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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二十九章 华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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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禧六年九月初三,历书曰:天顺,上上吉。

    元徵城内一片热闹欢腾,树上的茜素红纱迎风舞动飞扬,宝檐琉瓦、金铃玉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的喜庆之气。平日冷清无人的仪和殿,此刻正在举行隆重的四妃之礼。四妃乃正一品妃位,规格要高出平常妃礼许多,其专用的金册、金印皆由礼部拟制,交由制器库专人打造。

    慕毓芫头戴赤金六扇缀玉翅宝冠,身穿蹙金丝双绣牡丹锦春团纹吉服,接过淑妃专用的金印、金册等物,再乘金鸾鸟顶珠宝舆前往奉先殿,行大礼叩谢圣恩。今次盛典非比往常,同时册封的妃嫔还有七人,惠嫔徐氏、龄嫔谢氏、纯嫔朱氏,均册为妃位,另有贵人叶氏册为萱嫔,容华陆氏册为陆嫔,婕妤江氏、才人文氏册为贵人,以襄助淑妃协理六宫。

    盛大的仪式繁琐冗长,一直延绵持续到巳时末,才算大致结束。不过泛秀宫的宫人却还不能歇息,仪式完毕,先要升鸾座让淑妃接受嫔妃叩拜,接着在椒香殿设宴款待六宫妃嫔,以贺封妃之喜。椒香殿内坐着大半殿的人,东西六宫的妃嫔们都已悉数到齐,燕瘦环肥、夭桃李,盛装丽服下的各色女子,或清丽,或娇柔,或温婉,恍若春日里争相绽放的满园繁花。

    席间众人言笑不断,极是热闹。因不断有嫔妃上来敬酒,慕毓芫脸上便有些微泛红晕,更兼绯罗色的鸾服相衬,越发显得笑靥如花、顾盼生辉,夺目的丽色几乎浓到有些化不开。明帝自金莲花盘中拾起酒盏,斟满酒杯递过去,低声笑道:“宓儿,你且多饮几杯,越醉越好看了。”

    “呵,皇上只管拿臣妾逗乐。”慕毓芫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只觉胸口微暖,脑子也有些水漾般的眩晕,因笑道:“头晕的厉害,这酒不能再饮了。”

    “娘娘,要不要喝一点?”双痕捧了一盏醒酒汤过来,不合时宜的问道。

    慕毓芫刚嗔她几句多事,却觉得双痕的目光另有所指,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熹妃正沉着脸,眉眼间似乎隐隐藏着郁气。此次册封的妃嫔数目不少,几乎覆盖东西六宫所有正主,没有升到低位妃嫔亦有不少赏赐,颇有些皆大欢喜的意味。认真说起来,后宫中最不遂心之人便是熹妃,妃子中以她资历最深,服侍皇帝时日最长,大封六宫之日却没有她的份,想来心中恼恨的非同小可。

    “嗯,知道了。”慕毓芫微微蹙眉,心中琢磨着如何才能周全,静默片刻才道:“大家正热闹着,别扫兴,先把醒酒汤端下去罢。”

    “怎么?”明帝刚饮完纯妃上来敬的酒,笑着嘱咐了几句,回头笑道:“莫非当真醉的厉害,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少饮几杯,朕也不深劝你了。”

    “没事,臣妾坐坐就好。”慕毓芫反手握了握自己的脸,像是在取手上的凉意以降温,侧首正好看到大公主,于是笑道:“寅馨,今儿怎么一直坐着不说话?前几日不是还念叨,说好几日没有看到你父皇,还不过来敬酒?来,到旁边坐着罢。”

    大公主原本随坐在熹妃身侧,闻声忙端了酒盏过来,换过发式的少女已经洗去孩子稚气,软绵绵的桃红儒裙勾勒出婷婷身姿,举起酒盏敬道:“祝父皇无事烦忧、笑口常开,同时也贺慕母妃荣升大喜,儿臣满饮此杯。”说着,一仰脖饮尽。

    明帝悦意满然,将手上的一串沉香珠赏给大公主,问了几句家常闲话,又笑道:“难怪淑妃成日夸你,说你秉性纯孝、识礼有节,果然长大懂事了。”

    “寅馨过来,陪你父皇坐一会。”慕毓芫伸手携了大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小杌子上,婉声笑问道:“平日里事情多,记性不好,仿佛记得已经十四了?行过及笄礼没有?”

