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天机 > 天机二·罗刹之国 第十章 猫眼

天机二·罗刹之国 第十章 猫眼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天机最新章节!

    一

    同一时刻,晨曦照耀罗刹之国。

    残破的宫殿废墟间,站起一个美丽的女子,几片落叶飘到她额头,一如这毁灭了的国度。揉着眼睛,离开古老的浮雕回廊,走下斑驳的石头台阶,宫殿外是荒凉的花园,曾经的“兰那精舍”,不时露出几尊倒塌的佛像,只有晨起的鸟儿婉转啼鸣,提醒她已回到人间。

    不再是梦了吗?她轻轻地捏了自己一把,疼痛流过神经传递到大脑,她这才确定无疑地相信,现在是神秘的罗刹国遗址,006年9月8日清晨六半。

    走进杂草丛生的径,凌晨的梦里她同样走过此地,不过时间却是八百年前,她身着兰那公主的装束,来到一个挂满藤蔓的长廊,有个叫仓央的古格武士,向她倾诉万里之外的传奇。就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马可·波罗向忽必烈大汗讲述他到过的地方,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原来地球居然是圆的!

    此刻,她大口地呼吸着寻找长廊,视线里却是茂密的树叶,有的佛像隐藏在一堆植物中,或是一口黑洞洞的深井,一不留神便会掉下深渊。

    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长廊连同她的梦境,全都湮灭在时间的尘埃中。

    坐在一堵倒塌的石墙边,心里是深深的失落感,仿佛丢失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低下头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赶紧仰头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那只是个奇怪的梦?还是真的“穿越”到了八百年前?或是埋葬在此的灵魂向她托梦?甚至就是自己的前世——罗刹之国的兰那公主?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摸着胸口,再看看包围自己的茂密树丛,还有身下那仅剩半张脸的佛像,或许这一切都早已注定?

    命运曾让她进入古格,命运也让她驾临罗刹。

    脑中的碎片再度飞舞起来,像锋利的玻璃划过脸庞,完美无瑕的洁白皮肤上,一道道胆战心惊的血污,让那张脸如此冷酷如此生动。

    这又是未来哪个时刻的场景?抑或千年之前哪个人的遭遇?不禁盘起双腿,如佛像般坐在石墙边,树叶的阴影整个将她包裹起来,似乎与这些废墟融为一体。

    意识在飞……在飞……在飞……在飞……飞到十几年前的某个瞬间,漫天黄沙的北方城,郊外矗立着白塔与喇嘛庙,不时有疲惫的双峰驼跪倒在地。

    那时只有十岁,脑后扎着辫子,陪外婆远远眺望寺庙金。春天的风沙忽然平息,意外露出一片澄蓝的天空。行走了几百里的驼队重新出发,牛羊被赶出了栏,就连那匹传中的黑骏马,也在谁的胯下奋蹄而奔。就在这再现生机的春日黄昏,的耳边嗡嗡叫了起来,眼前闪过无数白色的光——不,那是碎片,刀子一样锋利的碎片。虽然她睁大着眼睛,却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有那些锋利的刀片,紧接着变成黄色的沙子,粗大的沙子越来越密集,最后化作满天遍野的尘土,像地毯一样覆盖大地,所有的人和房子都被压住,整个世界变成了土黄色,像亘古荒凉的火星。

    当重新看见世界时,仍然是蓝色的天空,碧绿的草原,一切都生机勃勃,外婆正领着她走向白塔。她突然抓紧外婆的手,硬是将外婆拖向一座山,她知道那里有一座山洞,曾有考古队在洞里发现了契丹国的公主墓。十岁的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连外婆也无法阻拦她,就这样被拖进了山洞里。

    几乎在同一刹那,外面响起了恐怖的呼啸,蓝天顷刻变成了“黄天”,转眼又成了“红天”,那是血红血红的天空,整个都被尘土覆盖着,暗得就像红色的子夜。外面的人们惊恐地惨叫着,谁都想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沙尘暴便降临人间。骆驼们也趴在地上哀嚎,卡车司机停下车逃命,大家寻找一切可以掩蔽的地方。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黄沙如大雨倾泻下来,强劲的力量卷走弱的人们,打碎露天的房子。藏身在山洞中的和外婆,惊异地看着外面的一切,隐蔽曲折的洞口保护了她们,几乎没有一粒沙子飞进来,就像在防空洞里观看大轰炸。

    外婆抚摸着的额头:“你是个不平凡的孩子!你有一双海力布的眼睛。”

    三个时后,沙尘暴神秘地消退了。有数百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许多房星倒塌,更多的牲畜死亡,就连喇嘛庙都未能幸免。只有山洞中的和外婆安然无恙,但外婆不敢把这件事出去,同时也关照要保密,这是命运赐予的力量,只有深藏心底才能保护自己。

    此后,每年她都会经历一两次这样的事,甚至会在梦中亲眼目睹。做梦已成为她最恐惧的事,有段时间她强行不让自己睡觉,但总是无法避免梦的降临。每次醒来都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但每次都会在不久之后应验成真。只有音乐才能让她忘记做梦,于是她拼命学习声乐,直到可以去北京读大学,成为科班出身的音乐人。

    她常怀疑那只是巧合,最多只是女人的第六感——人人都有的,只在她身上特别强烈。

    未来究竟是什么?十年之后?五年之后?一年之后?一个月之后?一天之后?一时之后?一分钟之后?一瞬间之后?我打下这些文字之后?你读到这段文字之后?

