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明朝那些事儿(全) > 明朝那些事儿·第6部 日暮西山_第三章 游戏的开始

明朝那些事儿·第6部 日暮西山_第三章 游戏的开始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明朝那些事儿(全)最新章节!

    在张居正管事的前十年,万历既不能执政,也不能管事,甚至喝酒胡闹都不行,但他还有一项基本的权利——娶老婆。

    万历六年(1578),经李太后挑选,张居正认可,十四岁的万历娶了老婆,并册立为皇后。

    不过对万历而言,这不是个太愉快的事情,因为这个老婆是指认的,什么偶然邂逅、自由恋爱都谈不上,某月某天,突然拉来一女的,无需吃饭看电影,就开始办手续,经过无数道繁琐程序仪式,然后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老婆了。

    包办婚姻,纯粹的包办婚姻。

    虽然是凑合婚姻,但万历的运气还不错,因为他的这个老婆相当凑合。

    万历皇后王氏,浙江人,属传统贤妻型,而且为人乖巧,定位明确,善于关键时刻抓关键人,进宫后皇帝都没怎么搭理,先一心一意服侍皇帝他妈,早请示、晚汇报,把老太太伺候好了,婆媳问题也就解决了。

    此外,她还是皇帝的办公室主任,由于后来万历不上朝,喜欢在家里办公,公文经常堆得到处都是,她都会不动声色地加以整理,一旦万历找不着了,她能够立即说出公文放在何处,何时、由何人送入。在生活上,她对皇帝大人也是关怀备至,是优秀的秘书、老婆两用型人才。

    这是一个似乎无可挑剔的老婆,除了一个方面——她生不出儿子。

    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说家里有一堆儿子,最后被丢到街上的也不在少数,但既然是古人云,大家就只好人云亦云,生不出儿子,皇后也是白搭。于是万历九年(1581)的时候,在李太后的授意下,万历下达旨意:命令各地选取女子,以备挑选。

    其实算起来,万历六年(1578)两人结婚的时候,万历只有十四岁,到万历九年(1581)的时候,也才十七岁,连枪毙都没有资格,就逼着要儿子,似乎有点儿不地道。但这是一般人的观念,皇帝不是一般人,观念自然也要超前,生儿子似乎也得比一般人急。

    但旨意传下去,被张居正挡了回来,并且表示,此令绝不可行。

    不要误会,张先生的意思并非考虑民间疾苦,不可行,是行不通。

    到底是首辅大人老谋深算,据说他刚看到这道旨意,便下断言:如按此令下达,决然无人可挑。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宫门,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进去,就好比黄金周的旅游景点,丢进人堆就找不着了,谁也不乐意。那些出身名门、长相漂亮的自然不来,万一拉上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恶心了皇帝大人,这个黑锅谁来背?

    可是皇帝不能不生儿子,不能不找老婆,既要保证数量,也要确保质量,毕竟你要皇帝大人将就将就,似乎也是勉为其难。

    事情很难办,但在张居正大人的手中,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他脑筋一转,加了几个字:原文是“挑选入宫”,大笔一挥,变成了“挑选入宫,册封嫔妃”。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因为说到底,入不入宫,也是个成本问题。万一进了宫啥也混不上,几十年没人管,实在不太值。在入宫前标明待遇,肯定级别,给人家个底线,自然就都来了。

    这就是水平。

    但连张居正都没想到,他苦心琢磨的这招,竟然还是没用上。

    因为万历自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就在挑选嫔妃的圣旨下达后,一天,万历闲来无事,去给李太后请安。完事后,准备洗把脸,就叫人打盆水来。

    水端来了,万历一边洗着手,一边四处打量,打量来,打量去,就打量上了这个端脸盆的宫女。

    换在平常,这类人万历是一眼都不看的,现在不但看了,而且还越看越顺眼,顺眼了,就开始搭讪。

    就搭讪的方式而言,皇帝和街头小痞子是没什么区别的,无非是你贵姓,哪里人,等等。但差异在于,小痞子搭完话,该干吗还干吗,皇帝就不同了。

    几句话搭下来,万历感觉不错,于是乎头一热,就幸了。

    皇帝非凡人,所以幸了之后的反应也不同于凡人,不用说什么一时冲动之类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不过,万历还算厚道,临走时,赏赐她一副首饰。这倒也未必是他有多大觉悟,而是宫里的规定:但凡临幸,必赐礼物。

