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鸿雁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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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兄弟不明就里，跟着陆鸿影跑了好一段路后才气喘吁吁地拉住她：“小姑奶奶，先别跑了，刚才不是说好要救人吗。再说大个儿又不会吃了你，你逃什么？”
陆鸿影也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而且显然还惊魂未定。她把那块玉佩递给于氏兄弟：“你们看看这块玉佩。”
于氏兄弟把玉佩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于仲坤不解地问道：“这玉佩是你刚才从大个儿身上解下来的吧，这上面写的“高飞”又是什么意思？”
“我爹名叫陆止，高飞是他的表字。”
“什么？”于氏兄弟大吃一惊，急忙又翻来覆去地瞧着那块玉佩，仿佛与刚才瞧的不是同一块一样。
“这玉佩是我爹的。”陆鸿影把玉佩拿了回来，放在掌心，爹爹的样貌在心里便更加清晰了一层。
于伯乾道：“你爹的玉佩怎么会在大个儿手里？”
于是，陆鸿影便把她年幼时父亲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上个月又在蓟城看到一个与父亲极为相似的人的事告诉给了于氏兄弟。而后她又把自己心中对于爹爹、韩风和高澄三人之间关系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她一脸担忧地道：“我担心他伤害了我爹，因此一时慌乱只好逃跑。我并不是不想救醒他，只是……只是当时脑子一团乱，除了逃跑，我不知该怎么办。”
于伯乾叹了口气，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打算？”
陆鸿影看了那玉佩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我还是决定回邺城报信，因为我曾经说过，与韩风有关的事多半与高大将军有关。他们很有可能认识我爹，或者与我爹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有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于伯乾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有些明白陆鸿影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不管这档闲事了吗？”
“那也没办法，寻找爹爹的下落本就是我离家的目的之一。以前我一直认为爹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现在却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丝线索，所以我更不可能放弃。”陆鸿影的眸子里闪着光，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况且我之前觉得丞相大人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其实我不该那么样想。若是丞相大人真的死了，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
于氏兄弟听了默然不语，别看陆鸿影年纪小，可这一番话却是有道理的。自从大魏朝分割成东西两半后，东边的魏朝便一直依靠丞相高欢支撑，若是丞相死了，高家倒台，这天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们有何打算？”陆鸿影问道。
于氏兄弟对视了一眼，仅仅一眼，他们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于伯乾道：“我们随你一起去邺城。”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
于伯乾叹息着道：“这几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朋友们也死了，若是看不到此事的最终结果，我们也不能安心过日子。”说罢，他看着陆鸿影，眼里露出一抹怜惜和不舍，“而且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若是我们一起去邺城，一路上还能相互照应。”
陆鸿影点了点头，面前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真诚，她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之前虽然与他们是萍水相逢，但因为接连遭遇变故，到现在也早已把他们当做亲人看待了。
于仲坤道：“我们还要不要回去把大个儿救醒？”
“当然了，不然回去怎么和大将军交待？”陆鸿影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万一韩风已经醒过来了，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三人做了决定后，便立即原路返回，幸运的是，韩风还躺在那里，并未苏醒。陆鸿影不愿打草惊蛇，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了回去，就在这时，韩风悠悠醒转。
“你们怎么还在这？”韩风刚一清醒，便瞪着陆鸿影三人。
陆鸿影把嘴一撇，道：“还不是怕你死了吗。”说罢，便和于氏兄弟一起替韩风检查身上的伤口。经过昨晚的一场恶斗，韩风的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尤其以腹部上的一道伤口最为严重，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于伯乾道：“我还是回县城买些伤药回来吧。”
“这……”陆鸿影和于仲坤面面相觑，“万一那些杀手还留在城里呢？”
于伯乾笑了笑：“放心，他们又不认识我。”
于伯乾走后，于仲坤和陆鸿影将韩风扶到一处适合休息的地方。半个时辰后，于伯乾回来，三人替韩风将伤口包扎好。休息了一会儿，韩风便着急回去报信，陆鸿影和于氏兄弟拗不过他，于是四人立即动身，日夜兼程赶到了邺城。
