龙,嘴角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算了。”伊莲娜怜悯地,“他都已经这个样了,一定受到了过度惊吓,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厉书忽然想到:“叶萧他们在外面?”

    罢他飞快地冲出房间,一种可怕的预感是——可能叶萧和受到了更大的伤害,而由受伤较轻的屠男回来求救。孙子楚也跟着他跑了出去,两人拿着手电筒在楼道里乱照,又冲出去跑到外面的街道上。

    已是晚上七多了,一轮新月在云朵间忽隐忽现。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他们的宝马车还停在路边,哪里有什么叶萧的踪影?

    他们又到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最后只得失望地空手而归。

    回到二楼房间,才发现屠男已经可以话了:“对不起……我……我和叶萧他们……走散了……”

    杨谋放下DV耐心地问:“怎么会走散的?”

    “发现了一个女孩……还有一条狗……”

    “什么?女孩和狗?”林君如也着急地问道,“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吗?”

    屠男又喝了一大口水:“不知道……但肯定是活生生的真人……她撑着一把黑伞……还有条大狼狗……狗带着我们到了体育场……”

    “体育场?”

    孙子楚赶紧摊开南明地图仔细搜寻,果然在城市西北角发现了体育场的标注。

    “是的……很大的体育场……叶萧和先跑了进去……我跑得慢了……就掉到了沟里……”

    这些话虽然断断续续,但大伙基本都听明白了。特别是听那神秘女孩的存在时,至少证明这里并非绝对的“空城”。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

    屠男皱起了眉头,眼睛也使劲眯了起来,似乎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童建国注意着回头看了看,那是窗外晃动的树影子。

    “快啊!”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屠男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不停地战栗着。童建国摇了摇头,拿出自己的一件宽大外衣,披在他几乎半裸的身上。

    孙子楚却不依不饶:“你连自己怎么走到这门口都不记得吗?”

    但屠男仍然是摇摇头,身体蜷缩得像个孩。

    “他该好好地休息。”

    黄宛然拉开了孙子楚,又给屠男盖上一条毛巾毯。

    “但叶萧和怎么办?”孙子楚还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好朋友叶萧,“我们还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会不会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他们?”

    但是,童建国迅速表态:“我不同意,黑夜里出去太危险了,晚上我们必须守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叶萧他们回来。”

    孙子楚再也不话了,他知道没人愿意晚上跟他出去冒险。

    “好了,大家不要再多想了,免得晚上睡不着觉影响体力,必须早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再想办法。”童建国继续向大家发号施令,“这栋楼里的房间,我们今晚还要继续使用,再重新挑选分配一下吧。”

    旅行团的行李都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现在还得再重新拿到各自的房间。而且,由于今天发生了重大减员——导游方和司机的意外死亡,还有叶萧与的至今未归,使得一些房间空了出来,人员要重新搭配组合了。但原则上还是两个人一间房,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互相照应。

    屠男还需要休息,就让他睡在这个房间,照料他的任务落在孙子楚身上。

    而二楼隔壁那个空房间,则继续充当杨谋与唐甜的“蜜月爱巢“。

    三楼有两套空房,法国人亨利的伤势已无大碍,不需要黄宛然的日夜照料了。因为厉书的英文水平很好,便和亨利住了同一套房间。另一套留给了伊莲娜、林君如、玉灵三个女生,她们昨晚住的就是这间,现在也只能三个人挤挤了。

    四楼最大的那套三室一厅,仍归成立、黄宛然、成秋秋一家三口。钱莫争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秋秋这女孩看住。

    五楼倒是有三个房间,但有两间空了出来,剩下一间由钱莫争和童建国住了进去——楼天台还躺着导游方的尸体,也只有他们两人敢住在五楼。

    这是旅行团在空城的第二夜。

    叶萧与在哪里?

    五

    放心,他们还活着。

    难得见到南明城上的月亮,这似乎永远都在阴霾中的城市,总算露出了一些妩媚温柔。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落在头上,仿佛落了许多串珍珠。叶萧也深吸了一口气,或许能吸收这月夜的魔力。

    眼前是条幽深的街,两边的花园栽满榕树,再往后便是二三层建筑的阴影,很像上海一些老花园洋房的马路。叶萧打开手电筒,前方的道依旧没有尽头,就连月光也沉睡了。紧张地扫视四周,所有的建筑都在黑暗中,无法期待某个窗户里的烛光。

    “我们已经在这里转了两个时!”

    叶萧看了看时间,目光变得疲惫而松散——他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下去了,他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坚强。但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他又只能顽强地向前走去。

    其他两组人马回到“大本营”了吗?大家还在焦急地等待他们吗?是的,他能想象孙子楚现在的表情。

    他们迷路了。

    这是叶萧做梦也想不到的,自己作为警官居然迷路了!