    因为遵守这个规定,他后悔了很多年。

    就万历而言,这是一件小事,皇帝嘛,幸了就幸了,感情是谈不上的,事实上,此人姓甚名谁,他都未必记得。

    这个宫女姓王,他很快就将牢牢记住。因为在不久之后,王宫女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历那里,他非但不高兴,反而对此守口如瓶,绝口不提。

    因为王宫女地位低,且并非什么沉鱼落雁之类的人物,一时兴起而已,万历不打算认这账,能拖多久是多久。

    但这位仁兄明显打错了算盘,上朝可以拖,政务可以拖,怀孕拖到最后,是要出人命的。

    随着王宫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一天天多起来,最后,太后知道了。

    于是,她叫来了万历,向他询问此事。

    万历的答复是沉默,他沉默的样子,很有几分流氓的风采。

    然而,李太后对付此类人物,一向颇有心得,当年如高拱、张居正之类的老手都应付过去了,刚入行的新流氓万历自然不在话下。既然不说话,就接着问。

    装哑巴是行不通了,万历随口打哈哈,就说没印象了,打算死不认账。

    万历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这种事一般都是你知我知,现场没有证人,即使有证人,也不敢出来(偷窥皇帝,是要命的)。

    他这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太后,于是,她找来了证人。

    这个证人的名字,叫“内起居注”。

    在古代文书中,起居注是皇帝日常言行的记录,比如今天干了多少活,去了多少地方,是第一手的史料来源。

    但起居注记载的,只是皇帝的外在工作情况,是大家都能看见的,而大家看不见的那部分,就是内起居注。

    内起居注记载的,是皇帝在后宫中的生活情况,比如去到哪里,和谁见面,干了些什么。当然,鉴于场所及皇帝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其实际记录者不是史官,而是太监。所谓外表很天真,内心很暴力,只要翻一翻内外两本起居注,基本都能搞清楚。

    由于具有生理优势,太监可以出入后宫,干这类事情也方便得多,皇帝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当然,不宜太近),皇帝进去开始工作,太监在外面等着,等皇帝出来,就开始记录:某年某月某日,皇帝来到某后妃处,某时进,某时出,特此记录,存入档案。

    皇帝工作,太监记录,这是后宫的优良传统。事实证明,这一规定是极其有效,且合理的。

    因为后宫人太多,皇帝也不记数,如王宫女这样的邂逅,可谓比比皆是。实际上,皇帝乱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乱搞之后的结果。

    如果宫女或后妃恰好怀孕,生下了孩子,这就是龙种,要是儿子,没准就是下一任皇帝,万一到时没有原始记录,对不上号,那就麻烦了。

    所以记录工作十分重要。

    但这项工作,还有一个漏洞,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皇帝、太监、后妃(宫女)三人在场,事后一旦有了孩子,后妃自然一口咬定,是皇帝干的,而皇帝一般都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干的。

    最终的确定证据,就是太监的记录。但问题在于,太监也是人,也可能被人收买,如果后妃玩花样,或是皇帝不认账,太监没有公信力。

    所以宫中规定,皇帝工作完毕,要送给当事人一件物品,而这件物品,就是证据。

    李太后拿出了内起居注,翻到了那一页,交给了万历。

    一切就此真相大白,万历只能低头认账。

    万历十年(1582),上车补票的程序完成,王宫女的地位终于得到了确认,她挺着大肚子,接受了恭妃的封号。

    两个月后,她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万历长子,取名朱常洛。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老太太高兴,大臣们也高兴,唯一不高兴的,就是万历。

    因为他对这位恭妃,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对这个意外出生的儿子,自然也谈不上喜欢。更何况,此时他已经有了德妃。

    德妃,就是后世俗称的郑贵妃,北京大兴人,万历初年(约1573)进宫,颇得皇帝喜爱。

    在后来的许多记载中,这位郑贵妃被描述成一个相貌妖艳、阴狠毒辣的女人,但在我看来,相貌妖艳还有可能,阴狠毒辣实在谈不上。在此后几十年的后宫斗争中,此人手段之拙劣,脑筋之愚蠢,反应之迟钝,实在令人发指。

    综合史料分析,其智商水平,也就能到菜市场骂个街而已。

    可是万历偏偏就喜欢这个女人,经常前去留宿,而郑妃的肚子也相当争气,万历十一年(1583)生了个女儿,虽然不能接班,但万历很高兴,竟然破格提拔,把她升为了贵妃。

    这是一个不祥的先兆,因为在后宫中,贵妃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妃嫔,包括生了儿子的恭妃。

    而这位郑贵妃的个人素养也实在很成问题,当上了后妃领导后,除了皇后,谁都瞧不上,特别是恭妃,经常被她称做老太婆。横行宫中,专横跋扈,十分好斗。

    难能可贵的是,贵妃同志不但特别能战斗,还特别能生。万历十四年(1586),她终于生下了儿子,取名朱常洵。

    这位朱常洵,就是后来的福王。按郑贵妃的想法,有万历当靠山,这孩子生出来,就是当皇帝的,但她做梦也想不到,几十年后,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会死在屠刀之下,挥刀的人,名叫李自成。

    但在当时,这个孩子的出生,确实让万历欣喜异常。他本来就不喜欢长子朱常洛,打算换人,现在替补来了,怎能不高兴?

