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天机 > 天机四·末日审判 第三章 太平间

天机四·末日审判 第三章 太平间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天机最新章节!

    同一分钟,同一秒。

    当孙子楚在大本营的床上呻吟时,伊莲娜正在黑暗的密室中哭泣。

    刚才电视机突然爆炸,那动静几乎把她给活活吓死——刹那间,闪出一团火星,灯光熄灭,显像管的碎片向周围飞溅,有些打到了她的身上,幸好脸没有被划伤。

    整个密室一团漆黑,充满刺鼻的焦味,成为一间密闭的焚尸炉,而她就被捆绑着准备被烧成灰烬。

    眼眶像自来水的龙头,无法抑制地分泌着泪水,泪水在抽泣声中滑下脸颊。反正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人会听到她的救命声,就这么放声地痛哭吧。释放的不单是此刻的恐惧,还有进入天机的世界以来,所有的压抑与疼痛。也包括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无法摆脱的命运魔咒,甚至回溯到好多年前的雪夜,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妈妈……

    虽然,在一年以前的特兰西瓦尼亚,她在荒野的古堡中与妈妈重逢。但那已是另外一个人,是中世纪遭受永恒诅咒的人,是仅仅存在于传中的德古拉家族,也是自己未来命运的预兆——悲剧。

    密室中的伊莲娜再一次叹息,悲剧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自己是否真的美好呢?

    现在等待她的只剩下时间,而世界上最最残酷的就是时间,一一滴地蹉跎着人的青春,一一滴地带着人们走向坟墓。

    没错,这里就是她的坟墓,她的狭的地宫,她的残破的棺椁。

    她开始想象可怕的未来,自己在这里度过数个日夜,饥饿反复折磨着自己,干渴让她迅速脱水,变成一具还呼吸着的活死人。身体的各个器官会渐渐枯竭,干瘪成木乃伊般的程度,最后将痛苦地张大嘴巴,成为一具骇人的尸体。

    最后,蝇蛆和臭虫将占据她的身体,把她变成一堆骨头与尘埃。

    这本来就是她的最终归宿。

    想到这里她反而不再害怕了,就连泪水也停止了流淌。伊莲娜平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是的,死神来了。

    密室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昏暗的灯光射了进来,同时还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伊莲娜马上睁开眼睛,瞳孔被光线晃了一下,便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随即用喊哑了的嗓子道:“亨利!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然而,当那个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时,她却感到隐隐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动作与样子,却与亨利有很大的不同。

    “Whoareyou?”

    从刹那间的紧张,又变成了剧烈的兴奋,如果不是亨利的话,那肯定是来救自己的人——不是童建国就是叶萧,反正自己有救了!

    果然,那人解开了捆绑她的绳索。

    但由于保持同一姿势实在太久了,伊莲娜浑身都已经麻木,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弹。

    那个男人一把拉起她,心地搀扶着她到了门外。借助着门廊上的灯光,伊莲娜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中国人,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是??

    伊莲娜立刻感到不对,尤其是发现对方除了肤色以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还戴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

    这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城,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

    她换用中文大声喊起来,而黑衣人??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依旧牢牢地抓紧她的胳膊,将她往走廊的对面拖去。

    走廊的对面是太平间。

    伊莲娜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被关在医院里。是底楼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太平间的对面,以前用来贮存医疗废弃物的,被亨利改装成了一间密室。厚厚的铁门封闭了她的呼救,却无法阻挡电视机的爆炸声,通过走廊传递到对面的太平间。

    那些冰冻的尸体们没有惊醒,倒是引来了惊魂未定的??。

    “SHIT!把我放开!”

    她在太平间门口拼命挣扎,刚刚恢复力气的两条腿,乱蹬到对面走廊的墙壁上。可她的双手被??紧紧地夹着,根本无法摆脱。

    刚从密室里被救出来,很快又要被送进太平间了,可怜的伊莲娜声嘶力竭地叫喊,??也只能在太平间门口停顿了一下。

    “把她放开!”

    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太平间终于归于太平了。

    ??依旧把伊莲娜抓在手中,镇定自若地回过头来,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童建国!”