    大公主微微红了脸,垂首回道:“多谢慕母妃惦记,正是二月里行的礼。”

    “嗯,寅馨也长成大姑娘了。”明帝朝慕毓芫颔首,微笑道:“还是你心细,连孩子们的小事都记得清楚,不似朕这般丢散落四的。”

    “皇上每日忙着大事,自然分不出精神来。”慕毓芫端了糕点递给皇帝,像是不经意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说起来,寅馨也该行公主大礼了。想来皇上已经安排妥当,不知道是哪天的好日子?”

    “嗯?”明帝微有迟疑,顿了片刻笑道:“正是呢。也不拘是哪一天,只要日子好就成,回头让司礼监挑个好日子罢。”又侧首朝大公主笑道:“你是朕的长女,今后更要给弟弟妹妹做个表率,赐字还按以前说的“安和”二字,这就很好了。”

    慕毓芫看了看大公主,微笑道:“寅馨,快谢恩罢。”

    大公主很快回神过来,起身朝下面的嫔妃们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熹妃身上时略微停顿,转身叩道:“儿臣叩谢父皇恩典。今后须更加孝顺父皇和众母妃,与弟妹们友爱和睦,让父皇放宽心。”众妃皆是聪明伶透之人,都齐声给大公主道起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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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午后稍显清冷,已有半黄半绿的树叶开始飘落。秋风卷得一地的残叶漫天飞舞,与树上千丝万缕的红绸相比,更透出一些萧瑟的意味来。慕毓芫正独自倚着云窗出神,目光落在一地斑驳杂乱的树叶上,自语般轻叹道:“原来,所谓秋风秋不尽是这个样子……”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双痕自梅花海口缸里取出温茶,沏了一盏捧过去,放在流云榻上的小高几上,念叨道:“你在这儿坐了大半日,难道不觉得酸乏么?不如唤香陶进来捶一捶,或者进去躺一会?”

    “你呀,真是越来越噜苏了。”慕毓芫饮了两口茶便起身,三尺余长的绯罗裙尾摆顺势垂下,边缘上的小金珠被摩得“簌簌”有声,不由低头笑道:“这裙子穿着倒是累赘,还是换身寻常的衣衫舒坦些,走罢。”

    双痕扶着她往里走,笑道:“奴婢年纪长,自然噜苏些了。”

    “呵,倒忘记了。”慕毓芫垂首想了想,颔首笑道:“记得你比本宫还大一岁,今年二十五了罢?本宫身边少不得你,反而把你耽误了。赶明替你谋一门好亲事,嗯,最好是近侍里头的,这样才能够两不耽误。”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奴婢身上来?娘娘只管混说,奴婢可不想听,等会便到外面做事去。”双痕仿佛忆起什么旧事,眼圈便有些微微泛红,勉强笑道:“况且,嫁人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双痕姐姐----”慕毓芫用了旧称,轻声叹道:“那年,若不是三哥染病不治,只怕你早就已经……”主仆二人各有无限心事,彼此相对无言,但听窗外有树叶掠地发出阵阵响声,时光顿时流逝的缓慢起来。

    “娘娘,出事儿了!”外间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只见香陶笑眯眯跑了进来,自个儿弯腰笑了半日,嘴里嚷嚷道:“可了不得,笑坏人……”

    双痕伸手拍了她一下,斥道:“别闹,好生说话。”

    “是。”香陶朝慕毓芫福了礼,平息片刻才忍住笑,回道:“方才奴婢去咸熙宫送东西,碰巧萱嫔在那边请安。熹妃的脸色看起来不大痛快,不过说了两句,收下东西便要打发人。谁知道----”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手揉了揉自个儿的脸,“大家刚要准备出殿去,就听见正中一声闷响,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都装作没听见,也没敢笑出声。”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的,这也当着正经事来取乐?都是本宫平日太宽待你,没半点规矩,回头打你一顿才好。”慕毓芫摇头笑了笑,“嗯----,你方才说出事?什么事?”