    然而,他很快就将发现,皇帝说话,不一定算数。

    吸取了以往一百多年里,自己的祖辈与言官大臣斗争的丰富经验,万历没敢过早暴露目标,绝口不提换人的事,只是静静地等待时机成熟,再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还没等米下锅,人家就打上门来了,而且还不是言官。

    万历十四年三月,内阁首辅申时行上奏:望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国家之大计,固千秋之基业。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自从郑贵妃生下朱常洵,申时行就意识到了隐藏的危险,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想干什么。

    凭借多年的政治经验,他也很清楚,如果这么干了,迎面而来的,必定是史无前例的惊涛骇浪。从此,朝廷将永无宁日。

    于是他立即上疏,希望万历早立长子,言下之意是,我知道你想干吗,但这事不能干,你趁早断了这念头,早点儿洗了睡吧。

    其实申时行的本意,倒不是要干涉皇帝的私生活:立谁都好,又不是我儿子,与我何干?之所以提早打预防针,实在是出于好心,告诉你这事干不成,早点儿收手,免得到时受苦。

    可是他的好学生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吃苦,收到奏疏,只回复了一句话:

    “长子年纪还小,再等个几年吧。”

    学生如此不开窍,申时行只得叹息一声,扬长而去。

    但这一次,申老师错了,他低估了对方的智商。事实上,万历十分清楚这封奏疏的隐含意义。只是在他看来,皇帝毕竟是皇帝,大臣毕竟是大臣,能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此即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一般说来,没事上山找老虎玩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打猎,一种是自尽。

    话虽如此,万历倒也不打无把握之仗,在正式亮出匕首之前,他决定玩一个花招。

    万历十四年三月,万历突然下达谕旨:郑贵妃劳苦功高,升任皇贵妃。

    消息传来,真是粪坑里丢炸弹,分量十足,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因为在后宫中,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算第二把手,且历朝历代,能获此殊荣者少之又少(生下独子或在后宫服务多)。

    按照这个标准,郑贵妃是没戏的。因为她入宫不长,且皇帝之前已有长子,没啥突出贡献,无论怎么算都轮不到她。

    万历突然来这一招,真可谓是煞费苦心,首先可以借此提高郑贵妃的地位,子以母贵,母亲是皇贵妃,儿子的名分也好办。其次还能借机试探群臣的反应,今天我提拔孩子他妈,你们同意了,后天我就敢提拔孩子,咱们慢慢来。

    算盘打得很好,可惜只是掩耳盗铃。

    要知道,在朝廷里混事的这帮人,个个都不简单:老百姓家的孩子,辛辛苦苦读几十年书,考得死去活来,进了朝廷,再被踩个七荤八素,这才修成正果。生肖都是属狐狸的

    ,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见风使舵、无事生非,皇帝玩的这点儿小把戏,在他们面前也就是个笑话,傻子才看不出来。

    更为难得的是,明朝的大臣们不但看得出来,还豁得出去,第一个出头的,是户部给事中姜应麟。

    相对而言,这位仁兄还算文明,不说粗话,也不骂人,摆事实、讲道理:

    “皇帝陛下,听说您要封郑妃为皇贵妃,我认为这是不妥的。恭妃先生皇长子,郑妃生皇三子(中间还有一个,夭折了),先来后到,恭妃应该先封。如果您主意已定,一定要封,也应该先封恭妃为贵妃,再封郑妃皇贵妃,这样才算合适。

    “此外,我还认为,陛下应该尽早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样天下方才能安定。”

    万历再一次愤怒了。这可以理解,苦思冥想几天,好不容易想出个绝招,自以为得意,没想到人家不买账,还一言点破自己的真实意图,实在太伤自尊。

    为挽回面子,他随即下令,将姜应麟免职外放。

    好戏就此开场,一天后,吏部员外郎沈璟上疏,支持姜应麟,万历二话不说,撤了他的职。几天后,吏部给事中杨廷相上疏,支持姜应麟、沈璟,万历对其撤职处理。又几天后,刑部主事孙如法上疏,支持姜应麟、沈璟、杨廷相,万历同志不厌其烦,下令将其撤职发配。