    未来就是悬疑!未来就是天机!

    天机又是什么?

    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不可泄漏。”

    这是命运赐予她的,无论是幸运还是苦难,她都必须默默承受。

    她起身走出树丛,绕过一尊破碎的佛像,向荒凉的废园外走去。有道

    残存的塔门尚未倒塌,榕树的根须遮挡着门洞。她低头拨开那些根须,从尘土和碎石中穿过去,当双眼重新睁开时,面前露出了一片池塘。

    开满莲花的池塘——晨曦如金色的油画颜料,悄悄地涂抹在水面上,衬托出一片片粉红色的花朵,还有如同绿色圆盘的莲叶。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罗刹之国的废墟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池塘,足有几个篮球场大。茂盛的森林环绕着椭圆形的池塘,像她去过的伦敦肯辛顿公园里的湖,只是此刻她是唯一的游人,偌大的池塘、无数的莲花,只为她一个人静静绽放。

    天色仍未完全亮透,一层薄雾飘荡在水面上,让莲花更显得朦胧神秘。除了粉红色的莲花外,还有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它们都比中国的莲花更大更高,竞相伸出水面随风摇曳,开得那样肆无忌惮,又如此寂静无声。

    莲花——象征着女性、生命的来源,只有最神圣的才能诞生于莲花之上。

    世界混沌一团之时,最先产生的大概就是莲花吧?或许就是这片池塘,俯身触摸着水面,污浊的淤泥之上,竟是清澈凉爽的水,这是古老的罗刹之水,已在此沉睡了八百年,而这些莲花也安静地绽放了八百年。

    唯有莲花生,方能万物生!

    忽然,她的手边又多了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

    随后便听到叶萧的声音:“水好凉啊!”

    这才无奈地笑了一声,打了一下叶萧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也刚刚醒过来啊,发现隔壁的你不见了,便跑出宫殿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赏荷呢!”

    叶萧揉了揉眼睛,莲花池的水珠溅在眼皮上,让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吐纳池底淤泥的精华,彻底醒了过来。

    一只黑蜻蜓从薄涡钻出,扑着透明的翅膀停在一片莲叶上,他下意识地吟了一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索性坐在池塘边,这样视平线就与莲花平行了,那只调皮的黑蜻蜓钻进莲花,像回到了母体之中。叶萧也坐在她身边,不时伸手触摸水面。当雾气渐渐从脚边消退时,那只蜻蜓又突然飞出来,停在的肩膀上。

    黑蜻蜓,红莲花,沉睡城,罗刹国……

    二

    上午,八整。

    阴天。

    眼前是成立的坟墓,泥土上有一堆石头,树上刻着他的名字,权作这位千万富翁的墓志铭。

    这是溪边的林道,再往前是可怕的鳄鱼潭,大家在成立墓前徘徊,不知他在泥土里的半个身体,是否已成为昆虫们的大餐?

    孙子楚第一个走到鳄鱼潭边,望着平静的黑色水面:“成立的另一半在水里。”

    几十分钟前,他们在大本营三楼用完了早餐,便要出发去城外的罗刹遗址。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钱莫争和黄宛然都要守着秋秋,杨谋自然要为唐甜守灵,而枝必须要由玉灵来看守,厉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终出发的只有四个人——孙子楚、童建国、伊莲娜、林君如。

    探险队离开大本营,走到清冷寂寞的街道上,看着彼此稀疏的身影,心里都不免发抖。前两天还声势浩大,现在只剩下这么人,是否预兆他们将越来越萧条?不断有人消失和灭亡,直到这个不幸的旅行团,全部蒸发在空无一人的南明城?

    他们忐忑不安地走出城市。一路向西沿着溪流走进林道,走过昨天埋下的成立之墓,便是凶险万分的鳄鱼潭了,而深潭前方的丛林深处,是另一个古老的世界。或许,隐藏在这深潭里的鳄鱼,正是罗刹之国的保卫者,成立不过是被当作入侵者而消灭了。

    就当孙子楚犹豫不决时,童建国抢先走了过去,他大踏步绕过鳄鱼潭,丝毫不惧怕水里的恶魔。伊莲娜和林君如也跟了上来,孙子楚当然不甘落在女人身后,脚底哆哆嗦嗦地走过。

    进入暗无天日的丛林后,童建国和孙子楚走在前面,他们都牢记昨天的路,或许埋藏着无数骨骸的径。

    忽然,孙子楚轻声对童建国耳语道:“你带着手枪吗?”

    “问这个干什么?”

    他警觉地看了孙子楚一眼,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被后面的两个女生发现,其实手枪就别在他的裤脚管内。

    “只是感到很奇怪,从哪里来的手枪?难道你从国内出发起,就一直把它藏在身上?”

    童建国冷笑着耳语道:“蠢货,带着枪能上飞机吗?”