    “萱嫔啊,萱嫔被罚了。”香陶不敢再笑着说话,敛色回道:“萱嫔一时没忍住,就笑出来了。熹妃直说她没规矩,乱了套数,当场就砸了手里的茶盅,还让萱嫔以嫔位礼听训受教,连个蒲团也不给,听说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慕毓芫微微蹙眉,问道:“哪不是有大半个时辰了?”

    双痕瞧她脸色有些不快,忙撵了香陶出去,自衣橱里取了家常的宫衫过来,小声询问道:“娘娘,是不是要过去瞧瞧?还换衣衫么?”

    “不,不去。”慕毓芫缓缓摇了摇头,曼声说道:“眼下熹妃正恼怒上火,萱嫔又正被羞辱难堪着,谁去劝解都是吃力不讨好,本宫何苦赶着惹人嫌?只是熹妃的性子没个回转,萱嫔也未必受过这等闲气,再如此僵持下去,怕是又要闹出风波了。”

    双痕锁眉想了想,道:“不如,让人去回禀皇上?”

    “胡说!辖理六宫是本宫的职责,做什么知道却不去调解?”慕毓芫淡声喝斥了一句,思索片刻吩咐道:“你去,悄悄的找到大公主,那是个聪明伶透的孩子,不会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她说起话来比别人方便,咱们也不用多管闲事了。”

    双痕恍然大悟,点头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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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皇帝都在霁文阁跟大臣议事,群臣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谁知道激烈陈述半日却没个结果。眼看天色渐渐浓郁,殿外天空已是落日西坠、晚霞满天,小太监赶着上来请示何处晚膳,明帝也显出些许疲乏,遂挥手道:“你们都先回去,各自写个折子上来,明日早朝再接着往下议。”

    “是,臣等告退。”群臣们方才渐渐打住,行礼退出。

    “皇上,这是前儿说的丹心蜜露。”多禄捧着八宝彩漆盘子呈上来,内中躺着一支羊脂白玉小瓶,笑道:“太医院首座孙太医亲自调配的,说里面不光有赤芍、黄精、丹参、蜜草等物,还添有上等珍珠粉、琼脂膏,秋日干爽,临睡前涂抹均匀,次日便可一整日滋润无忧了。”

    明帝原本有些蹙眉不快,听多禄锇肃鲁读税肴眨挥尚Φ溃骸澳闶樟颂皆憾嗌僖樱坑械拿坏模忍旎易沟乃盗艘宦峥稹!彼底耪酒鹕砝矗子裥∑渴捌鹄创Ы忱铮醪酵蟮钔庾呷ァ

    多禄赶忙紧跟着撵上,口中道:“冤枉啊,奴才可不敢。”

    明帝却摇头笑笑懒怠理会,待龙辇行至椒香殿仪门,方才吩咐道:“去问问前面的小太监,要是淑妃午歇还没起来,就不用通报了。”多禄片刻就跑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说大公主也在,不过早到一炷香功夫。

    “朕来的不巧,打扰你们说体己话罢。”明帝自个儿打起水晶珠帘,嘴里说笑着往里走进,坐下笑道:“没外人,不要行那些虚礼了。”伸手接了茶盏,朝大公主笑道:“寅馨,过几日就该行公主礼,也算是大人了。回头你自个儿想想,缺什么就跟淑妃说,一定办得热热闹闹的。”

    “是,谢父皇关怀。”大公主赶忙起身谢恩,又看了看慕毓芫,笑着回道:“父皇无须担心,慕母妃素来替儿臣想的周全,样样都打点的很妥当,想来已预备下不少难寻的宝贝,只怕父皇心疼还来不及呢。”

    明帝听她说的有趣,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做父皇的多操心了。”

    “寅馨的这张小嘴,真是越来越甜。”慕毓芫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拉大公主在身边坐下,微笑道:“天色不早,正好你父皇高兴,你也留在椒香殿用晚膳,过会儿再让人送你回去。”

    大公主腼腆的笑了笑,歉声道:“谢过慕母妃的一番好意,只是儿臣出来时没打招呼,只怕母妃还在等候着用饭,还是改日再领罢。”

    慕毓芫微微一笑,颔首道:“那好,就不留你了。”

    看着大公主领着人出去,明帝渐渐收敛了笑意,问道:“朕看寅馨眼圈有些红,像是刚刚哭过,难道是被熹妃训斥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专门跑过来找你?”