    在这场斗争中,明朝大臣们表现出了无畏的战斗精神,不怕降级,不怕撤职,不怕发配,个顶个地扛着炸药包往上冲,前仆后继,人越闹越多,事越闹越大,中央的官不够用了,地方官也上疏凑热闹,搞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然而,事情终究还是办成了,虽然无数人反对,无数人骂仗,郑贵妃还是变成了郑皇贵妃。

    争得天翻地覆,该办的事还是办了,万历十四年三月,郑贵妃正式册封。

    这件事情的成功解决给万历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自己想办的事情,是能够办成的。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判断。

    然而此后,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万历确实消停了——整整消停了四年多,当然,不闹事,不代表不挨骂。事实上,在这四年里,言官们非常尽责,他们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皇帝不上朝,并以此为契机,在雒于仁等模范先锋的带领下,继续奋勇前进。

    但总体而言,小事不断,大事没有,安定团结的局面依旧。

    直到这历史性的一天: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

    解决雒于仁事件后,申时行再次揭开了盖子:

    “臣等更有一事奏请。”

    “皇长子今年已经九岁,朝廷内外都认为应册立为太子,希望陛下早日决定。”

    在万历看来,这件事比雒于仁的酒色财气疏更头疼,于是他接过了申时行刚刚用过的铁锹,接着和稀泥: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没有嫡子(即皇后的儿子),长幼有序,其实郑贵妃也多次让我册立长子,但现在长子年纪还小,身体也弱,等他身体强壮些后,我才放心啊。”

    这段话说得很有水平,按照语文学来分析,大致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先说自己没有嫡子,是说我只能立长子,然后又讲长幼有序,是说我不会插队,但说来说去,就是不说要立谁。接着又把郑贵妃扯出来,搞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语气一转,得出结论:虽然我只能立长子、不会插队,老婆也没有干涉此事,但考虑到儿子太小,身体太差,暂时还是别立了吧。

    这招糊弄别人可能还行,对付申时行就有点儿滑稽了,和了几十年稀泥,哪排得上你小子?

    于是申先生将计就计,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长子已经九岁,应该出阁读书了,请陛下早日决定此事。”

    这似乎是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事实绝非如此,因为在明代,皇子出阁读书,就等于承认其为太子。申时行的用意非常明显:既然你不愿意封他为太子,那让他出去读书总可以吧,形式不重要,内容才是关键。

    万历倒也不笨,他也不说不读书,只是强调人如果天资聪明,不读书也行。申时行马上反驳,说即使人再聪明,如果没有人教导,也是不能成才的。

    就这样,两位仁兄从继承人问题到教育问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闹到最后,万历烦了:

    “我都知道了,先生你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只好回去了,申时行离开了宫殿,向自己家走去。

    然而,当他刚刚踏出宫门的时候,却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申时行转身,看见了一个太监,他带来了皇帝的谕令:

    “先不要走,我已经叫皇长子来了,先生你见一见吧。”

    十几年后,当申时行在家撰写回忆录的时候,曾无数次提及这个不可思议的场景以及此后那奇特的一幕,终其一生,他也未能猜透万历的企图。

    申时行不敢怠慢,即刻回到了宫中,在那里,他看见了万历和他的两个儿子,皇长子朱常洛,以及皇三子朱常洵。

    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并非这两个皇子,而是此时万历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狡黠,只有安详与平和。

    他指着皇长子,对申时行说:

    “皇长子已经长大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弱。”

    然后他又指着皇三子,说道:

    “皇三子已经五岁了。”

    接下来的,是一片沉默。

    万历平静地看着申时行,一言不发,此时的他,不是一个酒色财气的昏庸之辈,不是一个暴跳如雷的使气之徒。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看着子女不断成长,无比欣慰的父亲。

    申时行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他打破了沉默:

    “皇长子年纪已经大了,应该出阁读书。”

    万历的心意似乎仍未改变:

    “我已经指派内侍教他读书。”

    事到如今,只好豁出去了:

    “皇上您在东宫的时候,才六岁,就已经读书了。皇长子此刻读书,已经晚了!”

    万历的回答并不愤怒,却让人哭笑不得:

    “我五岁就已能读书!”

    申时行知道,在他的一生中,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机会,去劝服万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上前几步,未经许可,便径自走到了皇长子的面前,端详片刻,对万历由衷地说道:

    “皇长子仪表非凡,必成大器,这是皇上的福分啊,希望陛下能够早定大计,朝廷幸甚!国家幸甚!”