    伊莲娜大叫起来。这五十七岁的男人面无表情,双眼冷酷地盯着太平间前的陌生人,还端着一把黑洞洞的手枪。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童建国,当然也看到了对准自己的枪口,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用枪指着。

    “把她放开。”

    童建国又一次警告了他,不过这回换做了平静的语调,感觉却比上次更加严厉。

    对峙持续了半分钟,伊莲娜也不敢再挣扎,生怕这两个人动起手来,万一手枪走火就惨了。

    ??忽然冷笑了几秒钟,便一把将伊莲娜往前推了过去。

    她自己还没明白过来,便已重重地冲向童建国。狭窄的走廊里无法躲闪,而她又早已慌得手忙脚乱,最终和童建国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

    不到二分之一秒的工夫,??的右手上已多了一把手枪。

    依然是不到二分之一秒的工夫,??的枪口里已射出了子弹。

    枪声在整个医院大楼里回荡。

    子弹已穿破走廊的空气,撕裂童建国的左上臂,钻入他紧绷的肌肉之中。

    血溅太平间。

    同时,也溅到了伊莲娜的脸上,她只感到鼻子上微微一热,便看到童建国痛苦地捂住胳膊。

    枪声也让她胆战心惊,连滚带爬地向走廊另一头冲去。刚才被囚禁在密室中,反而积蓄了许多体力,她飞快地跑到医院大厅,如同投胎般冲出死亡的大楼。

    伊莲娜自由了。

    而在太平间的外面,童建国仍然痛苦地躺着,手枪掉在两米外的地上。

    他在等待,等待陌生的黑衣人??,送给他第二发子弹。

    最后的时刻。

    体育场。

    乌云,渐渐开始密布天空。

    冷风,从四周的高山吹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自由落体的叶萧,全身都被风包裹着,从数十米高的看台端,坠下体育场底部的水泥地。

    他的脸朝着下面,仿佛大地向他猛冲过来,却丝毫都没有恐惧感,而是像要去某个地方,就会脱离这沉睡之城,回到遥远的家乡,回到雪儿的身边……

    但自身的重量又让他在空中旋转,他突然感到后背撞击到了什么——却不是坚硬的水泥地面,而是横出看台外侧的塑料天棚。

    天棚迅速被他撞得粉碎,只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但坠落的速度却明显降低了。紧接着他的后背再遭打击,又撞穿了第二层天棚,身上全都是塑料碎屑。

    此时已非常接近看台外墙,他正好看到身边垂着一根粗绳子,那是清洗外墙时留下来的。叶萧本能地伸手一把抓住,就在抓紧粗绳的瞬间,手腕像被撕裂一样疼痛。尽管他抓得如此之紧,绳子却难以承受坠落的重量。

    终于,悬在空中停顿两秒钟后,绳子发出响声并断裂了。

    再也没什么能够挽救叶萧了,他结结实实地摔到在地上,虽然抱着脑袋做了保护动作,但头颅的左侧依然受到了撞击。

    数十米之上,枝正趴在看台边缘,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萧坠落。

    “不!”

    她恐惧地大声叫出来,迅速转身跑下看台。

    一口气冲到球场底部,又从底层的大门跑出去,终于绕到了看台外侧。

    叶萧依然躺在水泥地上,额头流出一些鲜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表情,别在腰间的手枪掉到了外面。枝紧张地扑到他身上,发现他依然有呼吸和心跳,再摸摸脑袋确认没有严重受伤,只是头部皮肤有两处被擦破,失血也不是很多。

    她的妈妈是个医生,所以从就学过急救知识,她赶紧撕开身上的衣服,把叶萧的头包扎起来。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四肢,都没有任何骨折的迹象,只是关节处有些软组织损伤,还有手肘部有狼狗的咬伤。肋骨和骨盆等部位也没什么大碍。真是谢天谢地!

    当叶萧抓紧那根绳子时,他离地面不过两米的距离,从高空坠落的力量已经终止。即便后来绳子断裂掉下去,也只是摔下去两米的距离,再加上他做了自我保护动作,所以仅仅脑部受到一定的震荡,暂时昏迷过去了。

    真是强般的生命力!