    “这倒也是啊!”孙子楚也不敢让林君如她们听到,装作挠了挠头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

    他冷冷地回答,着已走出森林间的隧道,迎面正是那堵红色的石墙——罗刹之国。

    阴郁的气息涌上眼前,强迫他们抬头仰望,寻找石墙后的“世界中心”,那高耸入云的五座宝塔。

    还是童建国在最前面,绕到斑驳的塔门前,佛像神秘的微笑俯视着他,让他犹豫地踏入塔门。浓荫再度覆盖头,几步后便是长长的走道,无数妖魔鬼怪排成两行,迎接这些不速之客驾临。

    与昨天一样,他们进入下一道塔门,看到了世界奇迹的罗刹大金字塔。抬头仰望依旧被猛烈震撼了,那宏伟的数层台基上,矗立着五座高大的石塔,象征着世界中心的须弥山。尤其是位于中央的那座宝塔,在它的脚下只有跪倒膜拜。

    “叶萧和,还在金字塔里面吗?”

    孙子楚缓缓地走到底层台基边,触摸着粗糙的大块石条。

    “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吧,不要再走昨天那条路了,也许另一边有新的路。”

    林君如在他的身后着,她已转向大罗刹寺的东侧,伊莲娜急忙跟在她身后,四人沿着台基右边走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仰望高塔,高得几乎已戳到了云层,让底下的人倍感压抑。走了不到两分钟,右边出现一排石柱,那是一系列巨大的雕刻。孙子楚仔细看了看,圆圆的石柱有一人多高,花岗岩表面异常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他拍了拍脑袋:“这是印度教的林迦崇拜啊!”

    林君如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什么是林迦崇拜?”

    “这个嘛——晚上慢慢告诉你。”

    “切!”

    林君如对他做了个鬼脸,回头着着空旷的广场,还有更远处的残破的石墙。有几段围墙被森林侵占,露出参天的树冠。而某种奇怪的声音,正从那些缺口传来,让她莫名地心神不宁。同时脚下竟也微微颤抖了,她恐惧地低头一看,原来地面也在震动——又闹地震了?

    其他三人也明显感到不对,那种震动越来越强烈,连空气中都能嗅出“紧张”两个字。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像是某个巨人的脚步,童建国板着脸道:“别害怕!镇定!”

    半分钟后,远处围墙的森林缺口里,树叶不断地掉落下来,紧接着有许多枝干折断,高大的榕树剧烈晃动。然后伸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树叶外晃动了几下,露出两截白色的物体。

    居然是象牙!前面露出来的则是长长的象鼻!

    转眼间,一个庞然大物出来了,幽灵般撞开一片森林,露出象牙和象鼻子,还有硕大的脑袋和蒲扇般的耳朵,后面是数吨重的卡车般的身体。

    一头大象。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只见一头野象从树林中走出。那高大的身躯和沉重的步伐,使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而那对修长森严的象牙,则明这是一头正值壮年的公象。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头公象身后又冒出一头母象,体形虽然比公象了一圈,但八条粗壮的象腿,共同发出战鼓般沉闷的响声。

    童建国站在大家身前,伸开双手缓缓后退,直到靠在底层的台基边。对面更多的树枝折断,几棵年轻的榕树甚至整个倒下。第三头和第四头大象都进来了,这些大块头行动迅速,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缓慢。

    不到两分钟的工夫,围墙里已闯入十几头大象,有公有母有老有,最的幼象也要比公牛大——这分明是东南亚丛林中的野象群,这些大家伙可惹不得,万一被激怒什么事都会发生。

    孙子楚想到外面那些大象雕塑,也许就是眼前这些大象的祖先,它们在一千年前就生活于此。当所有辉煌的文明湮灭,曾经繁荣的人类消失,大象仍是森林的主人!

    领头的大公象离他们越来越近,它厚厚的皮肤里的两只象眼,正盯着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们。大公象往前迈了两步,长长的象鼻子向前伸出,就在他们身前不到两米。林君如和伊莲娜没见过这种阵势,都躲在童建国背后浑身哆嗦了。

    “快跑啊!”

    孙子楚第一个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抓住林君如的手,拖着她向台基上爬去——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大象不可能爬上陡峭的台阶。

    如果在平地上逃跑,肯定及不上大象的四条长腿,那就必死无疑了!

    四个人立刻翻上底层台基,连滚带爬地上了第二层。他们一直爬到二十多米的高度,仍然感到心有余悸。而那些大象们则仰起长鼻子,发出震耳欲聋的愤怒嚎叫,是在向他们发出警告吗?

    孙子楚仍紧紧抓着林君如的手,转头看着她惊慌的眼睛,无奈地苦笑道:“你怎么不骂我吃你豆腐呢?”

    林君如在他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该死的子!”

    三

    上午,九整。

    大本营。

    一只猫,全身纯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有几火一样跳动的红色斑。

    秋秋把眼睛睁到最大,才确认自己并不是做梦,果然是一只白色的猫,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从墙壁里钻出来的。

    这是四楼最大的那套房间,钱莫争正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黄宛然在厨房准备些蔬菜,只有秋秋独自坐在卧室里,透过敞开的房门看着客厅。

    哪儿来的猫?他们在这里已住了好几天,却从没看到过它。秋秋无声无息地走到卧室门口,白猫稳稳地站在沙发上,并未顾忌十五岁少女的存在。它姿态优雅地走了几步,火红色斑的尾巴晃了晃。它的体形和四肢尤其是双眼,实在漂亮到了极致,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品种。以至于让人怀疑它的前世,是否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秋秋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几乎就要扑到沙发上时,白猫灵巧地跳了下来,四条腿迅速摆动,钻出房间大门的缝隙。

    她急忙追赶上去,却奇怪不知是谁开的门。妈妈为了保护她,早就把房门锁好了,难道这只猫自己能开门?

