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梦（一百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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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顺着水流悠悠前行，船家在船头撑着一支竹篙，船尾挂着一盏油灯，随着船身摇晃。
墨驰华将桌上的一小碟花生米端起来，吹了吹，碟子中那层厚厚的花生皮被吹开，露出底下一层白色的花生米，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入口中，对面，段遇洳捧着杯子喝着茶水，油灯的光线昏暗，他们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时，船身忽然一晃，段遇洳手中的茶水洒出，湿了半边袖子，她正想擦去袖子上的水渍，一张帕子就递到了她眼前。
墨驰华道，“擦擦吧，别着凉了。”
段遇洳将帕子接过来，攥在手中，迟迟未动，视线落在帕子上一个小小的墨字上，良久，道，“墨公子想同我说的，是何事？”
“我打算出海一趟，不知能否平安回来，今日，我是来告别的。”
段遇洳怔怔抬起头。
墨驰华看向一旁摇摆不定的油灯，道，“我同你说过，我父母死于海难，只是，我并未告诉你，他们为何要出海。”
“......”
段遇洳看着他的侧脸，从他眉宇间看见萦绕不去的忧思，尚未开口，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近日才得知，他们出海是为了寻找一面镜子。”
“镜子？”段遇洳也忍不住蹙起了眉。
“是啊，镜子，”墨驰华轻笑道，“听说那是一面能迷惑人心的镜子，并非俗物......为了墨家百年基业，我的父母双双冒着生命危险出海寻访，到最后也没能寻到。”
“这世间真的存在迷惑人心的镜子吗，会不会，只是传言？”
“并非传言，自我墨家祖辈开始，每一代继承人都要承担寻找这面镜子的责任，有了它，墨家才能世代绵延，不至没落。”
“公子，你一定要去吗？”
墨驰华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抹苦笑，“身为墨家家主，这是我逃不开的责任。”
“何时动身？”
“明日。”
段遇洳垂下眸，船身微微晃动，杯里的茶水随之晃动，一圈圈涟漪荡开，她目不转睛看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那我跟着公子一同去。”
这句话让墨驰华微微一愣，他垂眸一笑，道，“姑娘是在说笑？”
“公子，我跟你一起去，”段遇洳站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墨驰华眼中，面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这一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着你，可好？”
墨驰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起身，走上船尾，望向清水河两岸不息的灯火，静默不语，直到感受到身边的气息，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向身侧女子的脸，动了动唇，仍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段遇洳盯着他的眼睛，笑道，“公子是在担心我若跟着，会给你添麻烦？”
墨驰华摇头，道，“这倒不是。”
“那公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世间果真有一眼倾心的感情么？”
听到这话，段遇洳忍不住笑出声，笑了半天，才对上他那黑墨般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这世间感情有诸多模样，有一眼倾心，也有日久生情，我对公子确实是一眼倾心，只是不知公子心里向往的是哪种？”
他没有回答，思索良久，才道，“或许，等我遇上，就知道了吧。”
段遇洳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并不伤心，抓着先前那个问题不依不饶的问道，“公子，就让我跟着你去吧？”
墨驰华垂眸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在考虑什么，忽然抬手刮了一下她的眉心，惹得她蹙着眉往后退开一步，他才轻笑道，“跟着我出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答应你，若是我这次能平安回来，我便考虑同你试一试。”
段遇洳挑起一边眉毛，故意道，“我不明白公子口中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说，同我相见恨晚么，我便同你试一试，你口中的相见恨晚。”
她瞬间睁大了眸子，忍不住道，“公子是说，愿意同我交往？”
墨驰华笑道，“我若能平安回来，便如你所愿。”
段遇洳激动地扑进他怀里，一把搂住他的腰，兴奋得眉毛眼睛都快扭作一团。
墨驰华好笑的拍拍她的背，“这么开心？”
段遇洳抬起脸，“嗯，开心，很开心......”下一瞬，又忍不住低落下去，“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我不想白开心一场。”