    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一日,在愤怒、沟通、争执后,万历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万历微笑地点点头,对申时行说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其实郑贵妃也劝过我早立长子,以免外人猜疑,我没有嫡子,册立长子是迟早的事情啊。”

    这句和缓的话,让申时行感到了温暖,儿子出来了,好话也说了,虽然也讲几句什么郑贵妃支持,没有嫡子之类的屁话,但终究是表了态。

    形势大好,然而接下来,申时行却一言不发,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这正是他的绝顶聪明之处,点到即止,见好就收,今天先定调,后面再来。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和谐的对话,不但史无前例,而且后无来者。“争国本”事件的严重性,将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因为决定此事最终走向的,既不是万历,也不会是他。

    谈话结束后,申时行回到了家中,开始满怀希望地等待万历的圣谕,安排皇长子出阁读书。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希望变成了失望,到了月底,他坐不住了,随即上疏,询问皇长子出阁读书的日期。这意思是说,当初咱俩谈好的事,你得守信用,给个准信。

    但是万历似乎突然失忆,啥反应都没有,申时行等了几天,一句话都没有等到。

    既然如此,那就另出新招。几天后,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上疏:

    “陛下,其实我们不求您立刻册立太子,只是现在皇长子九岁,皇三子已五岁,应该出阁读书。”

    不说立太子,只说要读书,而且还把皇三子一起拉上,由此而见,王锡爵也是个老狐狸。

    万历那边却似乎是人死绝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王锡爵等了两个月,石沉大海。

    到了四月,包括申时行在内,大家都忍无可忍了,内阁四名大学士联名上疏,要求册立太子。

    尝到甜头的万历故伎重演: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理,我是皇帝,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但他实在低估了手下的这帮老油条,对付油盐不进的人,他们一向都是有办法的。

    几天后,万历同时收到了四份奏疏,分别是申时行、王锡爵、许国、王家屏四位内阁大学士的辞职报告,理由多种多样,有说身体不好,有说事务繁忙、难以继任的,反正一句话:不干了。

    自万历退居二线以来,国家事务基本全靠内阁,内阁一共就四个人,要是都走了,万历就得累死。

    没办法,皇帝大人只好现身,找内阁的几位同志谈判,好说歹说,就差求饶了,并且当场表态,会在近期解决这一问题。

    内阁的几位大人总算给了点儿面子,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上报皇帝:病的还是病,忙的还是忙,但考虑到工作需要,王家屏大学士愿意顾全大局,继续干活。

    万历窃喜。

    因为这位兄弟的策略,叫拖一天是一天,拖到这帮老家伙都退了,皇三子也大了,到时木已成舟,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次内阁算是上当了。

    然而上当的人,是他。

    因为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留下来的,偏偏是王家屏呢?

    王家屏,山西大同人,隆庆二年(1568)进士。简单地说,这是个不上道的人。

    王家屏的科举成绩很好,被选为庶吉士,还编过《世宗实录》,应该说是很有前途的,可一直以来,他都没啥进步。原因很简单,高拱当政的时候,他曾上疏弹劾高拱的亲戚,高首辅派人找他谈话,让他给点儿面子,他说,不行。

    张居正当政的时候,他搞非暴力不合作,照常上班,就是不靠拢上级。张居正刚病倒的时候,许多人都去祈福,表示忠心,有人拉他一起去,他说,不去。

    张居正死了,万历十二年(1584),他进入内阁,成为大学士,此时的内阁,已经有了申时行、王锡爵、许国三个人,他排第四。按规矩,这位甩尾巴的新人应该老实点儿,可他偏偏是个异类,每次内阁讨论问题,即使大家都同意,他觉得不对,就反对;即使大家都反对,他觉得对,就同意。

    他就这么在内阁里硬挺了六年,谁见了都怕,申时行拿他也没办法。更有甚者,写辞职信时,别人的理由都是身体有病,工作太忙,他却别出一格,说是天下大旱,作为内阁成员,负有责任,应该辞职(久旱乞罢)。

    把他留下来,就是折腾万历的。

    几天后,礼部尚书于慎行上疏,催促皇帝册立太子,语言比较激烈。万历也比较生气,罚了他三个月工资。

    事情的发生,应该还算正常,不正常的,是事情的结局。

    换在以往,申时行已经开始挥舞铁锹和稀泥了,先安慰皇帝,再安抚大臣,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收工。