    此刻容不得多想,秋秋已悄然走出房门,屋里的黄宛然和钱莫争都还未察觉。在四楼昏暗的走道里,她仔细搜寻着白猫的踪迹,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发现了那团雪白的影子。她赶忙追了上去,白猫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对凌厉的猫眼,在阴影里发出绿色的幽光,转眼就向楼上跑去。

    等到她追上五楼时,白猫却又消失了踪影,十五岁的女孩左右张望,还轻轻地叫了两声:“猫咪!猫咪!”

    忽然,头响起一声细微的猫叫,原来它正蹲在通往天台的扶梯上呢。

    自从进入这座空城,她已经郁闷无趣到了极。昨天“父亲”的死又让她悲痛欲绝,而母亲又被自己万分鄙视,不知道这种苦难还要忍受多久。最近这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中,唯一能让她感到兴奋的,就是这只突如其来的猫!

    秋秋手忙脚乱地爬上扶梯,正当她的手要够到猫的尾巴时,白猫却又钻上了楼天台的缝隙。她索性推开天台的门,阴郁的天空霎时覆盖了头,她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钟,楼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少女的裙摆也被风吹起,她急忙收了收裙子,环视空旷的天台。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旅行团的导游方,便惨死在了这个地方。而尸体腐烂的气味,早已被几夜的风雨吹光了。

    虽然只是五楼的楼,秋秋仍感到一阵晕眩,好像已踏上金茂大厦88层的餐厅——成立,带她上去吃过几次,每餐都要吃掉几千元,让她对“高处不胜寒”倍感恐惧。

    突然,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却正好看到那只白猫,原来它就躲在秋秋身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进入空城那么多天,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低下身子靠近白猫,嘴里轻声:“喂,你是谁?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美丽的猫听懂了她的话,竟乖乖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她伸出双手。秋秋也屏住呼吸,几乎颤抖着将手摸到白猫身上。终于触到了它的皮毛,柔软而光滑的手感,仿佛鉴定一块丝绸。她的两只手都已抓住白猫,甚至能感觉到它轻轻的肋骨,还有胸腔里而快速的心跳。而猫身上热热的体温,也通过她的手掌传遍全身,感觉就像温暖的热流,填补少女体内寒冷的空虚。

    突然,她听到楼下传来钱莫争的声音:“秋秋!你在上面吗?”

    紧接着又是有人爬扶梯的声音,肯定是钱莫争发现她不见了,冲出来听到楼上的动静,便要到天台上来找她了。

    秋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绝对不能被他找到,那个坏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手上还抱着白猫,迅速找到了天台的角落。正好有一堆废纸板,足有一人多高可以隐蔽。

    就在她将白猫抱在怀中,躲到那堆废纸板后面时,钱莫争已爬上了天台。心急如焚的他大声呼喊秋秋,焦躁地向四周张望着。他已着到了那堆废纸板,却没有发现躲在后面的少女。

    几分钟前当他回到客厅时,发现秋秋已无影无踪了。他和黄宛然心头一凉,冲入楼道寻找女儿,楼上的声音又让他跑了上来。钱莫争疑惑地走到天台边缘,某个最可怕的念头从脑中掠过——秋秋是不是跳下去了?

    秋秋藏在废纸板后瑟瑟发抖,白猫却出乎意料地安静,就这么躺在她的怀抱里,脑袋贴着少女的胸口,似乎在倾听她的心跳。她低头看着这只白色的猫,猫眼与人眼对视着,相距不过十几厘米,甚至能看到猫眼里自己的影子。

    几秒钟后,她大胆地将头探出来,看到了钱莫争的背影。他就在天台的边上,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

    踏出一步!

    她明白这是个邪恶的念头,却无法抑制地在脑中滋生蔓延。她痛恨这个男人,恨这个男人和自己妈妈的特殊关系,恨这个男人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没错,这个男人应该去死,应该去地狱偿还罪孽。

    即便她还不知道真相——假设不是杀死父亲的罪孽,便是赐予她生命的罪孽,总之一切都是钱莫争造下的孽。

    杀人的冲动,瞬间充满她的脑子。

    鼻子里已闻到血腥味,那是昨天早晨在鳄鱼潭边,成立被鳄鱼咬成两半的气味。她放下美丽的白猫,从废纸堆后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踮着脚尖,悄悄来到钱莫争身后。

    钱莫争还忐忑不安地向楼下张望,期望不要发现最可怕的那一幕。他的膝盖就在天台栏杆上,只要在他背后那么轻轻一推——

    地狱的大门将向他敞开,在地球吸引力的作用下,从五层楼自由落体,亲吻大地,血肉模糊……

    秋秋缓缓地伸出了手。

    几米开外,白猫冷静地站在地上,瞪着一双绿色的猫眼,欣赏十五岁的少女,将死亡推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成立在另一个世界的报复。

    四

    另一个世界。

    大罗刹寺的五座高塔,冷静地俯瞰着他们——孙子楚、童建国、伊莲娜、林君如。

    他们刚刚爬上第二层台基,惊恐地注视着下面的野象群,长鼻子的庞然大物们,正向这些不速之客咆哮。林君如也没心思再开玩笑了,几乎跌倒在石头台阶上,只听童建国安慰道:“别害怕,我当年见过很多野象,它们不会上来的。”