墨驰华没有开口，搂着她静静站在船头。
小船顺水而下，冷风吹散岸边的红梅，片片红花迎风飞入水中，在琉璃一般澄澈的河面随波流淌。
半年后。
一树黄叶被风吹散，打着旋儿落入河面，其中一片落到驻足河边的女子发上。
她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和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相比，她看起来形单影只，孤独悲伤。
自从半年前在这里送走墨驰华后，她回到春香楼没多久，就被掌柜花妈妈赶了出来，并扣下了她大部分私产，当做花魁大赛损失的赔偿。
她用为数不多的私产，买了一家茶坊，在河边做起了卖茶的小生意。
她不是做生意的人，除了有一手制茶烹茶的好手艺，不会招徕客人，也不会算账，这家小茶坊便生意惨淡，能撑到如今，无非是靠近码头，地段较好，有几个出手稍微阔绰些的行脚商经常光顾，才得以勉强为生。
这一日，茶坊里没有客人，她便再一次站在码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望着同一个方向，几乎站成了一座望夫石。
从晌午站到傍晚，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茶坊走进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正拍着桌子大叫，“老板呢，老板去哪儿了，赶紧给本小姐拿店里最好的茶来！”
听见身后的动静，她赶紧往店里走，走近了，却见一个穿着不凡的漂亮小姑娘正瞪着大眼睛望着她。
魔镜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正不明所以，便听那姑娘劈头喊道，“喂，我见过你，你不是春香楼的那什么，花魁吗？”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穿的这般朴素，这姑娘小小年纪，竟认得自己，她赶紧上前，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为您准备茶点。”
那姑娘却拦住她，绕到她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她，然后叉着腰不客气道，“我想起来了，听了知姐姐说起过你，你叫段遇洳，是春香楼的头牌歌姬，只是，你被赶出来了，现在只是个路边卖茶的。哼，这样正好，以后就再也没人跟了知姐姐争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
“喂，你聋了吗，本小姐和你说话呢！”
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那姑娘继续叉着腰，气势十足，“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墨家大小姐墨镜姬，居然敢不理我，你是不是不想在吴城住下去了？”
“那么，墨小姐光临我这家小小的茶坊，难道只是来喝茶的？”
“当然不是，谁稀罕你这破茶，一个客人都没有，肯定难喝得要死。”
段遇洳皱了下眉，忍着脾气笑道，“我这儿的茶水是给普通市井人家喝的，墨小姐看不上也是正常，既然不喝茶，那便请离开吧。”
墨镜姬一下子直起身子，一脚踩在椅子上，拔高了声音道，“你敢赶我走？”
“我可不敢，”段遇洳笑道，“只是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招待不起墨小姐，若墨小姐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可以移步到旁边的酒楼。”
墨镜姬扫了一眼这间茶坊，见四处漏风，一副破败寒酸的样子，便翻着白眼，起身往外走，“哼，以为我想坐这儿？要不是我哥哥的船今日会在此处靠岸，我才不来呢！”
段遇洳如被雷劈中了般，愣在原地，半晌，才颤巍巍的跟上了墨镜姬，拉住她的手，像是想要确定什么，颤抖着嘴唇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墨镜姬觉得烦，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往旁边的酒楼走去。
“等等，墨小姐，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哥哥要回来了？”
墨镜姬脚步一顿，回头，有些讶异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我哥哥要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段遇洳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我只是，有些高兴。”
墨镜姬直接走到她身边，更加讶异地看她，“你高兴什么？”
面对她狐疑的目光，段遇洳没有说话，默默地想，这姑娘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和她哥哥的关系，要是这会儿告诉她，自己在等她哥哥，以这姑娘鼻孔朝天的性子，定要把这间可怜的茶坊掀翻不可。
段遇洳笑道，“没什么，墨大公子离开吴城这么久，听闻他要回来，不止我高兴，满吴城的姑娘只怕都很高兴。”
墨镜姬轻蔑地笑了一声，“像你这种出身青楼的烟花女子，给我哥哥提鞋都不配，就别在这里做白日梦了。”说完，便再不理会段遇洳，大步往酒楼里走。
段遇洳因为这一句话愣在那里，很久都没有挪动一步。
出身青楼的烟花女子么......