    下午,他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女孩,又随着一条狼狗,进入一座巨大而空旷的体育场。但同时屠男又失踪了,他们两个人四处寻找屠男,但始终都没有他的半踪影。一直折腾到黄昏时分,他们才无奈地从体育场撤离。

    当他们走进一条幽静的街道,又转过几个三岔路口的转角时,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原来体育场有两个进出口,而且外观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叶萧在完全无意识中走错了。

    但愿这不是致命的错误——然而,当叶萧他们往回走时,却发现越走越远,四周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标志,就连巨大的体育场也看不到了。还好一直在安慰他,更多时候是她走在前面,充当向导和探路的角色。

    此刻,此刻,当叶萧陷于绝望时,忽然仰头指着月亮:“我们可以通过它辨别方向。”

    叶萧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心里骂自己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去年我在西藏的时候,也有一次在荒原上迷失了方向,就靠着月亮找到了回大本营的路。”倒显得很是兴奋,她指了指左边,“瞧,那边是南!”

    “我们是从城市的南面进入的,只要笔直向那个方向走,就会找到旅行团了。”

    了头:“没错,但我们的视线都被这些房子和树挡住了,最好找个高一的地方,能看清周围的形势再走。”

    叶萧想不到这二十五岁的女歌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领。身为曾经破案无数的警官,他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两人先折向南走了两条街,总算看见了一栋四层高的建筑,上有个高高的水塔,比起周围算是鹤立鸡群了。他们先在路边做了个记号,以便回来时不再迷路,然后便冲了进去。

    晚上也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两人打着手电跑上楼梯,一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觉得身后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飞快地跑到四楼,停下来喘气才发现,走廊两边全是教室——尘封的屋子里课桌椅仍然整齐,黑板上甚至还写着暗淡的粉笔字。

    叶萧手中的电光闪过黑板,依稀有繁体的“中國歷史“字样,仿佛历史老师已化作幽灵,仍站在讲台前侃侃而谈,从北京猿人到光复台湾……

    “发什么呆啊?”

    硬把他从教室门口拉走了,在走廊尽头爬上一道楼梯,便是这栋建筑(准确地是学校)的天台。

    月光洒在空旷的楼,但这里的高度还是不够,旁边一些大榕树有五六层楼高。他们又只能爬上楼的水塔,从一根几乎生锈了的铁梯子上去,终于占据了最佳的至高了。

    但水塔上根本难以站立,他们只能互相抓着保持平衡,稍微有个意外掉下去就会GAMEOVER。

    月光下的城市竟如此安宁,四周的群山只看得到轮廓,宛如婴儿梦乡边的摇篮。方圆数百米外没有更高的地方了,只有城市南端有栋十几层的高楼,那就是上午他们造访的“南明国际大厦“。而在城市遥远的另外一端,则有栋几乎同样高度的大楼。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巨大的弧形圆掠过夜空——这是体育场看台的天棚,尽管刚才走了两个钟头,但始终都在它的眼皮底下。

    “要是所有的灯都能亮起来的话,应该是很美丽的景象吧!”

    坐在高高的水塔上幻想起来,只是身边不是她的阿拉丁,水塔也不会变成飞毯。

    但某种声音从心底响起,似乎将她的身体变轻,像羽毛一样随风飘浮,插上一对薄薄的翅膀,缓缓凌驾于水塔之上,在数百米高的云端,鸟瞰底下这沉睡的空城,和曾经存在过的芸芸众生,还有迷途的自己和叶萧。

    于是,那个同样沉睡了几千几百年的旋律,自周边的黑暗空气中传来,汇集到萨的心里,又升到咽喉和唇齿之间……

    对!就是这个古老的旋律,就是这首神秘的歌,令血液和神经凝固,令世界万籁俱寂,令宇宙变为尘埃,化为一个微的光,由此某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万物生!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蓝蓝天哪灰灰天哪爸爸去哪了月亮是家吗

    睡着的天哪哭醒的天哪慢慢长大的天哪奔跑的天哪

    红红的天哪看不见啦还会亮吗妈妈天哪

    是下雨了吗妈妈天哪别让他停下妈妈天哪

    在黑夜的水塔之上,情不自禁地纵声歌唱,神秘的音符似咒语一般,自她的唇间倾泻而出,这首歌的名字叫《万物生》。

    她的歌声飘荡在空旷的星空下,似乎这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也包括每个沉睡的灵魂、天使抑或恶魔。

    而叶萧则睁大了双眼,被身边的惊呆了,这年轻女子单薄的身体里,竟能发出如此响亮高亢的声音,与她平时话的音色截然不同,好像不是从她嘴里发出的,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

    虽然他看不清的脸,但能感到她的轮廓和目光,随着歌声穿透空气与自己的身体,迎来那轮想象中的异乡明月。

    几分钟后,当《万物生》的一曲终了,满足地闭上眼睛,天地重新陷入黑暗,万物确已在此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变为这沉睡的南明城。

    “你……你……是怎么唱的?”