    四个人在上面坐了几分钟,象群便转移了方向,朝大金字塔的正面走去。几十根粗大的象腿,让整个广场震动起来,宛如一支重型装甲部队。他们目送象群越走越远,穿过荒凉而空旷的广场——古老废墟里的野象群,孙子楚脑子里闪过这样的镜头:回到古代东南亚的战场,国王们骑在象背上血战,愤怒的战象嘶声动天,象鼻将敌人卷起又高高抛下,锋利的象牙从人的胸前刺过,巨大的象腿将人们踩成肉泥……

    最后,象群通过广场正门,似乎早就精确计算过了一遍,排着整齐的队形鱼贯而出。那面对大罗刹寺的塔门,正好容纳一头成年公象的高度。原来古时候的这道大门,就是为了大象而开的。国王要骑在象背上出征,穿过王宫大门去征服世界。

    听着野象们远去的脚步声,大家终于松下一口气,但仍不敢贸然下地,以免那些大家伙杀个回马枪。他们沿着二层台基向前走去,孙子楚手搭凉篷不断张望:“叶萧和,难道他们还在地下?”

    林君如皱起眉头:“我不想再进地道了!昨天差被石头砸死,能逃出来也算是运气。”

    “嗯,我们先去周围看看吧,还不知道这片遗址有多大。”

    童建国冷静地,他率先走到台基最北侧,沿着台阶爬了下去。

    等四个人都回到地面,回头仰望五层宝塔时,莫不有要被压倒的感觉。大罗刹寺后是一排回廊,中间有许多门可以穿过去。门里是个“田”字形院落,每道游廊由四方柱支撑,底部有飞天女浮雕,残留着深红色的漆。孙子楚走到主游廊里,头是覆着陶瓦的蛋形拱,下面刻着许多古梵文和巴利文,大多已被岁月消磨得无法辨认了。

    他蹲下来仔细地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又是一段古梵文。他正全神贯注地解读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喂!你在看什么?”

    不是林君如的声音,更不是伊莲娜的,孙子楚颤抖着回过头来,却看到了萨的脸。

    她就像从浮雕里飘出来似的,无声无息地站他们的身后。就连童建国也吓了一跳,心想要是在战争年代,自己这么大意早就被干掉了。

    “!”林君如兴奋地抓住她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孙子楚又皱起了眉头:“等一等,叶萧呢?”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呢!”

    叶萧也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和并排站在一块,气色反而比昨天好了许多,只是身上的衣服都破烂不堪。

    “你这个混蛋,可让我担心死了!”

    终于重新会合了,看到他们两个都没事,起码不是想象中的缺胳膊少腿,孙子楚心底的石头总算放下。他重重地打了回去,叶萧招架了一下:“一言难尽明,回头再慢慢。刚才我们走到这里,才发现这座石碑,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便赶紧躲到了回廊后面。”

    “再让我来看看吧。”蹲在了石碑前,只着了寥寥数行,便站起来,“这是梵文的百字明咒,已经流传许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

    自诩专业的孙子楚怀疑地问。

    “要知道我的最新专辑《万物生》,最初就是这段百字明咒。”

    罢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焦落到远处,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似乎全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就在大家奇异地注视着她时,她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古老的梵音从她喉咙里飞出,配合周围古老的环境,婉转地飘过十字回廊,在废墟里低吟浅唱。她已找到“穿越”的钥匙,通过咒语的每一个音节,唤醒沉睡的罗刹之国,这就是梵文的百字明咒,八百年前石碑上刻的文字,只有孙子楚能够领会。

    当一曲终了,大家仍沉浸在她的歌声中,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也可能本就是古人之声,刹那附体到了她身上?

    还是叶萧第一个清醒过来,嘴角微笑了一下:“你真应该在这里开演唱会!”

    “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我们就是你的第一批观众了!”

    伊莲娜像在仰视一个明星,比如艾薇尔或莎拉·布莱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步朝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道回廊,他们发现了一片高大的塔林。一座座斑驳的石塔矗立着。最高离的大约十米,最的还不到一人高。有一部分已经坍塌了,剩下的也都残破不堪。在每座塔的底下,都有一个的佛龛,雕刻复杂的花纹。

    这些石塔起码有上百座,排列成奇怪的形状,隔几米就立着一个。童建国每走一步,便在石塔上留下个标记,宛如走入**阵中,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这些石塔底下都埋着骨灰,佛教徒大多实行火葬,每位高僧圆寂后都会造一座塔,将他的骨灰或舍利埋葬于塔下。”孙子楚边走边解释,忍不住抚摸布满青苔的塔壁,“少林寺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来到塔林的最深处,最高大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一座石塔下,他们围绕这座塔走了一圈。叶萧注意到了塔上的佛龛,里面有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几乎与真人同比例大,而且这佛像的面容还十分熟悉。他不禁大胆地攀上佛龛,仔细观察那尊佛像,由于深入塔内的缘故,数百年来没有经历风吹雨淋,几乎没有岁月磨损的痕迹。

    当他的双眼距离佛像只有十厘米,阴郁的光线直射到佛像脸上,佛像的眼睛仿佛骤然睁开,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同时温柔的嘴唇也在嚅动,唱出一首梵文的歌谣——正是刚才的百字明咒。

    天哪!怎么会?这尊佛像实在太像真人了,完全的欧洲写实主义的风格,简直可以与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的作品媲美。肯定是以某个真人作为模特雕出来的,如果不是在这古老的塔内,就会以为是一个活人坐在塔里。

    这尊佛像是完全女性化的,无论是穿着的飘逸长裙,还是头垂下的发丝,还是整个身体的轮廓——甚至胸脯还在衣服下忽隐忽现。

    现在应该称作“她”了,她的肩膀和脸部轮廓都纯女性化,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而高高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让叶萧感觉如此似曾相识,怎么会如此之像?