她仰头望着天空，秋日的晚霞照亮了半个天际，可她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小船顺着水流悠悠前行，船家在船头撑着一支竹篙，船尾挂着一盏油灯，随着船身摇晃。
墨驰华将桌上的一小碟花生米端起来，吹了吹，碟子中那层厚厚的花生皮被吹开，露出底下一层白色的花生米，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入口中，对面，段遇洳捧着杯子喝着茶水，油灯的光线昏暗，他们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时，船身忽然一晃，段遇洳手中的茶水洒出，湿了半边袖子，她正想擦去袖子上的水渍，一张帕子就递到了她眼前。
墨驰华道，“擦擦吧，别着凉了。”
段遇洳将帕子接过来，攥在手中，迟迟未动，视线落在帕子上一个小小的墨字上，良久，道，“墨公子想同我说的，是何事？”
“我打算出海一趟，不知能否平安回来，今日，我是来告别的。”
段遇洳怔怔抬起头。
墨驰华看向一旁摇摆不定的油灯，道，“我同你说过，我父母死于海难，只是，我并未告诉你，他们为何要出海。”
“......”
段遇洳看着他的侧脸，从他眉宇间看见萦绕不去的忧思，尚未开口，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近日才得知，他们出海是为了寻找一面镜子。”
“镜子？”段遇洳也忍不住蹙起了眉。
“是啊，镜子，”墨驰华轻笑道，“听说那是一面能迷惑人心的镜子，并非俗物......为了墨家百年基业，我的父母双双冒着生命危险出海寻访，到最后也没能寻到。”
“这世间真的存在迷惑人心的镜子吗，会不会，只是传言？”
“并非传言，自我墨家祖辈开始，每一代继承人都要承担寻找这面镜子的责任，有了它，墨家才能世代绵延，不至没落。”
“公子，你一定要去吗？”
墨驰华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抹苦笑，“身为墨家家主，这是我逃不开的责任。”
“何时动身？”
“明日。”
段遇洳垂下眸，船身微微晃动，杯里的茶水随之晃动，一圈圈涟漪荡开，她目不转睛看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那我跟着公子一同去。”
这句话让墨驰华微微一愣，他垂眸一笑，道，“姑娘是在说笑？”
“公子，我跟你一起去，”段遇洳站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墨驰华眼中，面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这一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着你，可好？”
墨驰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起身，走上船尾，望向清水河两岸不息的灯火，静默不语，直到感受到身边的气息，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向身侧女子的脸，动了动唇，仍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段遇洳盯着他的眼睛，笑道，“公子是在担心我若跟着，会给你添麻烦？”
墨驰华摇头，道，“这倒不是。”
“那公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世间果真有一眼倾心的感情么？”
听到这话，段遇洳忍不住笑出声，笑了半天，才对上他那黑墨般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这世间感情有诸多模样，有一眼倾心，也有日久生情，我对公子确实是一眼倾心，只是不知公子心里向往的是哪种？”
他没有回答，思索良久，才道，“或许，等我遇上，就知道了吧。”
段遇洳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并不伤心，抓着先前那个问题不依不饶的问道，“公子，就让我跟着你去吧？”
墨驰华垂眸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在考虑什么，忽然抬手刮了一下她的眉心，惹得她蹙着眉往后退开一步，他才轻笑道，“跟着我出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答应你，若是我这次能平安回来，我便考虑同你试一试。”
段遇洳挑起一边眉毛，故意道，“我不明白公子口中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说，同我相见恨晚么，我便同你试一试，你口中的相见恨晚。”
她瞬间睁大了眸子，忍不住道，“公子是说，愿意同我交往？”
墨驰华笑道，“我若能平安回来，便如你所愿。”
段遇洳激动地扑进他怀里，一把搂住他的腰，兴奋得眉毛眼睛都快扭作一团。
墨驰华好笑的拍拍她的背，“这么开心？”
段遇洳抬起脸，“嗯，开心，很开心......”下一瞬，又忍不住低落下去，“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我不想白开心一场。”
墨驰华没有开口，搂着她静静站在船头。
小船顺水而下，冷风吹散岸边的红梅，片片红花迎风飞入水中，在琉璃一般澄澈的河面随波流淌。
半年后。
一树黄叶被风吹散，打着旋儿落入河面，其中一片落到驻足河边的女子发上。
她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和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相比，她看起来形单影只，孤独悲伤。