于氏兄弟是第一次来到国都，见了这里的种种繁华景象，那表情倒是像极了陆鸿影初入邺城时的样子。此时，朝阳升起，发出万道金光，整座城池似乎也变得金碧辉煌。于氏兄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掌遮在上眼皮上，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望向泛着光华的天空，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彩云端上。
“呀，这就是邺城！”于仲坤口中发出喃喃之声。
陆鸿影笑道：“你们不是号称走过南，闯过北吗？难道没来过邺城？”
于仲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兄弟俩是蓟城人，加入百戏团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俩只在幽州附近表演过，还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陆鸿影点了点头，又眺望着邺城西北面的三座高台。在阳光的照耀下，冰井、金虎、铜雀三台熠熠生辉，仿佛是由无数金块堆砌而成。回想起夏沧浪带她来到邺城时的情景，她觉得自己现在反倒没有当初的那股兴奋劲儿了。看着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百姓们按部就班地过日子，陆鸿影的心头忽然一阵恍惚，那晚在小树林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才是梦吧，因为那天晚上从林红英胸膛里溅出来的血是真实存在的。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红英姐望向长生时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凄厉的悲鸣声。
一瞬间，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陆鸿影的眼里都好像变成了没有表情的木偶，那些雕栏玉砌、红砖碧瓦都美的近乎虚假。这些人，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吗？他们会在乎吗？
于氏兄弟见陆鸿影一直默不作声，又看到她眼里忽然露出了悲伤的光，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小小的内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他们也能够看出，此刻陆鸿影的眼神绝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如果她的面前有一面镜子，那么她一定能够发现，她现在的眼神与当时夏沧浪来到邺城时的眼神何其相似。
随后，陆鸿影让于氏兄弟在城里找间客栈住下，她和韩风则回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在书房吗？”陆鸿影向守在门口的侍从问道。
“大将军不在。”那侍从的声音很是清脆。他只比陆鸿影大两岁，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姑娘家见了说不定都要嫉妒几分。那小侍从是认得陆鸿影的，见她回来，便笑着道：“大将军和祖大人玩樗蒲去了。”
樗蒲是一种棋戏，又名五木戏，是由六博游戏演变而来。不论在宫廷还是在民间，樗蒲游戏都十分流行。而小侍从口中的祖大人名叫祖珽，官拜功曹参军。这个祖珽喜文章，通音律，并且还擅长阴阳占侯之术，算得上是一名奇才，樗蒲游戏正是他的最爱。
正在陆鸿影与小侍从说话间，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高澄回来了。只是此时的高澄眉宇间一片阴霾，整张俊美的脸都灰暗了不少。见高澄面色不善，陆鸿影和小侍从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时，一旁的小径里又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个翠绿色的小香炉，正在不住的抚摸。那人生着一双精明的眼，豆子般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一抹洋洋得意的笑容斜挂在嘴角，叫人瞧了觉得好生滑稽。
“下官多谢大将军赏赐！”那人冲着高澄的后背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高澄连头都不回，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好像轰赶苍蝇一般：“去去去，快滚吧。”
“下官告辞。”那人又拜了一拜，欢天喜地地去了。
见了这一幕，小侍从悄声对陆鸿影道：“那就是祖大人。”
原来刚才祖珽兴冲冲地来大将军府找高澄，说是棋瘾犯了，想找人玩一盘。偏巧高澄也是玩樗蒲的个中好手，又听说祖珽近日来手气一直不佳，接连输钱，想着自己能大赚一笔，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岂料刚玩几盘，高澄便输掉了一尊从吐谷浑得来的孔雀石博山香炉，吓得他急忙罢手，随意编了个借口把祖珽赶走了。
望着祖珽扬长而去的背影，高澄的脸又黑了几分。这臭小子莫非转运了么，哼，且由得他去得意，本将军早晚要叫他把裤子都输掉。
转过头来，高澄这才看见陆鸿影和韩风：“你们回来了？东西可有送到？”说罢，他走进书房，心道，怎么韩风是和这小丫头一起回来的？
“东西是送到了，不过……”陆鸿影看了看韩风。这时，韩风便把百戏团遇袭，郑仲礼谋划刺杀的事简要地对高澄说了一遍。
高澄听了韩风这一番话后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甚至能掀翻整个房顶：“郑仲礼？那只草鸡能做什么？真是太有趣了！嗯，这是今年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然而笑声刚刚停止，高澄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这个郑仲礼胆子不小，我父亲如此器重他，竟还敢图谋不轨，真是活够了。”