    不,就是她!好像她的另一个翻版,好像她就是雕刻家的模特,好像她就坐在佛龛中!

    她是谁?

    叶萧颤抖着回头看着大家,目光落到了萨的脸上。

    没错,就是她!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座石塔内的佛龛,供奉着的女性佛像,居然与一模一样!只是换成了菩萨装扮,盘腿正襟危坐在莲花上,而佛像的脸形五宫的特征,尤其是那惟妙惟肖的眼神,都完全与的形象一致。

    这尊像(已不敢再称其为佛像了)雕刻的究竟是谁?

    叶萧又回头行了一眼,而她也满脸疑惑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面色凝重地跳下石塔,盯着的眼睛回答:“我看到了过去。”

    五

    “住手!秋秋!”

    同一时间,沉睡的南明城。

    大本营的楼。天台边缘的栏杆旁。钱莫争的背后。十五岁的秋秋伸出右手,只要再往前一厘米……

    一个声音从后面凄厉地响起,秋秋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妈妈黄宛然的双眼。

    黄宛然也跑上了天台,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自己的女儿竟要杀死钱莫争,这将是怎样的悲剧啊!

    钱莫争也回过头来,才发现苦苦寻找的人竟在身后,他急忙搂住秋秋的肩膀喊道:“你怎么又乱跑了?让我们急死了!”

    秋秋也不敢反抗了,任由他带着自己来到妈妈面前。而黄宛然的脸色有些尴尬,不敢把刚才的情形告诉钱莫争——如果他知道秋秋居然要杀死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天台的另一边,那只白色的猫,两只绿色的眼,仍然悄悄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匆匆地回到楼下,将秋秋带回到四楼的房间。为防不测,黄宛然把卧室门也锁住了,像对待囚犯一样禁闭女儿。钱莫争到走道外抽了一根烟,至少守着大门不会有事。

    黄宛然单独与女儿坐在一起,秋秋冷冷地看着母亲,一句话也不出。刚才天台上的情景,让黄宛然悲伤的心又碎了一次。她没想到女儿竟会变成这样,对钱莫争的仇恨到了这种程度。平时沉默寡言的女儿,连踩死个蟑螂都不敢,现在居然还要杀人了!真不知她还会干出什么来。

    而最最糟糕的是,秋秋所要杀死的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尽管她现在不知道这个秘密,但她迟早总是要知道的,没有人能隐瞒她一辈子。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如果秋秋发现她的亲生父亲,居然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么她的人生也会遭到毁灭!

    黄宛然的嘴唇都已发紫了,颤抖着凝视着女儿的双眼,这双被仇恨蒙住的眼睛,这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能再让她迷失下去了!

    “秋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不断地调整着呼吸,用眼神震摄着秋秋,内心却宛如被刀子割碎。

    十五岁的少女扬起头,目光不屑而倔强,暗暗后悔为什么没把钱莫争推下去。

    “看着我的眼睛!”黄宛然已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让犹豫捆住自己的手脚,这样的痛苦和尴尬,反正是早晚要到来的,至少得赶在悲剧发生之前,“这个秘密就是——”

    可她还是停顿了一下,秋秋确实盯着她的眼睛了,母女俩此刻竟如此之像。黄宛然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

    “你的父亲并没有死!”

    “哼!”秋秋冷笑了一声,“我看着他被鳄鱼咬成两半,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你以为我只有五岁吗?”

    “不,死去的那个人,不是你的父亲。确切地,你的父亲并不是成立!”

    “什么?”前半句话已经让秋秋心慌了,后半句话更让她凉到了冰,但她立刻摇了摇头,“你在胡八道,我真没想到我的妈妈,居然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得出这样无耻的话!”

    “你怎么骂你妈妈都可以,但必须要知道一个事实——成立绝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虽然确实是我和成立,一起将你抚养长大的。但成立和你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充其量只能是你的养父。”

    秋秋沉默了片刻,表情从疑惑转为悲愤:“十五年了!我已经长到十五岁了!当我的父亲为了救我而死去后,你却突然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记爸爸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不恨钱莫争吗?”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理解的,我也希望这并不是事实。但你的父亲究竟是谁,只有我心里才最清楚!”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再也无所畏惧了,“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已经骗了我的丈夫十五年,我也骗了我的女儿十五年,但我不想再继续骗下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是谁!”

    “不!我不相信,我不要听!”

    ‘黄宛然抓住女儿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人们都女儿最像自己的爸爸,但你从一出生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像过成立。你们两个走到大街上,没有人会你们是父女俩。而你的脸型、你的眼睛,还有身上的许多细节,除了非常像我之外,还很像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是——”

    “别!别了!”