    相比而言,王家屏要轻松得多,因为他只有一个意见——支持于慎行。

    工资还没扣,他就即刻上疏,为于慎行辩解,说了一大通道理,把万历同志的脾气活活顶了回去。但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次,万历没有发火。

    因为他发不了火,事情很清楚,内阁四个人,走了三个,留下来的这个,还是个二杆子,明摆着是要为难自己。而且这位坚持战斗的王大人还说不得,再闹腾一次,没准儿就走人了,到时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是光忍还不够,言官大臣赤膊上阵,内阁打黑枪,明里暗里都来,比逼宫还狠,不给个说法,是熬不过去了。

    几天后,一个太监找到了王家屏,向他传达了皇帝的谕令:

    “册立太子的事情,我准备明年办,不要再烦(扰)我了。”

    王家屏顿时喜出望外,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讲完:

    “如果还有人敢就此事上疏,就到十五岁再说!”

    朱常洛是万历十年(1582)出生的,万历发出谕令的时间是万历十八年(1590),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再敢闹腾,这事就六年后再办!

    虽然不是无条件投降,但终究还是有了个说法,经过长达五年的斗争,大臣们胜利了——至少他们自己这样认为。

    事情解决了,王家屏兴奋了,兴奋之余,就干了一件事。

    他把皇帝的这道谕令告诉了礼部,而第一个获知消息的人,正是礼部尚书于

    慎行。

    于慎行欣喜若狂,当即上疏告诉皇帝:

    “此事我刚刚知道,已经通报给朝廷众官员,要求他们耐心等候。”

    万历气得差点儿吐了白沫。

    因为万历给王家屏的,并不是正规的圣旨,而是托太监传达的口谕,看上去似乎没区别,但事实上,这是一个有深刻政治用意的举动。

    其实在古代,君无戏言这句话基本是胡扯,皇帝也是人,时不时编个瞎话,吹吹牛,也很正常,真正说了就要办的,只有圣旨。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糊弄不过去。所以万历才派太监给王家屏传话,而他的用意很简单:这件事情我心里有谱,但现在还不能办,先跟你通个气,以后遇事别跟我对着干,咱们慢慢来。

    皇帝大人原本以为,王大学士好歹在朝廷混了几十年,这点觉悟应该还有,可没想到,这位一根筋的仁兄竟然把事情捅了出去,密谈变成了公告,被逼上梁山了。

    他当即派出太监,前去内阁质问王家屏,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王家屏是这样辩解的:

    “册立太子是大事,之前许多大臣都曾因上疏被罚,我一个人定不了,又被许多大臣误会,只好把陛下的旨意传达出去,以消除大家的疑虑(以释众惑)。”

    这番话的真正意思大致是这样的:我并非不知道你的用意,但现在我的压力也很大,许多人都在骂我,我也没办法,只好把陛下拉出来背黑锅了。

    虽然不上道,也是个老狐狸。

    既然如此,就只好将错就错了,几天后,万历正式下发圣旨:

    “关于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事情,我已经定了,说话算数(诚待天下),等长子到了十岁,我自然会下旨,到时册立、出阁读书之类的事情一并解决,就不麻烦你们再催了。”

    长子十岁,是万历十九年(1591),也就是下一年。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我已经同意册立长子,你们也不用绕弯子,搞什么出阁读书之类的把戏,让老子清净一年,明年就立了!

    这下大家都高兴了,内阁的几位仁兄境况也突然大为改观,有病的病好了,忙的也不忙了,除王锡爵(母亲有病,回家去了,真的)外,大家都回来了。

    剩下来的,就是等了。一晃就到了万历十九年,春节过了,春天过了,都快要开西瓜了,万历那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泱泱大国,以诚信为本。这就没意思了。

    可是万历十九年毕竟还没过,之前已经约好,要是贸然上疏催他,万一被认定毁约,推迟册立,违反合同的责任谁都负担不起,而且皇上到底是皇上,你上疏说他耍赖,似乎也不太妥当。

    一些脑子活的言官大臣就开始琢磨,既要敲打皇帝,又不能留把柄,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代目标——申时行。

    没办法,申大人,谁让你是首辅呢?也只好让你去扛了。

    很快,一封名为《论辅臣科臣疏》的奏疏送到了内阁,其主要内容,是弹劾申时行专权跋扈,压制言官,使得正确意见得不到执行。

    可怜,申首辅一辈子和稀泥,挖东砖补西墙,累得半死,临了还要被人玩一把。此文言辞尖锐,指东打西,指桑骂槐,可谓是政治文本的典范。

    文章作者,是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除此文外,他还写过另一部更有名的著作——《牡丹亭》。