    慕毓芫看了皇帝半日,嫣然一笑,“呵,皇上双目如炬。”沉吟着顿了顿,“只因寅馨砸碎了东西,被臣妾训斥了一顿,小女儿家脸皮薄,所以就委屈哭了一场。”

    明帝却摇了摇头,笑道:“你又唬朕,断然不会是这个缘故。”

    慕毓芫只笑着不答,翩然起身道:“小孩子哭鼻子,也值得让皇上着紧?晚膳已经预备好,先吃点东西,等臣妾长点力气再说罢。”明帝笑了笑,只好跟她一起出去。

    因中午的宴席格外丰盛,已然吃的有些油腻,晚膳特意准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帝妃二人略吃了些,便吩咐宫人将盘盏撤下去。底下又奉上膳后的甜汤来,慕毓芫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甜汤递过去,方才说道:“下午的时候,熹妃和萱嫔绊了两句嘴,臣妾想大喜的日子不便多加约束,便让寅馨过去劝了几句……”

    明帝顿时不悦,打断道:“朕看她们是闲的,非得闹出些不痛快来。”

    慕毓芫却神色悠闲,微笑道:“大家天天一块相处,难免有个磕着碰着,这又算得上什么大事?过不了几日,姐妹们依旧是有说有笑的,皇上不用太担心。”

    “听你说来,朕倒是多操了些心。”明帝有些不愿意再说下去,转而一笑,从怀里掏出小瓶子来,笑道:“你前几日说腿上干燥生痒,这是太医院新配的丹心蜜露,最是滋养肌肤的,晚上细细的抹上一层……”

    “皇上……”外面传来多禄小心翼翼的声音,明帝说到一半被打断,十分不悦,回首蹙眉问道:“什么事?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多禄不敢进来,隔着水晶珠帘跪道:“玉粹宫那边来人,说是萱嫔娘娘有些不适,想请皇上过去瞧瞧。”

    “嗯?”明帝想到先前说的事,心内一阵不快,加上下午议事没个结果,更是觉得心烦不愿走动,只道:“朕又不是太医,去也没用,等太医诊断过再来回。别杵在这儿惹人嫌,还不退下?”

    多禄不敢再多嘴,忙道:“是,奴才告退。”

    明帝消了消气,回头问道:“朕方才说到哪儿?”

    慕毓芫垂首抿嘴一笑,带动耳间银线串珊瑚珠坠子跟着摇晃,反手抚了抚,指着白玉瓶子趣道:“皇上说到----,此露乃采天地之精华,集日月之灵气,神力无比、一两千金,比之观音瓶的净露还要珍贵呢。”

    “好了,知道你是哄朕开心。”明帝将慕毓芫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寝阁走进,温柔的放到流云美人榻上,低低笑道:“朕也该礼尚往来,到里间再好好的答谢你。”宫人一个个都视若无睹,皆很知情识趣,赶紧退了出去。

    “皇上!”慕毓芫突然惊呼出声,双手紧紧捂住宽广的裙摆,羞红之色一直烧到了耳根,急急阻道:“这是做什么?皇上,别闹了。”

    “你怕什么,朕想给你抹点蜜露而已。”明帝大笑起来,打开手中的瓶子,一阵浓郁的香气韵散出来,“来,朕亲自给你抹上。”

    慕毓芫渐渐松了手,只是红着脸垂首不语,任他轻轻掀起绣花百褶儒裙,褪掉莹白若雪的绫袜,卷起裤腿,露出盈掌一握的纤细小腿来。明帝将花露倒在自己手心,先双手合着温了一会,再认真细致的抹上去,口中笑道:“朕的淑妃乃是后宫表率,一点也不能输给别人,有损到这双腿可是万万不行。”说着低下头去,一边吻了一下,抬头笑道:“好了,有朕加盖的印章在上头,定然有效。”

    “嗯。”慕毓芫抬眸看他,声音细不可闻。

    “宓儿……”眼前的女子明眸中水光不定,难得一见的羞怯教人无限怜爱,明帝的目光渐渐有些迷离,喃喃道:“不论何时,你都是朕心中最珍贵的瑰宝今后……”仿佛置身于一处澄澈无尘的清泉,明帝情不自禁的俯身下去,沉醉其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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