    秋秋万分痛苦地抱着脑袋,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愿知道自己还会有另一个父亲。

    “今天我一定要出来,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

    母亲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十五年来第一次向女儿透露了秘密。

    卧室里沉默了半分钟,秋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男人,随后不断摇头:“不,不,不,你又在骗我了,不管我的亲生父亲是谁,至少不会是他!对了,这是你为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而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希望我也能够接受他,把他当做自己的爸爸。你真卑鄙啊,居然想出了这种办法,要让我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再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黄宛然捂着自己的心口,“你知道吗?如果刚才我没有阻止你,让你真的把钱莫争推了下去,那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秋秋脑中立刻重复了天台上的那一幕,如果真的推了出去?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的右手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患上了帕金森氏症,身体恐惧地后退,直到抵住墙壁。

    “十五年前,你妈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黄宛然继续直逼着女儿,她愿意把一切都暴露出来,这笔孽债总是要偿还的,“当年,钱莫争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了,但在我和成立结婚的前夕,他又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于是就有了你——”

    “钱莫争是个畜生!”

    秋秋打断了妈妈的话,同样也等于重重地骂了妈妈。但黄宛然并没有感到伤心,因为这明女儿已经相信了,相信妈妈确实曾犯过这个错误,也因为黄宛然和钱莫争的错误,结果导致了自己的诞生。

    “这个秘密我一直隐藏着,就连我的丈夫成立也不知道,这样一瞒就是十五年!我也从来没有和你的亲生父亲联络过。可谁都想不到,这次去泰国的旅行,居然意外地遇到了钱莫争。我心里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直到前天晚上,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成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既然已经瞒了十五年,为什么不接着再瞒十五年呢?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这个秘密?你知道我感到多么羞耻吗?我恨你!我也恨钱莫争!我恨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黄宛然已经泣不成声了:“对不起,对不起,全是妈妈的错!但秋秋你一定要记住——你已经失去了一个父亲,你不能再失去第二个父亲了!”

    六

    “南明出版公司”

    楼门口挂着这样一块牌子,四周是寂静的绿树,围墙的大门敞开着,楼上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

    厉书终于疲惫地停下了,发呆似的看着这栋楼。特别是这块出版公司的牌子。

    是的,他还活着。

    这里是南明城的一个角落,几乎已是城市的另一头。他用了几个时从南走到北,在路边超市的冰箱里,拿了些还未变质的袋装食品。暂时填饱了饥饿的肚子。他紧张地望着四周,尤其是身后清冷的街道,生怕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附近都是这种楼,街道被绿树和高墙环绕着。即便在南明城有人的时候,这里也应该是很幽静的吧。当城市空无一人时,隐居于此的幽灵们,便能放肆地狂欢。

    他正在寻找幽灵。

    凌晨时分,他已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发现了幽灵的蛛丝马迹。虽然恐惧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冲出了房间。离开刚得到了的伊莲娜,离开旅行团的所有同伴,冲入不可捉摸的夜涡。这个秘密是如此可怕又如此诱人,但他坚信一定会发现更多,在寂静的南明城里摸索,在死神的红唇边游荡,寻找每一个幽灵躲藏的空间。

    此刻,站在这栋无声无息的楼前,他确信自己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跨进“南明出版公司”的院子,围墙里是片的天井,栽种着竹子和花草。这里已经一年多没有人修剪了,植物荒凉而充满野气,地上铺满腐烂的落叶。像宁采臣走入兰若,厉书轻轻推开底楼的门。果然又是“依呀”一声,铁门缓缓打开,里头是浓郁的油墨气味。

    他进入一楼的办公室。光线从模糊的窗玻璃进入,几张办公桌和电脑,和国内的出版社没什么区别。桌上有杯子和各种图书,还有一些打印好的稿纸,墙角堆着打包的书。厉书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张办公桌前,台子上积满了灰尘,椅子上却很干净,就像刚刚有人坐过一样。他警觉地向四周张望,屏住呼吸倾听一切可能的声音,但除了安静还是安静。他狐疑地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已恢复了电源,于是他索性打开电脑开关。主机轰鸣起来——已经一年多没开过了,但愿内存条没被灰尘塞满。显示屏挣扎片刻后亮了,等待了好几分钟,终于进入WINDOESXP的界面。

    闪烁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次旅行没带上笔记本电脑,久违的感觉让人有些兴奋。电脑的桌面上有“本年度工作计划”“图书选题计划”“发行回款”等文件夹。看到这些熟悉的字眼,厉书不禁苦笑了一下,想必使用这台电脑的人(或许是图书编辑),也曾经失眠头疼,老板在会议上训斥,作者几次三番来讨版税,书店回款却迟迟未到……

    他已在出版业待了七年,人们常结婚有“七年之痒”,从事某种行业大概也有同样的厌倦。从一个普通的图书编辑,做到外资出版公司主编;从当年踏入出版业的兴奋,到今天简直痛恨这个行业。这漫长而痛苦的七年——消磨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编的所有书都烧掉!疲倦又一次充盈身体,好像每一根毛细孔都在发麻,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仰头闭上眼睛,一梦是否已结束?