    她大声叫着叶萧的名字,没有得到丝毫反应。她疲惫地坐在他身边,抱着他受伤的脑袋,至少活着就是一桩奇迹。如果他没有抓住那根救命的绳子,恐怕现在就是一具死尸,至少也是个半身瘫痪。

    现在该怎么办呢?二十岁的柔弱女孩,肯定搬不动叶萧的身躯,只能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她的泪水轻轻地从眼眶滑落,温热地掉在叶萧紧闭的双眼上面——但这依旧无法将他唤醒。

    枝已经束手无策了,后悔自己不该跑得那么高,没料到叶萧竟那么愤怒,或许他的心中只剩下恨了!

    可是,昨晚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当时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她只得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俯身轻吻着叶萧的鼻梁。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她的狼狗“天神”。

    更让她惊奇的是,“天神”还用头着一辆手推车,从球场入口里面一“推”了出来。

    “你真是我的‘天神’啊!”

    枝跑上去抱住她的狼狗,用力亲了它脑袋两下。这辆手推车明显是用来推行李的,类似于机场里旅客用的那种,不知是被“天神”从哪里找到的?南明城可从来没有正式的机场,也许是体育场里给运动队使用的吧。而这条狼狗也太聪明了,知道主人搬不动叶萧,只有这辆手推车才能办到。

    她赶紧回来把叶萧拖起来,尽管手推车就在旁边,但还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几下就浑身都是热汗了。女孩使出最大的劲头,就连狼狗也用脑袋着叶萧,人和狗一起卖力,总算把叶萧拖到了手推车里。

    枝猛喘了几口气,湿润的发丝紧贴额头,双手握着推车的把手,就像走进了机场大厅,而受伤的叶萧成了她的行李,沉睡不醒地蜷缩在推车里,好似个大男孩,又像个大玩具。

    临走时她没忘记捡起叶萧的手枪,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口袋里。她抓着手推车走上街道,还是感觉十分费力。阴云掠过她的头,狼狗“天神”紧跟在左右,嗅着叶萧被包扎的头部。

    受了伤应该去哪里?

    当然是医院!

    医院。

    致命的南明医院。

    伊莲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医院大楼里面,只剩下两个活着的人了。

    而这两个活人都在太平间。

    童建国仍然躺在地上流血,子弹深深地嵌在左臂肌肉中,要是伤到骨头就更惨了。他感到自己真的是老了,仰头对着廊灯无奈地喘息。要是换作十年以前的他,是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早就迅速腾身而起,一枪击中对手眉心了。

    黑衣人??站在他的跟前,冷冷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然后弯腰捡起童建国的枪。现在他的手里有两把枪了,都打开保险上着子弹,随时能打烂童建国的头。

    “你是谁?”

    虽然身处如此险恶的境地,但童建国问得镇定自若,反倒将??当做了自己的俘虏。当年在金三角的战场上,就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几次重伤从鬼门关前打滚回来,面对敌人的枪口他也从不会害怕。

    “我是??。”

    黑衣人也同样平静地回答,同时把一只枪塞回到掖下的枪袋。

    “叉?”

    童建国明白这种家伙有许多代号,但至少从没听过这个“??”。

    “对不起。”他还显得非常客气,大墨镜下的嘴角微微一笑,“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

    他知道像??这种人是冷酷无情的,按常理将立刻开枪干掉自己,绝不会有半拖泥带水。

    “现在还不是杀死你的时候。”

    “是的,我已经老了。”童建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鬓边的白发随之而颤动,“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厉害,也不值得你动手了。”

    “不,我会动手的。”

    ??的话干脆利落,随即轻轻用脚踢了踢他,又对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他快爬起来。

    童建国强忍着手上的伤痛,硬撑着艰难地站了起来,肩膀顺势靠在太平间的门上。

    “请进去吧。”

    “什么?你让我进太平间?”