    稀泥谢幕

    汤显祖,字义仍,江西临川人。上疏这一年,他四十二岁,官居六品。

    虽说四十多岁才混到六品,实在不算起眼,但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早在三十年前,汤先生已天下闻名。

    十三岁的时候,汤显祖就加入了泰州学派(也没个年龄限制),成为了王学的门人,跟着那帮“异端”四处闹腾,开始出名。

    二十一岁,他考中举人,七年后,到京城参加会试,运气不好,遇见了张居正。

    之所以说运气不好,并非张居正讨厌他,恰恰相反,张首辅很赏识他,还让自己的儿子去和他交朋友。

    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问题在于,汤先生中异端毒太深,瞧不起张居正,摆了谱,表示拒不交友。

    既然敢跟张首辅摆谱,张首辅自然要摆他一道,考试落榜也是免不了的。三年后,他再次上京赶考,张首辅锲而不舍,还是要儿子和他交朋友,算是不计前嫌,但汤先生依然不给面子,再次摆谱。首辅大人自然再摆他一道,又一次落榜。

    但汤先生不但有骨气,还有毅力,三年后再次赶考,这一次张首辅没有再阻拦他(死了),终于成功上榜。

    由于之前两次跟张居正硬扛,汤先生此时的名声已经是如日中天。当朝的大人物张四维、申时行等人都想拉拢他,可汤先生死活不搭理人家。

    不搭理就有不搭理的去处,名声大噪的汤显祖被派到了南京,几番折腾,才到礼部混了个主事。

    南京本来就没事干,南京的礼部更是闲得出奇,这反倒便宜了汤先生,闲暇之余开始写戏,并且颇有建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直到万历十九年(1591)的这封上疏。

    很明显,汤先生的政治高度比不上艺术高度,奏疏刚送上去,申时行还没说什么,万历就动手了。

    对于这种杀鸡儆猴的把戏,皇帝大人一向比较警觉(他也常用这招),立马作出了反应,把汤显祖发配到边远地区(广东徐闻)去当典史。

    这是一次极其致命的打击,从此汤先生再也没能翻过身来。

    万历这辈子罢过很多人的官,但这一次,是最为成功的,因为他只罢掉了一个六品主事,却换回一个明代最伟大的戏曲家,赚大发了。

    二十八岁落榜后,汤显祖开始写戏,三十岁的时候,写出了《紫箫记》;三十八岁,写出了《紫钗记》。四十二岁被赶到广东,七年后京察,又被狠狠地折腾了一回,索性回了老家。

    来回倒腾几十年,一无所获,在极度苦闷之中,四十九岁的汤显祖回顾了自己戏剧化的一生,用悲凉而美艳的辞藻写下了他所有的梦想和追求,是为《还魂记》,后人又称《牡丹亭》。

    《牡丹亭》,全剧共十五出,描述了一个死而复生的爱情故事(情节比较复杂,有兴趣自己去翻翻)。此剧音律流畅,词曲优美,轰动一时,时人传诵:牡丹一出,西厢(《西厢记》)失色。此后传唱天下百余年,堪与之媲美者,唯有孔尚任之《桃花扇》。

    为官不济,为文不朽,是以无憾。

    史赞:二百年来,一人而已。

    总的说来,汤显祖的运气是不错的,因为更麻烦的事,他还没赶上。

    汤先生上疏两月之后,福建佥事李琯就开炮了,目标还是申时行,不过这次更狠,用词狠毒不说,还上升到政治高度,一条条列下来,弹劾申时行十大罪状,转瞬之间,申先生就成了天字第一号大恶人。

    万历也不客气,再度发威,撤了李琯的职。

    命令一下,申时行却并不高兴,反而唉声叹气,忧心忡忡。

    因为到目前为止,虽然你一刀我一棍地打个不停,但都是摸黑放枪,谁也不挑明,万历的合同也还有效,拖到年尾,皇帝赖账就是理亏,到时再争,也是十拿九稳。

    可万一下面这帮愤中愤老忍不住,玩命精神爆发,和皇帝公开死磕,事情就难办了。

    俗语云:怕什么,就来什么。

    工部主事张有德终于忍不住了,他愤然上疏,要求皇帝早日册立太子。

    等的就是你。

    万历随即作出反应,先罚了张有德的工资,鉴于张有德撕毁合同,册立太子的事情推后一年办理。

    这算是正中下怀,本来就不大想立,眼看合同到期,正为难呢,来这么个冤大头,不用白不用。册立的事情也就能堂而皇之地往后拖了。

    事实上,这是他的幻想。

    因为在大臣们看来,这合同本来就不合理,忍气吞声大半年,那是给皇帝面子,早就一肚子苦水怨气没处泄,你敢蹦出来,那好,咱们就来真格的!