高澄在房中踱了几步，心念一转，想道，那厮的姐姐明明是父亲的宠妾，刺杀父亲对他有什么好处？嗯，是了，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他，不然那厮断然不会如此大胆。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又转移到了陆鸿影身上，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倒是稳重了不少，不似刚进府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了。
“本将军要亲自去趟晋阳，你们俩与我同去，明日出发。”高澄看着陆鸿影，淡淡地说道。
黄昏时分，陆鸿影从大将军府出来，找到了于氏兄弟下榻的客栈。三人经过一番商量后，于氏兄弟决定偷偷跟在高澄一行人的后面，与他们一同前往晋阳。
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过来喊陆鸿影出发，并带着她一路走到大将军府的后门。出门一看，陆鸿影惊讶地发现高澄并没有携带仪仗和卫士，而是和韩风与几名侍从一起轻装简行，微服前往晋阳，那副偷偷摸摸地样子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他到底有没有派人通知丞相？陆鸿影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是看眼前的情形，倒像是高澄要偷偷前往晋阳查探。明明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有必要这样吗？直接派个人去晋阳提醒丞相一声，然后将郑仲礼抓起来不就了结了吗？陆鸿影脑子里冒出了好几个疑问。她觉得这位大将军不仅喜怒无常，而且行事作风还处处透着股子诡异。
冬日的夜晚冷的斩钉截铁，但浓墨般的夜空下却流动着一道道火红的灯光。阵阵香气笼罩了晋阳城的花街柳巷，熏的人沉沉欲醉，连视线都朦胧了。
“任大人，慢着点走，仔细……仔细脚下的路。”扶风楼门口，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醉鬼，从大堂里歪歪扭扭地挤了出来。那人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却还在让别人仔细看路。结果他忽然脚下一软，自己倒先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尤属那位“任大人”的笑声最为响亮：“别……别理他，咱们……接着喝。”岂料刚说完这句话，任大人的嘴里就涌出一股酸水，刚才吃下肚的东西此时似乎正沿着食道慢慢向喉咙口攀升。
“你们……你们……我……”一句话还没说利索，任大人就急忙跌跌撞撞地跑进旁边的一条暗巷。没过一会儿，人们就听到巷子里传出“哇”地一声大叫，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落地的声音。哈哈哈，人们又哄笑了起来。
任大人吐了好一阵才感觉周身轻松了不少，他直起腰身，正待往回走，忽然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中。灯光昏黄，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过了一会儿，一道人影走到他面前，他便听到了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任大人，久违了。”
任大人艰难地睁大双眼，面前对着他笑的人正是大将军高澄。
于氏兄弟不明就里，跟着陆鸿影跑了好一段路后才气喘吁吁地拉住她：“小姑奶奶，先别跑了，刚才不是说好要救人吗。再说大个儿又不会吃了你，你逃什么？”
陆鸿影也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而且显然还惊魂未定。她把那块玉佩递给于氏兄弟：“你们看看这块玉佩。”
于氏兄弟把玉佩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于仲坤不解地问道：“这玉佩是你刚才从大个儿身上解下来的吧，这上面写的“高飞”又是什么意思？”
“我爹名叫陆止，高飞是他的表字。”
“什么？”于氏兄弟大吃一惊，急忙又翻来覆去地瞧着那块玉佩，仿佛与刚才瞧的不是同一块一样。
“这玉佩是我爹的。”陆鸿影把玉佩拿了回来，放在掌心，爹爹的样貌在心里便更加清晰了一层。
于伯乾道：“你爹的玉佩怎么会在大个儿手里？”
于是，陆鸿影便把她年幼时父亲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上个月又在蓟城看到一个与父亲极为相似的人的事告诉给了于氏兄弟。而后她又把自己心中对于爹爹、韩风和高澄三人之间关系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她一脸担忧地道：“我担心他伤害了我爹，因此一时慌乱只好逃跑。我并不是不想救醒他，只是……只是当时脑子一团乱，除了逃跑，我不知该怎么办。”
于伯乾叹了口气，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打算？”
陆鸿影看了那玉佩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我还是决定回邺城报信，因为我曾经说过，与韩风有关的事多半与高大将军有关。他们很有可能认识我爹，或者与我爹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有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于伯乾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有些明白陆鸿影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不管这档闲事了吗？”
“那也没办法，寻找爹爹的下落本就是我离家的目的之一。以前我一直认为爹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现在却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丝线索，所以我更不可能放弃。”陆鸿影的眸子里闪着光，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况且我之前觉得丞相大人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其实我不该那么样想。若是丞相大人真的死了，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