    刚沉下去几厘米,耳边便响起了刺耳的电话声。他恐惧地睁开眼睛,电话铃声又嘎然而止了,再看电话上仍然全是灰尘。是纸厂来催款了吗?还是财务已做不出账了?那些该死的发行商,什么时候才能把款全都结回来?还是两手一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年又是三千万实洋任务,还要完成两百万的纯利,若达不到就要离开公司——自己还能重新创业吗?当然这也不是很难,但能不能生存下来?对手下的编辑们怎么交代?还有平时经常喝酒的作者们?

    对了,就是那个写恐怖的家伙,自称每本书都能发行到一百万册,每隔三个月就会交给出版商一部长篇。而这种重项目的看稿,就落到了主编厉书头上,那绝对是一种折磨!他只有半夜才能看稿,在台灯下打开电脑,看着里某个杀人狂的妄想——从医院里的大屠杀,到**解剖获取器官,还写得格外逼真,仿佛作者自己真的干过似的。厉书经常会看得胃里难受,后半夜感到背上一阵凉风,凌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他曾发誓再也不看这种稿子,但老板强迫他做这个系列,否则就要拿掉他主编的位子。

    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记忆中醒来。刹那间厉书已做出决定,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家,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成,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天机》!没错,这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故事,即便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他也一定要让全世界的读者都知道。这会是最最精彩的,也许一部的篇幅还不够,得要三四本书才能全部写完。

    但天机不是神话。

    七

    神话的世界,是罗刹之国。

    上午,十一整。

    叶萧带着孙子楚等人走进王宫,面对着巨大而残破的石里,遗留在宫殿里的精巧雕刻。

    “你们昨晚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孙子楚走到回廊跟前,暧昧地回头问叶萧,“有凝固的历史的明月相伴,什么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机会啊?”

    “可别胡八道啊,我们隔着这堵墙呢!”

    叶萧着急地澄清,原本严肃的脸有些发红,故意回避的目光。

    “切!”根本不屑于回答孙子楚的问题,转头问林君如,“昨晚我睡得很好,你们怎么样呢?”

    “我们——”

    林君如这才面有难色,不知该不该把第五个牺牲者出来,但童建国马上接过了话茬:“很不好!我们出事了。”

    “谁?”

    叶萧敏感地回过头来,也是出于警察职业的习惯。

    林君如与伊莲娜面面相觑,当然伊莲娜有更**的秘密。但童建国不想隐瞒这些,把昨晚发生的可怕事件,包括唐甜死于山魈之手,清晨厉书的神秘失踪,原原本本地了出来。叶萧听完后面色愈加凝重,旅行团里又多了一个牺牲者,凶手居然是那只山魈——它的攻击目标应该是叶萧!前两天自己刚逃过一劫,却让唐甜撞上了枪口,想到这里不免一阵后怕。

    “枪在哪儿?”

    叶萧低头对童建国耳语道,将他拉到一堵高大石墙的隐蔽下,远离其余的四个人。

    童建国摸了摸裤脚管,露出手枪的形状——不用再看了,叶萧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拧着眉头道:“该死!大家都知道了吗?”

    “是的,但我必须这么做,否则山魈会杀死更多的人。而除了这把枪以外,我们没有别的消灭它的办法。”

    虽然他确实有道理,但叶萧仍不依不饶:“这把枪会成为我们的隐患,你必须把它交给我。”

    童建国冷笑着回答:”不,叶警官,在这里没有警察!”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在这里叶萧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普通的游客。而最致命的武器在童建国手里,他可以用暴力控制整个旅行团,乃至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没人能够阻止他——除非同样用暴力手段!

    叶萧已然捏紧了拳头,而童建国毫无惧色,展开魁梧有力的肩膀。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气几乎要碰出火星了。

    “我数三下,请你把枪交出来!”

    固执,是叶萧最大的优,也是最大的缺。

    “你没有这个权力。”

    “一!”

    “我不会听你的。”

    “二!”

    “你还太年轻。”

    “三!”

    正当叶萧暴怒着喝出“三”时,身后响起的声音:“喂,你们在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他的神经剧烈地跳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转过头去。

    童建国也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们,只是在聊天,聊天而已。”

    待两个男人分开后,才轻声地问叶萧:“你们两个怎么了?”

    “不是过了吗?聊天!只是聊天而已!”

    心里的火焰渐渐冷却,叶萧回到空旷的大殿遗址下。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孙子楚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便拿出大背包里的水和食物。今天早餐吃得太早,走了一上午都累了,该吃午餐了。

    叶萧和都还没吃过早餐呢,他们坐到回廊下啃起面包,就着温凉的“南明牌”矿泉水,看着没有屋的阴郁天空。

    在荒烟蔓草的兰那精舍后面,可以仰望大罗刹寺五座宝塔的尖,已与低低的乌云融为一体。

    十分钟后,孙子楚打着饱嗝走到叶萧身后,以朝拜者的眼神望着塔,自言自语道:“我们留在这里究竟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代替叶萧回答了一句,“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我们为什么吃饭?为什么工作?为什么恋爱?一定需要个理由吗?那么请你回答——我们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就和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一样。”

    “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这有区别吗?也许你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每个人其实都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身为S大学历史老师的孙子楚,都快要被绕糊涂了,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回答:“因为命运——命运让我们出生,命运让我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天机的世界,来发现罗刹之国的秘密。”

    “秘密在哪儿?”

    孙子楚的右手直指前方,大罗刹寺的高塔之下:“现在就出发吧!”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天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蔡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蔡骏并收藏天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