    当然,万历也算是老运动员了,对此他早有准备,无非是来一群大臣瞎咋呼,先不理,闹得厉害再出来说几句话,把事情熬过去,完事。

    形势的发展和他的预料大致相同,张有德走人后,他的领导,工部尚书曾同亨就上疏了,要求皇帝早日册立太子。

    万历对此嗤之以鼻。他很清楚,这不过是个打头的,大部队在后,下面的程序他都能背出来,吵吵嚷嚷,草草收场,实在毫无新鲜可言。

    然而,当下一封奏疏送上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封奏疏的署名人并不多,只有三个,分别是申时行、许国、王家屏。

    但对万历而言,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因为之前无论群臣多么反对,内阁都是支持他的,即使以辞职回家相威胁,也从未公开与他为敌,是他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在竟然公开站出来和他对着干,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特别是申时行,虽说身在内阁,时不时也说两句,但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平日里忙着和稀泥,帮着调节矛盾,是名副其实的卧底兼间谍。

    可这次,申时行连个消息都没透,就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太不够意思。于是万历私下派出了太监,斥责申时行。

    一问,把申时行也问糊涂了,因为这事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这封奏疏是许国写的,写好后让王家屏署名,王兄自然不客气,提笔就签了名;而申时行的底细他俩都清楚,这个老滑头死也不会签,于是许大人胆一壮,代申首辅签了名,把他拖下了水。

    事已至此,申大人只能一脸无辜地表白:

    “名字是别人代签的,我事先真不知道。”

    事情解释了,太监也回去了,可申先生却开始琢磨了:万一太监传达不对怎么办?万一皇帝不信怎么办?万一皇帝再激动一次,把事情搞砸怎么办?

    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写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的内容大致是说,我确实不知道上奏的事情,这事情皇上你不要急,自己拿主意就行。

    客观地讲,申时行之所以说这句话,倒不一定是耍两面派,因为他很清楚皇帝的性格:

    像万历这号人,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打死也不认错的,看上去非常随和,实际上极其固执,和他硬干,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所以申时行的打算,是先稳住皇帝,再慢慢来。

    事实确如所料,万历收到奏疏后,十分高兴,当即回复:

    “你的心意我已知道,册立的事情我已有旨意,你安心在家调养就是了。”

    申时行总算松了口气,事情终于糊弄过去了。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长达十年的和稀泥生涯,将就此结束——因为那封密信。

    申时行的这封密信,属于机密公文,按常理,除了皇帝,别人是看不见的。

    可是在几天后的一次例行公文处理中,万历将批好的文件转交内阁,结果不留神,把这封密信也放了进去。

    这就好比拍好了照片存进电脑,又把电脑拿出去给人修,是个要命的事。

    文件转到内阁,这里是申时行的地盘,按说事情还能挽回,可问题在于申大人为避风头,当时还在请病假,负责工作的许国也没留意,顺手就转给了礼部。

    最后,它落在了礼部给事中罗大纮的手里。

    罗大纮,江西吉水人。关于这个人,只用一句就能概括:一个称职的言官。

    看到申时行的密信后,罗大纮非常愤怒,因为除了耍两面派外,申时行在文中还写了这样一句话:“惟亲断亲裁,勿因小臣妨大典”。

    这句话说白了,就是你自己说了算,不要理会那些小臣。

    我们是小臣,你是大臣?!

    此时申时行已经发现了密信外泄,他十分紧张,立刻找到了罗大纮的领导,礼部科给事中胡汝宁,让他去找罗大纮谈判。

    可惜罗大纮先生不吃这一套,写了封奏疏,把这事给捅了出去,痛骂申时行两面派。

    好戏就此开场,言官们义愤填膺。吏部给事中钟羽正、侯先春随即上疏,痛斥申时行;中书黄正宾等人也跟着凑热闹,骂申时行老滑头。

    眼看申首辅吃亏,万历当即出手,把罗大纮赶回家当了老百姓,还罚了上疏言官的工资。

    但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无法收拾了。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申时行,终究在阴沟里翻了船。自万历十年(1582)以来,他忍辱负重,上下协调,独撑大局,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至今已整整十年。

    现在,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万历十九年(1591)九月,申时行正式提出辞职,最终得到批准,回乡隐退。

    大乱就此开始。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明朝那些事儿(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当年明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当年明月并收藏明朝那些事儿(全)最新章节