于氏兄弟听了默然不语，别看陆鸿影年纪小，可这一番话却是有道理的。自从大魏朝分割成东西两半后，东边的魏朝便一直依靠丞相高欢支撑，若是丞相死了，高家倒台，这天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们有何打算？”陆鸿影问道。
于氏兄弟对视了一眼，仅仅一眼，他们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于伯乾道：“我们随你一起去邺城。”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
于伯乾叹息着道：“这几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朋友们也死了，若是看不到此事的最终结果，我们也不能安心过日子。”说罢，他看着陆鸿影，眼里露出一抹怜惜和不舍，“而且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若是我们一起去邺城，一路上还能相互照应。”
陆鸿影点了点头，面前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真诚，她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之前虽然与他们是萍水相逢，但因为接连遭遇变故，到现在也早已把他们当做亲人看待了。
于仲坤道：“我们还要不要回去把大个儿救醒？”
“当然了，不然回去怎么和大将军交待？”陆鸿影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万一韩风已经醒过来了，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三人做了决定后，便立即原路返回，幸运的是，韩风还躺在那里，并未苏醒。陆鸿影不愿打草惊蛇，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了回去，就在这时，韩风悠悠醒转。
“你们怎么还在这？”韩风刚一清醒，便瞪着陆鸿影三人。
陆鸿影把嘴一撇，道：“还不是怕你死了吗。”说罢，便和于氏兄弟一起替韩风检查身上的伤口。经过昨晚的一场恶斗，韩风的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尤其以腹部上的一道伤口最为严重，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于伯乾道：“我还是回县城买些伤药回来吧。”
“这……”陆鸿影和于仲坤面面相觑，“万一那些杀手还留在城里呢？”
于伯乾笑了笑：“放心，他们又不认识我。”
于伯乾走后，于仲坤和陆鸿影将韩风扶到一处适合休息的地方。半个时辰后，于伯乾回来，三人替韩风将伤口包扎好。休息了一会儿，韩风便着急回去报信，陆鸿影和于氏兄弟拗不过他，于是四人立即动身，日夜兼程赶到了邺城。
于氏兄弟是第一次来到国都，见了这里的种种繁华景象，那表情倒是像极了陆鸿影初入邺城时的样子。此时，朝阳升起，发出万道金光，整座城池似乎也变得金碧辉煌。于氏兄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掌遮在上眼皮上，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望向泛着光华的天空，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彩云端上。
“呀，这就是邺城！”于仲坤口中发出喃喃之声。
陆鸿影笑道：“你们不是号称走过南，闯过北吗？难道没来过邺城？”
于仲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兄弟俩是蓟城人，加入百戏团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俩只在幽州附近表演过，还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陆鸿影点了点头，又眺望着邺城西北面的三座高台。在阳光的照耀下，冰井、金虎、铜雀三台熠熠生辉，仿佛是由无数金块堆砌而成。回想起夏沧浪带她来到邺城时的情景，她觉得自己现在反倒没有当初的那股兴奋劲儿了。看着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百姓们按部就班地过日子，陆鸿影的心头忽然一阵恍惚，那晚在小树林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才是梦吧，因为那天晚上从林红英胸膛里溅出来的血是真实存在的。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红英姐望向长生时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凄厉的悲鸣声。
一瞬间，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陆鸿影的眼里都好像变成了没有表情的木偶，那些雕栏玉砌、红砖碧瓦都美的近乎虚假。这些人，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吗？他们会在乎吗？
于氏兄弟见陆鸿影一直默不作声，又看到她眼里忽然露出了悲伤的光，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小小的内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他们也能够看出，此刻陆鸿影的眼神绝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如果她的面前有一面镜子，那么她一定能够发现，她现在的眼神与当时夏沧浪来到邺城时的眼神何其相似。
随后，陆鸿影让于氏兄弟在城里找间客栈住下，她和韩风则回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在书房吗？”陆鸿影向守在门口的侍从问道。
“大将军不在。”那侍从的声音很是清脆。他只比陆鸿影大两岁，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姑娘家见了说不定都要嫉妒几分。那小侍从是认得陆鸿影的，见她回来，便笑着道：“大将军和祖大人玩樗蒲去了。”