    黑衣人??冷酷地了头:“是的。”

    “没错,每个人都会进太平间的。”童建国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接着蹒跚着走进了太平间,“如果你足够走运,又死得全尸的话。”

    “所以,你应该一声谢谢。”

    面对??无情的目光,童建国显得颇有礼貌,仿佛是酒席间的礼尚往来:“是的,谢谢。”

    然而,冰冷的太平间里充满了尸体的气味,冷气聚拢在下层空气中,让他的膝关节隐隐作痛,硬挤出来的苦笑也中断了。

    “别害怕,你的运气不会差的。”

    ??冷笑了一下,随即关上了太平间的铁门,迅速将门反锁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个医院是怎么设计的,居然让太平间有反锁的功能,难道是为了防范僵尸们晚上跑出去?

    “我一定会死得比你晚!”

    在铁门关拢的刹那,童建国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

    他痛苦地站在太平间里,依靠左边的肩膀靠在墙上,腾出右手来用力拨弄门把——但铁门被锁得非常紧,无论他怎么折腾都打不开。

    几分钟后,他终于放弃了开锁。既然连僵尸们都对此无能为力,他一个凡夫俗子又岂能如愿?

    由于用了很大的力气,左臂上的伤口流血更多了,几乎染红了整条衣袖。童建国呻吟着倒在地上,只能用右手撕碎裤脚管,做成一条简易的包扎布,把受伤的左臂包起来。当年在战场上几次受伤,根本没有战地救护与军医,完全靠自己包扎伤口来救命,这套动作早已熟能生巧。

    虽然伤口被完整地包扎,但子弹仍躺在上臂的肌肉里,而且很有感染的可能——如果伤口被细菌感染,不但一条胳膊可能保不住,整个人都会发高烧。最严重的就是全身感染而死,其次就是被迫截肢——不,他宁愿往自己嘴巴里打一枪,也不愿锯断一条胳膊!

    他忽然想起来到医院的目的,紧张地摸了摸上衣口袋,幸好那瓶血清还完好无损,没有在刚才的搏斗中摔坏。

    “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鱼毒)!”童建国轻声地念出瓶子上的标签,随后狠狠地咒骂,“该死的瓶子!”

    为了拯救孙子楚的命,他不但牺牲了亨利的生命,似乎还要在这个太平间里,葬送掉自己五十七岁的老命。想到这儿恨不得把这血清砸了,他将瓶子举到半空又停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声:“砸掉你又能救我的命吗?”

    于是,他将血清瓶子又塞回到怀中,继续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也许这里的冷气有助于凝血?或者有助于凝固成一具尸体?他感到极度的寒冷和疲惫,甚至连伤口的痛楚都忘却了。

    他渐渐低下头来,背靠着冰凉的铁门,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在许多具尸体的围绕中,此地已变成一座公墓,等待自己也变成其中的一员……

    依然是南明医院。

    童建国在太平间陷入沉睡的同时。

    枝正吃力地推着一辆行李车,载着受伤昏迷不醒的叶萧,在狼狗“天神”忠诚的护送下,悄然抵达医院的门前。

    阴沉的乌云下,她仰望沉睡的医院,不知里面还躺着多少死人?记忆再一次占领大脑,仿佛回到一年之前那些疯狂的日子。越是熟悉的地方,越容易被恐惧占据。这间医院留给她的恐惧,已在心头压了整整一年。

    然而,“天神”毫无禁忌地走进医院大楼,回头朝主人望了一眼,眼神竟像一只温顺的金毛狗。

    枝看了看推车上的叶萧,他依旧蜷缩成一团没有知觉。停顿了几秒钟后,枝心地将车推入大楼。

    她的妈妈活着的时候,是南明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她从就经常被妈妈带到医院,还会偷看一些手术,对死亡更是屡见不鲜。常常有刚死去的病人,躺在担架上从她的身边推过,而十几岁的姑娘毫不慌张,还调皮地摸摸死人的脚丫,来分辨死者断气的时间。有一次她偷偷溜进太平间,却听到一阵幽幽的哭泣声,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地逃出来。

    鼻息间再次充盈着药水气味,纵然隔了一年也难以消散。她艰难地将叶萧推进走廊,两边的房间全都寂静无声,宛如牢房关住了时间——她也曾在此被关过十几天,在严重的流感侵袭下,终夜孤独地守望星空。她也在此得知了父亲死去的消息,仅隔一周便是妈妈的死讯。外面的世界已是人间地狱,她被强行软禁在医院里,最终却悄悄“越狱”出逃,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没有回来过。