    叶萧怀疑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发出的声音,或者也不属于这个平庸的时代,而只能从一千年前的“智慧女”口中唱出。

    暗示似地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是在唱歌吗?”

    “我不清楚,又像是唱歌,又像是——咒语?”

    “本来就是咒语嘛!”

    “什么?”

    咒语——这两字让叶萧打了个冷战,在这黑暗的水塔之上,山风掠过他的头皮,凉凉地沁入大脑之中。

    “是古印度梵文的‘百字明咒-,又称百字真言、金刚百字明,或金刚萨百字明,在西藏尼泊尔等地流传很广。刚才我唱的汉文歌词。另外,这首歌还有个梵文版本。”

    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四周都是她的回音,在深深的洞窟中回荡,又像是做过特技音效的处理,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奇怪,这么好听而特别的歌,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

    叶萧猛然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要一不心从水塔上摔下去,那就真的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是最近刚刚写好的歌,公司正在和我一起制作,专辑的名字就叫《万物生》。”

    “万物生!”他回想刚才听到的旋律,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只是专辑的名字——“

    “怎么了?”

    “既然我们到了这个地方,恐怕叫《天机》更好吧!”

    睁大了眼睛,目光在星空下闪烁:“天机——不错的名字啊,或许我下一张专辑就叫这个。”

    天机?

    究竟是什么?

    答案是——不可泄露。

    两人不再话了,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寂静又覆盖了叶萧的心,他俯视这片沉睡的世界,想到的却是另一幅可怕的画画——

    黑夜里所有灯光亮起,这城市的罪恶全部显现,四处都是腐烂的尸体,野草浸淫着鲜血生长,等待天火来把这一切扫荡殆尽。

    就在这幅地狱般的画面中,亮起了一幽暗的光。

    叶萧立即揉了揉眼睛——没错,在几百米外的一片黑暗中,有白色的光亮在闪烁。

    “瞧,那里是什么?”

    几乎同时也注意到了,在这黑夜里地面只要有一线光,也会刺激到她的瞳孔。

    就在他们的水塔底下,大约隔着一条街的花园里,有栋两层楼的建筑,闪烁着一白色幽光。

    有光就有人!

    尤其是在这没有电的城市里——叶萧和看准了方向,手忙脚乱地爬下水塔,飞快地跑下四层楼。

    他们在学校外找到标记物,又按记忆穿过一条街道,来到发出光源的那个花园。

    没有夜莺在歌唱,只有黑夜里绽放的传中的荼蘼花,天知道是怎么认出这花的?

    两人屏着呼吸跨过木栅栏,脚下碾过一片残损的落花。渐渐靠近花园中央的楼,透过随风摇曳的树枝,叶萧看见了那白光。

    光——也是黑夜里的花朵。

    的动作如母猫般轻巧,她走到那扇敞开的窗户前。就是这里发出来的光线,刺激到了水塔上的两双眼睛。

    她的视线掠过月夜的窗台,触到那支即将燃尽的蜡烛,白色烛火散发出的光晕,让这个房间像古代的洞窟,而三千年前壁画中的少女,正拿着木梳整理那一头乌发。

    不,那不是一幅壁画,而是活生生的真人,一个正在梳头的黑发少女。

    少女背对着窗户,烛光倾泻在她的头发上,和碎花布的连衣裙上。她的体形是纤瘦的,微微露出的后颈,就像玉色的琵琶,随即又被黑发覆盖。她的手腕呈现出特别的角度,轻举着木梳抚弄发丝,从头缓缓滑落到发梢,仿佛抹上了一层黑色油脂。光线便从她身上弹起来,宛如四处飞溅的水花,刺痛了偷窥者的眼睛。

    于是,的牙齿间轻轻碰撞了一下。

    这音波虽然轻微,却仍足以穿透空气,让那只握着木梳的手停下。

    白色的烛光下,少女转过头来。

    她——

    叶萧睁大了双眼,再一次看到那张脸,就是她。

    黑伞下的眼睛,狼狗边的眼睛,壁画里的眼睛,聊斋里的眼睛,她的眼睛。

    没错,就是下午见到的神秘少女,撑着黑伞穿行在雨巷中,在体育场里有忠犬相伴。此刻,却在这荼蘼花开的院子里,在这冷漠幽谧的烛光下。

    她也在看着叶萧和,或许也在思考着相似的问题。

    窗外的人与窗里的人,分别对峙在阴阳的两端。

    时间凝固了吗?

    一阵花香隐隐飘来,少女转身向另一道暗门走去。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天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蔡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蔡骏并收藏天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