自从半年前在这里送走墨驰华后，她回到春香楼没多久，就被掌柜花妈妈赶了出来，并扣下了她大部分私产，当做花魁大赛损失的赔偿。
她用为数不多的私产，买了一家茶坊，在河边做起了卖茶的小生意。
她不是做生意的人，除了有一手制茶烹茶的好手艺，不会招徕客人，也不会算账，这家小茶坊便生意惨淡，能撑到如今，无非是靠近码头，地段较好，有几个出手稍微阔绰些的行脚商经常光顾，才得以勉强为生。
这一日，茶坊里没有客人，她便再一次站在码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望着同一个方向，几乎站成了一座望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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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身后不远处的茶坊走进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正拍着桌子大叫，“老板呢，老板去哪儿了，赶紧给本小姐拿店里最好的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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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镜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正不明所以，便听那姑娘劈头喊道，“喂，我见过你，你不是春香楼的那什么，花魁吗？”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穿的这般朴素，这姑娘小小年纪，竟认得自己，她赶紧上前，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为您准备茶点。”
那姑娘却拦住她，绕到她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她，然后叉着腰不客气道，“我想起来了，听了知姐姐说起过你，你叫段遇洳，是春香楼的头牌歌姬，只是，你被赶出来了，现在只是个路边卖茶的。哼，这样正好，以后就再也没人跟了知姐姐争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
“喂，你聋了吗，本小姐和你说话呢！”
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那姑娘继续叉着腰，气势十足，“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墨家大小姐墨镜姬，居然敢不理我，你是不是不想在吴城住下去了？”
“那么，墨小姐光临我这家小小的茶坊，难道只是来喝茶的？”
“当然不是，谁稀罕你这破茶，一个客人都没有，肯定难喝得要死。”
段遇洳皱了下眉，忍着脾气笑道，“我这儿的茶水是给普通市井人家喝的，墨小姐看不上也是正常，既然不喝茶，那便请离开吧。”
墨镜姬一下子直起身子，一脚踩在椅子上，拔高了声音道，“你敢赶我走？”
“我可不敢，”段遇洳笑道，“只是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招待不起墨小姐，若墨小姐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可以移步到旁边的酒楼。”
墨镜姬扫了一眼这间茶坊，见四处漏风，一副破败寒酸的样子，便翻着白眼，起身往外走，“哼，以为我想坐这儿？要不是我哥哥的船今日会在此处靠岸，我才不来呢！”
段遇洳如被雷劈中了般，愣在原地，半晌，才颤巍巍的跟上了墨镜姬，拉住她的手，像是想要确定什么，颤抖着嘴唇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墨镜姬觉得烦，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往旁边的酒楼走去。
“等等，墨小姐，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哥哥要回来了？”
墨镜姬脚步一顿，回头，有些讶异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我哥哥要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段遇洳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我只是，有些高兴。”
墨镜姬直接走到她身边，更加讶异地看她，“你高兴什么？”
面对她狐疑的目光，段遇洳没有说话，默默地想，这姑娘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和她哥哥的关系，要是这会儿告诉她，自己在等她哥哥，以这姑娘鼻孔朝天的性子，定要把这间可怜的茶坊掀翻不可。
段遇洳笑道，“没什么，墨大公子离开吴城这么久，听闻他要回来，不止我高兴，满吴城的姑娘只怕都很高兴。”
墨镜姬轻蔑地笑了一声，“像你这种出身青楼的烟花女子，给我哥哥提鞋都不配，就别在这里做白日梦了。”说完，便再不理会段遇洳，大步往酒楼里走。
段遇洳因为这一句话愣在那里，很久都没有挪动一步。
出身青楼的烟花女子么......
她仰头望着天空，秋日的晚霞照亮了半个天际，可她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