    此刻,枝又回来了,虽已见不到一个活人,但每个房间都那样熟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推着叶萧来到外科急诊室,这里有不少急救设备,也包括妈妈用过的外科器械。急诊室里居然还有一台挂壁电视,以前是给输液的病人们看的。

    在熟悉的空气中深呼吸了一口,却实在没有力量把叶萧抬到床上。她只能找来一副担架床,就这么铺在急诊室的地板上,把叶萧从手推车上拖下来。

    这样折腾了好几分钟,叶萧仍处于昏迷中,但总算躺到了担架上。枝的额头布满汗珠,“天神”焦急地在旁边打转,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主人。

    虽然感到又渴又累,但她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先将叶萧的手枪放进抽屉,生怕万一走火伤到自己。她找来医用纱布和消毒药水,解开他头上本来的包扎,再用碘酒仔细清洗一遍消毒。还好失血不是很多,也没有更严重的损伤。接着用干净纱布重新包扎,几乎是专业的动作——时候妈妈全都教过她。

    她还必须清理叶萧身上的伤口,但没力气脱他的衣服,只能找来一把大剪刀,将他的上衣和半条裤子剪碎了,这才露出他浑身的淤青与擦伤。她仔细地用药水涂抹每一块伤处,包括所有软组织的挫伤。

    尤其是他被“天神”咬伤的手肘处,枝一边涂一边教训狼狗:“谁让你真的咬他的?看把他给咬伤了吧?你真该死啊!”

    而“天神”乖乖地在边上趴着,保护着主人和她的伤员。它胆怯地垂下头来,变成了温顺的宠物,因为犯错而被主人训斥。

    叶萧被打上不少护创膏布,全身白一块紫一块的,搞得像阿富汗战场归来的重伤员。等到把他全身都收拾干净,枝的后背已全是热汗了。其实他身上的伤都无大碍,皮外伤养几天就会痊愈,最严重的不过是被狗咬伤的手肘。关键是一直昏迷不醒,又没办法做头部CT检查,最怕大脑受到损伤——搞不好要么变成植物人,要么就是脑死亡!

    想到这,枝后背的热汗全变成冷汗了,她恐惧地抱着叶萧的头,胸口不停地颤抖起伏。原本隐藏挑逗与邪恶的眼睛,竟忽然有些湿润红肿了。

    她忍着眼眶里古老的液体,贴着他的耳朵柔声倾诉:“对不起!叶萧,全是我的不好!是我该死!我保证不会再逃跑了!我发誓不会再让你难过了!对不起!你快醒过来吧!快回来吧!”

    担架上的叶萧依旧双目紧闭,那表情就像刚刚死去的战士,躺在爱人的怀中不再苏醒。

    终于,两滴温热的清泪,从二十岁的女孩眼中坠落,直直滴到叶萧的眼皮上。

    滴水穿石。

    滴泪穿心。

    枝的眼泪,似一汪春水肆意蔓延,渐渐融化凝固在他脸上的冰,渗透入眼皮之下的瞳仁……

    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同时也让枝的嘴唇抖动起来,她像做梦一样眨了眨眼睛,嘴里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因为,叶萧的眼皮也在缓缓颤动,直到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睛。

    他醒了。

    眼睛里是一个白色的世界,朦胧的世界,覆盖着一层薄纱,面纱后面是另一双美丽的眼睛。

    虽然还是那样模糊,无法认出这张脸是谁,心底却已被这双眼睛深深刺痛,那感觉竟然如此强烈,疼得他瞬间就喊了出来。

    “啊,你哪里疼啊?”眼前这双神秘的眼睛,似乎正在为他而忧愁,她几乎紧贴着他的脸,“终于醒过来了!”

    喉咙里火辣辣地烧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你什么?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看了看这个白色的急诊室,却发现自己躺在地板的担架上,同时还**着上半身。旁边蹲着一条巨大的狼狗,伸出舌头要来舔他的脸。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了?”

    “天哪!你全都忘记了吗?”她的表情更加痛苦了,无限哀怨地轻声道,“你——连我都忘了吗?”