樗蒲是一种棋戏，又名五木戏，是由六博游戏演变而来。不论在宫廷还是在民间，樗蒲游戏都十分流行。而小侍从口中的祖大人名叫祖珽，官拜功曹参军。这个祖珽喜文章，通音律，并且还擅长阴阳占侯之术，算得上是一名奇才，樗蒲游戏正是他的最爱。
正在陆鸿影与小侍从说话间，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高澄回来了。只是此时的高澄眉宇间一片阴霾，整张俊美的脸都灰暗了不少。见高澄面色不善，陆鸿影和小侍从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时，一旁的小径里又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个翠绿色的小香炉，正在不住的抚摸。那人生着一双精明的眼，豆子般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一抹洋洋得意的笑容斜挂在嘴角，叫人瞧了觉得好生滑稽。
“下官多谢大将军赏赐！”那人冲着高澄的后背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高澄连头都不回，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好像轰赶苍蝇一般：“去去去，快滚吧。”
“下官告辞。”那人又拜了一拜，欢天喜地地去了。
见了这一幕，小侍从悄声对陆鸿影道：“那就是祖大人。”
原来刚才祖珽兴冲冲地来大将军府找高澄，说是棋瘾犯了，想找人玩一盘。偏巧高澄也是玩樗蒲的个中好手，又听说祖珽近日来手气一直不佳，接连输钱，想着自己能大赚一笔，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岂料刚玩几盘，高澄便输掉了一尊从吐谷浑得来的孔雀石博山香炉，吓得他急忙罢手，随意编了个借口把祖珽赶走了。
望着祖珽扬长而去的背影，高澄的脸又黑了几分。这臭小子莫非转运了么，哼，且由得他去得意，本将军早晚要叫他把裤子都输掉。
转过头来，高澄这才看见陆鸿影和韩风：“你们回来了？东西可有送到？”说罢，他走进书房，心道，怎么韩风是和这小丫头一起回来的？
“东西是送到了，不过……”陆鸿影看了看韩风。这时，韩风便把百戏团遇袭，郑仲礼谋划刺杀的事简要地对高澄说了一遍。
高澄听了韩风这一番话后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甚至能掀翻整个房顶：“郑仲礼？那只草鸡能做什么？真是太有趣了！嗯，这是今年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然而笑声刚刚停止，高澄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这个郑仲礼胆子不小，我父亲如此器重他，竟还敢图谋不轨，真是活够了。”
高澄在房中踱了几步，心念一转，想道，那厮的姐姐明明是父亲的宠妾，刺杀父亲对他有什么好处？嗯，是了，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他，不然那厮断然不会如此大胆。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又转移到了陆鸿影身上，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倒是稳重了不少，不似刚进府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了。
“本将军要亲自去趟晋阳，你们俩与我同去，明日出发。”高澄看着陆鸿影，淡淡地说道。
黄昏时分，陆鸿影从大将军府出来，找到了于氏兄弟下榻的客栈。三人经过一番商量后，于氏兄弟决定偷偷跟在高澄一行人的后面，与他们一同前往晋阳。
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过来喊陆鸿影出发，并带着她一路走到大将军府的后门。出门一看，陆鸿影惊讶地发现高澄并没有携带仪仗和卫士，而是和韩风与几名侍从一起轻装简行，微服前往晋阳，那副偷偷摸摸地样子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他到底有没有派人通知丞相？陆鸿影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是看眼前的情形，倒像是高澄要偷偷前往晋阳查探。明明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有必要这样吗？直接派个人去晋阳提醒丞相一声，然后将郑仲礼抓起来不就了结了吗？陆鸿影脑子里冒出了好几个疑问。她觉得这位大将军不仅喜怒无常，而且行事作风还处处透着股子诡异。
冬日的夜晚冷的斩钉截铁，但浓墨般的夜空下却流动着一道道火红的灯光。阵阵香气笼罩了晋阳城的花街柳巷，熏的人沉沉欲醉，连视线都朦胧了。
“任大人，慢着点走，仔细……仔细脚下的路。”扶风楼门口，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醉鬼，从大堂里歪歪扭扭地挤了出来。那人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却还在让别人仔细看路。结果他忽然脚下一软，自己倒先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尤属那位“任大人”的笑声最为响亮：“别……别理他，咱们……接着喝。”岂料刚说完这句话，任大人的嘴里就涌出一股酸水，刚才吃下肚的东西此时似乎正沿着食道慢慢向喉咙口攀升。
“你们……你们……我……”一句话还没说利索，任大人就急忙跌跌撞撞地跑进旁边的一条暗巷。没过一会儿，人们就听到巷子里传出“哇”地一声大叫，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落地的声音。哈哈哈，人们又哄笑了起来。
任大人吐了好一阵才感觉周身轻松了不少，他直起腰身，正待往回走，忽然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中。灯光昏黄，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过了一会儿，一道人影走到他面前，他便听到了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任大人，久违了。”
任大人艰难地睁大双眼，面前对着他笑的人正是大将军高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