    “你?”

    叶萧不置可否地努力睁大眼睛,视线比刚才清晰了不少。他明白心里确实有张脸,尤其是一看到她就会感到疼痛,仿佛这张脸就是一根针,直接插在他的内心深处。

    “我是枝!不是荒村的欧阳枝,而是南明城里的欧阳枝。”

    她的特地强调让叶萧了头,但眼神依旧是懵懂的,他皱着眉头问道——

    “你是枝……那么……那么我……我又是谁?”

    “什么?”

    “我……是……谁?”

    叶萧缓慢地吐出这三个字,连他自己都感到这个问题太过愚蠢。

    “你真的忘了吗?”枝这下真的绝望了,她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跪坐在急诊室的地板上,“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的错!叶萧——”

    “等一等!”他立即打断了枝的话,挣扎着把头抬起来,“你刚才什么?叶萧?”

    “是啊,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叫叶萧!”

    “叶萧——”

    他又闭上眼睛想了许久,刹那间脑子重新通电了,几乎从担架上弹起来:“没错!这就是我的名字,我就是叶萧!我还记得我是中国人……我的职业是警官……我从上海来到泰国旅游……我们离开清迈就迷了路……在一场大雨里走进隧道……沉睡之城……天机的世界……”

    叶萧宛如突然爆发的火山,将脑子里的记忆全都倾倒了出来,枝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又惊又喜地:“你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吗?”

    “记忆?”他的目光不再茫然迷惑了,放射出清澈果敢的眼神,同时看了看旁边的狼狗,“没错,我就是叶萧,你是枝,而这条狼狗叫‘天神’。我们刚才在体育场里,你跑到了看台的最上面,我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结果发生意外摔了下去!”

    “是的,你都记起来了!幸好你抓住了一根绳子,所以没有受严重的伤,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是我和‘天神’把你送到了医院。”枝激动地将他扶起来,“对,这里是南明医院的急诊室,我刚才重新给你包扎上药了。”

    “对,这里是医院,该死的医院,却没有一个医生和病人。因为这座城市里的人,全在一年前神秘消失了。”

    此刻,他的脑子里全部清清楚楚,体力也开始恢复了,可以在她的搀扶下支起上半身。

    “是的,你还记起了什么?”

    叶萧对自己赤膊的上身有些尴尬,但也只能靠在她的身上,皱起眉头转动大脑。似乎一切都已通透,不再有什么阴影覆盖着记忆,所有的时间都被连接,如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

    “全部!我全部记起来了!天哪!包括我曾经丢失的那段记忆!”

    同一时间,同一空间。

    依然是南明医院。

    当叶萧和枝坐在急诊室里,离此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外,受伤的童建国躺在太平间,被很多具尸体围绕着。

    下沉……下沉……下沉……

    童建国感到自己渐渐沉入地下,沉入古老的地宫之中,泥土将他彻底封闭起来,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

    突然,不知从哪挣扎起一微弱的火光,燃烧在一座座坟墓中间。他看到许多黑色的影子,在他的头缓缓飞舞,发出深海底的尖利呼啸,那是太平间里无法散去的幽灵,还是来迎接他的死神的黑天使?

    不,他不愿意就此离去,不愿意在太平间里走到终,更不愿意被这沉睡之城的命运吞噬。

    假如命运可以预见,那么就让命运见鬼去吧!

    死神的黑天使们,也请你们先去见鬼——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切的幻影刹那间消失,地底的冰凉让他跳了起来,伤口再一次以剧痛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是的,只要还活着,怎能轻易死去?

    童建国往前走了几大步,脚下又恢复了一些力气,右手重重地砸在金属柜子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回音。

    “老子还活着。”

    他又喘了几口粗气,在太平间里来回踱着步,驱赶四处袭来的冷气,最重要的是保持体温。

    总不见得在这里等死吧?就算死也得累死而不能冻死!童建国猛然拉开旁边的抽屉,立刻呈现出一具老年的男尸。

    尽管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人,他还是本能地恶心了一下,不过这更有利于他恢复清醒。

    他对躺在抽屉里的死者轻声:“对不起,打扰了。”

    然后,他把抽屉塞回柜子,接着打开了第二个抽屉。结果看到一具年轻的女尸,却是腐烂得不成模样了。此时他已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丝毫的惧怕了。接二连三地打开其余的抽屉,他就像进行人口普查一样,依次检查了太平间里所有的居民,就差给每个人拍照存档了。

    其实,他只不过是为了活动身体,能够在死亡的低温中保持清醒。

    直到拉开最后一个抽屉。

    亨利?丕平!

    瞬间,童建国的脸色变得和抽屉里的尸体一样难看。

    他并不是对尸体感到恐惧,而是对这个死后自己爬进太平间的人感到敬佩。

    “终于找到你了!”

    轻轻地苦笑了一声,看着亨利死不瞑目的双眼,死者满脸的黑色血污,无法掩盖折断了的鼻梁。

    一个多时前,童建国在医院大楼里发现了他,在追逐的过程中开枪击中了他的腿。结果法国人从楼摔了下去,头部着地当场气绝身亡。然而,就在他在大楼的医学实验室里,找到救命的鱼毒血清之后,却发现躺在楼下的亨利的尸体不见了。

    尽管他从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但仍然心惊胆战,以至于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失常?甚至患上了渴望杀戮的妄想症?

    他跑回医院大楼,依次打开每个房间,搜索是否有亨利的尸体,抑或还藏着第三个人。就这样寻找了好长时间,几乎查遍了所有楼面。当他再次回到底楼时,突然听到在未曾检查过的走廊尽头,响起一阵沉闷的爆炸声。

    赶紧心翼翼地摸过去,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进入走廊。在昏暗的廊灯照射下,他依稀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同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呼喊声。他隐蔽地躲在转角后,发现那个女人竟是上午走失的伊莲娜!而那浑身黑色衣着的男子,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童建国从裤管中拔出了手枪,就在神秘的黑衣人架着伊莲娜往外走时,他果断地举起枪来喊道:“把她放开!“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伊莲娜不幸做了一回挡箭牌,随即童建国的胳膊中弹,倒在地上成为黑衣人??的俘虏。

    此刻,童建国也来到了太平间中,意外地与死去的亨利再度相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也许再过几个时,他也会变成和亨利一样的尸体?童建国无奈地嘲讽着自己,随后将亨利塞回到铁皮柜子里,再也不想看到这张倒霉的脸了。

    然而,眼前又浮出另一张脸,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神秘的黑衣人??,虽然以前从未见到过这个人,但那双杀人的凌厉目光,对于童建国来又是那样熟悉。

    他断定这个??一定杀过人,而且杀过绝对不止一个人。

    自从进入天机的世界,除了路上偶遇的亨利外,旅行团就只见到过枝一个活人。据还有一个老人出现过,但仅仅存在于的描述中,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是他见到的第二个活人,??是否是沉睡之城的居民?这一童建国颇感怀疑。至于??的手枪倒不难解释,反正警察局和军火库都无人看守了,无论左轮还是AK47都可以随便用。

    ??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什么要绑架伊莲娜?明明可以一枪打死童建国的,却又把他关在了太平间里,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死得更难过?

    一切都是问号。

    童建国像陷阱底下的野兽,在太平间里来回走动。左臂的枪伤仍隐隐作痛,如果不把子弹取出来,这条胳膊迟早会废掉。

    此刻,他的脑子似乎也跟随脚步在徘徊,许多记忆再度涌上眼前。心底又一次默念起“该死”!他已如此之近地接近秘密,却被囚禁在这座坟墓中等死。

    是的,那个秘密,南明城的秘密。

    在流浪金三角的岁月里,在舔着血的雇佣兵生涯里,在一次次被敌人杀死的噩梦里,耳边都会隐约响起“南明”这两个字。

    他曾经梦想潜入传中的南明城,彻底离开杀人与被人杀的深渊。但南明就像水中的月亮,一旦想要捞起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多次的尝试失败之后,童建国终于放弃了这个选择,黯然告别了吞噬他大半个生命的金三角。

    当然,还有一个名字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那就是南明城的——马潜龙。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天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蔡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蔡骏并收藏天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